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红楼之炮灰王爷奋斗史 作者:凌沧州 晋江非V高积分2017.10.26完结 总下载数:4 非V章节总点击数:138461   总书评数:408 当前被收藏数:636 文章积分:32,932,442 虽然说四王八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作为世袭南安王的水汷,在书里却是一个背景板,而且还是特别窝囊的那种: 南海战败被俘,南安太妃认探春做义女,远嫁和亲才将他赎了回来。   “战败被俘”的水汷:小王以死殉了国,而且还是惨烈的没落全尸的那一种!你们和亲赎回来的是个什么鬼!   斗转星移,一梦华胥。   重活一世惊喜万分的水汷:能不能给小王留个全尸!还有!小王想娶媳妇儿!   参秀待选的宝钗:哦 避雷指南: 女主宝钗,不黑任何人,不喜宝钗的可以直接右上角,谢绝人身攻击; 笔者看来,红楼梦不是21世纪的言情剧,没有二女争夫的恶俗戏码,宝钗也不是什么恶毒女配心机婊; 引用一句小天使的评论:每一个努力生活又不害人的人都值得尊敬,笔者会努力给她们一个好的结局; 不黑黛玉,并会给林妹妹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 不黑贾敏,不黑贾府众人,谢绝人身攻击,谢绝扒榜; 写在下面的话: 初读红楼时,爱黛玉而厌宝钗,觉得人就应该至情至性的活着。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学着接人待物,事事周到,打落牙往肚里吞,这才读懂了宝姐姐,心疼起这个金簪雪里埋的姑娘。 她这一生背负的太多,也被辜负的太多。 不能因为她豁达,就一味的让她忍受,她也应该有个人小心翼翼的把她捧在手心,让她能像黛玉那样撒撒娇,耍耍小脾气,让她回到“我也是个淘气的”的年少无忧愁。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重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汷、宝钗 ┃ 配角:薛宝钗、水晏、贾探春、林黛玉、史湘云、贾元春、贾宝玉、贾琏、王熙凤、北静王 ┃ 其它:红楼梦、大观园   ☆、追杀   夜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句话是个陈述句,更是一个肯定句。   所以说,在官道上,最恶俗而又常见的事情,莫过于遇到劫匪。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冷箭的声音在哒哒的马蹄声的掩盖下,悄无声息的射了出来。   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锦衣华服,勒着抹额尾梢在脑后肆意的荡着,后面远远的跟着一群看上去服饰甚是光鲜的侍卫们。   淬了剧毒的箭头闪着寒光,在月色的映照下,狰狞又可恐,夹杂着一阵厉风,直冲少年胸口而来。   少年耳朵动了动,一个仰身,身体紧紧贴在马背,堪堪躲过冷箭。   少年躲了冷箭,勒了马缰,身后的侍卫团们连忙赶上,将他围在中间。   箭雨骤发。   侍卫们立即立起随身所带的盾牌,将少年护的密不透风。   几轮箭羽过后,隐藏在阴影里、蹲在树杈上,隐藏的极好的穿着黑色夜行衣,仅露着两只眼睛的刺客们终于隆重登场。   手中弃了箭弩,执着宝剑,扛着大刀,一个个耀武扬威,凶神恶煞。   仿佛以少年为首的这群人,不过是误入狼群待宰的羔羊。   少年嘴角抽了抽,一路上都有刺客追随,这运气,也太好了点。   少年身边的侍卫首领,显然是个识时务的,见敌我情况悬殊,与少年对视一眼,清清嗓子,开始破财求安了:“各位壮士,是求财还是图命?若是图财,我家小主人有...”   话还没说完,一枚冷箭呼啸而来,首领眼疾手快,抬起剑鞘档掉,面色一凛,双目微眯,,低声与少年道:“看这情景,不像是图财的。”   少年点点头。   这种对话,他们已经不厌其烦的说了一路。   一路上,劫道的人如同割不尽的韭菜一般,一茬又一茬,接踵而来。   有肩扛大刀,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端的是一副威风凛凛的山大王形象。   说的话也颇为符合他占山为王目不识丁的身份: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少年虽觉得好笑,但一路上见的多了,也就知道,这些占山为王以打劫财物为生的,不过是附近村庄的村民。   被官府欺压的走投无路,这才壮着胆子,做这刀口饮血的生意。   遇到这种不伤人性命,主要图财的流民,少年不过让侍卫们教训他们一顿,随后再施些钱财,也就罢了。   当然,也有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刀光剑影,搅合的一阵腥风血雨的货真价实的劫匪。   遇到这种人,少年也就不讲什么仁义道德了,胳膊一挥,身后的侍卫们滚瓜切菜般迅速结束战场,再度踏上征程。   一路上虽劫匪众多,几多坎坷,但也算有惊无险,走了大半行程。   然而这一波前来劫道的,显然与之前小打小闹的劫匪大不相同。   刺客们来势汹汹,先是几波箭雨,随后才现身,这种战术,明显比前一路只知道用蛮力的劫匪高明的多。   借月色,再瞅瞅前面的官道,像是还有绊马索?   显然是有备而来。   少年的嘴角成功的抽了抽。   心想若这样斗下去,侍卫们多半讨不了好。   侍卫们虽然训练有素,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留在他身边的,但也架不住对面人多。   刺客们已经出手,与侍卫们战成一团。   他虽有人护在身边,但也免不来窜过来几柄大刀、三尺青锋。   只好也抽出腰里的长剑,好歹护着自己不受伤。   少年的剑身满是鲜血,分不清是对面刺客的,还是自己这边侍卫的。   又一个回合,少年与首领脊背相抵,一双眸子深沉:“分开走,老地方回合。”   首领点点头,一把扯过少年身上的锦衣披风,又将自己身上的侍卫外袍胡乱套在少年身上,手持长剑,且战且走。   少年提剑杀开一条血路,找来一匹在这个腥风血雨的混战场上仍悠闲啃着路边野草的骏马,扯过马缰,翻身上马,狠狠的在马臀上一拍。   战马吃痛,高声嘶鸣,踏翻几个前来围堵的刺客,一路向南绝尘而去。   少年一路飞驰,路上偶有赶来的刺客被他三五下杀死,但他深知这样也不是办法。   这帮刺客显然是对他的行程一清二楚,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帮人,他按照原计划所走的路程,一路上都有人进行围堵。   而现在他虽逃出生天,不过是因为他与侍卫首领互换了衣服,对方摸不清谁人是他,因而没有派太多对他进行追杀,若是让对方摸清了谁人是他,下次来堵截他的人绝不会比昨夜人少。   少年叹了口气,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么多人?   兴师动众的一路追杀他到现在,大有不见他人头落地誓不罢休的意思。   他虽走鸡斗狗,斗鸟看花,在别人眼里,也算是个颇为合格的纨绔。   但扪心自问,也没做什么特别重大的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到了让别人除之后快的地步呢?   少年揉了揉眉心,想着以后还是多行好事。   毕竟好事做多了,仇人也就少了。   某一日横尸荒野,也能迅速的知道是那个仇家干的事。   而不是像现在,被人追了一路,还没理清楚他究竟开罪了多少人。   时也命也。   眼前又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直通京城,另一条...   少年眯起了眼,下一波的追杀不知什么时候赶来,若他再像原计划那么赶路,只怕还没走到目的地,坟头上的草都三丈高了。   少年翻身下马。   颇为亲昵的拍拍马背,理理马鬃。   少年的脸贴着马耳朵,将临时抱佛脚表现的淋漓尽致。   少年将身上湿湿哒哒不住滴血的外袍脱去,擦了一把脸上身上的鲜血,将外袍牢牢的绑在马鞍上。   然后用额头轻轻地蹭着战马,温声道:“马儿啊马儿,我能否躲过此劫,全看你了。”   随后重重的在马臀上拍了一下,战马吃痛,沿着官道向北而去。   少年看了一眼绑在马鞍上浸满鲜血的衣裳,在官道上留下一道暗红的血迹,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瞧了一眼日头,转身踏上了另一条官道。   少年在官道行至一半,忽而想起还有一条崎岖小道。   幼时的他曾随父亲走过。   那一路的行程太过刻骨铭心,以致虽时隔多年,他凭记忆,倒也能想起个大半。   当年他父亲一时冲动,带领着全家告别了安稳太平日子,义无反顾的在担惊受怕的路上走了个死不回头。   如今再回想起来,不禁唏嘘世事难料。   若非当年他父亲的一时兴起,他又如何得知这隐蔽在山野的小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他父亲不那么作死,他今日也不会得罪的仇人都数不过来。   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少年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事已铸成,多想无益,还是寻思着怎么逃出生天为好。   于是凭着记忆,少年走进了野草从里。   山间的小道并不算好走,一路上野兽伴着虫鸣。   少年虽会一些拳脚功夫,与野兽单挑也是手到擒来,但他唯恐被他打死的野兽尸体会引来刺客的追踪,因而躲躲走走,饿时采些野果用来充饥,遇到小溪小河时,便取水来饮,然后再讲腰间挂着的水壶灌满水。   为了掩人耳目,少年晚间连火也不曾升。   到了晚间,少年寻了棵壮实的分叉古树,手里攥着匕首,窝在树杈上半睡半醒的勉强休整一晚。   这样行的几日,身上滚着金线,绣着名贵苏绣的锦衣华服,被树杈荆棘划得的破破烂烂,上面还有着蹭野果留下的青黄颜色,以及几日未曾熟悉,头上也是如鸟巢一般乱糟糟的一团。   少年俯身,就着河边水面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轻衣缓裘的贵公子形象?拎个破碗,再捡根竹竿,都能冒充丐帮帮主了。   少年很是满意。   将水壶填满,胡乱喝上水,瞧着身后高耸的大树,挽了衣袖,三两下跳上树杈,抬手在额上遮去刺目的阳光,极目望去,不远处,巍峨的城墙连绵数里,城墙上旌旗迎风舒展,衣甲鲜明的守城士兵手持长/枪,精神抖擞的立在各处墙头。   三五成群的巡城士兵明光镜甲,交接换岗。   城门上书着两个大字,苍劲有力,方圆兼备。   一眼瞧上去,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扑面而来。   字是好字,城墙也是固若金汤的牢不可破。   然而字里意思却有着一种风花雪月是倾国的脂粉味道。   ——金陵。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时间ZZZZ   ☆、入城   金陵是仅次于京城的第二大繁荣城市。   不同于京城巍峨霸气,望之生畏,金陵更多的是男人的诗酒花茶,女人的吴侬软语。   历来便是不少文人墨客的温柔之都。   少年的父亲是开国功臣的四王里面的南安王,作为南安王的嫡长子,世袭的下一代南安郡王,水汷年幼时也曾沉迷其中。   忆起年幼时的那些天真时光,水汷一路上东躲西藏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气场。   水汷下了树。   想着前几日的刺客训练有素,不像是民间三教九流混杂的劫匪,倒有几分死士味道。   若是再与金陵城官员勾结,他贸然去官府寻求帮助,更像是自投罗网了。   于是仗着自己年龄小,叫了几声大哥大叔,混在了一个走江湖卖艺的班子里,成功的躲过了士兵们的盘查。   时隔五年,终于又来了金陵。   不同的是,与上次声势浩大的来金陵,水汷这次来访,多少有点惨不忍睹。   城内热闹依旧。   街道上人群纷纷,各色小吃飘着香气。   水汷摸了摸藏在怀里东西。   明黄色的小锦囊里有着几颗金果子,昭示着身份的金簪子也被他揣在了怀里,以及镶着珠宝饰以翡翠的小匕首。   无论哪一件东西,流落到了城里,都能引起不小的轰动,让藏在暗地里的敌人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水汷无语哽咽,与侍卫们分开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问他们要点碎银子呢?   现在倒好,吃饭都是个难事。   水汷叹了口气,渡步朝着小吃街走去。   卖烧鸡的伙计长着一双富贵眼,见水汷走过来,捏着鼻子,厌恶的忙挥着手。   旁边是个捏糖人的老先生,水汷嘴角动了动,又朝前走——他最不爱吃甜食。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一个不起眼的包子铺成功的吸引了水汷目光。   原因无他,在清一色男人们迎来送往的小吃街上,身着家常衣衫,挽着头发,看上去二十出头的老板娘无疑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更何况,那老板娘还颇有些姿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水汷年龄虽小,但这点,还真不例外。   更何况,那老板娘看上去还颇为和善。   水汷胡乱的擦了一把脸,走了过去。   老板娘抬头,撞入眼眶的是一张小花猫似的脸,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透着一股机灵。   老板娘正欲说话,见水汷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露着细长的胳膊与手腕,嘴唇干裂的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几日不曾吃过饱饭,一时间竟也生了几分同情心。   水汷嘴甜,三两句将老板娘夸得花枝乱颤。   老板娘捡着刚出炉的包子,挑了几个个大的,递到水汷手里,又转身回屋拿了一只瓷碗,里面盛着清水,一双美目满是怜爱:“先喝点水,别噎着。”   吃饱喝足后,水汷对着老板娘深鞠一躬,刚开始变声的童音还有沙哑:“赐饭之恩,没齿难忘,有朝一日,必当报答。”   老板娘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   与老板娘告辞之后,日头西斜。   水汷趁着光线昏暗,四下又没有什么人,将成条状衣服系在腰间,运起轻功,转身跳上了颇为高大的墙头。   待院落里丫鬟婆子匆匆走过,水汷轻轻地在院子里落下了脚。   水汷落脚的地方正是后院。   正值傍晚,院子里的主人们都聚在前厅吃饭,因而后院里也没什么人。   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婆子,被水汷不着痕迹的躲过,自然也没引起什么慌乱。   水汷一路躲躲走走,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房屋前停下来脚步。   屋子的窗户开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里挂着的泼墨山水画,以及书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   水汷顺着窗户钻进了屋。   墙上刷的雪白,也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饰之物。   墙上挂的山水画虽有风骨,但也不是什么名家所做,宣纸泛着黄,看上去有些年头。   桌上的笔墨纸砚,却是珍贵之物。   笔是尖齐圆健,且又是紫霜毫。   砚是石钟端砚,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能够负担的起的东西。   水汷白日里蹭饭时曾向老板娘打探过,这家院子的主人有个小少爷,最不喜欢读书。   水汷原本想的是,不喜读书,自然也不怎么来书房,他在书房躲上几日,“借”几件东西,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瞧着书房干净整洁,应该是平日里丫头们不敢偷懒,平日里也打扫的勤快的缘故。   水汷巡视一周,准备找个藏身之地,不巧却瞥见书桌上放着几幅刚写完的大字。   虽然字体尚显稚嫩,但也隐约有着几分风骨的痕迹,显然是平日里没少练习。   水汷摇摇头,心想市井流言也不可尽信,占了半个房间的书架,墨迹未干,字迹工整,哪里是什么不喜读书的纨绔子弟呢?   水汷纨绔,字写的不是太好,但好歹也有着一个出身大家的母亲,在母亲的耳提面命下,他对字也颇有研究,因而对这些或工整或娟秀或苍劲的大字,还是很是向往的,于是随手取来字帖,瞧瞧里面的门道。   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比他写的狗爬似的字体好上个千百倍。   水汷越看,越觉得喜欢,只是这喜欢里,多着一层说不出的熟悉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正在思索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水汷自幼习武,因而耳力也比寻常人要敏感一点。   脚步声从西往东,步伐既轻又小,显然是个半大的孩子。   水汷放下字帖,看了一眼窗外,这个时候再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声又是一个孩子,他若现在跳出去,势必能吓得小孩的高声尖叫。   这样一来,他的行踪又要暴漏了。   水汷打量了一下屋里,空洞洞的,书架虽然高大,但瞧着情景,时常有人翻阅,也不是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再往里边瞧瞧,屏风档去了视线,里面应该是个供人休息的地方,藏在那里也不是太妥当。   水汷巡视一圈,眼睛瞄上了房梁。   房梁上雕着祥云瑞兽,且又宽大,藏他一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脱了鞋袜,赤脚轻轻踩在桌上--唯恐在桌上留上鞋印子。   水汷一个纵跃,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房梁上。   然后坐在梁上,穿上鞋袜,将布条形状的衣服系在身上。   房梁宽大,将他有些单薄的身影遮了个干净。   待他做完这一切,门“吱呀”一声开了。   水汷想着怎么也要再这院子里呆上几日,念着往而不来非礼也,好歹也要认识一下这户人家的小主人,再加上桌上的字迹太过熟悉,水汷想了半日也没想到究竟在哪见过,着实勾起了他的探究心,于是趴在梁上,探头探脑的低头去瞧。   然而看到来人时,水汷的嘴角却成功的抽了起来。   并非来人丑的多么的不堪入目,恰恰相反,来人是水汷见过所有人里最为钟灵毓秀的。   年龄不过十岁,穿着一身不甚鲜艳的家常衣裳,秀发乌黑,简单的挽着一个鬓,头上一点多余的饰品也没有,仅用一只赤金簪子松松的别着。   小脸圆乎乎的,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婴儿肥。   肌肤雪一般的白嫩,越发的衬得一双杏眼如同汪着的一泉清水。   干净又透亮。   对于自幼在美人堆里打转的水汷来讲,好看的眉眼,他见过太多。   人年少懵懂时,眼神清澈干净也属于正常。   然而等年龄渐长,悲喜欢和遭遇的多了,也就再也难以回到少年时代的清澈见底了。   或如一潭死水的毫无光泽,或是被生活磋磨的凶光外漏,更有甚者,眼里遮藏不住的筹谋算计。   但这双眼睛,水汷看的出来,是千帆阅尽的波澜不惊。   偏长在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身上,处处显得违和。   好看的眼睛有很多,但像这般惊艳的,水汷上辈子与这辈子加在一起,只曾遇见过一个。   水汷记忆里的那双眼睛也像这双眼睛一样,漂亮的有些过分。   若是非要挑出一星半点的区别,大概就是他记忆深处那双眼睛更为灵动,透着这个年龄应有的蓬勃的朝气,她的眼睛如同浸了水的星光,装载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那个眼睛的主人会偷偷地绕道他的身后,趁他不备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   耀武扬威般撅着小嘴,说道着他又看些杂书。   那是少女特有的岁月无忧愁,带着天真与懵懂,跃跃欲试的与这个世界去碰撞。   而面前这双眼睛,依旧干净温润,却少了朝气,多了一分内敛。   那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吗?   容貌与他记忆里相差不大,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行动之间带着江南特有的水一般的温柔,只是这眼睛...   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灵动的女孩变得内敛?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上一辈子那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的女孩进京选了秀,此后余生与他再没有任何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小天使们猜一下这个小女孩是谁(⊙o⊙)   ☆、旧人   上一世,水汷短短二十四年的纨绔生涯,其中也有一些不那么纨绔的时日。   那些时日,他都呆在金陵。   那一年他的父亲还没有去世,在朝中还颇有威望。   他身为长子,自幼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因此也在金陵呆过一段时日。   四王镇守边疆,水汷的父亲也不例外。水汷的父亲镇守一方,征战中所用的物资,多半出自仅次于京城繁荣的金陵。   兵马未动,粮食先行,素来都是行军常识。   水汷家驻守的城池离金陵不算太远,历年的物资不由京城调拨,都是金陵直接供与。于是他父亲每年都要来金陵一趟,与城中的官员商家喝喝酒,听听小曲,活络活络交情,以求行军打仗之时,物资能不被克扣,将士们也少吃一些苦。   每年过万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他便与父亲一路南下,行至金陵,便是二月岁末。   南方的天气要比京都暖和一些,初春的杨柳披上新绿,日头也是暖洋洋的。   白天他随着父亲接见各路官员,到了晚间,便是与他父亲私交甚好的普通家宴了。   水汷便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她——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人,皇商薛宝钗。   她穿着时兴的衣裳,衣缘上绣着金线,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着,上面点缀着可爱的几朵小珠花。   水汷自小在美人堆里泡着,或娇媚、或灵动、或端庄的美人他见了太多,然而遇到薛宝钗时,水汷还是小小的惊艳了一下的。   那实在是个不可多的美人胚子。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水汷所知道的所有赞扬美人的句子,瞬间都黯然失色。   水汷整日里跟在他父亲身后,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然而今日终于发觉了整天与父亲为伍的弊端——书到用时方很少。   他爹是个大老粗。   虽说没到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地步,但也不比那好上太多。   例如他爹每年上的奏折,都能惹着皇帝额上青筋乱跳,然后摔在桌上,让熟识他爹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提着毛笔再翻译一边。   这样的短处虽然让截了他爹书信的人两眼摸黑,什么也看不懂,但也给皇帝以及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们增加不少的工作量。   因此,水汷跟了他爹这么多年,四书五经没看个齐全,也是非常正常的。   水汷想不出哪一句诗句才能与面前的小美人相配,但当他俩四目相对时,水汷忽然间就明白目若星光是怎样的一种璀璨。   那是如同秋夜里被露水洗过的星辰,明亮却又清澈。   刹那间周围的喧嚣仿佛都失去了声音,水汷眼底世界里,只剩下面前女孩眼里看陌生人的好奇与探究。   薛宝钗歪着头,眉目舒展开来,如同仕女图里的美人儿走了出来。   声音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润,软软糯糯的,里面又带着三分童音,娇而不媚,让人听着舒心的紧。   水汷第一次收了拿眼角撇人的流氓态,偷偷地把先前不知从哪摘的簪在发间的花儿赶紧除了,穿着锦衣玉带的身体绷得挺直——眼前这个女孩,实在让人难以生出一星半点的不敬心。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了。   薛宝钗的父亲博学多才,三教九流涉猎众多。   而水汷的父亲却是个除了打仗,其他知之甚少的大老粗。   水汷父亲唯恐他呆在自己身边久了,学了一身兵营里的臭毛病,堕了自己家百年赫赫威名的名头,于是厚着脸皮,声具泪下的把他托付给了薛宝钗父亲。   “你我相交多年情谊,不能见死不救。”   水汷翻了个白眼,他知道他爹素来能把活的说成死的,但像今日直接咒自己死的,还是第一次见。   水汷父亲又道:“我膝下就这一根独苗,好歹让他跟着你识几个字。他日我一朝战死,为国捐躯,他也知道点生存门道。”   水汷内心是拒绝的。   他一介男子,以后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整日里学些四书五经,与一个小女孩为伍算什么?   然而抵不上他父亲的壮烈托孤似的一意孤行。   水汷拖着行李,后面跟着一大群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一步三回头的住进了薛宝钗家的院子。   薛宝钗还没到七岁不同席的年龄,况她父亲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分别教习俩人,索性把俩人叫在了一起。   薛宝钗父亲一捋胡须,十足的教师先生范,端着严父的架子正色道:“小公子在府里暂住几日,你可不许欺负他。”   薛宝钗噗嗤一笑,小手拉着父亲宽大的袖摆,笑道:“我怎会欺负他呢?”   然而下一句却是冲着水汷而来:“听说你连四书都没读完呢?”   水汷父亲是驻守一方的大将,薛宝钗父亲也有意交好,这几日他们来金陵,薛宝钗父亲也没少在家人面前提起水汷家里的情况,薛宝钗聪慧,自然也就留了心,知道他不怎么爱读书的性格。   水汷脊梁挺得笔直,一副顶天立地威风大将军形象:“我长大以后是要带兵打仗的,怎会读那些文人看的东西?”   “大将军也是要读书的。”   薛宝钗笑道:“你看看古往今来的那些名将,哪个不是能识文断字的?岳武穆做的满江红,文人也是及不上的。”   “那个我知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水汷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后面的记不大清了。”   “八千里路云和月。”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你当我是整日里与你一样游手好闲的?但凡你能说出来名的诗词,我没有不知道的。”   再后来水汷威逼利诱,让随从去西市寻了几本书回来。   用缎子包的里三层外三层,避开了府里的丫鬟婆子,偷偷地让薛宝钗的贴身丫鬟把薛宝钗叫到院子里的桃树园。   阳春三月,桃花铺满地。   水汷尚未成年,因而也没有束冠,头发仅用一支玉簪子简单挽着。   身上穿着石青色衣衫,腰间挂了个黑线配着金线打的连环络,下面坠了个晶莹剔透的温润白玉。   水汷挥着手,远远地打发了小丫鬟去望风,然后从身后拿出包裹着的几本薄书,神神秘秘道:“你肯定没看过。”   女孩接了书,刚翻了几页,羞得满脸通红,把书摔在水汷身上:“哪里来的这种书,误人子弟!”   水汷一边笑,一边把书收好,道:“我就说吧,这个世上,总有几本书是你没有看过的。以后别再我身边炫耀你那些学问,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说一句,你若对的上,我从此以后便服了你,你让我去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追狗,我绝不撵鸡。若是对不上...”   微风吹来,桃花雨纷纷。   水汷捻了落在额上的花瓣,笑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尊我一声哥哥为好。”   “白日消磨肠断句下一句是什么?”   女孩小脸红彤彤的,像是天边的晚霞,撅着小嘴,把脸一扭,轻声哼哼:“我才不看这些杂书呢!”   水汷连哄带骗,女孩手指捂着脸,透着指缝也看了几页。   天色渐晚,还剩一点结局没有看完,女孩红着脸,由着水汷把书给薛宝钗塞在袖子里,让薛宝钗晚上看着玩。   然而没让水汷想到的是,次日就出事了。   薛宝钗把书藏在了枕头底下,照顾她的丫头不识字,把书与她平日里看的书放在了一起。   薛宝钗母亲刚进门,便被牡丹亭三个大字吓得魂不附体,她母亲素来温柔,又没什么主见,踌躇半日,红着脸,磕磕绊绊的问她这书是哪来的。   母女俩正在屋里说着话,不料却被前来串门的薛宝钗父亲的小妾听到了。   那小妾素来眼高手低,本就对老爷独宠薛宝钗心怀不满了,得了这消息,换了张惊慌失措的表情代替了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告诉了薛父。   薛父高大的身形气得抖了几抖:“拿...拿家法来!”   水汷得了消息连滚带爬的跑到院子。   “那是我的书!她什么也不知道!昨天下了学,我俩一起回来,书放混了。”   水汷是客,薛父也不好责罚他,只是给南安王递了个消息,颇为隐晦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南安王得了消息,也不顾的与官员们推杯换盏攀谈交情了,醉醺醺的骑着马就来到了府上。   刚看见水汷,照身上就是一鞭子,直把水汷身上抽的满是血,仍不觉得解气,转身从侍从腰里抽了剑,气冲冲的就往水汷身上刺。   薛父是个颇为儒雅的人,平日里儿女们犯了错,也不过做做样子说上几句,打上几个手板也就罢了,哪里见过这种打打杀杀的阵仗,吓得也忘了生气了,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小厮上前去拉。   毕竟那宝剑的锋利,他还是见识过的,万一一个不好,伤到他了,那也是个不小的事。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晚间薛宝钗来探望水汷,一双杏眼哭的像核桃一样:“你怎地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水汷忍着痛,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本就我的书,与你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我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的,比这严重的伤也受过,这点小苦还是能吃的下的。倒是你,细皮嫩肉,若有个好歹,可不是让全家人跟着着急吗。”   水汷每年都会跟着他父亲去金陵,然后去薛宝钗家住上一段时日。   四书五经看了不少,薛宝钗讲诗词歌赋时终于也能对上几句,然而自小养成的纨绔风却没有减少多少。   俩人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相处虽然不算太过融洽,但也勉强处的下去。   变故处在大业三年,水汷父亲一语成谶,战死边疆,连个尸体都没寻到。   水汷年纪虽小,但作为家中长子,也不得不担起重任,率领家将驻守边城。   一晃时间过了三年,他为收拢父亲的旧部势力,以及平衡各方关系,三年不曾参加大朝会。   自然三年也不曾去金陵。   再到第四年,水汷终于承担起家族责任,一路向北进京述职,回来的路上,在金陵停下脚步。   水汷念着往日里薛父的言传身教,敲响了她家的门。   开门的却不是那熟悉的小厮。   “哦,你问原来的那户人家?”   “去参加选秀了!”   “那样的模样心性,只怕这会儿已经是妃子了!”   水汷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半生荣华,遇见的女子多不胜数,然而若论起来才貌心性,温柔高雅,没有有一个能及得上薛宝钗的。   薛父对她的看重,显然不是只想着让她识几个字,然后草草嫁人度完一生的。   水汷不是不知道。   然而当这一天突然到来,水汷虽然心里早就明白,但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直到后来水汷娶妻,艳妆的女人凤冠霞帔,巧笑倩兮,水汷忽然间想起薛宝钗,她那样好看,瞧着他时,眼里的温柔能化出水,若穿上了凤冠霞帔,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水汷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一身红衣待嫁的模样。   挑起鲜红的盖头时,珍珠流苏掩盖着的面容一点点抬起,施了脂粉的脸蛋红艳艳的,眉目如画,眸子里一如浸了水的星光,点点灿灿。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脸上还有着小小的梨涡,带着新嫁娘的腼腆,欲说还休。   笑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羞涩的低下了头,露着修长又洁白的脖颈,两只红玛瑙坠子在耳朵上荡啊荡的。   然而那样一个人,她进了宫,成了水汷余生梦境时都不能宵想的人物。   水汷甩甩头,走过去执了那个以后是他妻子的女人的手——他有着以后生死荣华与共的妻,而薛宝钗是天子三千佳丽的其中一个。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更何况,他连她的萧郎都不是。   他对薛宝钗的记忆,永远的停留在少年时代。   那个小女孩笑起来眉眼弯弯,娇娇俏俏的,转眄流精间,眸子里的灵动像是敢与月争辉的星光。   而水汷面前这个女孩,眼睛清澈如旧,光润玉颜依然,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周身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水汷叹了口气。   这一世,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变故   上一世水汷战败被俘,宁死不降,以弱冠之躯一死殉国。   水汷再度醒来时,已回到三岁时代。   上一世三岁时,他父亲第一次带他去金陵。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世他随父亲刚走到半道,家里就递消息说是他父亲的爱妾有了身孕。   水家的男人在女色上面从来没有什么节操可言,他父亲也不例外。   因而刚看完书信,南安王大手一挥,说不去参加大朝会了,回家看他的爱妾去。   一行人急急匆匆,连官道都顾不得走了,南安王带着他一路抄小道,披荆斩棘赶回了家。   水汷父亲成了朝中第一个因小妾有孕而拒不参加大朝会的人。   天子御座上弹劾他因色误政的奏折堆成了小山。   天子气急败坏,大骂他堕了先祖的名头。   快马加鞭送来了天子龙飞凤舞批/斗的折子,被南安王囫囵吞枣似的扫上一眼,就供到专门拜访御品的库房里,然后转脸去了小妾的院子里。   水汷父亲没把天子雷霆之怒放在心上,水汷自然也没怎么当成一回事。   为显示水汷与他爹站在统一战线上,水汷还准备了不少东西,看了一眼他爹的爱妾。   那小妾是水汷母亲的陪房丫头,对他母亲很是恭敬,对水汷也颇为照顾,水汷幼时的衣裳鞋袜,没少出自她手,因而她有了身孕,水汷也替她高兴。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夏末。   小妾肚皮很是争气,生下了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十分的整齐。   可惜的是,那女孩身子太弱,出生没个几日,便断了气。   男孩虽然保住了,但身子也不是太好,整日里没精打采的,遇见个生人都能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为了保住这生养不易小男孩,南安王府只得不让男孩见外人,怕沾了病气,满月酒都没得摆。   上一世,水汷父亲的小妾也是在这个时节有的孕,不过只生了一个女孩,养到两岁就病死了。水汷父亲没有这么大反应,照常去参加朝会。   经水汷父亲这样一折腾,水汷也就没去成金陵。   后来水汷渐渐大了,随着父亲回京述职,也一直走的是陆路,并不经过金陵。   水汷也曾暗示过,让父亲带他去金陵兜兜转转。   然而令水汷没想到的是,一向粗枝大叶的父亲居然对金陵二字忌讳末深。   他一双剑眉皱起,虎目瞪得浑圆:“去那销金窟的脂粉乡做什么?当心你母亲知道了,揭了我的皮!”   水汷道:“我们在前线卖命,最要紧的便是物资。天下税收,金陵独占三十,若是与金陵城的官员们的关系不济,他们有心捣鬼,物资迟了十天半月的,只怕我们都饿死沙场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父亲打断了:“国家大事上,他们纵是有心去克扣,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再说了,你爹我是一个大老粗,哪里跟那帮老狐狸处得来。”   水汷好说歹说,他父亲就是咬死不松口,说什么都不去金陵。   水汷重生九年,到底也没去成金陵城,这一世自然也不知薛宝钗经历了什么。   水汷十二岁时,他父亲如上一世一样,战死在了沙场上。   尸骨都没有寻回。   作为以战功立世的藩王,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这上上下下没了主心骨,也是凄凉的很。   水汷父亲去世的第二个月,圣上下了一道圣旨,说了一大串的嘉奖话,又赐良田千倾,黄金宝物若干,以示自己对痛失爱将的惋惜,以及厚待烈士遗孀幼儿的宽厚之心。   赐完宝物之后,圣旨的最后一句却不是太地道。   前来宣旨的太监掐着嗓子,阴柔尖细的声音让整日里呆在军营里,听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中气十足的声音的水汷很是不习惯。   水汷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跪的发麻的膝盖,眼睛偷偷地往上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太监掐着个兰花指,道:“...王爷虽继承爵位,但到底年轻,陛下体谅王爷年幼,派了几位老臣来协助王爷。”   水汷接了圣旨,打量了一眼跟在太监后面几位“重臣”。   一个瘦弱似的竹竿,风吹吹就倒了;一个面色苍白如纸,活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活僵尸;最后一个看上去好歹还有点人气,捻着山羊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三人虽身材不同,容貌各异,但毕竟是天子派来的“重臣”,多少还是有一点相似处的。   那眼睛里的精光,却是毫不掩饰的。   仿佛他就是那一头摆在案板上的肥羊。   水汷上一世没少被这三人使绊子,有了上一世被人坑的经验,这一世收拾起他们三人倒是没怎么废力气。   军营里大多是跟着他父亲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虽有几个心思不纯的,想取他代之的,也被他连敲带打,恩威并施,收拾的服服帖帖。   三年孝期已过,水汷既接了他父亲担子,自然要与他父亲一样,每年一次回京城参加大朝会,把这一年来的做了哪些工作,有了哪些业绩,好好地去跟圣上吹嘘一番。   只是水汷新丧父,孝期在身,三年都不曾出过远门。   三年孝期既过,水汷将军营里安置好,交代了府上并族里的庶务,便启程去京城。   然而这一路,却是不怎么顺当。   先不说拦路的劫匪,单是派来的暗卫死士,都让水汷很是感到意外。   虽说他为了镇压军营事物,没少使用什么雷霆手段,但他扪心自问,也不应该这样遭人惦记啊。   将领们多半是五大三粗的武将,一言不合立马就把剑相向了,哪里能忍这么久?有这样的花花肠子?若真有能忍辱负重,等到他去京城时再派人暗杀他的的心思,也不会被他那么容易的收拾掉了。   再说了,武将们家里有多少家私,他知道的门清,纵是有悬赏千金求他项上人头的心思,只怕也没那个家财。   水汷一路上且战且走,到最后发现前来刺杀他的人对他的行程路线一清二楚,像是早就预备好了一样,隔十里就埋伏一波。   水汷不胜其烦,且刺客们的武功比前几波大幅度的上升,再这样走下去,水汷也没个十全的把握能安全抵达京城,于是索性乔装改扮,寻着记忆,一溜烟跑到金陵,再从金陵去京城。   京城百年帝都,能直达京城的城市自然有很多,但水汷却执意选择了金陵。   追其原因,不过是这一世与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水汷不知道他记忆里那个娇娇悄悄的小女孩是否依旧,因而选择从金陵去京城,去瞧上一眼那个上一世会点着他额头,说他不上进的女孩。   水汷本欲来这户人家暂住几日,“借”几件衣物,梳洗一番,再去寻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却不料误打误撞,跑到了薛宝钗的闺房。   女孩依旧是那个女孩,闺房却不似上一世的富丽堂皇,院子也不再是上一世占地甚广,水汷所熟悉的院子。   水汷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已经悄然发生改变,水汷不知薛宝钗经历了什么,但是瞧这性情大变的模样,估计不比他初在军营里收服人心遇到的困难少。   水汷有心想下去陪她说说话,问问她这些年过的如何,但一想他这一世从没来过金陵,薛宝钗也未见过他,哪里有什么立场去寒暄叙旧呢?   正当水汷唏嘘哀叹往事时,屋里又进来了一个小丫鬟。   穿着柳黄色的衣裳,梳着双丫鬓,水汷瞅了一眼,是薛宝钗的贴身小丫鬟。   小丫鬟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碟开胃小菜,并着一碗香气腾腾的参汤。   薛宝钗抬头瞧了一眼,手里却并不停下练字的狼毫,道:“都说我不饿,你又巴巴的送过来做什么?”   丫鬟将吃食放在桌上,一一摆好,道:“虽说族里的老人欺人太甚,但姑娘也要保重身体。若是一时气坏了身体,可怎生是好呢?”   水汷心想,原来是心里存了气,怪不得早早回来了,连饭也不曾吃,只是她父亲那般娇养她,不知谁能给了她气受?   薛宝钗道:“我并不生气。”   丫鬟取来参汤,银匙乘上小小一勺,凑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薛宝钗嘴边,道:“姑娘既然不是生气,那便好歹吃上一些。”   薛宝钗见状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小嘴轻啜几口。   薛宝钗应付式的喝了几口参汤,吃了几口小菜,便示意自己不再吃了。   丫鬟收拾了碗筷,叫来门口立着的小丫鬟将东西带走,走到薛宝钗身边,见她仍是在写字,又道:“姑娘这字写的越来越有老爷的风骨了。”   薛宝钗身影一滞,停了笔。   看的水汷一阵疑惑,她最崇拜父亲,夸她的字越来越像父亲,难道不应该高兴?只是瞧这脸色,怎么有几分苦涩在里面?   丫鬟道:“瞧我这嘴,又惹姑娘伤心了。”   薛宝钗弃了笔,低声道:“罢了。”   薛宝钗岔开了话题:“东西都收拾如何了?族里的事情安排的怎样了?”   丫鬟一一回道:“都收拾好了。生意交给了族里老实本分的老人在照看着。”   水汷听得一头雾水。   收拾东西?金陵的生意也不再做了?   这是要出远门?   水汷遍体生寒,瞬间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她这是要去京城参加选秀了。      ☆、薛蟠   水汷不忍再听下去,倒在梁上,枕着胳膊。   薛宝钗这样的样貌,有着这样的才情,又是出身大家,选秀倒也十分的适合。   理是这样的理,但水汷一想到那清澈的眸子,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从此泯然众人,心里便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因为着上一世的惊鸿一瞥,又或许因为着上一世的同窗相伴之谊,水汷总是觉着进宫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但论起薛宝钗的归宿,水汷又是一头雾水。   索性甩甩头,不再去想。   水汷在朝中虽然远没有他父亲在世时的影响大,但也算的上在御前说得上话的人。   若选秀是她的青云志,水汷一路随她进京,一来参加大朝会回宫述职,二来多少在宫里帮她打点一下,也算全了上一世她待他的情谊。   水汷打定了主意,心绪渐安。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小丫鬟伺候薛宝钗梳洗更衣,水汷也颇为识趣的闭上了眼。   次日五更,天还未亮,薛宝钗与丫鬟还没有睡醒,水汷轻手轻脚开了窗户,离开了薛宝钗闺房,去了下人的住宿地,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   下人们都起得早,这时间已有了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   一边穿衣,一边与人低声交谈着。   水汷蹲在墙角听了一会儿,半晌冒出了头,拿手指沾了下舌头,将窗户戳出个缝,眯着眼睛瞧了里面说话人的相貌。   看清楚了说话人的相貌,水汷也不多待,避开了早起的小厮婆子,仍是与来时一样,跳出了墙外。   出了府他也没去别处,在正冲着角门的位置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地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薛宝钗府上的下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勤快的小厮出门采买,刚打开角门,便被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水汷吓了个惨,半晌都没回过来神。   水汷眯着眼,瞧了一眼,正是刚才他在下人房里看到的那个小厮,于是动了动筋骨,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鼻涕,上去就抱上了小厮的大腿:“小哥行行好。”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去推他:“有话...有话好好说。”   水汷抽了抽鼻子,编了一出天有不测风云,少爷卖身为奴的恶俗戏码。   小厮面有踌躇,陷入了两难。   水汷却知他必会接受自己,原因无他,早上水汷原本去下人那里打探点消息,不料却听到了他的埋怨。   这小厮名叫李大,是薛宝钗府上家生的下人,父母都没了,自小养在府上做活。   按理讲这种身份倒也适合跟着进京,坏就坏在这李大与一个丫鬟香梅有了私情,这丫鬟父母皆是金陵人,被府上留在了金陵看顾老宅。   李大无父无母,也没什么牵挂,只是一想起香梅一说分开那哭的通红的眼,心里就好生不痛快,急的抓耳挠腮。   早上起床时,李大还与同屋的小厮说着这事,那小厮比他大上几岁,便给他出了个主意:现如今府上也没什么能撑事的男人,你若实在舍不下,便在管事爷们处使上些钱财,寻个年龄与你差不多大的,代你进京也就是了。你又不常在大爷面前伺候,谁能记的住你呢?只要下面的人不说话,府上也发现不了。   李大觉得此法太险,更何况这年龄身量与他差不离的小厮,又去哪里寻呢?   正思索着,开了角门,便遇到了抱着他痛哭的水汷。   李大扶起了水汷,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把身世道了个齐全。   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水汷,唔,身高差不离,年龄也对的上,只是这身世...   李大把水汷带在一边,刚想说上几句,便看到香梅的兄长走出角门,登时想起香梅那张哭花了的小脸,一瞬间什么顾忌都抛在了脑后,咬咬牙,道:“府上现在正缺人手...”   “你莫要骗我,听人讲这府里正往外面卖东西呢,哪里向缺人手的样子?大哥还是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也就是了。”   水汷擦了一把眼泪,戏份很足。   李大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水汷睁大了眼睛:“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然后透过角门往院子里瞧了一眼,面上做出一副艳羡神色,道:“若是能在府里寻个事做,也是我的造化了。”   李大将水汷领到了院子里,脸上堆着笑,寻了管事的去说让水汷代他之事。   那管事的面上作难,李大连忙从怀里掏出昨天刚领的月钱,塞到他手里。   管事的将钱揣在怀里,也不作难了,笑眯眯道:“论理,我不该管你这宗闲事,只不过看你与那香梅实在可怜,替你们周旋一二罢了。”   “是了是了。”李大点头哈腰,又是好一段奉承。   管事的听着舒心的很,跟水汷简单交代一下府上的规矩,便让李大带水汷下去换衣服了。   水汷跟着李大换了衣服。   心里想着,这府上的规矩比着上一世怠慢太过,不着痕迹的打听着府里最近发生的事物。   李大叹了口气,道:“姑娘也是命苦。老爷一朝去了,大爷又是个顽劣不堪不撑事的,府上的生意被族里尖酸的老人借故刁难,姑娘去选秀,也是无奈之举。”   水汷愣在了原地,心里百感交集。   怪不得她性格大变,原来与自己一样,失了父亲,又遭人刁难,百般周全下,可不就是与原来不一样了吗?   自己是个男子,尚且举步艰难,她一介弱质女子,兄长顽劣,母亲慈爱太过又没什么见识,只怕受到的委屈比自己多上不知多少呢。   水汷一声叹息。   过了几日,府上开始启程了。   水汷挤在人群中,浩浩荡荡的朝着京城进发。   水汷人长得清俊,眸子里透着一股灵气,又加上一路上有意的讨好,脏活累活也都抢着干,因而在仆人堆里人缘倒也不错,偶尔还能在主人面前露个脸。   这一日,众人刚在客栈落了脚,便有人来找水汷,说是大爷有事情差遣。   大爷姓薛名蟠,是薛宝钗一母同胞的哥哥,与水汷年龄相仿,上一世也没少打交道。   上一世水汷虽然走鸡斗狗,惹是生非,也算是个合格的纨绔,然而与薛蟠一比,却明显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水汷虽然纨绔,但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鸡毛蒜皮的事情惹了不少,但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儿戏。   而薛蟠,就明显不同了。   仗势欺人的事情做了一箩筐。   每次水汷都能听到嘴快的小厮说着大爷今儿又做了什么死。   事情出的多了,水汷就忍不住想,这薛家老爷看重姑娘宝钗,八成是瞧着薛蟠太过顽劣,难以支撑家族生意的原因。   水汷在薛家断断续续的呆了不少时日,虽不怎么与薛蟠一道惹事,但好歹也有着共同生活的经历,因而对薛蟠的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   薛蟠虽然性格莽撞,顽劣不堪,但尊敬长辈,爱护妹妹,为人也颇为仗义。   水汷上一世在金陵时,他俩偶尔也会惹出祸事来,跟人打个小架。   薛蟠不懂什么武功,家里也没有请武教头,每次打架都是被众人痛扁的对象,尽管如此,但从来不抛下水汷一人,晃荡着被人揍成猪头的脸,坚定不移的拖着水汷后腿。   水汷虽不怎么看的上他的行事,但对于这种都被打成猪头了,还不抛弃不放弃的义气,水汷还是颇为欣赏的。   更何况,水汷还有点颜控。   薛爹薛妈都长着一副好皮囊,下面的儿女自然也没有差到哪去。   宝钗自然不用说,只一眼,便惊艳了姹紫嫣红看遍的水汷的整个童年时光。   薛蟠也不例外。   不同于水汷偏单薄的身体,薛蟠则是高大魁梧。   水汷第一眼见薛蟠时,还惊叹着这人是个从军的好手。   然而处久了,才发现,薛蟠这人的行事性格完全对不住他那霸王似的体型。   欺软怕硬,不辨是非。   水汷每每见到他,都要好生哀叹一会儿。   可惜了这与宝钗如出一辙的漂亮眸子,宝钗的眸子是浸了水的星光,璀璨又干净。   而薛蟠的,更多的是呆气,像个懵懂的稚儿,张牙舞爪的向这个世界昭示着自己权利。   这一世水汷之前不曾来过金陵,自然也没有结识薛蟠。   水汷想着自己的身份不知何时会暴漏,来追杀他的人也不知受谁指使,他有心想去傍上薛蟠这颗大树,若是半途中遇到了盘查,薛蟠也能替他周旋一二,因而对薛蟠身边的小厮颇为留意,想着通过他们搭上薛蟠这条线。   水汷人机灵,干活也实在,再加上他有意的讨好,薛蟠身边的小厮也愿意提携他,更何况进京前薛府缩减了下人,薛蟠性奢,常把他们使唤的团团转,他们也想添上一两个人,减少自己的负担,因而有意无意的也在薛蟠面前提及他。   这日又有了机会,小厮们提起水汷,薛蟠懒懒的应了,让人叫水汷过来。   水汷得薛蟠召唤,也顾不得躺床上休息会儿了,忙换了衣服,跟着小厮去寻薛蟠。   一边走一边想着,依照上一世薛蟠的性格,这会儿子招他会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与收藏比例感人。。。╭(╯^╰)╮   ☆、簪子   水汷进了屋,见薛蟠正端坐在正堂,桌上放在几垒账本,旁边还搁着一杯新茶。   茶的香气水汷也认得,是江南一绝的开化龙须。   开化龙须形状银绿翠隐、坚直挺秀,冲泡之后更为生动。   其干茶色绿、汤水清绿、叶底鲜绿的三绿特征,历来便是送往宫内的贡品。   薛家为皇商,有这种茶也不足为怪。   水汷上前施了礼。   薛蟠点点头,手指随意翻着账本,问:“你便是那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抬起头让我瞧瞧。”   水汷笑道:“我叫袁起。”   然后余光撇到屋内的小厮给他使眼色,心里止不住好笑,他这身份,纵是见了当今天子,也不过称上一声臣,哪里就到了自称小子的份上了?   然而今日隐瞒身份,伏低做小,也少不得委屈一下自己,于是又连忙改口道:“小的袁起。”   薛蟠合上了账本,瞧了一眼面前的水汷。   只见他身形挺拔,不卑不亢,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笑吟吟的瞧着自己。   薛蟠素来颜控,见这相貌便先喜上三分,便问了一些水汷家里情况。   水汷挤出几滴眼泪,将一个家道中落,少爷卖身为奴的戏码讲的是跌宕起伏,意犹未尽。   薛蟠听完,面上有着几分不忍,怪不得看他与寻常小厮不一样呢,原来家里也曾富贵过。   于是象征性的安慰上两句,便将叫他过来的原因说上一遍。   原来薛蟠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对不同于金陵的风土人情也颇为好奇,有心想出去转上一转。   薛蟠寻思着自己在金陵也属于顶尖的富贵人物,以往出门溜个街,大群光鲜的小厮随着,好不气魄!   奈何进京之前薛府大量的缩减下人,他身边也不过只有三两个小厮跟着。   今日出门只剩下三个,薛蟠觉得大失了以往的威风,于是让身边的小厮推选几个长相清俊的人物,陪他遛马逛街去。   小厮与水汷交好,趁着机会便提起了水汷。   说是李大舍不下相好的香梅,买了个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代他去京,名叫袁起。那袁起虽然才来府上不过数日,但行事稳妥,比之李大强了不知多少倍。   薛蟠听了便让人带他过来。   薛蟠见了水汷,看他相貌清俊,颇为满意,又找了几个小厮,容貌气质虽然远远及不上他,但也算随行里面拔尖的了,于是也不再埋怨,带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街上寻乐子去了。   这小城虽远远比不上金陵的富贵,但也属于附近一带的繁荣之地,小商小贩走街串巷吆喝着新来的时兴货品,路上行人匆匆,面上都带着安乐祥和的微笑,一派中原腹地小城的兴荣风光。   水汷跟在薛蟠后面,看着街上熙壤情景,想着他所驻守之地的人民面有饥色,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困苦不堪,眼神不禁暗淡了几分。   那地方在水汷爷爷那辈,还是一个未开化的不毛之地,经过三代人的努力,现在才多少有了点人气。   边陲小城,环境恶劣,到底无法与中原腹地的风调雨顺相比较。   水汷这一趟去京都参加大朝会,少不得要在新帝面前哭诉一下戍边战士的辛苦,与挣扎求生的贫民们的饥寒交迫,好让天子多少拨点善款,改善一下生活。   “袁起,你瞧着这个簪子如何?”   薛蟠进了一个首饰店,手里捏着一只珠花簪子,兴冲冲地问道。   薛蟠之所以问水汷,原因是他幼时也富裕过,眼光自然比自小跟着薛蟠为奴的小厮们要好上一些。   水汷忙收了思绪,打量着薛蟠手里的簪子。   那是一只雕着白色玉兰花的珠簪,下面缀着三两行流苏,流苏上面缀着水滴,看上去不像是中原的款式,更像是南方来的东西,他在家里也曾见过几只类似的。   水汷眉目动了动,正欲答话,转念一想,按照薛蟠以往的作风,说不得又是送给哪个相好的,于是拱拱手,象征性的问道:“敢问大爷是要送给何人?”   “你这话问的,当然是给我妹妹了。”   薛蟠没有好气道。   水汷差点忘记这茬,忙行礼赔笑:“大爷若是送给姑娘,不妨换个款式。一来姑娘不爱这些花啊粉的,二来姑娘毕竟是待选的人了,带这个...”   水汷笑笑,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薛蟠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你要是不说,我差点忘了。”   薛蟠素来说话没什么遮拦,这次也不例外,没影儿的事也能说个信心满满,好似那宝钗已经成为了天子宠妃一般:“身为姑娘带这个虽然清雅,但成了皇家的人了,再带这个就有点失身份了。”   于是把簪子扔在柜台上。   薛蟠身后有眼色的小厮抖擞威风,吆五喝六的招呼着伙计把最贵的簪子全部呈上来。   店里的伙计见来了个人傻钱多的,连忙叫来的掌柜的,将店里的压箱宝统统取来,一一呈上,然后又颇为感激的瞅了一眼水汷。   水汷心中好笑,面上仍是不显,装模作样的跟着薛蟠看了一路的金簪子。   或凤衔牡丹,或雀上枝头,或海浪伴着日头,总之个顶个的金光闪闪,璀璨异常,让水汷看了一半眼睛就止不住的发酸。   心里想着,若是在战场上立着这么一排金光闪闪的盾,只怕对面敌人还没冲过来,就先被这金光闪瞎了眼睛。   想到这,水汷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蟠诧异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店家空在街上有这么大的名头,只是这里面的东西嘛。”   水汷随手捡起一只金簪,拿在手里把玩,不屑道:“空有贵气,却没有什么内涵。”   水汷拿着金簪指着这一排的金闪闪,道:“小的瞧着这一排的簪子,还不如大爷先前看上的那只珠花簪呢。”   掌柜的脸上挂不住了,正欲开口说上几句反驳话,不料却被水汷从怀里取出的东西震住了,半天哑口无言。   水汷从怀里掏出来的也是簪子,虽也是金簪,但却不似柜上摆着那一排的金闪闪。   那是一只赤金簪子,雕刻成海浪祥云式样,下面没有一丝的流苏点缀,仅仅是祥云流水,却将这一屋子的珠光宝气衬的俗不可耐。   薛蟠一把夺过簪子,欣喜的连身份也忘了:“好兄弟,这是哪里来的?”   水汷道:“小的祖上也曾在海上经商,这支簪子便是那时候流落下来的。小的家道中落,手里的东西也只剩下了这支簪子。若是大爷喜欢,只管拿去,权当小的孝敬姑娘了,横竖也不值几个钱,只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话虽这样说,但当薛蟠真给他钱时,水汷一点也没见外,接了银子就揣在了怀里。   薛蟠有了送给妹妹的簪子,心情大好,正准备离去时,忽然想起白让掌柜的忙活了半天,不但没买成他家的簪子,还让水汷把他奚落了一顿。   薛蟠早年丧父,家里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艰难之下,也知这做生意的不易,于是想了想,又问了原来那只珠钗的价格。   掌柜的彼时还没从水汷手里的那只赤金簪子的震惊中醒过来,薛蟠的小厮又高声的重复了一便,伙计连忙搭话说是二两银子。   薛蟠的小厮取了二两银子递给伙计,伙计连忙接了,又将钗子包好,递到小厮手里。   薛蟠买了两只钗子,心满意足,带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离了店,刚走没两步,又被人拦住了。   薛蟠看了一眼来人,正是刚才发呆的掌柜,不解道:“珠钗大爷也买了,你又拦路做什么?”   掌柜拱拱手,道:“不敢劳烦贵客,那赤金簪子老朽实在喜欢,只求贵客让刚才那位小哥出来说两句话。”   薛蟠不耐烦的挥挥手,算是应了。   水汷道:“那簪子确实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只因家里出了些变故,这才到流落到此,你若不信,只管问我家大爷,我是否在薛家做工。”   薛蟠听得一头雾水:“不错,他确实在我家。”   素来糊涂的脑子难得聪明了一次,一把揪过掌柜衣领,怒道:“你莫不是怀疑他是偷的?我可告诉你,别瞧我这兄弟现在为奴为俾的,以前他家也是富裕过的!你这老头狗眼看人低...”   掌柜轻轻挣过薛蟠的挟持,摆手道:“不敢不敢,既是祖传的,老朽也知晓了。”   掌柜细细的打量着水汷眉眼,恍然大悟,抱拳冲着水汷深鞠一躬,立在街边,让出路来:“唐突小公子了。”   经过这事,薛蟠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只让小厮捡些城里的特色东西买了来,他好孝敬母亲,哄哄妹妹。   待买齐了东西,薛蟠也就准备回客栈了,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街头。   水汷顺着薛蟠的目光瞧去,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边站了个小女孩,身形瘦小,却生的不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的瞧着街上行人。   水汷摇摇头,心想薛蟠这老毛病又犯了,果不其然,薛蟠大步走上前去,端的是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向的凛然模样:“你这汉子,欺负小女孩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解救   那汉子见薛蟠一身富贵打扮,后面跟着一群衣着也颇为光鲜的小厮,眼珠子一转,心里已有了计较,搓搓手,赔笑道:“大爷说的哪里话?这是小人的闺女,只因她娘重病卧床,需要银钱看病。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把她领了来,换几个钱花,好救她苦命的娘。”   说着挤下了几滴泪。   水汷瞅了一眼这汉子,三十岁上下,瘦高身材,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精光,再看看女孩,圆圆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眉间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怎么看怎么不像那汉子能生的出来的品格。   又看那女孩畏首畏尾,显然是十分的害怕那汉子,估摸着是自小被拐来的。   水汷正在思索的时间,薛蟠已与那汉子谈好了价钱,十两的白银,便得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薛蟠欢天喜地的把人领回了客栈,带到母亲与妹妹宝钗面前。   薛母见女孩长得标致,便问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女孩摇摇头,问她什么也不说。   彼时宝钗正在描花样,听女孩问什么也不回答,便抬头瞧上一眼。   模样倒也十分的标致,身形袅娜纤巧,眉心的一枚红痣,平添几分风情,言谈之间,颇为温柔安静,不像是穷苦之家能教养出来的孩子。   又听薛蟠提及女孩父亲急需用钱救命,宝钗不免起了疑心   现虽不能说是太平盛世,但也算风调雨顺,平民百姓们也大多过得去,哪里有那么多舍儿卖女的?谈及父母时,她也没有丝毫的留恋之色,只是双目含泪,面色凄苦,宝钗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宝钗想着自己兄长以往的作风,只怕这会儿欢喜得很,于是往薛蟠那瞥了一眼,果不其然,薛蟠的双目紧紧的盯着那女孩,嘴角微微翘着,一时间连丫鬟给他上的茶是他素日里最不喜的也没有发觉。   宝钗叹了口气,道:“让她伺候我吧。”   薛蟠一怔,道:“好妹妹,你若是缺丫鬟使唤,哥哥再去给你买也就是了。”   “不用花费银子了,我瞧着这个就很好。”   自家兄长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宝钗比谁都清楚。   喜新厌旧,不明是非,这女孩到了他手里那可真是活活糟蹋了,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好生的教导着,若是以后能寻到女孩的父母,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若是实在寻不到,等兄长以后行事收敛了,性情也平顺些,再将女孩给他也不迟。   一来不耽误了女孩,二来也让兄长改改性子。   宝钗打定了主意,温声细语的劝诫着母亲。   薛母素来没什么主见,儿子顽劣,又是个不撑事的,丈夫死后,事情多听从女儿的意见,因而这事也不例外,忙让女孩上前给宝钗磕头。   薛蟠本欲想再分辨上几句,但见母亲与妹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恋恋不舍的瞧着香菱,一步三回头的离了母亲屋子。   彼时水汷因识着几个字,做事也机灵,刚被薛蟠提升为书童,这会儿薛蟠带新买的女孩去薛母屋里,薛蟠不在屋,小厮们也颇为随意,水汷百无聊赖的坐在屋子里,想着这一路发生的事情。   他离家已有月余,与侍卫走丢后,连一封平安信也不曾往家里寄,若是母亲得知他遭遇了刺客,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庶弟年幼且体弱,母亲与妹妹又是妇人,难以支撑大局,若是他再出了什么事,只怕他家就此没落下去了。   纵是庶弟能顺利袭爵,也不过强撑着一副空架子罢了。   一来并非嫡出,二来身体又弱。   水汷揉了揉眉心,心里哀叹父亲走的早,留了这么一副烂摊子给自己。   水汷正在思索着,忽然听门外望风的小厮低声道“大爷回来了。”   屋里的小厮们赶紧回归原位,毕恭毕敬的去迎薛蟠。   水汷见薛蟠没了刚才领着女孩去见母亲的喜气洋洋,相反,面色还有着几分不悦,又见他身边没了那个标致的丫头,水汷想着宝钗以往的性子,八成是不忍把那女孩丢给薛蟠糟蹋,留在自己身边伺候了。   想到这,水汷倒为女孩庆幸了。   宝钗性格温柔,待下人又和善,能在她身边当个丫鬟,也算是女孩的造化了。   只是这薛蟠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丫头,又被他妹妹抢了先,只怕又要生事了。   水汷默默退了一步,以免殃及池鱼。   果不其然,上赶着献殷勤,给薛蟠奉茶的小厮被薛蟠用茶杯扔了满头。   茶叶混合着碎了的被子,堆在小厮头上,湿嗒嗒的茶水伴着血丝,从小厮捂着的指缝里流出来,落在地上。   小厮一脸张皇失措,跪地求饶。   薛蟠发完脾气,胡乱吃上几口饭,早早的睡了。   水汷同小厮们挤在下人房里,呼噜声伴着白日里被茶杯砸了一头的某个小厮的呻/吟声,水汷翻了个身,瞧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叹了口气。   水汷正瞧着月色,忽然发现窗户动了动,从外面探进来一根筷子粗细的东西,须臾冒出冉冉烟气。   水汷眯着眼睛,屏住了呼吸,警铃大作,想着自己这是又被盯上了?   迷香缓缓在屋内扩散,一直呻/吟着的小厮也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从窗外跳进来一个黑影。   水汷微微睁眼,趁着月色瞧去,那黑影虽换上了夜行衣,却不曾遮住面目,细眉长髯,颇有几分文人气质,赫然却是白日里首饰铺子里的掌柜。   掌柜的顺着一排小厮瞧去,在水汷面前停住了脚步,低头便拜,口中还念念有词:“王爷受苦了,属下这就救王爷出去。”   说着就要抱水汷出去。   水汷嫩脸一红,终于装不下去了。   一手推开掌柜的,大口的喘着气,低声道:“掌柜的不经营铺子,来我这做什么?”   掌柜忙叩首,道:“王爷,属下是府里打发在这里做生意的,名唤刘希。白日里见到王爷的翻云簪,方知王爷流落至此,现来解救王爷的。”   水汷白天在他铺子里见到的摆设以及首饰,确实是自己府上的字号,又见他手里拿着府上信物,问他府上事物,他也能对答如流。   水汷这才放下心来。   掌柜的老泪纵横:“王爷,自您与秦统领走散之后,府上都乱成一锅粥了。”   水汷问道:“我娘如何了?你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您与秦统领走散没几日,陛下便派了锦衣卫接了夫人并府中众人,说是太上皇六十大寿,有心想要庆上一庆。夫人念及您遇刺之事,一时也没了分寸,又见锦衣卫手里拿着圣旨,也不好支吾,只得随他们一路进了京。他们走的是水路,只怕这会儿早已到了京都了。您失踪之后,府里传了消息,让各地商号好生打听您的消息,一有消息,便让人飞鸽传书夫人,好让夫人安心。”   水汷皱眉道:“母亲此行糊涂。”   刘希连忙道:“王爷莫要太过担心,临出发时,二公子将兵符交给了府上的老人,去京都时又带了一些府上家将,说是一路打探您的消息。二公子态度强硬,锦衣卫们也不好反驳,竟让二公子这样去了。”   水汷揉揉眉,以前总觉得庶弟文弱,难撑大任,没想到在自己出事之后,竟也能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再想母亲的性格,八成是太过担心自己安危,这才方寸大乱,去了京都,想到这,也不好再去埋怨母亲。   “秦统领呢?”水汷问道:“有没有秦统领的消息?”   刘希答道:“秦统领前几日带着几个护卫从这经过,没打听到您的消息,又一路马不停蹄向北去了。”   水汷点点头:“他没事就好。我遇刺的事情,府上可查出什么眉目?”   刘希面有难色:“劫匪倒也抓了不少,只是...”   “罢了,此事牵连甚广,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出来的事情。”   水汷道。   府上不精通于刺探消息,打听不出来也属于正常,况那些刺客绝非草莽,又是冲自己而来,八成是某位心热自己位置的人下的黑手。   此去京城时日良多,倒不如留心一下京中局势,或许还能得到一些眉目。   “你给母亲去信一封,就说我很好,无须担心。”   想了想,水汷又加上一句:“到了京城之后,让她万事听二弟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刘希一一记下,道:“王爷呢?您不跟属下回去吗?”   水汷笑笑,道:“我跟着薛家一起进京就好了。”   刘希面色踌躇,道:“这...”   “你无需担心,我跟着他们自有我的道理。”   “王爷既然早有打算,属下自然不敢过问。”刘希连忙解释道:“只是薛家这几日必有麻烦临头,属下担心,到时候又耽误了小公子行程。”   水汷疑惑道:“什么麻烦?”   刘希轻咳一声,老脸微红:“今日薛家买的那个丫头,原本是城里喜男风的冯渊冯公子看上的。冯渊见了那丫头,一改往日作风,立誓不再结交男子,此生也不再娶第二个女子,并订好了良辰吉日,三日后迎那丫头进门。谁料拐子贪财,又将那丫头卖与薛家,冯渊若是知道了,可不就闹上门了吗?”   水汷嘴角抽了抽,平时里没少在话本上看那些因色生事,因色误国的故事,水汷只道是胡编乱造,哄人开心一乐的故事,然而没想到今日里竟然真能碰到这种事情,也算是一种奇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东西应该没那么辣眼睛吧=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零分呢= =委屈巴巴QAQ   ☆、金簪   “你在这个地方经营这么多年,有什么能解决的法子?”   水汷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问道。   刘希回答道:“方法倒也有,只是不大地道,说不得要委屈那冯渊几日了。”   水汷挥挥手,示意他只管去做:“薛蟠素来做事莽撞,下手又没个轻重,若冯渊来闹,轻则受伤,重则送命,倒不如委屈他几日,也省了来这吃一遭的苦。”   水汷安排完事情,便打发刘希早早回去。   水汷遇刺之事颇为蹊跷,府里发出的信碟也是只让管事的人知道,因而   次日清晨,水汷刚梳洗完毕,去寻薛蟠,便听到小厮们讲着城里的稀奇事。   说是多年的悬案终于找到了凶手,竟然是本城里一个小乡绅的仆人犯下的案,这会儿已经让官兵把人捉了去,不日便能结案。   说来也是奇怪,那小乡绅一口咬定不是他仆人做下的案,现在正在鸣鼓,央求了不少街坊邻居前去作证。   薛蟠听罢来了兴致:“竟有这事儿?”   水汷观薛蟠言谈,颇有想去凑凑热闹的心态,于是连忙岔开了话题:“昨日的赤金簪子,不知姑娘是否喜欢呢?”   “哎呦!”薛蟠一拍脑袋:“昨天只顾着看那小丫头,竟然把这宗事给忘了。”   说着就要出门去寻宝钗。   刚走出了门口,又连忙转回了身,笑道:“瞧我这记性,又忘了问你了。”   “这簪子叫什么?出自哪里?可有什么典故?你好好跟我说说,若是妹妹问起来了,我好歹也答的上来。”   “会大爷的话。”水汷拱拱手,道:“小的祖上曾在海上经商,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淘了不少,这簪子便是那时候传下来的。原来的名字挺拗口,时间久了,便也没人记得了,只因上面雕刻着祥云与海浪,又叫它翻云簪。”   水汷笑笑,又道:“若说典故,这簪子里面,倒有一个皇妃的故事。”   “哦?”薛蟠一把抓住水汷胳膊,急切道:“什么皇妃?说来我听听。”   “这便是上个朝代的事情了。天子重色思倾城,选举天下秀女,以充实后宫。”   水汷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小的那时候家族正是鼎盛时期,因而也有适龄女儿。临行前,家主摆了一桌子的名贵首饰供她挑选,那女孩在众多首饰里挑了这个。说来也是奇怪,选秀当日,她竟被天子一眼相中了,此后平步青云,荣宠六宫。后来她问天子,为何这么多的秀女,偏偏选中了她,是否她的相貌确实惊为天人,让天子沉迷其中?天子道:“离得那么远,哪瞧的清楚你长什么样子呢?不过看你头上的那只簪子有趣的紧罢了。””   薛蟠忙问道:“不知是前朝的哪个妃子呢?”   水汷道:“正是居关雎宫的宸妃。”   薛蟠惊叹道:“竟然是她。”   前朝宸妃宠冠后宫,天下无人不知。   天子爱屋及乌,对宸妃的母家袁氏,也是颇为照顾。   袁家原本也只是一皇商,因着宸妃受宠的缘故,父亲被封为国公,兄弟们皆为列侯,一时间风头无两。   后来改朝换代,水家的人做了皇帝,袁家就此沉寂,也就不足为奇了。   薛蟠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袁家是皇商,也能凭着一个妃子做到了国公,自己家也是皇商,妹妹也是处于待选,况妹妹的才貌心性,未必就低于那宸妃,假以时日,妹妹入宫受了宠,自己也能混个侯爷当当。   想到此处,薛蟠掏出怀里的簪子,痴痴的笑着,仿佛有了这簪子,宝钗就能独宠后宫了一般。   不一会儿,又回过了神,见一屋子小厮正望着他,忙一整衣襟,拍拍水汷肩膀,道:“好兄弟,借你吉言,若姑娘真能得偿所愿,大爷我必重重赏你。”   说完话,一阵风似的去了宝钗屋里。   水汷低头笑了笑,早知道薛蟠好骗,但没有想到能有这么好骗。   不过胡乱编了个宸妃受宠的原因,他就兴冲冲地去找宝钗了,宝钗若听了他的这套说辞,指不定又好气又笑,待生完气,说不得又要把簪子戴上,好不去拂了自家兄长的这一番好意。   不管是什么原因,进宫时她把簪子戴上,也就了了水汷的一桩心事。   宫里头但凡有点阅历的,都知道这簪子是个什么物件,代表着什么意思,权衡利弊,自然多少也会给她行个方便。   彼时薛蟠刚跑到宝钗屋里,宝钗给新买的小丫鬟取了个名字,名唤香菱,这会儿正在教她识字。   薛蟠瞧了一眼香菱模样,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不免心猿意马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她,连小丫鬟奉的茶也忘了去接。   宝钗见了自己兄长这个痴样,眉头轻蹙,轻咳一声,道:“哥哥来我这所为何事?”   “哦哦。”   薛蟠忙回过了神,从怀里掏出簪子,道:“我给你买了个前朝的簪子。”   “你上次给我买的,还被我收在箱子里不曾戴过,今日又买它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接了过来,细细的看着。   薛蟠正色道:“妹妹,这个与之前的不一样,这个名叫翻云簪,可是个大有来历的东西。”   然后把刚才水汷讲给他的事情又添油加醋的说上了一便。   不出水汷所料,宝钗听完,果然是又好气又心疼。   气兄长心里没个成算,这样的事情也相信,气完又心疼这个痴心妄想的傻哥哥。   像前朝天子那般昏庸重色的人,满打满算又有几个?   宝钗让小丫鬟取来铜镜,对着镜子将钗子斜斜插在头上,笑道:“这簪子也确实有几分稀奇之处,戴在头上也比寻常簪子大方些,又没有金子的俗气。”   然后话题一转:“不知哥哥是多少钱买来的?”   薛蟠比了个手指,道:“也不贵,五十两银子罢了。”   宝钗取下赤金簪子,捏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与寻常金簪子分量差不太多,这个价格倒也不算太贵。   宝钗道:“这簪子我收下了。只是哥哥以后莫再买这些首饰了。你之前给我买了多少,也不过在箱子里堆着罢了。”   薛蟠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以后再不买了。以前给你买的簪子,你若不喜欢,只管收着,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这个簪子,千万要好好戴着。”   宝钗笑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了,以后我天天戴着,可好?”   薛蟠点头,道:“正应该这样呢。”   水汷见薛蟠回屋时面上有着几分喜色,便知道宝钗收下了这支簪子。   想着以后宝钗进了宫,又像上一世一般,从此再无交集,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上一世好歹还有着同窗相伴的情谊,这一世倒好,拜他父亲所赐,连个正儿八经的会面都不曾有过。   若她进宫以后承了宠,不知会不会想起给她献簪子的自己?   想到这,水汷又连忙甩了甩头,她是待选的秀女,记不记得住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水汷办成书童,跟着薛家的商队,一路走走停停,倒也十分的平阔。   偶尔也经过水汷家里置办的字号,水汷随着薛蟠进去逛上一圈,也就出来了,管事的没有的得到准确的消息,自然也没有认出水汷。   水汷也不想再惹来什么风波,一路上安静的装着书童,这样走了月余,终于即将抵达京城。   薛蟠本欲提前让人把京城里的老宅打扫一遍,却被薛母驳回了。   说是住在亲戚荣国公府上,让人好好教导一下薛蟠。   薛蟠虽心生不满,但也无可奈何,骑在马上,耷拉着个脑袋。   水汷见了忍不住好笑,父亲去后,他倒是想让人好好教导他一下,如何去应对军营里各种突发的事情,以及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奈何天不从人愿,慈母弱弟,就这样挣扎着也过来了。   想到母亲,水汷又是一阵不安。   自己家手握重兵,原本就遭人忌惮,新皇又志在削藩,这一趟火急火燎将府上的人接了过来,指不定又有什么新想法呢。   水汷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好地再重新规划一下府上的出路,这样老是惹皇帝忌惮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这样想着,便听到了小厮们的一阵欢声:“可算是到了!”   水汷收了思绪,抬头去瞧,不远处,城墙高约十丈,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城墙上锦旗飘飘,士兵皆是一身戎装,极具威势。   城门下,一队人马正低头与守城士兵交谈,见了薛家旗号,也顾不得与士兵寒暄了,快马加鞭,忙奔了过来。   为首的公子哥轻衣缓裘,眉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风流写意,下了马,将马鞭丢给身后的小厮,冲着薛蟠行了一个平辈礼,笑道:“可算是到了!老太太与太太念叨好几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是不是有点偏武侠风了QAQ 以后要改时间更新了,暂定到晚上9点左右   ☆、说亲   薛蟠也连忙下马,上前寒暄:“让老太太和太太们挂念了。”   来的人是荣国府的贾琏,平日里他负责府上的庶务,人来送往的一般也都是他出面。   更何况现在新娶的妻子是薛蟠的表妹,名叫王熙凤的,若论上年龄,还要叫上薛蟠一声表哥。   一阵寒暄过后,贾琏领着众人来到了荣国府。   水汷作为下人,自然进不了内院,跟着薛家的众人,住进了荣国府旁边的一个梨香园里。   到了晚间,水汷寻个借口出了门,凭着记忆,往与侍卫统领秦远越好的地方走去。   天色渐晚,街道上没有了白天热闹的喧嚣,偶有传来成群结队的巡城卫兵盔甲碰撞的清脆声音。   水汷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轻轻叩响了房门。   先是轻两下,然后重三下。   这是他与秦远约好的暗号。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从阴影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恰是与水汷在逃亡路途中分散的侍卫统领秦远。   秦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让王爷一路流离行至京城,是属下的失职。”   上一代的南安王战死沙场,年方一十二岁的他承了爵位,为收复军队的各部势力,没少使用雷霆手段,自然也就得罪了不少人。   因而在回京城参加大朝会的路上被人一路追杀,也就不足为怪了。   水汷将秦远扶起,一边走一边说道:“此事与你没有什么太大干系。眼热南边这点兵权的官员大有人在,若是这一路平阔,那才是见了鬼。”   秦远道:“谢王爷体谅。”   水汷走到屋里,屋内一点摆设装饰也没有,空旷的房间里,几张半新不旧的桌椅,桌上摆着一套胭脂朱砂色的钧窑茶器,旁边放着用白玉罐子装的茶叶。   这房子原是水汷父亲私下买的宅子,极少人知道,就连南安太妃也不知晓,平日里用来商讨机密事。   秦远取出茶叶,三两下洗茶泡茶,递给水汷。   水汷轻轻刮去茶末,抿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的华顶云雾。   “母亲他们安置好了吗?”水汷问道。   秦远道:“都已经安置好了,在京城先前的王府里。”   水汷点点头,道:“那边好。京城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我听听。”   秦远沉吟片刻,将京城朝中局势与水汷细细说上一番。   水汷眉头轻皱:“看来陛下确实有意削藩了。”   秦远点点头。   水汷道:“罢了。过几日我找个机会,试探一下陛下口风。”   水汷与秦远聊完政事,梳洗一番,换上平日里穿的家常衣裳,这才出了门,一路来到了太祖皇帝所赐的宅院里。   国之中心,天子脚下,掉下块砖头下来,都能砸死一两个“皇亲国戚”。   然而水汷,却不属于这种“皇亲国戚”。   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按功劳封了四王八公。   如今这四王八公里面,也就北静王与南安王手上有兵权,东平郡王与西宁郡王早被削的只剩一个空壳子,其他八公自然也不用说,只是维持着一个表面的繁华罢了。   水汷知道在其他勋贵眼里,对自己这手握兵权,又是郡王的爵位羡慕的紧,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例外。   新帝登基之后,屡有削藩之意,便是他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南安太妃得了水汷今日回府的消息,早早的在后院坐着等他回来。   她穿着褚红色长衫,下面配着墨色长裙,梳成高环鬓的发上插在金钗步摇,双目微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滚着佛珠。   坐在她左边的是她的陪嫁丫鬟袁氏。   先前南安王的侍妾也不多,他战死沙场后,侍妾们走的走,散的散,只剩袁氏还陪着她。   袁氏一条心的跟着南安太妃过活,又因生了一个男孩,在府里也颇有些脸面。   南安太妃的下首,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是水汷的妹妹水汶,面上与水汷有着几分相似,这会儿正在解着手里的九连环打发时间。   袁氏呷了一口茶,道:“太妃无需太过忧心,王爷既然已经到了京城,自然是平安无事的。”   “话倒是这样说。但一想到他那么大点的一个人,自小金奴玉婢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这一路躲躲藏藏,又是给人当奴做婢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院内小丫鬟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王爷回府了!”   立在门口的小丫鬟连忙去打帘子。   水汷进了内堂,见母亲坐在堂上,泪珠在眼眶打转,忙上去参拜,还未跪在地上,便被母亲一把搂在怀里:“你这个没心肝的讨债鬼!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往家里递个信,你若有个好歹,叫我可怎么活呢?”   水汶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母亲连续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了,哥哥你太让人担心了!”   水汷抽出一只手,伸过去捏一把她圆乎乎的小脸,忍俊不禁道:“你跟在母亲身边,就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吗?”   南安太妃搂着水汷哭了好一会儿,方被身边的袁氏劝好。   水汷挨着水汶坐下,见少了庶弟水晏,吃了口小丫鬟递来的新茶,问道:“怎么不见晏儿?”   南安太妃道:“他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不过你回府的事情,又何必劳动他?你等会儿得了空,也去他那屋瞧瞧,这几日你不在,对亏了他上下打点,府上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袁氏笑道:“二爷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不过是太妃心疼他,不让他过来罢了。”   水汷道:“等会儿我去寻他也就是了。”   水汷与众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向南安太妃使了个眼色,南安太妃会意,道:“这会儿子我也乏了,你们且下去,我与汷儿说些体己话。”   丫鬟们垂首退出。   水汷道:“母亲来京城几日,可曾与京城中的夫人们有过来往?”   南安太妃疑惑道:“陛下素来忌惮我们府上手握重兵,我避嫌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与她们有过多来往?”   水汷道:“依我看来,若是因为陛下忌惮,就远了京城的夫人们,倒显得我们心里有了鬼似的,不如该来往来往,该下帖子下帖子,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城过新年,说什么也要过的热热闹闹才是。”   南安太妃想了一会儿,皱眉道:“这...”   “母亲无需多心。我们多久不来京城,朝政是什么风向也摸不清楚。”水汷道:“我有心下帖子请京城勋贵来府上一聚,一来试探陛下对家里的态度,二来也打探些消息。”   南安王战死后,南安太妃的主心骨便成了儿子水汷,虽没有到了言听计从份上,但对于他要做的时候从来不加干涉。   水汷幼年时虽有些荒唐,但自从南安王死后,行事明显老练了起来,遇事也都有主意,南安太妃对他也很是放心。   因而水汷提出宴请朝中勋贵时,南安太妃仅是犹豫了片刻,便开始思索着如何置办宴席了。   南安太妃道:“府上又一处梅园,还是太祖皇帝时期种下的,这会儿子梅花开的正好,可以请一些夫人姑娘们在那赏梅,至于你们,就在前厅吧。”   水汷点点头:“母亲想的周全。”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南安太妃才让身边的一个一等丫鬟送水汷回房休息,自己则又去了袁氏屋里去商讨主意。   彼时袁氏正就着烛光,做着针线活,见南安太妃来了,连忙把物件放在桌上,上前去迎。   南安太妃拿着袁氏绣的花样,道:“这么多年了,你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袁氏亲手倒了一杯茶,捧到南安太妃身边,笑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不知太妃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呢?”袁氏问道。   南安太妃道:“汷儿如今也一十有五了,旁的男孩到他这个年龄,早说亲了,偏他命苦,父亲去的早,守了这几年的孝。”   袁氏听到这,心里已有了计较,道:“很是。不知太妃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南安太妃为难道:“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素来招人忌惮。我原本想的是,在江陵选一个家世清白的,也就算了,但如今来到了京城,说不得又要重新打算了。”   袁氏接道:“现如今后院的梅花开的甚好,太妃不若借此机会,请京城的夫人们来赏梅,也瞧一瞧这京城的姑娘们跟我们那的有什么不同。”   南安太妃抓着袁氏的手,笑道:“到底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人,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只是要请哪些人家,还要好好思索才是。”袁氏也笑道:“除却我们家,其他三位郡王家是不可少的。还有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荣国公、宁国公这八家也不能忘。”   南安太妃让小丫鬟一一记下。   敲定好邀请的人数,南安太妃也就告辞了。   袁氏送完南安太妃,让小丫鬟在前面挑着灯笼,去了水晏的院子。   夜已深沉,水晏的院子却还是灯火通明一片,袁氏见此先叹了口气。   水汷生而为王,而自己养了十几年的水晏,因为身份的原因,起名字时连个水字旁的字都不曾得。   俩人渐渐大了,水汷的婚事自然是在勋贵里面挑选,水晏身份尴尬,能娶何人尚不能知。   水晏纵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窝在这方寸之间做个病怏怏的庶生子。   想到此处,袁氏脸上一片凄然,又怕水晏看到了多心,忙整整衣冠,换上一副慈母模样,道:“夜这么深了,怎么还在看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考据四王是异姓王,按照金木水火土的排行,但是要起好多名字,笔者起名费,就懒得考据了。。。在文里,四王不是异姓王~   ☆、询问   水晏听到声音,合上了书。   他穿着一身莲青色的衣衫,因为身体孱弱,外面又披了件月白色袍子,头发颇为随意的用一截缎子系着,散在肩头。   水晏的眉目不知随了谁,凤目狭长,偏又没有眉眼上挑的那种潋滟与轻佻,他的容貌与水汷并不太相似,身上也没有水汷那一身且试天下的锋芒毕露,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像是一盆静静绽放在山间的幽兰。   袁氏进屋时带了一股冬夜的寒气,水晏又将身上的袍子裹了裹,眉头微微皱着,不由自主的轻咳出声:“咳咳...”   袁氏见水晏一张苍白的小脸咳得微微发红,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有心想去给他端杯热茶锤锤肩,又恐自己一身冷气冲了他的身体,忙让屋内的小丫鬟给他倒来一杯滚滚的热茶,又让小丫鬟给他轻轻地锤着肩,自己站在屋里烧的暖烘烘的火盆处远远地瞧着。   袁氏眼圈微红:“这么晚了,天气又冷,我原本不该来的,连累你也跟着不痛快。”   “咳咳...”   水晏接来小丫鬟递的小手炉,又喝了一杯热茶,脸上才好看一些,虚弱道:“姨娘既然来了,又何必说这些话?”   袁氏彼时在火炉边去了一身的冷气,这才敢渡步走到水晏身边,用烤了半天火的手放在他的额上,见他并不发热,这才放下心来,道:“菩萨保佑。”   水晏面上一红,道:“姨娘太过小心了,我哪里有这么娇弱了?”   袁氏叹气道:“到底是年幼时落下的病根。”   水晏见她双目微红,连忙岔开了话题:“姨娘这么晚过来,想必是有事与我商议吧?”   袁氏用帕子掩了泪,道:“刚才太妃来找我,说是有意在京城给王爷寻上一门亲事。我想着你也不小了,若是有...”   一想水晏身份尴尬,不得又住了口,又怕水晏多心,换上一副欣喜的面容,道:“我在太妃面前也略有几分薄面,有心想替你求一门姻缘,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水晏呷了一口茶,道:“方才王爷来过,与我商议过这件事。”   袁氏听水晏不喊兄长喊了王爷,不禁拧起秀眉,道:“王爷是兄长,你应该唤他一声哥哥才是。”   水晏轻笑出声,脸上却不在意:“左右不过一个称呼,有什么要紧的。”   袁氏知道他素来性子执拗,也不好深劝,问道:“王爷找你商议什么事情呢?”   “他讲过几日下帖子宴请朝中勋贵,探一下陛下的口风。不过...”   水晏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狭促,道:“他可没有讲太妃要给他挑上一门婚事。”   袁氏道:“太妃只怕还瞒着他呢。”   “王爷既然请朝中勋贵来府上一叙,那有没有说让你也出席呢?”袁氏问。   水晏点点头,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去应酬,说是带我见一下朝中官员,以后也好做他的臂膀。”   袁氏脸上闪过几分欣喜,又转瞬即逝,道:“那...不知道太妃是否会同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   水晏道:“王爷是个有主见的,不会被太妃意见左右。若太妃带你见京中的夫人姑娘们,问你哪个更为妥当,你只管虚应着光景,只答都好便是。”   袁氏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王爷说亲,我一个下人怎么好发表意见。”   水晏本欲不想点破,见她又多想了,她素来心思又重,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几句:“王爷的翻云簪不见了,我问了秦远,说是他送了一位姑娘。”   袁氏恍然大悟,点了一下水晏额头,笑道:“你这个狭促鬼!”   然后又问:“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水晏道:“秦远也没有跟我讲太过清楚,只说是跟荣国府有亲戚的某位姑娘。姨娘若是见了荣国府来的姑娘们,多留一下心,指不定就能发现了。”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水汷房里的小丫鬟们就已经开始伺候他洗漱更衣了。   水汷换了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蟒袍,腰上勒着玉带,脚踏朝云粉底皂鞋,拜别了南安太妃,往宫中去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大多薄待功臣,兔死狗烹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本朝的前几代皇帝们对功臣们还算不错的,按军功封了不少王爵公侯,世袭个几世,由着一代不如一代的纨绔们走鸡斗狗,混吃等死。   建国之初,几位王爷的功劳最大,因而也就福泽子孙最深。   几位王爷在京城的时候,不用每日大清早的陪着百官们一起五更上朝,只需在朔日和望日出来露露面,汇报汇报工作也就算了。   今日既不是朔日,也不是望日,水汷自然也是不用去上朝的,他今日起来这么早,是因为前几日南安王府众人抵达京都时,太上皇派人来问了一下水汷遇刺的事情,如今他平安到家,于情于理都要去太上皇宫里走上一趟。   水汷是武将,自然没有文人的软轿待遇。   京都不比江陵,自然没有江陵母亲般轻抚着脸庞的微风,有的是像后妈的大耳瓜子甩在脸上的凌冽寒风,一阵一阵的,水汷又骑着马,虽然走的不快,但到底还是比寻常走路要快上一些,寒风刮在脸上,直让他睁不开眼睛。   太上皇毕竟上了年龄,精神头儿不比往年,水汷抵达皇宫时,太上皇还未起来。   殿里的小太监皆是人精,又是忙着去沏滚滚的热茶,又是忙着递上小暖炉,一边又摆了一桌的精致小吃食。   年龄稍大的周太监笑得眼睛弯弯,一脸的慈爱,道:“郡王上一次来宫里时,还跟着咱家要宫里马蹄酥糕吃。”   水汷知道他是伺候太上皇的老人,因而对他也不拿什么郡王架子,捏了一块桌上的点心,道:“可不是吗,我仗着年龄小,贪嘴吃多了,肚子胀的发疼,还是公公给我揉的肚子呢。”   周太监打趣道:“郡王今日可莫要像往年一样了,如今郡王年龄大了,个子也长高了,咱家纵是有心给郡王揉肚子,只怕也没那个力气了。”   水汷笑道:“我偏要多吃,好不容易来一趟宫里,点心也不让人吃,公公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郡王这话可真是折煞咱家了。”   周太监道:“这些小辈里,太上皇最疼您了。前几日他老人家还在念叨呢,说您这么大了,行事还是这般莽撞,白白的让人担心。连续几日让咱家去打听您的消息,生怕您有个三长两短的。”   正说着,忽听小太监们的声音:“太上皇驾到。”   水汷擦了唇边糕点渣子,前去接驾。   太上皇年龄不过六十,但因着保养得当,看着像是五十出头的人物。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帝位,通身的气派非常人所能及,一身的明黄龙袍,行动之间极具威势。   太上皇细细打量了一眼水汷,道:“倒比往年高了许多,有几分你父王年轻时的模样。”   “孤听人讲,你这一路被人追杀,是怎么一回事?可查出什么眉目?”   太上皇当年能荣登大宝,水汷的父亲没少出力,因而他在位期间,对南安王府颇为照顾。   后来他因太子一事,无心朝政,退位让与三皇子,过起了不问世事,荣养天年的日子,但听到南安王战死之事,还是颇为唏嘘,又嘱咐新皇,一定要善待南安王子嗣。   水汷之所以敢在在军营里大刀阔斧整顿,收拢人心,多少也有点太上皇给他撑腰的原因。   水汷为收复人心,三年不曾来京城,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京城,还被人追杀了一路,得知这个消息,太上皇越发平和的性情难得发了一通脾气,把一干人等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水汷平安归来,太上皇第一时间自然要查出背后黑手,为自己可怜的小侄子主持公道。   水汷回答道:“回太上皇的话——”   话还未说完,便被太上皇打断了:“叫什么太上皇,还和以前一样,叫孤皇伯父也就是了,小小的人儿,哪学了这么多的规矩?”   水汷笑道:“是,皇伯父。”   “侄儿以为,侄儿在军营里收拾了那么多不尽心的人,他们对侄儿怀恨在心,也在情理之中。”   太上皇问:“你查到是谁做的了?”   “暂时还没有。”   水汷答道:“侄儿袭爵三载,树敌众多,一时没有头绪。”   太上皇沉吟片刻,道:“孤让暗卫帮你查探一下。”   “如此便多谢皇伯父了。”   太上皇与水汷话着家常,问他这些年在江陵的经历,水汷一一回答,又挑了一些军营里的趣事讲给他听。   太上皇点头,忽然话题一转,问道:“太后昨日倒是提醒了孤,你如今也十五岁了,可有喜欢的姑娘家?”   水汷彼时正喝着茶,听到这句话差点给茶水呛到,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口中的茶咽下肚,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皇还是对南安王府比较好的~   ☆、赐婚   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那双如同浸了水后干净又璀璨的星光似的眸子,这会儿子名字已经报到了户部上,注定要在这四角的宫墙里度过一生的。   那个女孩和他一样,身上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进宫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坏的选择。   他虽贵为郡王,掌一方兵权,但也因新帝夺嫡时,府上站在太上皇这一派,并未参与,而让新帝心怀不满。   且他又手握重兵,新帝难免有所忌惮。   海贼虎视眈眈,新帝又屡有削藩之意,他肩负着王府众人的兴衰荣辱,自顾尚且不暇,哪里又有多余的能力去护她和她家族的周全呢?   水汷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收敛心神,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侄儿整日里在军营里跟着一大帮大老爷们打转,哪里有时间去喜欢什么姑娘家?”   “况古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侄儿虽不及冠军侯的天纵英才,但也有心想要学一学的。”   “恩,好志向!”   太上皇点点头,称赞道:“这水家小一辈的,也就数你跟水溶了,偏他又是一个不理朝政的,整天与一帮酸腐文人吟诗作对,谈论个花草鸟雀。”   太上皇与水汷又聊了一会儿家常,便打发水汷去看太后:“太后一直在念叨你,你等会儿也去她宫里瞧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也跟她讲讲,让她帮你挑挑。”   水汷点头称是,辞别了太上皇,在一群小太监的带领下去了太后宫里。   水汷既走,太上皇便打发了屋里的小太监出去,留了周太监一人伺候,他靠在贵妃榻上,闭上了眼。   周太监连忙上前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你看这孩子怎么样?”太上皇问道。   “天家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   周太监回答的四平八稳。   “你又与孤打什么机锋?”太上皇叹了一口气,道:“水家出色的子弟越来越少了,如今海贼虎视眈眈,北疆又有异动,朝堂上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亲王前去坐镇。两个小鬼头年未及冠,心性尚未大定,便手握重兵,这时候,若有歹人在里面挑唆,难保不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也难怪老三这皇帝当的不自在。”   “只是这削藩,哪里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况又内忧外患。”   太上皇叹息道:“老三到底不是我一手带大的,被妇人养成这个样子,性子太过孤僻阴鸷,行事到底不如...”   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周太监知道他又想起了废太子,自己也不敢插嘴,只是扮演着一个安静的旁听者。   “罢了!”   太上皇长叹一口气:“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再想也没什么意思。孤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只希望上天看在孤多年勤政的份上,在孤有生之年,国家不出什么大的乱子,孤百年之后,也好面对列祖列宗。”   太上皇尊号昭元,一共生了七子三女,他与昭元皇后乃是少年夫妻,两人情意深厚,长子次子皆为昭元皇后所出。   昭元皇后所生长子,刚长到一岁,便一病没了。昭元皇后情绪大触,艰难生下次子,便撒手西去了。   太上皇与昭元皇后情深,自小立了二子为皇太子,养在自己膝下,后又唯恐自己立后之后,太子之位不稳,便一直没有立中宫皇后。   如今的太后,原是昭元皇后的堂妹,膝下一直无子,为人温柔平和,对皇子们关爱有加,这才被立了皇后。   如今的新帝的母亲,原本是昭元皇后殿上当值的宫女,生了新帝与七皇子,还有远嫁了北疆汗王的大公主。   四皇子在夺嫡中陷害太子,被太上皇所厌恶,自裁谢罪。   五皇子是现在的忠顺亲王,一心跟着当时的三皇子现在的皇帝,七皇子年龄又太小,难继大统,万般无奈下,这才让位给了三皇子。   新帝为皇子时素来不被太上皇帝所喜,从未理过朝政,继位之后难免露怯,太上皇原本就不喜他,见此更是大动肝火,遇到重大决策时,少不得又要亲自上手。   新帝初理朝政,本就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见太上皇并不放权,不免也心生怨言,暗地里扶持自己的朝臣。   太上皇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新帝的这些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得知后更是瞧不上他的这种做法,一时间,父子两人原本就不怎么亲密的关系更是渐行渐远。   “召左立过来,让他查探一下南安郡王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太上皇道。   左立是暗卫的统领,太上皇心腹中的心腹。   周太监点点头,想了想,提了一句:“郡王的翻云簪不见了。”   “你倒是瞧得仔细。”太上皇又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左立再去查探一下簪子去了何处。”   水汷来到太后宫里时,除了坐在正位上的太后外,屋里还有着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华服夫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的,颇为和善。   水汷知道这便是生了新帝的贤太妃了。   因着太上皇与太后皆在,哪怕她的儿子当了皇帝,也只能安静的做一个贤太妃。   水汷平日里不怎么在闺阁中厮混,自然也不懂什么讨好女人的法子,只是将这些年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   太后倒还好,出身大家,对朝政也颇有见解,时不时的也能点拨几句,插上几句话。贤太妃素来不懂这些,自然也插不上话,不过她性格温柔和顺,也不觉得尴尬,听水汷讲南方的风土人情,反而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意。   太后见贤太妃插不上话,恐多嘴的小宫人将这事传到新帝耳边,新帝又素来多心,怕他心里不快,便转了话题:“前几日本宫还在跟太上皇讲这个事,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可有喜欢的姑娘家?”   水汷登时头大如斗,女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比男人心细,他虽搬出了霍去病的名言,但太后仍是不依不饶的:“打量本宫与太上皇一样好糊弄呢?”   “既是如此,你自幼戴着的翻云簪怎么不见了?”   太后一面笑,一面去跟贤太妃解释:“妹妹有所不知,南安府上有一支翻云簪,是太-祖皇帝赐的,历来便是由南安王妃们收着。”   “偏这孩子淘气,见他母亲戴上好看,他非要讨了来,戴在自己头上。”   贤太妃来了兴致:“原来还有这事?”   “可不是呢。”   太后抿着唇,笑道:“前几年本宫还问他,本宫说,你一个爷们,戴这簪子不伦不类的,他倒振振有词的说,我这是暂时戴着,以后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就送给她戴。”   “如今簪子没在你这,想必是送给哪家的漂亮姑娘了。”   水汷没想到年幼时的一段童言,让太后记得这么清楚,这样一来,他原本的打算又要推倒从来。   他原本想的是,太上皇与新帝对簪子饰品不怎么留意,也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太后冰雪聪明,若见了宝钗戴上这支簪子,念及往事,想及里面的渊源,自然会对新入宫的宝钗多加照拂。   贤太妃为宫妃没少受太后的照顾,进封贤太妃后,也是对她马首是瞻,新帝又是个及其孝顺的人,见贤太妃喜欢宝钗,自然会对宝钗另眼相看。   这样一来,宝钗在宫里即便不得盛宠,也不至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只是水汷万万没想到,太后对他年幼时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今日又当着贤太妃的面将簪子事情挑明,将他原来的计划全部打乱。   这样一来,说不得又要重新帮宝钗规划。   规划安排倒还是小事,如何从宝钗手里将簪子重新拿回来才是难事。   水汷在军事上很有天赋,但对于宫中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却是不大清楚的,要不然也不会当初自作聪明,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让宝钗接受了簪子。   “在家里收着呢。”   水汷笑道:“如今我也大了,哪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太后却不以为意,仍在讲着水汷的婚事。   水汷虽不怎么了解女人心思,但家里好歹还有着一位母亲,平日里没什么事做,最喜欢的就是与袁氏话话家常,给府上亲厚之人牵牵红线,做做媒人。   太后整日里在宫墙里闷着,说不得与他母亲也是一样,喜欢做这些事儿打发时间。   因而水汷也是笑着应着。   太后因为长时间在宫里闷着,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好不容见了个小辈,人长得机灵,办事也稳妥,太上皇又十分的看重,因而更生了几分喜欢,与袁氏笑着讨论着京城勋贵里的姑娘们。   水汷听到这,便笑着说:“母亲与太后想到一块去了。母亲见院子里的梅花开的十分的好,有意想请勋贵夫人们来府上一聚。”   说着垂下了头,面上做出几分不好意思。   太后见此更是忍俊不禁:“顺带着帮你瞧瞧媳妇儿?你就传本宫的话,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让你娘来回本宫,本宫邀了陛下,让他给你们赐婚可好?”      ☆、梅园   太后金口一开,王府上的游园赏梅活动便如火如荼的开始筹办了。   太后为显亲厚,到了日子,更是让三公主一起参加。   三公主封号淳安,是太上皇的幺女,生母王美人早逝,太后看她可怜,便养在了自己膝下。   王美人没逝世之前,在宫中一直有第一美人之称,她的女儿更是不消多说,三位公主里,数她的容貌最为好看。   且又自幼养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下,性子自然没有王美人生前的飞扬跋扈。   王美人生前飞扬跋扈,树敌众多,她这一死,受她压迫折腾的宫妃们自然拍手称快,顺带着再去作践一下没了母亲的三公主。   宫里的人素来都是踩低捧高的,见王美人既死,众宫妃们作践三公主,王美人生前待宫人们又极为苛刻,少不得又去添把火。   三公主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一门心思在朝堂之上,后宫之事从不过问的状态,求救无门下,日渐消瘦,大有离世之态。   某一年宫宴,还是皇后的太后瞧见了弱不禁风的三公主,见她神态可怜,便拉过来细问究竟。   王美人生前与太后也有过纠葛,不过斯人既逝,再去追究那些恩怨也就没了意思,又见三公主遭遇实在可怜,便求了太上皇恩典,养在了自己宫里。   三公主被宫人们磋磨了这么多年,性格多少有点懦弱,行事又畏首畏尾,太后知道她是素来无依无靠的原因,又去求太上皇的恩典,给了她一个封号。   太上皇让礼部拟了几个封号,供太后挑选,太后挑来选去,定了淳安。   一来三公主没有生母王美人的飞扬跋扈,性子淳朴,二来也有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太上皇的心思不在后宫,自然对几位公主也不甚在意。三位公主里,只有大公主有封号,还是嫁去北疆的前几日加封的。   三公主知道自己能脱离苦海,全靠着太后仁厚,如今又有了封号,对太后更是加倍的用心,晨昏定省,来的十分的殷勤。   太后见她乖觉,也愿意给她体面,如今见她年龄渐渐大了,更是操心上了她的婚事,让她去梅园,多少也存了给她挑一门佳婿的心思在里面。   淳安公主虽母家皆废,但有太后恩宠,太后在太上皇心里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除了早去了的昭元皇后,没人能灭过她的次序。   如今虽然是新帝当政,但遇到重大决策时,仍要请示太上皇,太上皇在朝政上依旧一言九鼎。   太后仁厚,待下面皇子皆为己出,因而新帝对她也很是的尊敬,再加上她膝下无子女,对新帝又没有什么威胁,新帝自然乐得搏一个好名声,愿意给她一份尊荣,对于她请求的事情,新帝从来都是颇为重视,   新旧两帝对太后敬重,素来爱揣摩皇帝心思见风使舵的朝臣对太后更是殷勤,每年朝贺,夫人们进宫之后,都争着往太后宫里跑。   淳安公主也来南安王府赏梅的消息一传来,原本还在持观望态度的勋贵们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不再观望了,不仅带上了闺阁小姐们,就连原本不让参加的世家子弟们,也收拾的衣着光鲜,清清爽爽的去赴宴了。   到了赏梅的日子,南安太妃带着众夫人接了公主銮驾,去了梅园。   淳安公主虽到了男女大防的年龄,但水汷水晏是自己叔伯兄弟,又加上临行前太后特意嘱咐了让见一下二人,因而她銮驾刚到,便召了水汷水晏二人过来。   水汷与水晏从前厅过来,一边走,一边勾着裹了一件狐皮大氅的水晏的肩,用着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笑:“可惜同宗不能通婚,要不然,以你的模样,哪里还有前厅里那些小王八犊子的事情?”   水晏脸色变了几变,冷着脸不去接话。   水汷知道他性格素来这样,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仍在兀自说笑:“你说前厅的那些纨绔们,哪一个能被公主瞧上?”   水晏道:“王爷在军营里呆了这几年,身上学了一身的臭毛病。”   “我哪里有你的臭毛病多?”   水汷道:“父王去了之后,你性子越发孤僻了,以前还知道叫我一声兄长,现在倒好,连个哥哥也不叫了。”   水汷扳过水晏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收了刚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你我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我待你与小雯并无二致。府上看上去虽繁荣昌盛,前程似锦,但内里面的事情,你比我还要清楚。”   水汷的眸子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做认真神色时,更是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道:“现如今,是最需要你我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共度难关的时候,这时候你一口一个“王爷”做什么?”   “父王在世时,最为疼你,如今他虽去了,但你在府里的地位一如往日。”   说着瞟了一眼水晏身上的狐皮大氅,道:“这雪狐大氅,我向母亲要了好几次,她都不舍,不过前几日瞧你咳得厉害,巴巴的派人送了来。”   “你要是喜欢,我脱了给你就是。”   水晏淡淡道。   嘴上虽然这样说,身上却没有要脱得意思,眼角眉梢里也没了刚才拒人千里的清冷,虽然面上不曾带笑,但脸上到底柔和了几分。   水汷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他多少听进去一些,对于他的脱大氅的话也就不怎么在意,依旧勾着他的肩,笑笑闹闹的往梅园走去。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今日天虽然放晴,但到底天气寒冷,霜雪不曾融化。   梅园里梅花临雪绽放,点点殷红在一片琉璃世界里,顶着寒霜,开得格外的精神。   水汷知道府上往八公家里也递了帖子,前厅里荣宁二府上的公子哥都到了,只是不知寄居在荣国府上薛宝钗有没有过来。   水汷一进梅园,便环顾四周,去瞧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可惜的是,园子里的姑娘们得知他与水晏到来的消息,早早的在窝在园子里的屋舍不出来了。   水汷瞧着一院子的腊雪红梅,叹了口气。   淳安公主性格柔顺,没什么公主架子,对水汷水晏二人以兄称呼。   水雯自幼被父亲充作男孩教养,性格颇为淘气,淳安公主久处深宫,哪里见过这种性情的人?一时间十分稀奇,俩人在帘子后面小声的说着话。   水汷的嘴角抽了抽。   自己妹子是什么性格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小时候闯的祸比他跟水晏俩人加起来都多,偏她又是个女孩,父亲吵也不是,骂也不是,养成了一个骄纵任意妄为的性格。   水汷抬眼打量了一下淳安公主,眉清目秀,温温柔柔,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只是若是跟自己这妹子再处个几日,就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水汷咳了一声,问道:“公主既下降府上,何不带着众位官家小姐游玩一番?”   淳安公主还未说话,水雯倒先开了口:“大哥,你是不知道,这北方的姑娘们,比咱们南方的还要腼腆呢!见了公主,又跪又拜的,公主见这天寒地冻的,便免去了她们伴驾,让她们自己逛院子去了。”   水汷皱眉,正要说水雯没有规矩,便见淳安公主点点头,温柔道:“正是。她们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若是因为伴驾本宫,磕坏了膝盖,回到家里,父母亲又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公主没有计较水雯插嘴,水汷自然也不好再去追究,他倒不知自己妹妹还有这种本事,短短时间内,便与公主相处的这般融洽。   水汷从宫里出来,便知晓了太后的用意,因而在前厅设宴时,便将那青年才俊与已成家立业的分设几个不同的屋子。   又将模样俊俏与淳安年龄相仿的,安排到了靠窗的位置,梅园女眷们从院子里走上一走,透过交错有致的梅树,那坐在窗户边上的模样,也能瞧见个七七八八。   梅园建造的十分精奇,从院子里能瞧见外面,但是从外面却只能瞧见枝杈各异的梅花。   水汷此举十分的大胆,他与南安太妃商议时,南安太妃还颇为犹豫,说这于理不合,水汷笑嘻嘻道:“什么是理?天家就是理。太后说了,不拘家世身份,只要公主瞧得上眼,她便去求陛下的谕旨。”   见完水汷水晏,水雯便拉着公主前去游园了。   昨夜南岸太妃还与她彻夜长叹,细细嘱咐了今日的事情,水雯虽然淘气,但遇到这种事情倒也不马虎,三言两语逗得淳安公主抿唇低笑。   水汷水晏二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水汷见水晏一张小脸苍白,便伸手将他身上大氅又紧了紧,摸了一把他手里的火炉也不再热了,便打发了小丫鬟再去换一个。   小丫鬟取来了小火炉,一路小跑过来,带来一阵寒风,水晏又是一阵咳嗽。   水汷皱眉道:“你先回屋休息吧,这里由我伺候着。”   水晏还未答话,水雯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问话:“敢问王爷,君悦阁里坐的是哪府上的勋贵?”   水汷想了一会儿,道:“君悦阁?那里边坐的是荣宁二公的后人。”   丫鬟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前面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公主召荣宁二府家眷一同游园。”   公主召女眷一同游园,水汷水晏自然不能再继续跟着,二人回了亭子里坐着。   梅园雪白,梅花殷红,从梅园屋舍里走出一群娉娉袅袅的女孩,伴着绫罗满身的夫人们而来。   荣宁二府原是国公之后,又有着一个女孩在宫中当着皇妃,家里自然是繁荣昌盛的,因而夫人小姐们的穿着皆是十分的明艳,清一色的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大雪红梅里,显得十分的亮眼。   然而在这片花团锦簇中,水汷却一眼瞧见了穿着莲青斗纹洋线番羓丝鹤氅,上面绣着锦上添花的薛宝钗。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公主看上了荣宁二府的谁~   ☆、梅园二   因为离得太远,水汷也瞧不见宝钗脸上的神色,只是在一群上赶着恭维公主的女眷中,她显得不是特别的活络。   水汷痴痴地瞧着,越瞧越觉得宝钗好看。   周围那群娉娉袅袅的女孩们,要么没有宝钗那般似雪一样白的肌肤,要么没有宝钗那好看的眉眼,要么没有那含辞未吐的温柔神态,自己怎么这般有眼光呢?   水汷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挑,整个人颇为难得的柔和下来,没有了那一身锋芒毕露的咄咄逼人。   彼时水晏也颇为好奇的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然后心里赞叹一声到底是出了宠妃的家里,瞧这一群夫人小姐们,个顶个的好看。   水晏看完也就收了目光,余光瞟到水汷那一副活像捞本看似的痴样,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去瞧,瞥见了那个穿着不甚鲜艳的莲青色鹤氅的女孩。   这一身打扮,在团花团锦簇中着实不起眼,雪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又泛着刺目的光,水晏委实看不清女孩面目模样,直到那女孩像是有了感应般,往亭子里瞧上了一眼,水晏忽然就听到了胸腔里骤然加速的心跳声——那样一双眼睛,实在干净漂亮的有些过分。   水汷仍在痴痴的看着。   水晏敛了心神,随手抓了一把雪,糊了水汷一脸,漠然道:“登徒浪子。”   水汷一惊,蹭的一下跳了起来,胡乱将脸上的冰凉擦干净,见水晏手里仍有残雪,也就明白自己这副傻样被他看了去。   水汷在家里面前一向没皮没脸,这次也不例外,面上也没有被抓小辫子的不好意思,他翘着二郎腿,拿起石桌上的新茶吃了一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然后又赞叹一声:“到底是出了宠妃的家族,小姐们比旁的家族也好看个几分。”   水晏深深地看了一眼水汷,面上的嘲讽一览无余。   水汷见他脸上尽是狭促,摸了摸鼻子,想去逗他一逗:“你瞧上了哪个?”   随手一指,点了个穿着大红猩猩毡,后面跟着一个婆子打着一把青稠油伞的姑娘,道:“我瞧着她就很不错,让母亲替你求了来?”   水晏微微一笑,抿了口茶,道:“王爷若是有心,不妨替我将那个穿着莲青色鹤氅的姑娘求了做正妻。”   水汷顺口接道:“她是要进宫选秀的...”   刚说完,便发觉掉了坑。   对面的水晏似笑非笑,一脸打趣的瞧着他。   “我...”   自己这弟弟,太会给人挖坑,若是扭扭捏捏的,只怕他想歪到哪里去了,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心里没有鬼,怕他做什么?   于是水汷坦荡道:“我这一路上,便是跟着她家的商队过来的,知道这消息,又有什么奇怪?”   “不奇怪。”   水晏手指敲着铺了一层薄薄垫子的石桌,道:“只是王爷下次在偷瞧别人时,麻烦把脸上的口水擦一下。”   “我这哪里是偷瞧?”   水汷理直气壮道:“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瞧!”   水晏斜了一眼水汷,不再理他。   彼时荣宁二府的夫人小姐们围在公主身边,这个说她头上凤钗好看,那个说她指甲上的蔻丹新鲜,更有甚者,说着天家的水土就是养人,瞧这通身的气派,九天的玄女也不过如此了。   南安太妃见公主瞧过外厅之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的,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邀了众夫人去一旁聊天,将小姐们留下了陪她。   水雯知道自己职责所在,替公主接着小姐们的恭维话,不着痕迹的将话题绕到了今日的梅园观景上。   刚开始小姐们也有些拘谨,水雯有意活络气氛,淳安公主也没有什么架子,再加上本就是一群年龄相仿,皆出身世家的女孩,过了一会儿,也就相熟起来。   荣国府的姑娘们,数三姑娘探春最会瞧人眼色,水雯提及话题,她在下面接着话,偏她又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身上丝毫没有世家贵女的娇弱之气,很对水雯的胃口。   贾府之外的姑娘,便要数史家侯爷之后的姑娘最为活泼,脸上一片天真娇憨之态,叽叽喳喳的说着不停。   淳安公主仍在神游天外,水雯知她心思,众多小姐丫鬟在身边,也不好点破,深深的瞧了她一眼,便笑着让小太监们送她去休息。   众人送了公主銮驾。   没了公主在侧,众人的聊天更加热闹。   再加上水雯有意的引导,话题便到了家中的父母兄长上面。   史湘云脸上一暗,又很快恢复过来,拉了探春宝钗道:“我是个没福的。宝姐姐上面有一个兄长,最为疼她。探丫头上面也有一个兄长,是衔玉而生的,名唤宝玉。你瞧探丫头的相貌,宝玉自然不消多说...”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林黛玉脸色登时变了,众人仍在说笑,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她的脸色,唯有薛宝钗心思缜密,瞧见了她的不悦,悄悄地拉了拉史湘云衣袖,笑着道:“云丫头班门弄斧仍不自知。”   话里也不提宝玉,道:“郡主的兄长自幼跟着老王爷领兵打仗,比我哥哥他们强上百倍千倍。”   彼时探春也瞧见了黛玉神色,也笑着去附和:“郡主只问我们了,还未讲过郡王他们呢。”   水雯知道母亲有意给哥哥挑上一门婚事,见她们问了,便将早早准备好的草稿说上一遍。   “...我大哥呀,样样都好,唯独一点,相貌不及我二哥漂亮。”   众人见她用及“漂亮”一词,心里皆暗暗思索:自古男子只有英俊一说,何时用过漂亮来形容?想起他的身份,不免恍然大悟,庶出哪里能比嫡出出色?若是真比水汷英俊,可不就只能用漂亮来形容了?想到这,不免对素未谋面的水晏有了几分同情。   幸亏水汷不知这帮姑娘们的想法,若是知晓了,肯定要气出内伤,他自诩自己英俊潇洒,比有着一双桃花眼,文弱的有着几分脂粉气的水晏帅气个百倍。   水雯与水晏年龄相仿,小时候也没少在一处玩闹,关系也颇为亲厚,于是又帮着水晏打了个广告,笑着与众人说道:“书也不及我二哥读的多。我二哥学识渊博,问他什么,没有不知道的。”   水雯没有姐妹,只有两位兄长,南安太妃也不拘着她,平日里也都在一处吃饭。   水雯在江陵时,结交的也都是将门的闺秀们,武人们虽然也讲什么男女大防,但到底不如文官们讲究。你瞧瞧我哥哥,我瞧瞧你兄长,大人知道了,不轻不重的说上几句,也就算了。   水雯所见过的男子,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的两位兄长,听及她们讲宝玉相貌好,便隐隐较上了劲。   水雯素来胆大,没了父亲之后,更是被南安太妃宠的没了边,眼珠子一转,便拉着她们去瞧自家兄长。   众位小姐皆吃了一惊,互相望望对方,眼里皆是这位郡主也太轻狂了些的神色。   水雯见她们犹豫,便拉了最为活泼的湘云探春,眼里亮晶晶的,全然是孩子般的献宝之态。   水雯又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湘云探春不好推辞,又拉了素来稳重宝钗一同前去。   黛玉从刚才湘云提及宝玉相貌时,便心生不快,见水雯如此,更是寻了一个离去的理由,与迎春惜春二人仍是回了屋舍。   水雯携了湘云探春宝钗三人,远远地打发了婆子丫鬟,从梅园绕路,去水汷水晏二人所在的听雪厅。   彼时水汷水晏还在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多半时间是水汷在说,水晏懒懒的瞧上一眼,也不去接话。   水汷耳聪目明,远远地瞧见了水雯带着宝钗离了原来的地方,他站起身子去瞧,梅花峥嵘,隐约印着几人身影,也看不真切。   水晏嘲笑道:“王爷既然有心,何不凑到前面去看?在江陵时,也没少做这种轻薄事,怎么到了京城,胆子变得这么小了?”   “你懂个什么?”   水汷掂着脚尖,想透过层层梅树瞧个仔细,道:“这里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当跟我们武将家一样没有规矩呢?”   水雯带着几人走远,没入梅园深处,水汷一声惋惜,心里埋怨着妹子不懂事,不贴心。   水晏捏了一块点心,送到口中,漫不经心道:“公主瞧上了荣宁二府的哪位公子哥?”   水汷坐了下来,道:“不知道呢。只打发人来问君悦阁里的人,具体倒也没说。”   “要不你随我去前厅看看?也瞧瞧哪个纨绔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被公主瞧上。”   水晏手里捧着描金小暖炉,道:“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你在应酬,我去前厅做什么?”   水汷坐在软椅上,双手枕在脑后,两条长腿挂在椅上荡着,闭着眼,道:“你只管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给我,等某一日,我跟父王一样,战死沙场,尸骨都寻不回,看你怎么去躲懒!”   水晏睫毛一颤,眼底的神色变了几变,扭过头去瞧水汷,须臾又转过脸,道:“你在一日,我便有一日的空闲,等你以后不在了,再讲不在的事。”   水雯带着三人,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听雪厅附近。   水雯躲在一株梅花后面,手指指着亭中的水汷,压低了声音,献宝道:“那个穿着五爪坐龙蟒袍的,是我大哥水汷。”   然后又指向水晏,道:“穿着鸦青色麒麟服的,便是我二哥水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妹妹不贴心,宝宝心里苦orz 水雯:谁说本郡主不贴心!大哥我把嫂子带过来了,后面看你的了! 水晏:我选择狗带   ☆、义女   湘云睁大了眼睛,探春一脸探究,宝钗则是有些心不在焉,抬眼往亭子里扫了一眼。   一个剑眉星目,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一个秀眉凤目,清雅出尘的佳公子。   湘云小声称赞,水雯一脸自豪。   探春听水雯提及二人名字时,便隐隐上了心:嫡庶分明,纵是天家也不例外,要不然,怎会水汷水雯二人的名字都带了水字,唯独水晏不曾带?   想到这,不免对水晏又带了几分物伤其类的同情。   湘云探春拉宝钗过来,也是存了拉个靠山的心态,素来稳重的宝姐姐都过来了,家里也不好说她二人什么。   宝钗推诿不过,也只好被半拖半拉的走了过来。   宝钗见她们兴致勃勃,也不好坏了气氛,敷衍似的往亭子里扫了一眼。   水汷水晏二人皆是神俊秀之人,宝钗微微一怔,只觉得那个细腰窄背的少年说不出的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水汷幼时习武,耳聪目明,早在几人刚过来时,便已发觉。   长腿也不在椅上晃荡了,背也绷得挺直,颇为风雅的拿起桌上海棠红的钧窑杯子,小口的抿上一口。   水晏斜着眼,不知他又做什么妖,忽然听到不远处几个细碎的踩雪声音,想起水雯素来大胆,不尊礼法,便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低声道:“王爷的心上人来了?”   水汷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把茶水泼了满身,一张俊脸难得飘上了两朵红云,小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恩?”   水晏眉尾轻挑,嘴角噙着笑,抖抖狐皮大氅,站起身来,往四人藏身的地方扫了一眼,曲拳轻咳,道:“郡主既然带了贵人踏雪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水雯身后三人登时秀脸通红,宝钗拉拉二人,示意赶紧离去。   还未等湘云探春反应过来,水雯已经大大方方的从梅树后面走出来,一张小脸挂着笑,道:“二哥还是这么聪明。”   说着将身后三人连拖带拽,拉了出来。   水汷有些狼狈的站起身,扭头去瞧,刹那间,周围白雪红梅,琉璃世界,尽皆失去了颜色,上一世的同窗相伴,经年别世再次相遇,草长莺飞,恍若一梦南柯。   水晏瞥了一眼失态的水汷,不着痕迹的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   水汷吃痛回神。   水晏低声道:“矜持些。”   水汷收敛心神,一整衣摆,笑着去迎众人。   水汷对湘云还是有些印象的,上辈子嫁了跟着他一起打仗的卫若兰。   可惜的是,新婚未出三月,卫若兰随着水汷战败被俘,以死殉国。   站在湘云与宝钗中间那个顾盼神飞的姑娘,他倒是没什么印象,听水雯介绍说是宫里贾妃的胞妹,也笑着去说话。   站在三人后面的,便是他心心念着的姑娘了。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却又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淡的疏离。   水汷目光不敢在宝钗身上过多停留,他知道京城里的规矩,多看上两眼,姑娘家的名声就坏了。   然而今日水雯不知轻重,将三人带来,水汷看三人神色,也非自愿,又看众人后面并未跟着丫鬟婆子,心里多少有些担忧,暗自盘算着如何将今日之事圆过去。   水汷催促着水雯带三人去寻公主,水雯撇撇嘴,心里不知自己这大哥何时转了性子,要知道,在江陵时,若是她带了众姑娘前来,水汷必是欢欢喜喜的招呼着众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催促着她赶紧离去。   水雯扭过脸,哼了一声,带着三人走了。   水汷长吁一声,如释重负般重重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水晏递了一块苏锦帕子,道:“擦擦汗。”   水汷这才发觉,在这一个冬日的冰天雪地里,他的额上竟然有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有这么喜欢吗?”   水晏噙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问道。   水汷接了帕子,擦去额上细汗,唏嘘道:“你还小,不懂。”   水晏伸手拉响亭里的响铃,很快有小丫鬟一路小跑过来。   水晏道:“你去园子里寻了太妃,说是王爷有急事找她。”   小丫鬟福了福身,又赶紧离去。   水晏又拉铃,唤来一位小丫鬟,让她去寻水雯。   水汷不解道:“你找母亲也就算了,为何打着我的名义?”   水晏瞥了一眼水汷,道:“今日之事,若不想办法遮掩,只怕到了明日,便传遍了京城。武将家的儿女没有规矩不算什么,但若是连累了这些勋贵们的小姐名誉受损,只怕宫里头的那位吹吹枕头风,陛下的削藩旨意过不几日便下了来。”   “小雯太过任性!”   水汷拧着眉,道:“我也有心替她们遮掩,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出合适的法子。”   水晏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不以为然道:“太妃看郡主整日里拘在府上没有玩伴,有心认几个义女,时不时的来陪郡主说说话,解解闷,也算免去了郡主远离家乡之苦。”   水汷欢喜道:“你怎么地这么聪明?”   “这样一来,也就是义妹拜见义兄了,有着兄妹...”   话还未说完,便发觉不对味,脸上又沉了下去。   水晏打趣道:“怎地?变成了兄妹之情你心里不痛快了?”   然后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石桌,眼里眉梢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幸灾乐祸:“你也说了,人家本来就是要进宫选秀的。”   南安太妃与众位夫人刚聊完自家青年才俊,这会儿正在话着家常,见小丫鬟说水汷寻他,想着她私心将水汷留在了梅园,梅园里尽是京城的官家小姐们,指不定是水汷瞧见了哪一位,想找她商议呢,于是辞别了众位夫人,身后也不让丫鬟婆子跟着了,只带了袁氏,二人结伴往听雪厅走来。   水汷水晏二人见南安太妃伴着袁氏前来,连忙离座见礼。   水晏换上两只新杯子,给二人奉茶。   南安太妃摆摆手道:“我不吃茶。你素来体弱,不用拘束,只管坐着就是。”   然后拉着水晏坐在自己身边,倒让亲生儿子水汷坐到了对面。   南安太妃笑道:“可是瞧上了哪位姑娘?”   水汷挠挠头,道:“母亲想到哪里去了?”   随后将水雯带着三人过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站在南安太妃身后的袁氏眉头拧了起来,打量一眼南安太妃的神色,打着圆场道:“既然如此,王爷可有喜欢的?若是喜欢,太妃寻了官媒过去说亲也就是了。”   水汷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又浮现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艰难地摇了摇头,道:“姨娘想左了。”   袁氏又试探的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水晏想起那个眉目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女孩,怕水汷作难,道:“王爷的意思是,那几位姑娘与郡主颇为投缘,不若认了做义女,也省的外人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这...”   南安太妃蹙眉道:“王府认义女,事关重大...”   水晏解释道:“我刚才打发了小丫鬟去问郡主,一脸娇憨之态的,是保龄侯史公的孙女,名叫史湘云;俊眉秀目的,是荣国公的后人,家里还有位做皇妃的姐姐,名叫贾探春。”   顿了一顿,瞧了一眼水汷神色,又道:“最后那一位,是皇商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名唤薛宝钗,如今来京城,是为了参秀待选的。”   “这几人皆是出身大家,做太妃义女,也不辱没了王府的门庭。”   彼时京城勋贵的公子哥们还在前厅坐饮,郡王虽然没有出现,但郡王手下的少年将军们尽皆出席,众人也不觉得受了冷落,更何况,梅园里还有着一位公主需要郡王去伺候,照顾不到他们,实在正常不过。   荣宁二府素来与南安王府交好,早早的从王府里知道了消息,得知公主要召驸马,太后更是金口一开,不拘身份,只求公主瞧着顺眼,于是将族中年龄相仿的俊俏子弟全部召了过来,连夜就公主选驸马的事情开了一个内部会议。   贾政颇为不屑,说才德方为正道,只看相貌,太过肤浅,话还没说完,便被兄长贾赦顶了回去:“太后懿旨,谁敢不从?”   贾政也不吭声了。   贾赦素来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见宫里的太后与自己想法相同,更是自得,会议虽是族长贾珍主持,但他也没少发表言论。   会议结束,贾府里让绣娘们连夜赶出十几件精美衣袍,给自家的子弟们换上。   贾赦瞧着一群换了光鲜衣服,也有了几分清俊之态的小子们,捋着山羊胡,瞧了一眼身旁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儿子贾琏,心里止不住叹息:若是琏儿没有成婚,哪里有这些人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书里的是南安太妃认了探春当义女,远嫁和亲救了她儿子~ PS:赦老爷还是很有想法,87版的贾琏太帅了,我身边好多妹子每次看电视剧都能流一地口水~ 以及最近在爬新晋榜,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支持,多多评论啊,评论还不到收藏的一半,这不科学啊QAQ   ☆、义女二   靠窗的位置,都是族里一些没有婚配的少年才俊,其中以贾宝玉为首。   贾宝玉来南安王府时,心里就不是太痛快,只因那公主出身皇家,便要将这青年才俊如街上卖白菜一般,打扮好了供她挑选。临行时,还与心尖尖上的林妹妹吵了一场,想起她眼圈红红,欲涕未啼的可怜模样,少不得回府要好生的陪一番不是。   荣宁二府,数贾宝玉的相貌最为好看,府上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唯独贾母,不是特别的热衷。   前一夜,贾母拉着贾宝玉的手,语重心长道:“世人只看到尚公主的荣耀,这内里的苦,哪里顾得到?”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终于点明了中心思想:只求你一声平安顺遂。   王夫人倒是没有特意来表白一通,临行前,她面上踌躇,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眼含热泪,瞧了贾宝玉一眼,便钻进了轿子。   贾宝玉有了贾母这个靠山,再想想家里弱不经风的林妹妹,更是不想去出风头,招惹什么公主,只是在座位上饮着闷酒,瞧着周围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带着几分期盼神色的人群。   贾琏知道今日的主角不是他,家里还有一个美娇妻在侧,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出风头,搏一个“驸马”的头衔回去给娇妻添堵。   贾琏本与贾赦他们几个已婚的人坐在一桌,也不知怎的,贾赦一会儿打发贾琏去宝玉那桌问个消息,一会儿又说宝玉那桌的某个菜色好吃,让贾琏端了过来。   贾珍也是如此,打发着儿子贾蓉来回往宝玉那桌跑。   贾琏与贾蓉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之色。   君悦阁里是秦远与卫若兰作陪。   秦远父母双亡,自幼养在老南安王膝下,虽为王府统领,但南安王以义子之情待他,南安王战死之后,更是成为了水汷的左膀右臂,弱冠年龄,便已官至五品,前途不可限量。   秦远虽未说亲,但并不与宝玉他们坐在一起,留在贾赦席上作陪。   贾赦贾政知他身份,也不拿大,唯有贾珍,见秦远提着杯子过来,便一把揽过他的肩,推杯换盏,显得十分的热络。   卫若兰的母亲是南安王的胞妹,他原本也是要与水汷水晏一起,在后院接公主銮驾的,但他母亲年轻时,与淳安公主的母亲王美人不太对付,虽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卫若兰的母亲提及王美人时,仍是咬牙切齿,南安太妃无法,只得把他安排到了前厅,与素来交好的贾府众人在一起。   卫若兰见贾琏与贾蓉被父亲支使的团团转,便索性拉了二人,让丫鬟们在席上添副筷子,也省的二人来回跑腿。   贾琏贾蓉无法,只得坐下。   南安太妃彼时还在犹豫,见儿子坚持,再加上又是自家女儿闯的祸,不能平白让清白的姑娘们担了不是,于是便让小丫鬟召了几人过来。   南安太妃在松涛楼里见了宝钗三人。   一个神态天真,娇憨可爱,一个顾盼神飞,见之忘俗,最后一个眉目如画,隐有出世之态。   南安太妃暗暗点头,水雯与这三人投缘,倒也不足为怪。   南安太妃拉了三人的手,微笑道:“到底是诗礼簪缨之族出来的小姐,比整日里只知道淘气的雯丫头强上百倍。我有意收你们为义女,日后往来府上也方便一些,给雯丫头做个伴,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湘云探春又惊又喜,宝钗仍是荣宠不惊,一脸风轻云淡模样。   南安太妃正欲让小丫鬟去寻三人的长辈,袁氏打着帘子进来了。   袁氏刚与水晏商议完毕,面上堆着笑,道:“太妃只怕没那么好的福气,一下子收三个义女。”   南安太妃疑惑道:“这是为何?”   袁氏指着宝钗,道:“太妃忘了,薛家姑娘原本是要进京参秀待选的。”   随后附耳在南安太妃低声说上几句,南安太妃脸色转了几转,道:“原来这样,到底是我没福气了。”   南安太妃请了夫人们商议认义女之事,水雯不好在场,便去了隔壁屋子寻两位兄长。   水雯捡了一块桌上糕点,嘟囔道:“母亲好像不是太喜欢宝姐姐。”   水汷正在往嘴里送茶的手停在了空中,疑惑道:“此话怎讲?”   水雯不满道:“母亲只认了湘云和探春做义女。”   水晏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道:“太妃这样做就对了。”   水雯走上前,啪的一声把水晏手里的书合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问道:“二哥为何这样说?”   水晏抬起头,揉揉眉心,对面前这个骄纵的小郡主着实没脾气,只好解释道:“她以后是要进宫的,母亲认了她为义女,对她前程不好。”   水雯撇撇嘴,显然是不认可这个说法,仍缠着水晏,晃着他的两条胳膊,让他讲明白。   水晏被水雯晃得头晕,余光瞟到了得知母亲没认宝钗为义女,而安然喝茶的水汷,心思一动,指着水汷,道:“王爷最懂太妃心思,你若不信,只管去问王爷。”   水雯还未来得及去摇水汷,便有小丫鬟来请,说是太妃有请。   水汷步伐轻快,领着弟妹,去了正厅。   太妃认义女,对义女家族本来就是极为荣耀之事,夫人们哪有不同意之理?   湘云父母皆亡,时常住在荣国府,今日也是是跟着王夫人一起过来的。   探春是庶出,养在王夫人膝下,因而也是跟着王夫人。   王夫人听及此事,连忙应上,又打发了人去给没有参加赏梅活动的贾母去送信。   一旁的王熙凤笑的花枝乱颤,笑着说姑妈可是高兴糊涂了?云妹妹的叔叔婶婶那里也要告诉一声。   王夫人又连忙让人去史府递消息。   水汷三人到了正厅,南安太妃笑吟吟地拉着湘云探春的手,一一指给她们,道:“这个是你们的大哥,名叫水汷,如今袭了爵,你们以后缺什么东西了,只管问他要。”   “这个呢,是你们的二哥,名叫水晏,虽不是我生的,但却是我最疼爱的。只是他素来体弱,平时不怎么出来见人,也就是今日见多了两个温柔乖巧的妹妹,这才挪挪脚,往我这房里走上一趟。”   探春见水晏一身衣物,以及刚进屋时脱去的狐皮大氅,皆是名贵之物,又听南安太妃这样说道,心里不免有了几分疑惑,只是面上仍是不显,微笑着去与水晏见礼。   水晏微笑还礼,心道贾家的水确实养人,已经出了一个皇妃的姑娘,面前这两个,一个娇憨,一个英气,皆是水灵通透之人。想起这两人的身份,不免又有些惋惜,一个父母皆亡,靠着叔叔婶婶过活,一个是妾生子...   想到此处,不免又多看了探春一眼。   探春抬头,那抹隐藏的极好的惋惜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睫毛一颤,又连忙低下了头。   南安太妃仍在说笑:“晏儿最喜读书,府上的书,全是他的。”   然后拉了探春,道:“我听雯丫头说,你也喜欢读书?那可找到知音了!若书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你二哥。”   探春点头称是。   水晏从腰间解下白玉雕蟠龙佩子,递给湘云,又从手上褪下碧玉扳指,递给探春,道:“来的匆忙,也未给两位妹妹准备礼物,这两件东西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模样清雅,送给二位妹妹把玩。”   湘云探春接了道谢。   水汷笑道:“府上的好东西,都堆在晏儿屋里,从来到不了我这。”   水汷从袖里掏出两张宣纸,摊开递给二人道:“我从来不带什么金银玉佩,也给不了你们这些东西。这纸你们先拿着,若有了难事,只管拿着纸来找我,能力之内,我必会办妥,能力之外嘛。”   水汷挑挑眉梢,道:“我尽力而为。”   南安太妃正要开头斥责水汷胡闹,余光撇到两张宣纸,上面并未字迹,只盖着鲜红的水汷的官印与私印,眼皮跳了几跳,嘱咐二人收好。   南安太妃领着二人见过水汷水晏,回到座位上,仍拉着二人的手,道:“你们还有一位表哥,名唤卫若兰,自小也没少在府上玩闹,今日在前厅应酬,以后得了机会,再领你们相见。”   湘云探春点头,却是对王府的规矩十分不解,众人已到了七岁不同席的年龄,怎地还能随时相见?又想府上虽为王族,但从第一代的南安王便是领兵在外,府上有几分武将之风,也不足为怪。   南安太妃虽未收宝钗为义女,但给湘云探春备礼时,仍给宝钗送上了厚厚的一份。   水雯虽有不满,但也只得作罢。   淳安公主銮驾回宫,临行前一脸羞红,拉着南安太妃说了好一会儿子话。   南安太妃微笑点头,送了公主銮驾。   送完公主,水汷有意带水晏去前厅应酬,南安太妃说水晏身子太弱,过了残冬,再请勋贵不迟。   水晏面上淡淡的,也不去反驳。   水汷无法,只得自己一人去了前厅。   水汷来了前厅,按照与府上关系的亲远,一一去敬了酒,道了不是。   众人知公主凤驾,他需要伺候,再加上小曲听着,小酒喝着,也不觉时间过的漫长,因而也不觉受了冷落。   水汷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心中波澜起伏,面上仍是不显,与众人说着笑。   日渐西斜,王府勋贵们尽皆告辞,水汷微笑送行。   等到贾府由族长贾珍领着众人起身告辞时,水汷却一把抓住贾珍胳膊。   他喝了不少酒,眼底也有了三分醉意,道:“别人都能走,唯独你贾家的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  水晏: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水汷:哎?你帮我什么了? 水晏:....   ☆、弹劾   贾珍连忙扶着水汷,面上极是欢喜,却明知故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要事呢?”   水汷瞥了一眼贾珍身后的少年才俊,眉梢一挑,低声道:“府上大喜。”   贾府众人看此情景,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皆是欣喜若狂。   水汷留了贾珍贾赦与贾政,带领三人去书房商谈。   丫鬟们鱼贯而入,上了新茶与点心。   素来喜爱女色的贾赦,难得一双眼睛没有往丫鬟身上扫,只是带着几分焦急,注视着水汷。   茶香扑鼻。   水汷饮了几口茶,方觉被灌了不少酒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与三人谈着朝政,话题却并不往公主身上引。   水汷曾听父亲讲过,荣宁二府,原来颇得太上皇倚重,族长贾敬,也深受他父亲的赞叹,太子出事之后,新帝就位,府上依旧繁荣,却不似当年的实权在握。   水汷瞧着现在这光景,却对父亲的判断有了几分疑惑。   水汷来京城几日,没少听宁国府的荒唐事。贾敬沉迷炼丹,不问世事,爵位让他儿子贾珍袭了。贾珍更是不消多说,活生生的一个行走的老纨绔,沉迷女色,不思进取。   荣国府倒还比宁国府好上一点。贾赦虽在女色上没有什么操守可言,但到底没有贾珍荒唐,没传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爬灰之言,整日里收集个古董,逛个窑子,买个戏子也就罢了。其弟贾政,却是荣宁二府的一股清流。   不寻花问柳,不挥霍钱财,喜读书,为人周正,丝毫没有纨绔之风,颇得其母史老太君的喜爱。   能力与人品,往往成正比,这个道理,在贾政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做了这么多年京官,仍在五品上面打转。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荣宁二府最有希望的人。   水汷低头饮茶,余光瞥到三人神色,深深的觉得,若不是荣国府里出了个皇妃,只怕那门头上面的敕造牌子,早就被锦衣卫给扒了下来。   淳安公主看上了这样一个家族,倒也十分的适合。   水汷放下茶杯,清了嗓子,道:“小王请诸位过府一叙,原因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三人点头称是。   “府上大喜,不知小王这个媒人可否讨一杯酒喝?”   水汷道。   三人连忙离座起身,向水汷行礼道:“若真如此,必谢王爷大恩。”   水汷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   贾赦有些按耐不住,问道:“不知哪位才俊有这等福气,被....呃...”   话还未说完,忽觉失礼,天家做事可以不讲究个礼法,不代表可以让他们拿着这个事情说事。   水汷微微一笑,道:“世叔莫急。”   又轻啜一口茶,道:“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道,是一位穿蓝袍子的公子哥。”   贾赦三人相视一眼,踌躇半晌,最后,贾政鼓起勇气道:“王爷此话是否太过笼统?   贾政面上微红,道:“我家穿蓝袍子的不在少数。”   然后在心底算了一下,贾琏是宝蓝,贾蓉是湛蓝,宝玉是天空蓝滚着金线。   想到这,贾政心肝一颤,若是宝玉,那还为好,贾琏贾蓉皆是有妻室之人啊。   贾政打量一眼贾赦贾珍,面上只有欣喜,全无儿子已有妻室的自觉。   贾政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安静饮茶了。   任凭贾赦贾珍再问,水汷仍不吐口,只道是个穿着蓝色袍子的人,其他的,再不知晓了,让他们回府细细商议一番,到底是哪位才俊入了公主的眼。   水汷想起白日里母亲认了湘云探春为义女,唯独没有认宝钗,唯恐她回到府上多想,于是又细细嘱咐贾政一番。   贾政知道白日里王府认义女的事情,以为太妃不喜宝钗性子,这才没有认她,但见水汷这会儿又解释一番,方知并非宝钗惹了太妃不喜,而是王府手握重兵,若是再与待选的秀女有了纠葛,免不得要惹来陛下忌惮,对宝钗前程无益。   贾政为人周正,水汷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他起了多余的年头。   然而贾珍贾赦不同,俩人眼珠转了几转,对视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三人各怀心事,告辞离去。   南安太妃初认义女,留湘云探春二人在王府小住几日。   贾府的其他夫人小姐们刚回到府上,与贾母话着家常,贾赦三人便来求见,说公主看上了府上的青年才俊的消息,一时间炸开了锅。   贾母问究竟瞧上了哪个,贾赦三人皆是摇头不知,只道是个穿蓝袍子的青年,具体王爷也没再透漏了。   贾母看看泪痕未干的黛玉,瞧瞧柳眉倒立的凤姐,再望望一脸平淡的秦可卿,陷入了沉思。   到最后贾母也没给出什么准确的话风,只是说尚未确定的事情,大家不要胡乱猜疑,便打发了众人回房休息。   水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把贾府闹了个人仰马翻。   贾宝玉跟心尖尖上的林妹妹弯着腰,左鞠一个躬,又鞠一个躬,赔了一晚上的不是;王熙凤回房便与贾琏大吵了一架,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便领着丫鬟婆子回了娘家。   贾蓉踌躇半晌,双眼一闭,脖子一梗,进了秦可卿的闺房。   秦可卿彼时正在卸妆,比羊脂玉还要白嫩的小手从耳垂上取下金晃晃的耳饰,从铜镜里撇到一脸视死如归的贾蓉,忍不住笑出了声:“多大点事?值得你吓成这样吗?”   轻移莲步,挪到贾蓉身边,温柔道:“公主若真是看上了你,那便是咱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到那时,我会自请下堂,绝不让你为难。”   贾蓉轻轻环着秦可卿,深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南安太妃收义女之事,薛母从姐姐王夫人那知晓,见宝钗面上淡淡的,唯恐她心里不痛快,正准备宽慰她几句,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贾赦与邢夫人来了。   彼时薛蟠尚不知在哪鬼混,薛母无法,只得自己亲自将二人迎到屋内。   邢夫人一进屋,先讲了一堆恭维话,小门小户的出身,说话不甚婉转,一通话还未讲完,便被贾赦似是得了快症的咳嗽声打断了。   邢夫人面上讪讪的,不敢再言,只好低头饮茶了。   贾赦一捋胡须,也不绕什么圈子,开门见山道:“宝丫头的选秀之事,是谁在跑呢?”   薛母心里没有多少算计,虽然觉得贾赦二人来的突然,但也没有细细思索里面原因,回答道:“是她舅舅在问这件事。”   “如今进展如何了?”   “前几日已经将名字递到了户部。”   “可有什么准信?”   薛母慢慢摇头,一脸愁容,道:“没有。”   “既是如此。”贾赦手指摩挲着茶杯,道:“我让人也去问问。”   薛母来荣国府这些时日,极少与贾赦夫妇打交道,今日他们突然造访,更谈及宝钗待选之事,薛母心中虽有疑惑,然而事关宝钗待选,一腔疑惑也变成了感激。   贾赦与薛母聊完,便准备起身告辞,临走时,仍不忘拉着薛母交代一番:“我观宝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以后是要有大造化的。”   薛母喜不自禁,连声谢贾赦吉言。   送走了贾赦,薛母刚刚落座,又有小丫鬟来报,说是东府的珍大爷与太太过来了。   薛母又连忙迎了二人过来。   尤氏虽不是出身大家,但行事做派比邢夫人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一番话讲的是四平八稳,落落大方。   一杯茶见底,薛母也就明白了二人造访的目的。   与贾赦并无二致,临走时,贾珍又交代让薛蟠时常往东府也走动走动,薛母笑着称是。   送走了二人,薛母心底疑惑更甚,拉来了宝钗,细细的问着今日在南安王府里发生的事情。   宝钗事无巨细,将南安太妃认义女之事与薛母讲了一番。   薛母疑惑道:“这便怪了,若没有出什么事情,他们对你选秀之事又为何如此上心?”   宝钗笑着宽慰薛母:“许是有旁的原因也说不准,母亲无需烦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那一日,自然也就知晓了。”   薛母仍是不安,次日清晨便去寻了姐姐王夫人。   次日,水汷又起了一个大早。   梳洗换衣,去宫中参加朝会。   因为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太上皇唯恐水汷不知规矩,早早的派了个小太监前来指点他。   水汷脸上挂着笑,虚心请教。   到了年终,驻守在外的武将们也回来了不少,朝上原本稀稀拉拉的武将,终于在人数上与文臣持平。   水汷站在武将堆里,环顾左右,四王就来了他一个,一圈皆是不认识的面孔。   小太监拉长了嗓子:“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水汷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这种场合,他一个驻守边疆的郡王,不过来打打酱油也就罢了,一般不会提及他。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水汷瞬间就精神了起来。   “臣有本奏!”   “南安郡王初入京城,便大肆宴请群臣,狼子野心,昭昭于世!” 作者有话要说:  私以为贾母是非常疼爱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甚至有几分溺爱在里面,不求他们上进,只要俩人开心就行。 至于后40回里的贾母,那是什么鬼? PS:大写的心累_(:3」∠ )_ 第二章换了这么多马甲黑人的人啊,你叫我说什么好,下次能不能换个ip再过来   ☆、苦楚   小御史长了一张宁死不屈的死谏的脸,抖擞精神,声音洪亮的让满朝文武为之一震,行云流水般讲了小半个钟头。   水汷擦了一把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深深地觉着自己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小御史讲的之乎者也,他一个词都没听懂,唯有开头的一句南安郡王狼子野心,毕竟这俩词太过熟悉,水汷还是听到了心里。   水汷抬腿,一脚把小御史踹个跟头,满朝文武皆是一惊,静静地看着他作死,谁料他踹完之后并未上前与小御史厮打,反而撩起衣摆,跪在金銮殿就是一通哭天抢地:   “臣世代驻守边疆苦寒之地,从未见过京城繁荣。如今圣上仁慈,召臣与家人前来京城,也享一享这盛世荣华,谁料竟惹了这等小人的眼,污蔑臣有不臣之心。”   水汷指天起誓,戏份做得很足,末了“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再起身时额上已经是一片血红:“既是如此,臣即刻启程回江陵,再不踏足京城一步!”   小御史纵然是牙尖嘴利,此时也被水汷的一番胡搅蛮缠闹得哑口无言,左手捂着心口,右手颤颤巍巍,指着水汷说不出话来。   新帝临政十二年,还未出过藩王当堂殴打言官的闹剧,偏水汷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要回江陵,硬生生的把一分的委屈说成是了十二分的委屈。   京城外还驻扎着五千的南安王府的府兵,人数虽然不多,但若是闹起来,又是一阵麻烦事,况南安王府众人进京之时,并未携带兵符,若是此时发落了水汷,少不得又是一番□□。   正当新帝左右为难时,太上皇派心腹大太监来金銮殿叫走了水汷。   水汷一步三回头,额上血水混合着泪痕,用一种飞鸟尽良弓藏的眼神缓缓扫过周围大臣,跌跌撞撞跟着周太监走了。   被水汷目光扫过的大臣背后皆是一凉,再看新帝时,心里已有了几分探究。   水汷来太上皇宫里时,拒不沐浴洗漱,顶着一张狰狞的脸就进了殿里。   太上皇被他吓了一跳,问道:“怎地这般严重?”   水汷上前就抱住了太上皇的腿,也不回答,只是一直痛哭,一边哭一边哀叹父亲早逝,留他们孤儿寡母生活的不胜可怜。   到最后太上皇也没说出责备水汷的话,叫来了御医,给他细细的看了一下,又温言安抚,言明新帝对他并无猜忌,让他只管好生的在京都呆着,等过了年,再说回江陵的事情。   为示亲厚,更是让周太监亲自送水汷回府。   待水汷走出宫门,太上皇重重的坐在衣裳,疲惫的闭上了眼。   暗卫左立已经将水汷路上遭遇刺客的事情查了个仔细,结果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水汷哭父亲早逝,无人可依,他又何尝不想哭太子糊涂,做谋逆之举?如若不然,他又怎会将江山交到了三儿子手上?   太上皇按着眉心,四子偏执,七子年幼,他只剩这么一个可以支撑大统的人,再做不来壮士断腕之事。   太上皇睁开了眼,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后过来。”   水汷年龄渐渐大了,也该到定定心性的时候了。   太上皇心想。   南安太妃早早的得到了水汷被参之事,水汷又被太上皇留在宫里,心里更是焦虑。时值正午,水汷方才回府。   南安太妃见一向康健的儿子步履蹒跚,且头上缠着纱布,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一时间也顾不得旁边还有着太上皇的大太监了,撇了丫鬟婆子,上前搂着水汷痛哭出声。   水汷忙去劝她,又问水晏在哪,让人去招待周太监。   南安太妃擦着泪,说水晏身上不好,不易见人。   周太监混迹宫廷数十年,知这是正妻打压庶子的手段,心上也不在意,将太上皇宽慰的话讲了一遍,又双手奉上太上皇的赏赐。   南安太妃领众人谢了恩,送周太监出王府。   南安太妃与水汷进了内室,收了眼泪,双目仍是红红的,问:“伤的重不重?你素日里虽然冲动,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今日怎么会如此莽撞?”   水汷不以为然:“今日之事不过是个下马威,若我忍气吞声,圣上说不得又将削藩之事提上了日程。”   南安太妃轻轻摸着他的额头,止不住的心疼:“圣上若想收回兵权,我们奉上也就是了,何苦来,闹成这样?”   水汷捉住南安太妃的手,正色道:“母亲糊涂!”   “西宁王的前车之鉴,母亲忘了吗?”   南安太妃沉默不语。   水汷又道:“母亲也太拘着晏儿了,如今府上这种情况——”   话还未说完,便被南安太妃打断了,她严肃道:“府上的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主意,唯有这件事不行!”   水汷眉头紧皱,不好埋怨母亲思虑不足,道:“我与晏儿本是一父所生,母亲何苦这么防他?”   南安太妃面色凄苦,似有千言万语,然而最终却道:“我有我说不得的苦衷。”   水汷知道母亲性格执拗,不好与她争执。   话别了南安太妃,水汷便去了水晏的院子。   院子精巧别致,看上去比他的院子还有金贵几分。   水晏尚未束发,披着玄色衣衫,正捧着一本书不知发什么呆。   水汷打发了小丫鬟,走上前去,合上了水晏手里的书,颇为自得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道:“你倒是悠闲。”   水晏抬眉瞧了水汷一眼,瞥见了他额上纱布,蹙眉道:“你又使什么苦肉计?”   “若是苦肉计真有效果,我情愿把我的心肝挖出来让他们瞧瞧。”   水晏知水汷心里不痛快,也不似往常一般,出言讽刺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听他发牢骚。   水汷倒完苦水,心里方觉得好受一些,问道:“你怎么不去找几位妹妹?”   水晏道:“整日里在闺阁里厮混,像什么样子?”   水汷摸摸下巴,思索道:“荣国府那个带玉的公子哥,倒是整日里在闺阁厮混。”   水晏见水汷提起荣国府,想起上午探春来寻他,问公主之事,便与水汷商议道:“公主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婚。”   水汷给自己又斟上一杯茶,皱眉道:“这件事,我也为难的很。”   水晏想起探春聊起荣国府时的神情,缓缓道:“荣国府的老太太,可是对他那孙子宝贝的紧,况膝下又养着外孙女,未必没有存了其他心思在里面。”   水汷甩甩头,道:“让他们为难去吧!我只能帮他们到这了。”   然后话风一转,问道:“你素来不问世事,怎么突然对荣国府的事情上了心?”   水晏彼时正端了一杯热茶,听到水汷说这话,瞥了一眼桌上翻了一半的书,漫不经心道:“早上探春来求我。”   水汷恍然大悟,笑道:“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那贾家妹子容貌倾城,不过在你这撒个娇,你便受不了了?”   “这倒不是。”   水晏手指摩挲着杯子,想起在院子中撞见探春时的情景,道:“早上荣国府打发人过来问探春,恰好被我瞧见了。”   水晏的神色暗了下去,声音淡淡的:“同为庶出,我能体会她的苦。”   “你...”   水汷刚说出口,又停下。母亲对水晏的防备,他不是不知,他有心想让水晏与他一起理事,但又不好冲撞母亲。正如今日,好话说遍,南安太妃仍是不松口。   水汷不知如何宽慰他,水晏却是颇为释怀的笑了笑:“王爷无需自责,我比起别家庶生男子,不知道好过了多少倍。”   “王爷待我的情谊,我都知道。”   水晏看向屋外,眸子越过层层楼台亭阁,眺向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道:“贾家妹子生平两件憾事,一是没能托生在太太肚里,二是身为女子,注定要束之闺阁。”   似是赞叹,又像是惋惜:“可惜了贾家妹子一腔的才学。”   水晏虽面上波澜不惊,但水汷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努力活络着气氛,道:“你若是喜欢她,何不向母亲求了来?”   水晏道:“王爷若真想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帮我把薛家姐姐求了来。”   水晏伸手把水汷推出屋外,哐当一下关上门。   水汷气结,但又无可奈何,摸了摸鼻子,决定去妹妹水雯屋里,宽慰一下水晏颇为上心的贾家妹子。   水雯院里添了湘云探春,比之院里热闹了许多,三人这会儿子正在下棋。   水雯执白子,探春执黑子,湘云在一旁叽叽喳喳,一会儿提醒这个,一会儿提醒那个。水晏探春索性扔了棋子,也不下去了,过来闹湘云。   湘云一边求饶,一边跑,冷不丁就撞上了刚进屋子水汷。   探春吓了一跳,忙去拉错愕的湘云。   水雯笑弯了腰,指着湘云道:“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位小天使猜的很对,水晏和探春太过相似,注定会发生些什么~ 钗粉真的太少了。。。 无论宝钗做啥,在某些人眼里都是不安好心蓄意谋害 一连换了几个马甲来黑宝钗也是不容易,给某些人的敬业点赞~ 心累_(:3」∠ )_   ☆、见面   水汷整整衣摆,笑道:“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水雯上前拉了水汷胳膊,道:“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我和探春下棋,偏湘云在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和探春恼了,这才来闹她。”   水汷比水雯高出许多,拍拍她的头,道:“不可欺负人。”   又向湘云探春道:“你们不必拘束,我来这不过说几句话。”   二人点头称是。   小丫头上了茶,是小姑娘们喜欢的子午仙毫,水汷抿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与三人话了一会儿家常,水汷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我听晏儿说,荣国府打发人来寻你了?”   探春放下茶杯,站起身,微微向水汷行了一个礼,道:“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老太太与太太悬心不下,让我得了空,问一下宫中的意思。”   水汷摆摆手,示意探春仍然坐下,道:“我刚从晏儿那过来,他跟我提及此事,让我多留下心。”   想起水晏谈及庶出时的神情,水汷虽无法感同身受,但多少也有些感慨,探春也为庶出,又是女子,比之水晏还要艰难一些,以己度人,水晏才会对她另眼相看。   水晏既然对探春青眼有加,水汷自然乐得给她行个方便,更何况,他心心念着的姑娘也住在贾府,如果机遇巧合,去荣国府时还能远远地瞧上她一眼。   水汷的算盘打的很好,面上挂着笑,道:“此事牵扯宫中,原本也不应让你们这些小姑娘知晓,既然荣国府打发人来问你,我不妨往荣国府上走上一遭,也省的你两头难做。”   探春喜不自胜,贾赦贾政贾珍三人来问水汷,水汷尚不言明,她不过挂着一个义妹的虚名,哪里就能问出来什么?找水晏,也不过是因为水晏碰巧看到了贾府的人来寻她,一时感怀身世,这才在水汷面前提及此事。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水汷竟然对此事上了心,亲自往贾府走上一趟。   探春自幼养在闺阁,能接触的男子不过贾府里贾琏贾宝玉,或对她所求之事甚少放在心上,或索性做了精致东西求个方便,像水汷水晏这般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尚是第一次遇到。   一时间道了千万句感谢,又去问水汷平日里的喜好,话刚出口,便觉失言。   不过担着义兄义妹的虚名,哪里就能送些闺阁所出的东西了?   水汷道:“举手之劳,哪里就图你的东西了?”   更何况,他也确实想往宁国府走上一趟了。   探春不知水汷心思,对水汷水晏二人的欣赏又上了一个层次。   水汷抵达荣国府时,夜幕刚刚降临。   贾赦贾政迎了水汷到正厅。   贾赦面上带着期盼,贾政脸上几分忐忑。   水汷将二人脸色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喝着茶。   贾赦见水汷并不提及宫中之事,脸上忍不住有了几分焦急。   水汷笑着岔开了话题:“临行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王一定要拜会一下老太太。”   贾赦贾政连忙往内院递了消息,不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请。   贾赦跟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躬身离去。   贾政在前方带着路:“老太太亦是十分想念太妃。”   水汷微笑点头,话着家常。   到了荣禧堂,一路并未见女眷,想是早早的避开了。   水汷上前执晚辈礼,还未弯下腰,贾母便已上前搀住了他。   一路拉着他的手,坐在贵妃椅上。   贾母道:“看到王爷,便想起了太妃,太妃现在身体可好?”   水汷点头,回答道:“劳老太太挂念,母亲一切安好。”   说着做出几分不好意思,道:“今日本应是母亲来找老太太,只因我早上在金銮殿闯了大祸,母亲这会儿进宫寻太后娘娘求情去了。”   贾母比水汷高了两个辈分,以前世交的情分在,水汷在她面前也不拿大,并不以王爷自居。   贾母见水汷如此,便喜爱了几分,他早上在朝堂上殴打言官之事,贾母也略有耳闻,知南安王府在太上皇心里的位置,不会有什么大祸,因而也劝慰水汷几句,让他宽心。   又谈及南安太妃认探春湘云做义女,水汷面上也是十分的欢喜,唯恐贾母低看了宝钗,免不得又解释了一通。   贾母到底是经历了不少风浪之人,贾政回府时已将水汷的说辞向她复述一遍,如今水汷又亲自解释一通,心里不免有了几分计较,笑着说道:“咱们武人之家,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太妃既收了云丫头和探丫头做义女,她俩的兄弟姐妹见了你,少不得也要以兄为称。”   “我有意让猴儿们都出来见见你这位兄长,以后若遇到了烦心事,也好有几分薄面去求你这位兄长。”   水汷瞬间就对贾母刮目相看,到底是国公夫人,心思比那俩草包儿子活络多了,南安太妃不过收了湘云探春为义女,他水汷便成了荣国府小一辈人的兄长。   水汷不好拒绝,少顷,便进来两个清俊少年,伴着一个孩童。   贾母一一指给他:“这是我那大儿子的长子琏儿,这是我小儿子的次子,乳名宝玉。”   末了又将那个小的拉过来,道:“这是我短命的大孙子珠儿的孩子,名叫兰儿。”   贾琏宝玉二人水汷在王府都见过,唯有那个奶娃娃不曾见过。   水汷出门时,南安太妃身边的大丫鬟特意过来,嘱咐他带上一些金银物件,说是到了荣国府,好歹能拿的出来。   因而水汷让随行的小厮取来准备好的贺礼,一一拿给三人。   水汷见随从送完赠礼,仍剩下一份,想起探春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于是问道:“探春妹妹的弟弟可在?”   贾母见水汷给三人的赠礼并无区别,心里已明白三人在水汷心里的位置,又见他问及贾环,便明了探春在王府的地位,于是笑着让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去叫贾环过来。   水汷给贾环的东西与三人相同,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打趣道:“我也有一个庶弟,父王在世时最为宠他。”   贾母摸不准水汷这话何意,只是笑着去应。   贾环一时在荣禧堂得了脸,少不得回去耀武扬威一番,此是后话不提。   水汷给贾母递个眼色,贾母知道这是要说宫中意思,于是打发了屋内众人,又让小丫鬟们在外厅伺候。   水汷抿了口茶,道:“原本此事不该由我来说,只因母亲去了宫中,探春妹妹一时情急,来求了我,我为安抚她,这才过来府上。”   贾母不动声色饮着茶,对王府看重探春的事情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水汷道:“我仍是那句话,公主瞧上眼的,是位穿着蓝色袍子的公子哥,至于穿的是什么蓝,长什么样子,需要府上商议才是。”   贾母暗暗心惊,明白公主这是瞧上了贾蓉或者贾琏的其中一个,水汷不忍拆他们婚姻,这才打起了马虎眼。   贾母承水汷的情,但又不忍推出自己的心肝宝玉,一时低下了头,暗暗思索。   水汷知她素来宠爱宝玉,又接了女儿的孤女养在膝下,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好拆穿她,只是默默饮着茶。   过了一会儿,贾母强撑着笑,道:“方才王爷见了众爷们,不知府上的姑娘们可有这个眼缘,也见一见兄长?”   水汷知这于理不合,但贾母既打出了义兄的名头,他也不好拒绝,更何况,他也有心见一下心尖尖的宝钗。   须臾贾琏的媳妇儿王熙凤领着众位姐妹过来了。   王熙凤一身艳丽妆饰,面上却难掩几分憔悴,水汷估摸着因为公主之事闹得。   王熙凤后面跟着黛玉伴着迎春惜春,黛玉婉转风流,水汷两世所见女子,唯有宝钗能与她一较高下。   这样一个容貌身段,也怪不得贾母想把她与宝玉搓成一对了。   迎春面色恬淡,惜春年龄尚小,看不出什么。   水汷没见宝钗,心里难免有着几分惋惜。   让随从拿了见礼,送与几位姑娘。   刚送完东西,又有小丫鬟来报:“宝姑娘来了。”   水汷的眸子瞬间恢复了神采,急忙往门口去瞧,又唯恐这副模样被众人瞧了去,对宝钗名声不好,端起桌上茶杯,掩饰自己的焦急,眼睛却透过杯子,颇为欢喜的瞧着门口。   宝钗打扮一如既往,一身不甚鲜艳的衣衫,发间也没什么簪花金银饰品。   贾母上前执了宝钗的手,为显亲密,让她与黛玉皆坐在自己身边,道:“这么多姑娘,我最疼者便是宝丫头了。”   “她行事大方,性情温柔,若非是待选之身,说不得就成了我府上的人了。”   黛玉听贾母如此说,心里便有了几分的不痛快,众人皆在屋内,她也不好挂在脸上。   宝钗轻轻地拍着贾母手背,笑着打圆场:“老太太又在说笑。”   然后推了一把黛玉,笑道:“老太太身边有着谪仙似的人物,又何苦来打趣我。”      ☆、发觉   “玉儿我也疼。”   贾母揽着黛玉,一边与宝钗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水汷的神色。   水汷彼时让随从取来了赠礼,给宝钗的,除了与黛玉三人的一样外,还多了一柄精巧的团扇,以及一对温润白玉的镯子。   水汷笑道:“你若不是待选,只怕我这会儿又多了一个妹妹了。”   指着镯子,又道:“这物件是我给你准备的。”   众人只道是南安王府怕宝钗多心,所以水汷给她的东西比其他人的要厚一点,因而也没多想。   唯有黛玉,瞧着水汷面上的认真神色,便想起宝钗刚进屋时,水汷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欢喜,再瞧瞧面上淡淡的宝钗,不由得低头抿唇一笑。   贾母将水汷的神色尽收眼底,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瞥了一眼低头微笑的黛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宝钗哑然失笑,这南安王府,做事也太仔细了些。左右不过没收她为义女的事情,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吗?太妃原本已经解释过,怎知郡王又来讲上一遍原因。   宝钗原本没讲此事放在心上,见水汷与她说话时陪着小心,一双眸子里全然是她看不懂的认真神色,不由得怔了怔:这个人,她好像确实在哪见过的。   宝钗又很快收了思绪,谢过水汷的赠礼,温柔道:“这等小事,劳郡王挂心了。”   态度不算疏远,但也不算亲密,水汷听了,只觉得五脏六腑似猫抓了一般,难受的紧,但又说不出难受个什么。   水汷瞧着宝钗那干净的有些过分的眸子,想起前尘往事,她进京之后,两人江湖相忘,老死不相往来,不由得心口发酸。   王熙凤精神恹恹的,其他姑娘话也不多,水汷更是感伤往事,荣禧堂的气氛并不算热闹。   忽然进来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笑着道:“大老爷与二老爷在前厅备下了酒宴,请了薛大爷与东府的珍大爷作陪。”   宝钗听小丫鬟说也请了她哥哥,不由得心下疑惑,她兄长太过纨绔,心里又没个计较,素来入不了荣宁二府的眼,怎么会请他给水汷作陪?   想起南安太妃安抚她的那番说辞,昨日贾赦贾珍轮流去梨香园与她母亲说的话,以及今日贾母一反常态,拉了她坐在身边的行为,宝钗心头猛然一动,惊出了一身汗,手里的帕子也被汗水浸湿,冷眼打量着意气风发的水汷,慢慢地敛去了嘴角的笑,垂下头沉默不语了。   得了贾府人的邀请,薛蟠多少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薛蟠再呆,贾府之人瞧不上他的事情,还是能感觉的出来的。   小丫鬟催促甚急,薛蟠也顾不得思索贾府的人如何改了性子,忙换了衣衫,跟着小丫鬟来了前厅。   薛蟠进了屋,见贾珍正坐在一旁吃茶,忙上前说话。   贾珍见薛蟠来了,收了平时眼缝里看人的不屑,拉着他便开始称兄道弟。   薛蟠受宠若惊,来京城多日,贾府的人向来看不上他,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莫非是妹妹选秀的事已有了准信?如若不然,他们怎会如此恭维自己?   正当薛蟠飘飘然的期间,贾赦贾政贾琏拥着一个穿着五爪金龙蟠王服,腰间系着玉带的少年进来了。   那少年身形挺拔,剑眉星目,嘴角似笑非笑,正盯着薛蟠。   薛蟠定睛一看,那南安王分明是伺候过自己的袁起,想起市井的传言:南安郡王路遇刺客,与众侍卫走散,一路卖身为奴才到的京城的事情,照这看来,南安郡王卖身为奴,伺候的可是自己!吓得七魂失了三魄,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磕磕巴巴道:“您...您...”   您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倒把周围的贾赦等人吓了一跳,唯恐自己会错了意思,水汷与薛蟠是有恩怨的。   水汷笑道:“想说什么呢?”   水汷走上前,将薛蟠搀起,道:“前几日还与小王称兄道弟呢,今日怎地吓成了这个样子?”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故作思索道:“小王长得有这般恐怖吗?”   “那倒不是!”   薛蟠连忙回答道,看了一眼水汷并未放在心上的情景,小声道:“主要是...那时候不知道您是王爷。”   贾赦众人终于把心放回了肚里:原来二人早就认识。   贾赦与贾珍对视一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怪不得水汷对薛家这般上心,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经历在里面。   水汷入座,屋内其他人也相继入座。   贾政原本打算坐在水汷右边,却被兄长贾赦一把拉了过来,把薛蟠推了过去,贾政一脸疑惑,贾赦私下狠狠拽着贾政衣袖,又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   贾政为人周正,想不到里面的弯弯绕绕,想着不过一个座位,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安抚似的拍了拍贾赦的手,靠着薛蟠坐下了。   水汷见众人如此,也不拆穿,只与薛蟠说着笑:“你路上买的那个丫鬟如何了?”   那个眉心有着痣的女孩婉转不俗,行动之间有着几分宝钗的温柔,因而水汷对她还有着几分印象。   再加上薛蟠刚得知他的身份,束手束脚,说话也不大利索,用这个话题去消除拘束,也合适的很。   香菱貌美不俗,薛蟠一眼便看上了,想收她做房里人,奈何妹妹宝钗不依,买来了这么多时日,被宝钗藏得人都见不到几次。   薛蟠原本对宝钗此举还颇有微词,但见水汷提及香菱,想着香菱貌美,说不定水汷也瞧上了她,瞬间也不埋怨宝钗了,反而隐隐有了几分庆幸,连忙道:“香菱一直伺候宝钗,我见的倒是不多。”   “若是王爷喜欢,等会儿我让人回了母亲,马上让人给送过去。”   薛蟠暗暗擦了一把汗,他虽喜欢香菱,但也没有喜欢到敢和王爷争人的份上。   贾赦贾珍二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上前劈开薛蟠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王爷不过是没话找话说,他怎么就理解到那种程度了?   何况王爷是什么人,能瞧得上一个丫头片子吗?   水汷曲拳轻咳,道:“你想左了。”   贾赦贾珍拿着眼睛去剜薛蟠,薛蟠看这情景,也不敢再胡乱接话了。   水汷见座上只来了贾琏,心里已明白了贾母的打算,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同样是孙子,贾母对那个衔玉而生的孙子也太过溺爱了点。   又想起贾母身边风流婉转的黛玉,不免又有些明白了贾母的苦心。   那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倒也只有那个衔玉而生,俊美不凡的少年能够配得上她,若嫁给了别的男人,确实是糟蹋了。   想到此处,水汷便也释然了,荣国府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又跟着担心个什么劲?   座上虽有着薛蟠这样一个呆霸王,但架不住贾琏贾珍长袖善舞,仍将屋内的气氛闹的火热。   袁氏是南安太妃的陪嫁丫鬟,来南安王府之后,一直帮着南安太妃打理府上事物,如今南安太妃留宿宫中,府上事物皆是她在打点。   十冬腊月,寒风阵阵,袁氏坐在堂上,身上裹了件厚厚的苏锦冬衣,胳膊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小丫鬟捧来了熬得浓浓的参汤,道:“夜这么深,您喝碗参汤先休息吧。”   袁氏接过参汤,小啜几口,揉了揉惺忪的眉眼,疲惫道:“王爷还没回来,我怎么能先休息呢?”   正说着话,院子里便有人来报说王爷回府了。   袁氏忙理了理妆,去迎水汷回府。   薛蟠心里没什么计较,得了贾珍的眼色,便一直劝酒。水汷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喝上了几杯。贾珍贾琏见此,也上前去劝,水汷无法,又接了来,一一饮下。   水汷在荣国府里尚能强撑着精神,步伐还算稳健的与唯一没有倒下的贾政告别,待到了王府,便再也支撑不住,刚下了轿,险些一头栽在地上。袁氏见此,忙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将他扶到屋里。   又叫来小丫鬟端上早已煮好,如今正在火炉上热着的醒酒汤,服侍水汷喝下,面上也有着几分心疼:“郡王本就有伤在身,又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水汷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有眼色的小丫鬟上前给他轻轻揉着肩,过了好一会儿,恢复了几分神智,虚弱道:“姨娘费心了,不过喝了几口,不碍事的。”   袁氏不好深劝,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忙活到半夜。   水汷看着忙碌着指挥人伺候他的袁氏,有些不好意思,道:“夜这么深了,姨娘早些休息吧。”   袁氏本不欲离去,奈不住水汷一直催促,只好安排好屋内众人,让她们小心伺候水汷,饶是这样,仍是放下不下,思来想去,又将心腹大丫鬟留在水汷屋内伺候。   袁氏的大丫鬟是府里家生的丫鬟,名叫千红,做事稳妥,如今一十六岁。   灯下的美人,原本有着三分的姿色,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也有了十分。更何况,千红原本长得就不错。   水汷瞧着那肌肤胜雪的面庞,眼神开始迷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贾母黛玉以及宝姐姐的智商还是非常高的,水汷那点小九九是瞒不过她们的~ 快来下注,水汷会不会酒后乱/性~   ☆、心思   虽已入了夜,大明宫中仍是灯火通明一片。   太后跪拜在威严的佛像前,一旁的是哭肿了眼的南安太妃。   太后闭着眼,双手合十,淡淡道:“这么大人了,做事仍是这般不稳重。”   南安太妃低声抽泣:“王爷去的早,汷儿被我惯坏了,偏我膝下又只有他这一个孽障。”   “若我还有旁的儿子,任陛下如何罚他,我也不会不舍!”   太后道:“你陪嫁丫鬟生的次子,不也是养在你的膝下吗?”   南安太妃凄然道:“如何比的!”   太后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屋内诸天神佛,漫不经心道:“到底不是自己生的,确实比不得。”   南安太妃一怔,连忙道:“娘娘...我...”   太后一生不曾生养,此事天下皆知,南安太妃恐触碰了她的伤心事,想去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手里搅着帕子,忐忑不安地看着太后。   太后道:“你无须解释,本宫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又如何看不开。”   太后礼佛时不喜让人跟着,因而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与南安太妃。太后起身,南安太妃连忙去扶她。   太后手搭在南安太妃手背上,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太上皇来寻本宫,谈起汷儿婚事。”   南安太妃知道这是太上皇不会再降罪水汷的意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问道:“不知上皇意属何人?”   太后扭过头,蹙起眉头,道:“亏你活这么多年,心思还是这般。”   “你这心思,比起你那儿子可是差远了。”   南安太妃面上有着几分不好意思,讪讪道:“汷儿幼年丧父,我又是从来没个主意的,艰难之下,性子倒是比之前懂事多了。”   太后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道:“幸亏你性子如此,上皇才会对南安王府如此放心,若你与她一般...”   太后做了个手势,轻声道:“上皇才不会轻易饶了汷儿。”   南安太妃连忙道:“身为臣子,恪守尽忠原是本分。”   太后与南安太妃一路走出大殿,立在外面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迎了上来。   太后并不让他们伺候,只让他们远远跟着,携着南安太妃的手,一路走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有着数百位的能工巧匠在侍弄,一年四季花开不断,饶是冬季,仍有一些不惧严寒的花朵在盛开。   烛火下,御花园的花草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昏黄的神秘,一个个舒展着腰肢,尽情的在夜色中绽放。   太后随手取下一朵,放在鼻下轻嗅。   太后是昭元皇后的幼妹,昭元皇后仙逝之时,她年方十二。昭元皇后去世的第三年,为保她所生下的太子储位稳固,太后便入了这皇宫,嫁给了大她一十五岁的皇帝姐夫做继后。   从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再到一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皇太后,几十年的后宫生涯,早将心中最初的悸动一一磨灭,只剩下这个行事循规蹈矩,做事四平八稳的太上皇的臂膀与智囊。   她也有过年少无忧愁的惊艳与娇羞,但不得不败给了残酷的宫廷斗争。前厅后宫,自古便是一体,她的看得开,从来都是不得不看开。   “这花儿,开在这御花园里,倒失了它原本的风骨。”   太后轻嗅之后,又颇为惋惜的将花朵丢下,问道:“本宫听闻,你府上的梅园,原是京城一绝。”   南安太妃道:“什么一绝,不过是梅树极多,我又懒得让人收拾,开得随意也就罢了。”   太后道:“若非随意,又怎会让三丫头瞧见了蓝袍才俊?”   南安太妃见太后面上带笑,并没有责备之意,也就笑着说道:“梅园虽极少有人打理,但建造的却极为精巧,园子里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是看不到园子的。”   太后点头,道:“如此甚好。”   提到蓝袍才俊,南安太妃又作了难,只得按照水汷交代的说辞,道:“荣宁二府有三人穿的是蓝色衣袍,一个是宁国府贾珍的儿子贾蓉,娶的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秦可卿。”   “一个是荣国府贾赦的长子贾琏,娶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颇为疼爱的的内侄女王熙凤”   太后脸上并无波澜,南安太妃只得又继续说道:“最后一个是荣国府贾政的次子,也就是衔玉而生的公子哥,名唤宝玉,如今尚未说亲。”   一阵微风吹来,烛火摇摇晃晃,映照的太后脸上也明明暗暗,太后紧了紧衣服,道:“你素来在南方呆惯了,只怕受不了京城的冬天,本宫拉你来夜游御花园,倒是疏忽了。”   说着起驾回了寝宫。   薛蟠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敬水汷酒时,他也没少喝,待水汷走后,他在婆子的搀扶下,也摇摇晃晃的回了梨香园。   彼时薛母正在与从荣禧堂回来之后面上一直淡淡的宝钗说着话,见薛蟠酒气熏天的回来了,忙丢了手里的东西,也顾不得再披件衣服了,又是心疼,又是责备的让人把薛蟠送到了屋。   宝钗赶来,让小丫头抓了一把钱赏给送薛蟠的婆子们。   又让人去端煮好的醒酒汤,又让人去给薛蟠锤着肩。   薛蟠兀自傻笑,抓着薛母的手开始絮叨:“母亲,您不知儿子今日有多风光!”   “那个进京途中伺候我的袁起,原来是落魄的南安郡王!今日酒宴,特意让儿子坐在他的身边,连姨丈都只能坐在儿子的下首呢!”   “这贾府的人,素来瞧不上我,如今郡王对我刮目相看,少不得是妹妹的选秀有了消息...”   薛母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恐他酒后失言,连忙哄他道:“你今日多吃了几杯酒,还是早些休息为好,省的明天起来了,又说头疼。”   薛蟠喝了醒酒汤,眼皮越来越重,也听不清薛母在讲些什么,迷迷糊糊说着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宝钗听薛蟠提起南安王水汷,心里便有了几分不自在,知道薛蟠吃多了酒,也不好与他计较,嘱咐了小丫鬟们小心伺候,万不能将薛蟠的酒后胡言乱语传到贾府,便回了自己屋里。   宝钗本欲提笔写上几个字,奈何心绪不宁,提笔收锋皆不如意,便弃了字帖,让丫鬟莺儿取来了花样,在灯下描着。   莺儿看着宝钗心不在焉描花样,忍不住提示道:“姑娘,又错了。”   宝钗看着手里一团糟的花样,叹了口气,问:“母亲还未回来?”   莺儿点点头。   “罢了,咱们先睡吧。”   宝钗刚收拾好,香菱从院子里进来了。今夜原本是莺儿守夜,香菱寻了个借口,与莺儿换了个班,见宝钗刚刚躺下,正在床上发呆,便于宝钗聊起了家常。   若放在平日里,宝钗早发觉香菱的不正常了,奈何今日之事对她冲击太大,一时间有些走神,竟没发觉香菱的异样。   最后香菱绕不下去了,道:“姑娘,南安郡王曾化名袁起,在大爷身边伺候。那日大爷买我,他便跟在后面。”   “我虽与南安郡王只有一面之缘,但也能感觉出来,他是个知礼之人。”   宝钗淡淡道:“他是何人,与我何干?”   香菱道:“姑娘,您素来聪明,今日怎在这里泛起了糊涂?”   宝钗的三个丫鬟里,文杏太小,三不着两的,莺儿天真,从不花心思去琢磨事情,唯有香菱,虽然平日话不多,但在三人中却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   被买来之后,薛母宝钗都待她极好,最初心里还有忐忑,经过了这么多时日,也慢慢地将薛家人当成了亲人。   她平日里呆在梨香园,跟在宝钗身边伺候,贾府对薛蟠的态度,她也略知一二,今日贾府突然转性,待薛蟠如上宾,她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跟在宝钗身后去了荣禧堂,回来之时见水汷给宝钗的东西比其他姑娘多上一些,便向素来交好的黛玉问上了一句。   黛玉眉眼里都是笑,抿着唇,拉着她低声笑道:“只怕你家姑娘好事将近了!”   香菱知黛玉性格,也不放在心上,道姑娘又在打趣人。   黛玉却难得带上了几分认真,道:“你家薛大爷都被请去前厅作陪了。”   美目一转,又笑着说道:“那南安王相貌也是个好的,你跟着你家姑娘去了,倒也不委屈。”   香菱虽嘴上说黛玉打趣人,但还是将她的话放在了心里。   薛蟠酒醉回来之后,说的那一番话,香菱更是留了心,宝钗素来待她极好,她也愿意与宝钗分忧。叫上了几句好妹妹,与文杏换了班,前来与宝钗聊着水汷。   香菱心想,那宫里哪是一个好去处,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妻,个个翘首以盼,守着皇帝一人。姑娘虽花容月貌,才情又为拔尖,但谁又能知道,是否是皇帝喜欢的那种类型?   倒不如嫁了水汷,虽位份低了点,但到底对姑娘青眼有加。 作者有话要说:  宝玉:谁说我没婚约!我上辈子就跟林妹妹有约定了!老太太都给你行方便了,你为啥不给我行方便!差评! 林妹妹弱弱伸出手:王爷,我也给你助攻了 一路狂奔的水汷:妈!你等会儿! PS: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支持,文会一直更下去的~笔者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心情,总之,能得到你们的喜欢跟认可,笔者超级开心啊~那些不好的评论就让他们随风而逝吧~ 以及在这里向圆公子道歉: 你在第一章的评论,由于下面我跟评之后惹来了一些人也来追评,言论不是太和谐,然后...我给删了... 非常诚挚的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你评论的内容是非常积极向上的,但是引来的人...哎,不说啦,希望你不要介意呀   ☆、杖毙   水晏历来晚睡,今日也不例外。   南安太妃认了两个义女,他自然也就多了两个义妹。   水雯又是一个性格极为活泼的,知道湘云探春皆为才女,便拉着二人,在水晏院里,寻了几本古籍,说说笑笑,闹到很晚方才回房休息。   水晏送走了三人,翻看着她们留下的书,一旁还有三人的墨迹。   南安太妃向来不拘着水雯,她的字只能说尚且能看,比水汷狗爬似的字体稍微好看那么一点。   湘云的字迹娟秀,探春的字迹英气,一如其人。   想起探春的言谈举止,水晏又是一阵叹息:这样一个人才,偏偏托生成了女子,委实可惜了。   随后一怔,又笑自己的痴。   纵是男儿又如何?   如他一般,困在这四角的院子里做一个病怏怏的庶生子吗?   嫡子出色,则无他的出头之地,嫡子若是庸碌,则更无他的立足之地。   嫡庶之分,无论天家还是勋贵,都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贵为九五之尊的新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太子若还在世,或者有着遗腹子,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坐这帝位?   水晏自嘲似的笑了笑。   长夜漫漫,水晏抬起了发酸的脖子,恰有小丫鬟来报:王爷在荣国府喝了不少酒,现下刚刚回府,如夫人袁氏留了千红照顾他。   水晏并不答话,眼睛越过小丫鬟,看着夜空中的璀璨星河。   月朗则星稀,月缺则星光灿烂。   自盘古开天地,两者便不可互存。   水晏闭上了眼,脑海忽然闪过水汷的一句玩笑话:等某一日,我跟父王一样,战死沙场,尸骨都寻不回,看你怎么去躲懒!   水晏食指轻揉眉心,合上了书,道:“罢了。”   身披大氅,在一群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来到了水汷的院子。   彼时袁氏刚刚离去,留千红在里面伺候。   屋外立着一排原本应该在屋内伺候的丫鬟,见水晏来了,皆给他使着眼色,水晏视若无睹,缓缓登上台阶。   汉白玉的台阶虽被小丫鬟们打扫的极为干净,上面不曾积着雪,但到底质地为玉,又是冬夜,透着一股冰凉。   水汷与水晏的院子虽然相隔不远,但也有一段路程。   水晏抄近路,走的是小道,上面积雪未除,他穿的又是家常的靴子,一路走来,靴底已被雪水浸透,踏在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一阵一阵的冰凉从脚底传上全身。   寒意袭来,水晏捂着胸口,忍不住咳出了声。   屋内传来女子的娇笑声,以及男子酒醉后的低喃。   水晏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绕过珐琅屏风,印入眼眶的,是扔了满地的衣裳,女人的饰品伴着男人的玉带混在其中。   水晏一脚踏在女子的珠花上,珠花应声而碎。   红宵帐中,隐约有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水晏坐在内室的花梨木椅子上,食指轻轻扣着桌面。   随他一起来的婆子上前扯开窗幔,一把将近乎□□的女子揪了出来,丢在地上。   女子见到来人是水晏,一张脸满是惊愕,片刻便涨的通红,回过神去捡地上衣服遮拦身体,奈何婆子狠狠扯住她的头发,只得双手抱胸,哭着求饶。   又有一个婆子,上前去检查,须臾转身道:“并未行事。”   水晏眉眼连抬也不抬,轻轻吐出两个字:“杖毙。”   女子大喊求饶:“二公子!我是如夫人身边的千红啊!”   见水晏并不理她,又爬到床边去拉尚未清醒的水汷,还未触及床头,便被婆子塞了口,拉了下去。   水汷向来待下人很好,哪里闹出过这种事情?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皆吓破了胆子,哆哆嗦嗦的退在角落里,生怕水晏一个迁怒,连带着她们也受罚。   过了一会儿,伺候水汷的大丫鬟南风终于反省过来,轻手轻脚地来给水晏奉茶。   换了平时,水晏少不得叫一声南风姐姐,然而今日,水晏冷着一张脸,并不答话,也不去接,南方只得将茶放在桌上,又垂首立在一旁。   女子被拉下去之前的声音太过凄厉,水汷终于揉着脑袋起了身。   他上半身并未穿衣服,腰间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迷迷糊糊问:“发生了什么事?”   水晏从桌上取来茶,一把泼在水汷脸上。   被热水一烫,水汷瞬间恢复了三分神智,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又见一屋子狼藉,正要下床,身体却不听使唤,一下子栽在了地上。   丫鬟婆子正欲上前扶,却被水晏冰冷的声音制止了:“不许扶,让他清醒会儿。”   水汷揉着头慢慢坐起了身。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荒唐事,脑袋又是一阵疼,打量了一脸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女人衣服,以水晏的这种仗势,也不用想了,心里便猜出了□□分,动了动沙哑的喉咙,道:“给我递杯水。”   水晏冷笑道:“现在清醒了?”   递了个眼色,让小丫鬟给他上茶。   水汷喝了茶,方觉喉咙不再像刚才那般火辣,道:“你让人都下去吧,今日这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水晏道:“我的人,自然可以保守秘密,你的人...”   然后瞥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冷哼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水汷拉下了脸,威严道:“今日之事,若我在外面听到有人嚼舌头,在此伺候之人,全部发卖!”   水汷没什么架子,一向对伺候他的人很好,因而下人对他也不算畏惧。   但今日所发生之事,太过荒唐,又有了千红的前车之鉴,丫鬟们皆是心惊胆战,跪地齐声道不敢。   水晏挥手让她们下去。   一屋子的人,转眼走的只有水汷水晏二人。   水汷扶着椅子,慢慢坐在床上,强支着精神,道:“你怎么过来了?”   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怎么,打扰你的好事了?”   “这倒不是。”   水汷揉着眉心,疲惫的闭上了眼,道:“酒喝的多了,看不清人。”   水晏冷笑一声,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水汷又道:“那丫头是谁?”   水晏轻啜一口新换上的茶,漫不经心道:“左右不过现在是个死人了,你又问这做什么?”   水汷听此皱起了眉,道:“你行事太过狠厉了。”   水晏放下了杯子,道:“今日我若不如此行事,只怕以后想爬上你床的人更多。”   水晏知水汷性格,平日里二人也没少在一处吃饭饮酒,水汷喝醉之后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次,或抱着他的大腿说父王我好想你,或扯着他的胳膊含糊不清的叫着一个女孩名字,或四仰八叉的一躺,口中念念有词说晏儿我对不住你,绝不是能做出酒后乱性之人。   千红那个丫头,水晏也打过几次交道,虽办事让人挑不出毛病,但眼高手低,有着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曾向他暗送过几次秋波,皆让他不着痕迹的躲了。   谁知她痴心仍不改,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水汷身上,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水汷虽对水晏处理此事略有微词,但又觉的他讲的有理。   如今他年龄越来越大了,屋里的小丫鬟们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瞧着府上富贵,他性格又好,难免会生出什么想法,水晏杀一儆百,也正好可以压一压那些心思不纯的丫鬟们。   想到此处,水汷也不再纠结水晏做事狠辣,只是嘱咐他好生安抚千红家人。   次日清晨,袁氏来水汷院子,还未进到院子,便被门口的丫鬟告知王爷昨夜与二公子谈到深夜,尚未睡醒,如夫人既然来了,不妨先去二公子院子走一遭。   袁氏听此一怔,脸上又连忙堆着笑,吩咐小丫鬟好生伺候水汷。   袁氏揪着帕子,来到水晏的院子时,水晏刚刚起床,彼时正在梳洗。   伺候他的小丫鬟为他梳理着柔顺的长发,轻轻地用缎子系着。   水晏见袁氏来了,吩咐小丫鬟看茶。   小丫鬟奉了茶,又退了下去。   水晏食指扣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姨娘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姨娘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袁氏看此情景,便知昨夜之事被水晏拦下了,丫鬟是她的,自然不好分辨,手里捧着茶,凄然一笑,道:“你把千红如何了?”   水晏面上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今日吃什么饭一般的轻松,道:“杖毙了。”   袁氏捧着茶的手一抖,杯子应声而碎,茶水溅在她褚红色裙摆上,像是一段泪痕。   “你...你...”   “姨娘莫怪我狠心,若非如此,姨娘又怎能坐在这里与我聊天?”   水晏转身取来一个崭新的钧窑海棠红的杯子,重新续上茶,端给袁氏。   袁氏捂着脸,无声的抽泣,过了一会儿,她道:“到底是天家的人,生就比别人狠心一些。”   泪水从袁氏指缝中流出,顺着她的手背滑在精致的袖口上。   水晏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条绣着深谷幽兰的素锦帕子。   “我这...我全部都是为了你啊!”   袁氏触及伤心事,终于崩溃大哭:“太妃娘娘给的药,不可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晏:说好我胸怀天下,是有大咪咪的人呢,捉奸是我该干的事吗? 水汷:妈蛋,为啥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有大咪咪,就我一人傻白甜?   ☆、成全   水晏自学会吃饭,便开始吃药。   药方是南安太妃从一位名士那得的,旁人并不知方子里是什么,平时熬药,也都是南安太妃贴身丫鬟亲手熬了,然后再端了过来。   然而水晏吃了这么多年,身体并没有什么改观。   孱弱依旧。   袁氏道:“我...我...”   “拿了你喝下的药渣,找大夫问了一下。”   在江城时,王府护卫森严,这么多年,袁氏根本没有机会单独出门找医师。   来到京城之后,为不惹人注目,王府的护卫松散了很多。   前几日,京城勋贵夫人们前来梅园赏花,一位夫人聊起南安王后继有人,见袁氏面色凄苦,便多嘴问了一句。   袁氏道水晏幼时曾有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如今病病歪歪的,让她悬心的很。   那位夫人听袁氏讲起这,便道自己知道一位名医,治这些幼时留下的病根最为专业,不妨带了病人去找他。   水晏对这些神医之说从来都是不屑的,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因而在袁氏给他替这件事时,被他当做一个笑话也就略过了。   袁氏见水晏并不相信,无法,她又不知道水晏在吃何药,只得拿了一只水晏吃药的碗,凭里面的残渣让大夫去推断。   大夫接了碗,一闻二尝,过了好久,才抬起了头,面有疑色,犹豫道:“这位太太,您家公子吃的药,可不是治病的方子啊!”   后面的那一番话,更是让袁氏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身为王爷的妾室,纵然王府里的下人们颇为尊敬的称呼她一声“如夫人”,她也知晓自己并非正儿八经的主子,因而行事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一心一意地跟着南安太妃过活。   南安太妃见她乖觉懂事,也愿意给她一份脸面,这么多年,竟也让她在王府挣出了一片天地。   水晏的病情,袁氏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南安太妃出身大家,从不苛待于她,对水晏更是好的没话说。什么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珍馐美馔,从来都是先送到水晏院子里。   南安太妃虽在仕途上不愿让水晏出头,但在生活上从不怠慢水晏,相反,还十分优待于他。   这种情况下,袁氏自然不好犯嘀咕。   直到那一日,袁氏从医馆回来,冷风一阵一阵,直往她衣服里面灌。   她回到南安王府,得知水汷在金銮殿打了言官,非但没有受罚,太上皇反而赐下了不少东西。   她走到水晏的院子,院子里丫鬟婆子虽多,但却难掩冷清,屋内水晏正准备喝今日的汤药。   北风肆虐,荡起地上的积雪,复而又重新落下。   白雪纷纷,落在她的发梢肩头,恍若一夜白头。   袁氏第一次发现,京城的冬天,竟然这么冷。   “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她怎么能...”   袁氏泪流满面,断断续续道“我...我对太妃忠心耿耿,对王爷毕恭毕敬,从未有过不该有的想法...”   水晏面上有一瞬间的波动,又很快平静下来,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药里面的猫腻,他早就知道,不告诉袁氏,便是怕她多心,谁料她还是知道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新帝有意削藩,南海异族屡有异动,南安王府如一叶扁舟,行驶在雷雨大作的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南安王府若是不在了,他作为王府的二公子,身体再好又有什么用?   “姨娘。”   水晏小口饮着茶,道:“此事我早就知晓。”   袁氏抓着水晏的胳膊,睁大了眼睛,道:“那你...”   “我们与王府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你...你可是--”   “姨娘!”水晏打断了袁氏的话,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道:“我姓水命晏,是南安王的次子。”     水汷醒来时,头仍是疼的。   一连喝了几杯浓茶,水汷方觉得走路不再打飘。   丫鬟上了几碟清淡小菜,伴着参汤与鲫鱼汤。   水汷一边吃,一边埋怨薛蟠心太实,哪有死命灌客人酒的道理?真是个十足的呆霸王。   转念想到昨夜惊鸿一瞥秋水似的宝钗的眉眼,忽然又觉得,有着这样一个妹妹,无论薛蟠去作什么死,都有人心甘情愿地去给他善后。   水汷瞬间就生出了敢问幽王不痴情的壮志雄心,虽然他的职业并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再过个几年就要光荣战死的炮灰王爷   昨天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外人不知其中关系,只道是水汷喝多了酒,与素来脾气古怪的水晏吵了几句,迁怒了在身边伺候的丫鬟。   水雯的院子也得了消息。   天刚大亮,水雯便带着湘云探春来了水汷的院子。   在路上时,水雯还在与二人洗白水汷:“大哥酒品一直都很好的。”   湘云探春对水汷印象还算不错,因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是非常相信王爷的人品。   三人有说又笑,进了水汷的院子。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各司其职,行事却比往常要小心许多。   水雯有了几分疑惑,脸色一禀,拉着二人进了屋。   屋里水汷穿着一身雪青色常服,头发仅用一只白玉簪子挽着,这会儿正捧着一只脱胎填白盖碗,吃的正欢。   见水雯三人来了,便让小丫鬟奉上新茶点心。   水雯性子虽然急,但也知道妹妹没有干涉兄长房里事情的道理,问了几句话,皆被水汷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水雯知趣不再多问。   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水汷面色苍白,便不再打扰他休息,领着湘云探春仍回她的院子。   刚走到一半,便遇见了袁氏。   袁氏面色淡淡的,心不在焉地给她们三人行着礼。   水雯想着是母亲刚不在府上一晚上,便闹出了这么大乱子,袁氏怕难以给南安太妃交差,所以这才心神不宁,因而也并不放在心上。   湘云心性豁达,更是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   唯有探春,从袁氏通红的眼睛瞧到了悲伤与不甘,联想到昨夜的蹊跷,心头猛然一动,往不远处水晏的院子里瞧上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垂着眼睑,跟着水雯回了院子。   水汷刚送走水雯三人,又迎来了袁氏,见袁氏眼睛红红,像是刚哭过一般,想起往日里袁氏对他的百般照顾,不由得一声轻叹:“姨娘安好?”   袁氏咬着唇,轻声道:“求王爷屏蔽左右。”   水汷虽不知她是何意,仍让小丫头尽数退下。   “扑通”一声,袁氏跪在水汷面前,泪如雨下:“求王爷给二公子一条生路!”   大明宫内,太后与南安太妃看着内务府刚送来的秀女名单。   一边看,一边与南安太妃说着笑:“皇帝登基几年了,也没有过大选,这宫里啊,冷清的很。”   南安太妃笑着去附和。   选秀又是另一种的站队。   想到这,南安太妃不免又有些庆幸,宗室之间不通婚,如果不然,只怕水雯也要被送到这不得见人的宫里了。   太后道:“你也看看,汷儿年龄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   南安太妃笑道:“娘娘太过偏爱汷儿了,圣上还未选过,哪里就轮得到汷儿了?”   “皇帝那边的秀女自然有皇后来操心。”   太后从名单里挑出一个,递给南安太妃,道:“你瞧瞧这个,祖籍也是江城,若嫁了汷儿,倒也省的来回奔波了。”   南安太妃仔细瞧上一眼,是自己所熟悉的姑娘,想起临行时水汷的交代,脸上堆着笑,道:“一切听娘娘的。”   太后听南安太妃这样说,又将牌子放下,皱起了眉头,道:“你这做母亲的,竟没一点主意吗?”   南安太妃垂下了头。   太后见此,也没了兴致,道:“罢了。”   “你既然做不了他的主意,那边等改日本宫召他进宫,问问他的意思。”   话音刚落,忽有小宫女来报,说是淳安公主来了。   太后道:“难为她有孝心了,让她进来吧。”   淳安公主进了殿,见南安太妃也在,先红了脸。   太后冲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还往本宫这跑。”   淳安公主道:“想母后了。”   太后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宠溺道:“想母后是假,想给自己挑伴读为真吧。”   又与南安太妃说道:“三丫头素来孝顺,本宫也最为疼她。”   南安太妃称是,笑着恭维了一番。   她昨夜与太后谈及蓝袍少年,太后并未决定人选,想是太后顾忌前朝,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想到这,不免又往淳安公主那看了一眼,鹅蛋脸,凤目红唇,一半像太上皇,一半有着昔日王美人的轮廓,是个极为标致的人物。   与她看中的人倒也十分相配,只看太后愿不愿成这一门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安太妃:这锅是王爷那死鬼的,我不背 贾蓉贾琏瑟瑟发抖,贾珍贾赦翘首以盼中   ☆、成全2   水汷来到水晏的院子时,冬季的太阳正躲在云头里,天阴沉沉的,像是积压着已久的雷霆。   小丫鬟们上前给水汷行礼,水汷摆摆手,让她们忙各自的事情。   水汷站在院子里,水晏的窗户开着,从水汷的角度来看,恰能看到他瘦弱的身影,苍白的脸庞。   水晏坐在椅子上,骨骼分明的手指夹着一颗棋子,百无聊赖地一手捧着书,一手给自己下着棋。   水晏不喜欢把头发全部竖起来,更不喜欢在头发上带着金簪玉棒,他总是喜欢让小丫鬟用一段碧色绸缎,松松垮垮地把头发挽着,剩下一半的头发散落在额前肩头,时而有风吹来,碎发微微荡起。   水晏的衣服也十分考究,他不喜繁琐的宫装,更不喜那些明艳张扬的颜色,他喜欢穿着苍色或者竹青色的衣衫,衣缘上滚着金银线,宽大的袖口上绣着南安王府特有标志的祥云海浪纹,低调中又尽显奢华。   水晏喜欢玉器,他的拇指上常年带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那是老南安王遗下的,他喜欢的紧。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摩挲着那只扳指,可惜前几日送给了探春,这会儿换了个白玉的。   水汷的父亲曾这样教导水汷: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大概指的就是水晏这种人。   到最后,水汷也没有进水晏的屋子。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水晏。   水汷回到书房,一堆事还等着他去处理。   江城的守备将领们来了新消息,说是海贼们又有异动。将领们担心海贼趁水汷不在,无人主持大局,趁机来攻,请求水汷尽快返回江城,坐镇军中,威慑异族。   水汷回了信,道自己尽快解决京城的事情,早日回江城,并让将领们严守江城,万万不可给海贼可趁之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必要之时,可便宜行事。   水汷来京城时,只带了心腹秦远,以及王府护卫,那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将军们,皆被他留在了江城,用来防守海贼。   处理完军中事物,书童又递来帖子,说是北静王水溶请他过府一叙。   水汷看着那娟秀的小楷,心道终于来了。   上辈子水汷一心扑在剿灭海贼的战斗中,无心插手朝政,只是依稀从其他官员口中得知,北静王水溶与忠顺亲王水汜不大对付。   忠顺王水汜是太上皇的第五个儿子,新帝登基的有力臂膀,北静王水溶掌一方兵权,戍守北疆,与他不对付,里面就有些玩味了。   水汷与北静王水溶幼时也曾见过几面,水溶继承了水家唇红齿白的好皮囊,行事风雅,通身上下没什么武将世家的蛮横之气。   前几日梅园赏花,南安太妃也往北静王府递了帖子,北静太妃病着,因而也就没有过来。   因为母亲病着,水溶也不好参加这种宴会,只是让府上的长史过来,说等过了几日,再邀水汷到北静王府一叙。   水汷算一算时间,也该是这两天了。   回内院换了身朝服,侍卫开路,簇拥着他去了北静王府。   水溶比水汷大两岁,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龄,经荣国府史老太君保的媒,定的是甄家二姑娘,成亲日子定在了明年。   水溶的父亲比老南安王去的还要早,多亏了北静太妃巾帼不让须眉,才守下了这诺大的家业。   提起北静太妃,连大明宫里的太后都会毫不吝啬的赞上一句:那真是个极有主意的,然后再在心里嘀咕上一句,幸亏是个女子,若为男子,又生在水家,说不得新帝的位置便坐不稳了。   水汷到了北静王府,先去拜见北静太妃。   岁月总会优待美人,北静太妃也不例外。   虽然恹恹的,一脸病容,却难掩年轻时的光艳逼人,更有多年坐镇军中的杀伐决断,比之南安太妃的娴静端庄,多了一丝久居高位的威严。   水汷上前见礼。   北静太妃撑着精神,道:“多年未见,你竟也这般大了。”   “你与你父亲长得很像。”   言罢,让小丫鬟捧出一堆金银玉饰,道:“不值什么钱,你拿去玩罢。”   “听说你还有个兄弟?”   北静太妃虽在病中,一双眸子却极为明亮,她轻蹙眉尖,注视着水汷,问道。   水汷道:“是的。”   “可惜了,养在了袁氏膝下。”   北静太妃像是叹息,一双美目看不出喜怒,又道:“若养在了你母亲膝下,说不得今日来看我的就不是你了。”   水汷生平所遇之人,从未有像北静太妃这般难以应付的,纵是遇上太上皇与太后,水汷也能应付自如,然而今日到了北静王府,拜访北静太妃,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新旧两帝脾气不投,政见相左,但偏偏在防备北静王府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有着这样一位女主人,任谁做皇帝都不会做的□□稳。   三两句话,便将南安王府讲了个透彻,偏又用词极为模糊,让水汷也不知她讲这些用意在何方,只得更加小心地去应对:“父王在世时,也颇为疼爱晏儿。”   “他如何不疼他?”   北静太妃挑眉,似笑非笑,又叫了一个丫鬟进来。   那丫鬟比刚才给水汷送东西的丫鬟大上几岁,面容恬静,穿戴也比刚才那个小丫鬟好上许多。   奉上的东西,却不甚名贵,是一块有了年头的白玉佩子。   水汷不知其意,正欲问,北静太妃便开口了:“我这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兄弟,这物是你父亲生前遗在王府的,如今给你兄弟,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水汷上前接了,入手温润,是块好料子。   水汷道谢,北静太妃摆摆手,道:“你们这一辈,远远不如你们父亲。”   “只有你与溶儿还未堕了先祖名头,盼你俩念及先祖立业不易,好生守着吧。”   水汷与水溶连连称不敢。   从北静太妃处出来时,水汷方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水溶倒是不甚在意,只引着水汷去了前厅。   水溶是个极为风雅的人,府上养着许多名士,一一为水汷介绍。   到了吃饭时间,水溶单独置了桌子,与水汷在一小亭中饮酒。   酒是有些脂粉气的梅花酿,入口没有寻常酒的辛辣,配着精致小食,倒也十分有情趣。   水溶道:“知道你昨夜在荣国府喝了不少,所以今日我让府上准备的都是一些清淡小菜,你吃着也舒服一些。”   水汷点头,谢过水溶的贴心。   二人虽多年未见,但身世相同,环境相似,聊起朝上政事,倒也能说到一块。   谈起新帝削藩,气氛更浓。   水溶沉浸官场比水汷时间更久,因而也颇有心得,细细嘱咐了水汷一番。   自大公主嫁去北疆,北疆战事渐平,水溶手握重兵,更是新帝心头的一根刺,新帝几次谈起裁军,消减军费。   二人谈完政事,便又将话题聊到了公主相驸马上。   水溶笑道:“如今三公主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了,只是不知那日在你府上看上了哪家才俊?”   水汷面做难色,犹豫道:“若是真看上了才俊,我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了。”   “哦?”   水溶来了兴致,问道:“难不成看上了一个有妻室的?”   水汷点点头,拉着水溶小声道:“这事你万不可告诉别人,我母亲昨日留宿宫中,怕的就是这件事呢。”   “若是贾蓉倒还罢了,娶的不过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秦可卿。”   水汷叹息道:“偏偏看上的是贾琏,那贾琏娶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最为疼爱的的内侄女王熙凤。”   水溶闻言皱眉道:“那贾府是个什么态度?”   水汷想起贾母的态度,不免又是一声叹息,道:“我本欲替贾府遮拦一二,奈何史老太君太过宠那位衔玉而生的孙子,只得作罢。”   水溶倒没有他母亲那般深的心思,听此言也不过摇摇头,道:“生来祥瑞,难免惹人喜欢。”   然后想起贾琏的妻子,不免又皱起了眉,道:“王子腾掌京兵,太后未必肯拆人姻缘。”   “谁说不是呢?”   水汷又夹了一口菜,道:“原是我的疏忽,这才闹得这般荒唐。”   水溶给水汷添上酒,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姻缘自有天定,或许合该公主与他有缘。”   “倒是你,年龄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水汷想起眉目如画的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又缓缓遥遥头,道:“没有。”   北静王府后院,丫鬟捧来了汤药,面色犹豫,道:“太妃娘娘,这药...还喝吗?”   北静王妃淡淡道:“喝,怎么不喝呢?我若不病着,只怕这大明宫要多少人都睡不好觉了。”   丫鬟听此言,只好一勺一勺将汤药喂给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喝完,重重咳嗽几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南安王糊涂了一辈子,临死之前,总算做了件聪明事。”   “可惜了,他这一妻一妾,一个愚昧无知,一个见识太短!” 作者有话要说:  北静太妃: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所有人,都是渣渣 太后望天:那个凑不要脸的狐媚子,什么时候领盒饭? 以及谢谢lw0907110121的地雷~ 网上找人做了封面,希望大家能够喜欢(???ω???)   ☆、成全3   水汷回到南安王府,手里捏着北静太妃给的玉佩,还未来得及给水晏送过去,又接到了来自大明宫的圣旨。   来宣旨的太监是水汷在太上皇宫中见过的,太监知道水汷很得太上皇以及太后的欢心,因而在他面前也不拿大,笑咪咪地宣了旨。   水汷起身领旨,跪在他下首的王府随从上前塞给太监一包银子。   水汷道:“公公辛苦了,一点心意,您留着喝茶吧。”   太监脸上堆满笑,连声道谢,又走到水汷身边,弓着身子,用俩人方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太后有意给您挑上一位王妃呢。”   水汷眼神一暗,又很快恢复过来,面上带着微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水汷叫来秦远:“秦远,你带公公去厅里喝茶。”   秦远应声出列,前面带路,引着太监去了前厅。   水汷瞧着明黄圣旨,有心想去与水晏商议一二,但又因汤药一事,不知如何去面对他。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人将圣旨放在专门放御赐物品的屋子里,换了一身蟒袍,开道去荣国府。   贾赦贾琏宿醉未起,来接待水汷的是行事古板,不善言辞的贾政。   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汷提示了他几次,贾政仍不知所云,水汷无奈,只得道:“尚未拜见老夫人。”   贾政这才明白过来,忙让人往荣禧堂递消息。   过了好一大会儿,方有人来回:“老太太请王爷。”   贾政一路引着水汷,来到荣禧堂。   贾母鬓发如银,慈祥依旧,却不似前几日的精神,见水汷来了,笑着让小丫鬟给他看座。   贾母做了几十年的超一品国公夫人,心思手腕自然不消多说,比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高了无数个台阶,水汷也不跟她打机锋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宫中今日递了消息,太上皇讲说他久不出深宫,让我代他老人家来瞧瞧淳安公主看上的才俊。”   贾母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是我府上哪位入了公主凤眼?”   水汷道:“荣国府长孙,贾琏。”   只听“哐当”一声,立在贾母后面添香的丫鬟弄洒了香炉,水汷抬眼去瞧,是个穿着不甚亮眼的丫鬟,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长得蜂腰削肩,鹅蛋脸,倒也有着几分姿色。   水汷心中好笑,贾琏长了一副好皮囊,瞧上他的怕是不止公主一个。   贾母瞥了一眼,道:“平日里毛手毛脚也就罢了,今日王爷在这,你还是这么冒失。”   水汷乐得去结个善缘,笑道:“姑娘们平日里见的都是钟灵毓秀的小姐们,一时见了我,怕生也是有的。”   贾母没有拂水汷的意,道:“今日念在王爷的面子上,我先不罚你,你去琏儿屋里,叫他过来,就说王爷有要事相商。”   那丫鬟向水汷道了谢,低着头出了屋。   水汷知道贾母的心思,也不点破,心想那丫鬟其貌不扬,有此失误也不见贾母有所惩处,只怕是贾母身边得用之人。   贾琏来荣禧堂时走路还打着飘,看人也都是晃晃悠悠的,脑袋也不大清晰。   贾母见此微微地叹了口气。   水汷先道了恼:“昨夜是我疏忽了。”   贾琏连声道不敢。   荣宁两府的人都生着一副好皮囊,贾琏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英俊恬静,斯文淡雅,带着三分世家子弟特有的风流写意,却无世家纨绔的脂粉之气。   尤其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勾魂夺魄的,比之女子还要潋滟几分。   淳安公主栽在他身上,倒也不亏。   水汷道:“公子大喜。”   贾琏脸上却没有几分喜悦,宿醉之后眼神迷离,强打起精神,道:“愧不敢当。”   “我已娶妻,娶的是金陵王氏,不知宫中是否知道?”   水汷点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   贾琏没什么城府,听水汷道知道,便脸色大变。   他本想着妻子母族掌管着京城军队,太后说什么也要顾忌几分,怎料到圣旨是太上皇所下,一时间没了主意。   王子腾在新帝登基之时没少助力,水汷看来,太上皇借淳安公主召驸马之事打压他,倒也十分正常。   只是可怜了被活生生拆了姻缘的王熙凤。   公主出嫁,必是正妻,贾琏要么给王熙凤休书一封,要么王熙凤自请下堂为妾,无论哪一种,对一个原本为正妻的女子来讲,都是极为屈辱的。   贾母见此,红了眼眶。   王熙凤精明能干,为人爽快,极为得贾母的心。   贾母本想的是王熙凤母族掌兵,太后说不得要掂量一下,谁料从中杀来了太上皇。   有心拿王家作伐子,如今她纵是想反悔,也没了机会。   贾母眼泪汪汪地送了水汷与贾琏出了荣国府。   街上王府的马车早已备下,水汷贾琏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朝大明宫而去。   贾琏面上藏不住心事,水汷见此,不免提醒道:“你这会儿在马车上,只有你我二人,做这副模样倒也没什么,等到了皇宫,纵然是装,也要做出几分欢喜出来。”   贾琏知道水汷这是为他好,但他新婚燕尔,正是与妻子王熙凤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时候横出来一位公主,实在让他烦心。   又不敢拂了水汷的好意,只得道:“谢王爷提醒。”   行至大明宫,二人下了马车,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太上皇所居住的龙首殿。   比之贾府的愁云惨淡,龙首殿里宫女太监们却个个面上带着欣喜。   太上皇未穿朝服,只穿着家常的明黄衣裳,见水汷带着贾琏来了,免了他们的礼,让小太监给他们看座。   “你便是贾琏?抬起头来给孤瞧瞧。”太上皇道。   贾琏闻言抬起了头。   太上皇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道:“果然是贾府出来的人,相貌堂堂,有着几分你祖父贾代善的轮廓。”   太上皇又问:“听说你已娶妻?”   贾琏点头,道:“内子是金陵王氏。”   水汷饮着茶,心道坏了,若是贾琏不提王家还罢,只怕这一提,太上皇原本敲打王家的心思指不定就要真的变成赐婚了。   果不其然,太上皇眼底阴郁一闪而过,道:“自古以来,公主下嫁从来都是正妻。”   贾琏忙从座位上起来,跪在地上,额上汗水连连,不敢接话。   太上皇冷哼一声,道:“请公主过来。”   小太监应声而去。   水汷正欲告辞回避,太上皇却道:“哪里这么多规矩?你为公主堂兄,在此坐着便是。”   水汷无法,只得仍然坐下。   须臾,贾琏先听到一阵环佩相撞的悦耳声音,随之一阵香风飘过,淳安公主缓缓走过,宽大的裙摆扫过他伏在地上的额角,金银线交织的布料不甚柔软,蹭得贾琏为之轻轻颤栗,   娇莺初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淳安拜见父皇。”   “免,你坐下吧。”太上皇又道:“贾琏,你抬起头来,让公主好好瞧瞧。”   贾琏闻言抬头,眼睛直直地撞入了一汪秋水似的眸子里。   面前女孩豆蔻华年,一身华服,颜如玉,气若兰,薄粉敷面,额点寿阳梅花妆,如月里嫦娥一般。   见他瞧她,面上微红,低头抿唇一笑,直将贾琏大脑冲击地一片空白。   水汷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果然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多薄幸,刚才在马车上还对王熙凤情深意重,现如今见了公主的花容月貌,惊得三魂丢了七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上皇问道:“可是这个人?”   淳安公主红着脸,点了点头。   太上皇道:“贾琏,孤欲将公主许配与你,你可愿意?”   贾琏自知失礼,忙不迭磕头请罪,见太上皇并无怪罪,反而许他姻缘,不由得大喜过望,想到家中娇妻,不免又是一阵犹豫,转念一想,此乃太上皇所赐,他也无从反抗,又不禁释然,道:“微臣愿意。”   太上皇初见贾琏,看他相貌清俊,举止也颇为得体,虽难掩几分纨绔,但在世家子弟里此乃常态,因而也并不在意。   本欲趁此机会敲打王子腾,见了贾琏形貌,不由得也上了几分心。   太上皇将贾琏表情尽收眼底,抿了一口茶,道:“公主年幼,孤有意再留几年。你既为代善后人,当努力上进,不可堕了他的名头。”   贾琏不知太上皇为何转了心意,只得点头称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   他现在有着妻室,如何能娶公主?   太上皇虽未明说,但仍是赐了贾琏不少东西,又让水汷多带他走动走动。   水汷点头称是。   水汷辞别了太上皇,本欲与淳安一起拜见太后,但见淳安恋恋不忘的眼神,心中好笑,便自己先去了太后的宫殿。   水汷刚到殿里,便被太后的大宫女拉了进来,道:“王爷来的正好,太后与太妃正给您挑着王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凤姐磨刀霍霍向贾琏~ 跟别人比自己的数据好差,可能钗粉太少,也可能我写的差。 最近负能量有点多(T_T)   ☆、入宫   宫女拉着水汷来到正殿,太后与南安太妃正在那挑选秀女牌子,见水汷来了,便笑道:“正说着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水汷上前行礼:“见过太后,见过母亲。”   太后让宫女将他扶起,笑道:“刚才你母亲还说你顽劣不知礼,本宫看来,却是个极为懂事只知礼的孩子。”   细细端详水汷,又道:“可惜本宫母族没有与你年龄相仿的姑娘,若是有了,本宫说不得要做上一次媒人了。”   南安太妃道:“娘娘太过夸赞他了。”   水汷道:“若是您有跟我这般大的侄女,只怕还未等您赐婚,我就先向您求了来。”   太后听之一笑,保养得当的眼角有着些许细小皱纹,道:“即是如此,不妨说说你喜欢哪种姑娘,本宫家里虽然没有,往其他勋贵府上挑挑,只怕还是有的。”   水汷知道一直逃避这个问题不是长久之计,因而略作思索,道:“我喜欢的姑娘,她应该是温柔敦厚,周到得体,心地善良,性格随和,不爱出什么风头。”   太后点点头,笑道:“世家闺秀,应当如此。”   水汷继续道:“她博览群书,三教九流,无一不通。”   太后打趣道:“怕是要去翰林院寻了。”   水汷道:“她国色天香,群芳难逐。”   太后不说话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让小宫女给她轻轻捶着腿,捏着肩,嘴角微微勾着,静静地看着水汷说梦话。   “她虽出身世家,但却非士族官宦大家,身上并无世家女的骄奢之气,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的肤色必然是极白的,不施粉黛,仍然明艳动人。她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像是秋夜里被露水洗过的星辰,璀璨又干净。”   小宫女递上一杯茶,水汷喝下,清清喉咙,准备继续往下说,谁料南安太妃却笑着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这样的人家,先不说世间有没有,纵是有了,你能配得上人家?人家能瞧得上你?”   水汷被南安太妃说的好一阵心口疼:果然知子莫若母,那宝钗,还真不一定能看的上他。   太后道:“天家的孩子,有什么是配不上的?你若寻到了,只管来回本宫,本宫自会给你赐婚。”   水汷知道太后不再替赐婚的意思,心里暗暗松口气,余光瞥到一旁桌上的秀女名单,不禁又怔住了。   水家的人向来颜控,做了皇位之后更是将本色发挥地淋漓尽致,因而本朝选秀女,除了秀女的籍贯年龄外,还外带一张秀女画像。   那桌上几摞秀女画像,靠在桌边最上面的,恰是水汷魂牵梦绕的姑娘。   画上的姑娘手执团扇,面容恬淡,一双眸子虽只画出了三分神采,但仍然成功的夺走了水汷的眼球。   水汷心思转了几转,最好最坏的结局想了一遍,又笑着与太后话着家常。   太后道:“难得你母亲回京城一趟,本宫想多留她几日,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   水汷点头称是,辞别了太后与南安太妃。   大明宫外,贾琏仍在南安王府的马车上,周边堆了一堆小山似的赏赐。   贾琏见水汷回来了,笑着与他说着话,又将那些赏赐指给他:“这些是太上皇赏给王爷的。”   水汷点头,吩咐侍卫好生送到王府,挑帘上了马车,见贾琏面有喜色,忍不住泼他凉水道:“你准备如何做?回府休妻吗?”   贾琏一怔,为难道:“我...我也不知道。内人虽性格要强些,但接人待物是没得说的,况我刚与她成亲,此时休她,对她名声也不好。”   水汷斜了一眼贾琏新换的带着皇家标志的香囊,道:“那你就应该与公主说明。公主是个知礼的人,若知道你对发妻情深,她自会求太上皇,不叫你为难。”   贾琏面有犹豫,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那精致小香囊,脑袋里全是淳安公主的桃花玉面,道:“这...太上皇金口已开,公主也不好违背吧。”   水汷叹气,不再理他。   回到贾府时,贾母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水汷不好在此事上发表意见,只是将见太上皇一事简单地与贾母说上一遍。   贾母一边听,一遍点头,眼睛扫过贾琏,见他并无去大明宫时的如丧考妣,反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欢喜,不禁皱起了眉头。   水汷将事情讲完,也就辞别了贾母,回到自己府上。   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水晏的院子前,小丫头们各司其职,有着几分冷清,水汷止住了脚步。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伴着微微地咳嗽传来:“我还以为,王爷再也不会过来了呢。”   水汷低头一笑,大步走进院子,道:“我怎么会不过来?”   水晏随后而入。   小丫鬟见水汷来了,忙去打帘子,沏热茶,不一会儿,便端上了他最喜欢的华顶云雾。   水汷低头轻嗅,清香扑鼻,喝上一口,馨沁肺腑。   水汷放下茶杯,道:“难得你还带着这个茶。”   水晏喝的是敬亭白雪。   杯内白毫翻滚,如雪茶飞舞,又均匀似兰。   水晏道:“旁的事做不了,也就只能在这些吃喝上面下功夫了。”   水汷道:“若是旁的事能做呢?”   水晏抬起了头,面前水汷敛去了平日里的嬉笑,一双剑眉斜插入鬓,目若朗星,正极为认真地瞧着他。   水晏勾起了嘴角,笑容终于入了眼底。   梨香园内,薛蟠身上带着酒气,声音却是极度兴奋,揪着小厮衣领,扯高了嗓子,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弓着身子,面上堆满讨好的笑,道:“宫中传来消息,姑娘入选了!”   薛蟠丢过小厮,转身就往内院跑,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妹妹大喜!”   彼时宝钗正在房里绣花,听到薛蟠冒冒失失跑进来,又说着这样的话,一时分心,针尖刺进了指头里。   宝钗吃痛,放下了绣品,脸上无悲无喜,看着未做完的活计发呆。   薛母得了消息,连道了两声好,忽而又想起宫中生活,脸上的神采又淡了下去。   这日,难得的一个晴天,宝钗被薛蟠送进了宫里。   行的路上,薛蟠之前所想的皆是妹妹为妃之后的荣耀生活,然而当真正送宝钗进宫时,他那争荣夸耀的心却灭了几分,一想道宝钗入宫之后再难回转,眼泪更是止不住往下落。   宝钗又好气又好笑,递上了帕子,道:“哪里就伤心成这样了?我入宫之后,你要听母亲的话,不可再惹是生非。结交的那些纨绔,也尽量都远着些。”   薛蟠点头,泪水连连地送宝钗入了宫。   宝钗出身世家,又是皇商,因而分到了甄太妃身边。   那甄太妃是金陵甄家的姑娘,模样性情自然不用多说,年轻时也是极为受宠的人物,如今太上皇年龄大了,甚少临幸后宫,甄家近年来又没什么出色的子弟在朝中理政,因而她也沉寂了下去。   虽然甄太妃不复往日风光,但到底是诞下六皇子的人,太上皇看重皇子,待她也有几分薄面,她在宫中的日子倒也十分自得。   甄太妃见了宝钗,细细问着她的籍贯家世,宝钗一一回答。   甄太妃道:“竟是金陵薛公之后?如此算来,本宫与你薛家也是故交了。”   甄太妃追忆往昔,随后又道:“你虽到了本宫这里,但太后那里旨意未下,本宫也不好自作主张,你现在只管跟着本宫几年,若太后旨意仍不下,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宝钗谢了恩。   到了晚间,元春得了消息,来了甄太妃宫里。   元春此时虽未封妃,但圣眷正隆,宫女太监们也乐得去巴结她,见她来了,忙争先恐后地往内殿里递消息。   元春到了殿里,拜见了甄太妃。   甄太妃道:“你自从去了东宫伺候新帝,便甚少来本宫这里。”   元春笑着陪不是,道:“妾恐扰了娘娘清修。”   “什么清修?不过熬日子罢了!”   甄太妃知元春所来何意,也不多留她,让小宫女带着她去了宝钗院子里。   宝钗知道了元春到来的消息,早早地在房里等着,见元春到了,连忙下拜:“拜见娘娘千岁。”   元春上前亲自扶了,携着她的手,坐在上首,屏蔽了左右,道:“自家姐妹,何必这般见外。”   宝钗挨着椅子边坐了。   宝钗常听母亲提起这位才貌双绝的表姐,心里早有计较,今日见面,若然如传闻一般。   元春与宝玉有着七八分的相像,行事说话又极为和气,宝钗慢慢地也就不似刚才那般拘谨,二人说说笑笑,竟也十分融洽。   元春打量着宝钗,见她眉目如画,温柔安静,不禁皱眉道:“论理说,你来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只是这宫里...”   “外人只看到这大明宫的繁荣,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苦呢?”   元春面上的欢喜淡了几分,强作欢颜道:“罢了,你既然来了,必然是知道的。”   宝钗低头不语。   元春观宝钗言谈,便知她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人,也不多说,只将宫中形式与她讲上一遍,末了让她好生跟着甄太妃学规矩,得了空去自己那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岳小钗和扶摇小天使的仗义执言~ 非常感谢你们QAQ 把薛蟠打死人的剧情蝴蝶掉了,为了剧情发展,直接快进,把宝姐姐丢宫里了~ 不知道怎么惹到的这种人,三天两头过来闹一次事= = 马甲换的我眼都花了,一查IP也是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她怎么了,换着马甲来喷我= = 恩,我没读过书,我眼里只有黛玉风趣幽默,宝钗温柔宽厚,湘云元气满满,探春风雅明理 恩,我是淘宝客服,我不该看到一堆0分去查什么IP 妈蛋,好像骂人是什么鬼,我数据都这么差还来我文下捣乱= =   ☆、换伞   在宫里的日子并不算难熬,又因着祖上的关系,甄太妃对宝钗颇为照顾,元春也时不时地来找她说说话,因而宝钗的日子也十分自得。   这日,甄太妃让宝钗去给清思殿给太后送个东西,宝钗取了东西,出了门。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路上并不算好走,虽有小宫女在她身边撑着伞,但宝钗身上仍沾了不少雪花。   小宫女一脸歉意,宝钗将伞往小宫女那推了推,笑道:“看看你,马上要成个雪人了。”   正说着话,忽然一个穿着大红猩猩毡的少年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少年身上落了一层雪,却丝毫不显狼狈,更显得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与童心未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执着伞的小太监,一边跑,一边道:“王爷!您慢点,仔细路上滑。”   宝钗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他。   水汷重活两世,尚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一时起了玩心,一路小跑着去太后宫里,却不料在这里遇到了宝钗。   忙停了脚步,抖抖身上积雪,想去上前说话,又不知她在宫里是何职位,如何称呼,想起上次见她时还能说说笑笑饮着茶,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小太监急忙赶来。   水汷身量颇高,小太监惦着脚尖,给他撑着伞。   宝钗往来太后宫中几次,因而小太监对她也有印象,见水汷楞在原地,小声提示道:“王爷,这是甄太妃宫中的女史,今年新入宫的,您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又向宝钗微微弯下腰,道:“姑娘好,这是南安郡王,刚下了朝,来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的。”   宝钗身为女史,水汷又非皇上,自然不用行大礼,饶是这样,她再起身时,百褶裙上也沾了一层积雪。   水汷的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收敛心神,点点头,道:“原来是甄太妃宫里的人。”   “你们去给太后送东西?”水汷道:“正好,本王也去给太后请安,一同前去吧。”   宝钗虽为女史,但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能分到的伞也不如水汷的华美,能遮雨挡雪,况她又怜小丫鬟单薄,一路走来,竟也不比不撑伞好到哪去,身上尽是雪水。   水汷见此,皱了眉,吩咐小太监道:“你去给姑娘撑伞,本王这不需要你伺候。”   小太监面有难色,道:“王爷,这么大雪...”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个什么。”水汷道。   小太监无法,只得走到宝钗身边。   宝钗微微摇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无悲无喜,轻声道:“王爷,这于理不合。”   水汷好看的剑眉拧在一起,早知她知礼,也不好反驳,只好退一步,道:“那本王便用自己的伞换你的伞如何?你伞上的雀上枝头,本王喜欢的紧。”   大雪纷飞,哪里看得到伞上什么花纹,水汷极得太上皇与太后的宠爱,行事任意妄为,在金銮殿打了言官也没见有什么惩罚,小太监自然不敢违反他的意思,抢先一步,将手里的伞塞到宝钗身旁的小宫女手里,又从她手里夺过来宝钗的伞,笑道:“姑娘莫要推辞了。”   水汷走在前面,强忍住偷偷瞥宝钗的眼睛,问道:“甄太妃身体可还安好?本王事物繁忙,也不曾去拜见过她。”   宝钗回答道:“劳王爷挂念,娘娘精神很好。”   未曾说上几句,便到了太后的宫里。   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见水汷来了,都聚了过来,这个给他撑伞,那个给他扫雪,把跟在他身后的宝钗挤到了一边。   小宫女拉了拉宝钗的胳膊,小声道:“姑娘,这位王爷好受宠啊,寻常我们来太后宫里,他们连理都不理的。”   宝钗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水汷笑道:“姐姐们只顾照顾我,倒把真正来寻太后的人给落下了。”   说着一指宝钗。   宫女们见此,方想起来院子里还站着甄太妃的人,淡淡地应了,只让她在此等候召见,引着水汷进了屋。   屋内烧着地龙,宫女将水汷的大红猩猩毡解了,水汷上前行礼:“拜见太后,太后金安。”   太后的大宫女上前将他扶起,又有小宫女给他奉上一杯热茶。   太后道:“今日怎下朝这般晚?”   水汷接了茶,回答道:“回太后的话,临近年底了,散朝有点晚。散朝之后侄子又去了太上皇殿里。”   说着低头一笑,道:“太上皇要给侄子赐婚,拉着侄女选了半天,这才耽误了点功夫。”   太后道:“上皇一向极为疼你,你又迟迟不婚,说不得他要着急了。”   之前太上皇也找她说过水汷的婚事,意思是在京中勋贵里挑上一个,嫁给水汷,一来唯恐水汷日后结了江城的士族,实力又增,二来也将水汷的心拴在京城之意。   太后与南安太妃说了几次,又试探过几次水汷,便觉此法不通。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太后也早早地收了敲打水汷之心。   太后看来,水汷虽表面纨绔,不通政事,但心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比之阴鸷的新帝,各有千秋。   太后一生无子女,姐姐所生的太子又已去世,水家的哪个子弟做了皇帝,对她来讲,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又无儿子傍身,对谁都没有威胁,理孝又是越不过的门槛,无论谁称帝,她都是尊荣的皇太后。   水汷感觉出太后对他态度的转变,来清思殿的次数更勤了,今日见太后这样说,忍不住笑道:“北静王还未婚配呢,我着什么急。”   太后见他提起了水溶做挡箭牌,忍不住拆穿他,道:“他早就定下了人家,过完春节就完婚呢。”   想起水溶,太后又道:“说起来你这位嫂嫂,还是宫中甄太妃的娘家侄女呢!”   “原来是甄太妃的侄女。”   水汷见太后终于提及甄太妃,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想起彼时还站在外面淋雪的宝钗,忍不住道:“路上我还遇到了甄太妃宫里的女史呢,说是给您来送东西。我见她伞极小,便与她换了伞。”   太后忍俊不禁,道:“怪不得你来的时候一身雪,原来是做护花使者去了。”   “甄太妃到底比本宫会调理人,侄女许了溶儿,如今就连身边的女史,也能把你引得白挨了一场雪。”   说着吩咐宫女宣宝钗进来。   水汷知道太后这是在打趣自己,心里也不甚在意,笑着去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竹星。   太后道:“你这猴儿,也太会挑!”   “你若讨了别人,只怕本宫也给了,只这竹星,本宫是断断不舍的!别说是你,纵是皇帝来讨,本宫也是割舍不下的。”   宝钗刚刚进来,便听到了素日威严的太后与水汷说着笑,目不斜视上前去行了礼。   太后道:“这么大雪,倒是难为你了。”   宫女们闻琴而知雅意,捧上了一杯热茶。   宝钗道了谢,将东西递给宫女,道:“请娘娘查看”   水汷喝着茶,余光瞥到小宫女手里的东西。   原来是一些花样子,心里暗暗叹了气,不过这些东西,也值得让人冒这么大雪送了过来?   转念又一想,太上皇仍在,新帝现如今住在东宫,甚少来后宫,如今是下朝时间,若是新帝孝顺,说不得要来太后宫里走上一趟,机缘巧合下,大雪纷飞,佳人衣衫单薄,又无好伞遮雪,少不得要引起男人天生的保护欲了。   想到这,水汷眼底叹息一闪而过,眼前这个般般入画的女子,注定生生要与他擦肩而过。   太后随手翻了翻,便又放下了,打量着宝钗面容,暗叹甄太妃好手段,膝下有着六皇子,仍惦记着往新帝房里塞着人,偏她身为太后,又不好说些什么。   可叹宝钗命运不济,又或者说与新帝无缘,每次或早或晚,完美地避开了新帝来太后宫里的时间。   今日又是如此,新帝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到了。   新帝初掌政,正是想立威之际,本就反感别人插手他的事情。   元春原来是太后宫里的女史,太后既然送了元春过去,不好再塞一个过去,平白惹了新帝的不喜。   太后叹了口气,可惜了宝钗的模样身段,若是新帝得见了,说不得又要上心了。   水汷观看太后神色,知道她对宝钗留了意,这样一来,宝钗在宫中的生活虽不说好上许多,但最起码不会太过艰难。   这原是水汷的本意,但见太后与宝钗相谈甚欢的情景,他又忍不住心口发酸,说不出什么感觉。   翻云簪早被薛蟠送回,自然免去了有心人探察他与宝钗的关系,也同样断了他与宝钗最后一点关联。   水汷叹了口气,眼睛发酸,看着屋内冉冉升起的檀香,抽了抽鼻子,心想自己到底是在江城呆惯了,果然不适应这精致奢靡如梦幻一般的京城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两位小天使的地雷~ lw0907110121扔了1个地雷 扶摇扔了1个地雷 以及感谢我就不爆ID 、死当如此_无地彷徨、岳小钗、南巷清风、布谷鸟、C、小肥肉等小天使的鼓励~ 这几天负能量有点多,感谢大家能够理解; 写这篇文的初衷是想给那些让人心疼的妹子一个好结局,无论外界怎么样,我想我都会写下去,初心不负。 对于那些致力黑我的人,就让她们自己在那表演吧,世界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陪她浪费口舌。 最后,鞠躬,非常感谢你们一直都在!   ☆、邀请   南安王府,水汷的书房里,摆了张竹竹高升的屏风,水晏坐在后面,身上披着玄色织锦缎子的大氅,左手捧着描金小暖炉,右手翻看着水汷与江城将领们往来的书信。   水汷知道水晏性情,力排众议,让水晏帮着他处理政事。   南安太妃从大明宫回来时,事情已成定局,万般无奈下,只得做了让步,让人往书房里放了张屏风,说什么也不让水晏与官员们正面相谈。   水晏见了屏风,只是笑笑,也不太在意。   水汷倒是愧疚不能自己,向水晏赔了好几个不是。   这日,水汷从皇宫回来,便一直兴致缺缺,心不在焉。   水晏猜度多半是在宫中遇见了那个薛家姑娘的原因,抿了口茶,道:“原是你亲自去户部打的招呼,这会儿子又做这副情深模样给谁看。”   水汷将头埋在胳膊里,闷声闷气道:“还不许我难受会?”   水晏道:“那你回你院子里难受,我这会儿忙的很,没空听你的伤春感秋。”   话虽这样说,却又嘱咐小丫鬟上了新茶。   水汷也不抬头,将自己环成一团,过了良久,他喃喃道:“白日消磨肠断句的下一句,是世间只有情难诉。”   水晏听此眉毛一动,手上的活计也停下了。   临近年底,又因多年不曾举家来京城,王府的事情比在江城时多了许多。   内宅事情以往皆是袁氏帮着南安太妃打理,如今出了千红那档子事,南安太妃不愿再用她,只好一个人强撑着精神,处理事物。   南安太妃毕竟年近四十,精神不如往日,几日下来,便觉头昏脑涨,力不从心。   管事的婆子见她如此,便上前献策,说郡主如今年龄也大了,何不让郡主帮着管家?   南安太妃听此,便让人叫了水雯过来。   这几日探春湘云被家里接了回去,水雯没了玩伴,正无聊之际,忽听母亲教她管家,忙跑了过来,说是要与母亲分忧。   南安太妃一边笑着去点她额头,一边教她如何看账本。   水雯本是个不甚细心的性子,管家不过一时无聊兴起,看了这么多账本,只觉枯燥无聊。   头一日还好,尚能装个样子,第二日便说什么都不愿再来了,打发了小丫鬟来回南安太妃:“姨娘不过约束下人不当,母亲说她两句也就罢了,何苦来自己强撑着不用她?”   南安太妃气结。   水雯被她养的天真不理世事,追其原因,不过是她太过溺爱,自己生了一通闷气,喝了几口提神的清茶,不得不又打起精神细细理家。   正巧这日荣国府请水汷过府一叙,顺带着送来了一盒马蹄酥糕并着几碟精致小点心。   水雯最为留意吃喝,探春提起荣国府上的点心时,她便问了几句。   探春便上了心,今日荣国府的人来请水汷,她便打发了人送来点心,说小小东西,不成敬意,孝敬母亲与义妹的。   南安太妃心想探丫头可真是个乖人,管家婆子极会看她脸色,见此又献策道:“太妃,荣国府的三姑娘,也是您的女儿呢。三姑娘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老奴听闻,她在荣国府也是时常帮着管家呢!”   南安太妃犹豫道:“这,恐怕不好吧?”   “她非王府之人,一来难服众,二来此事繁琐,只怕她也不愿意罢。”   管家婆子姓冯,是南安太妃嫁给南安王时从家里带过来的,南安太妃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冯婆子见南安太妃劳累,有心为她分担一二,奈何身份有别,只得推荐他人,劝道:“三姑娘既认了太妃为母,自然是要以太妃为尊的,怎地不是王府的人?况她又是个庶出的,太妃这般抬举她,只怕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呢?”   南安太妃本不欲让探春帮着管家,但奈何自己精力大不如从前,又架不住冯婆子苦劝,便叫了水汷过来,与他商量请探春过来帮忙管家的事情。   水汷道:“官场之事,从来都是报到我这,由秦远看着处理,并不经过母亲这。母亲既然觉得劳累,又不愿用姨娘,那便请了探春过来也无妨,左右不过一些家中琐事。”   南安太妃见水汷同意,便着手准备,自己亲自去请探春,水汷笑道:“多大点事,也值得母亲亲自过去?荣国府给我下了帖子,我顺带着一道请她也就是了。”   南安太妃一想,水汷身为一品郡王,又为一家之主,亲自去请探春,面子上也更为好看,于是便同意了,末了又嘱咐水汷几句,让他说话务必要婉转,万不可咄咄逼人。   水汷笑着应了,换了身衣服,去了荣国府赴宴。   自水汷带贾琏去了一趟大明宫,荣国府便与水汷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时不时地给水汷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水汷初来京城,本不欲与勋贵们来往过密,但新帝猜忌已成,南安王府又从来都是太上皇那一排的,彼时再去向新帝投诚也没了意思。又听了一些宫廷秘闻,得知新帝如何上的位,索性回归本心,与勋贵们来往如旧,左右北静王府比他还要受新帝忌惮,纵是削藩,也不会先拿他开刀,更何况,南海异族虎视眈眈,新帝纵是有心想拿他作伐子,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水汷到了荣国府,见席上有薛蟠作陪,便知宝钗与家里书信难通,道:“今日本王在宫中遇到了你妹子,你妹子做了甄太妃宫里的女史,本王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喜。”   贾赦大惊。   他原是久浸女色之人,自然瞧得出水汷待宝钗有意,因而有意向水汷示好,使了钱财,让宝钗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怎地这会儿成了女史?   贾赦看了一眼贾珍,他面上也是一片惊讶之色,低下了头,心思盘算着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薛蟠听此言极是欢喜,半晌情绪又低落下去,黯然道:“做了女史又能怎么样?皇家规矩那么多,只怕以后是再难见得到了。”   贾政听薛蟠这番话,面上便有了几分不喜,正色道:“天家怎是我等小民可以议论的?蟠儿慎言!”   薛蟠表情不是作伪,水汷只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扭过脸,对着贾政说道:“小王有一事想请世翁帮忙。”   贾政连连还礼:“王爷请讲。”   水汷道:“母亲年龄渐长,精神不济,姨娘今日身子又不大爽快,小王有意想请探春妹妹在府上小住几日,帮忙料理家务,不知世翁可否愿意?”   贾政一怔,他从来是不理庶事的,对于内宅事情并不上心,因而犹豫道:“此事...”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赦打断了:“自然是愿意的。”   贾赦只道天下男子皆与他一般,都是个爱慕女色,走了个宝钗,又来了个探春,这南安王府注定是要与自己府上牵绊甚深的。欣喜之余又有些惋惜,可惜那探春不是自己膝下的,若是自己生的,说不得便有了个王爷做女婿。一个母族皆废公主做儿媳,纵有太后撑腰,也不及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做女婿。   贾赦不免又想到了自己膝下的迎春,样貌并不输于探春,奈何性子太过软绵,心想以后要好好调养,若是机缘得当,说不得要比儿子还要中用呢!   于是脸上堆着笑,话里也极为亲昵:“探丫头本就是太妃义女,为太妃分忧也是应当的。”   扯着贾政的袖子,不让他说话,又让小厮往内院里递消息,说是让探春准备准备,等会儿与王爷一道回府。   探春这会儿正捧着一本书,忽听外面一阵说笑声音,正欲让大丫鬟侍书去问,便看到赵姨娘一路小跑进了屋。   赵姨娘先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手舞足蹈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如今姑娘可算是如了愿,飞上枝头做那金凤凰!只求姑娘不要忘了我生你不易,也提携提携我和你环兄弟!”   探春因素知赵姨娘平日性格,见她说话颠三倒四,也不甚在意,让小丫鬟给她看座奉茶。   不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老太太有请。   探春看赵姨娘兴奋神色,心思一转,怕是南安王府那边来了消息,低头思索一番,换了身颇为隆重的衣服,往荣禧堂走去。   贾母见了探春,细细打量着,道:“你这身衣服倒是不错,只是鬓间...”   贾母微微摇着头,道:“我观其王爷言谈,是个不大喜繁华的。都说儿子似母,太妃多半也是如此。”   唤来鸳鸯,让她取了几套精致却不张扬的头面,并着几支通体碧绿的翡翠钗子,交予探春的乳母,又问水晏送她的扳指何在。   探春从香囊里取出,贾母让手巧的丫鬟打了个络子穿上,给探春戴着,又吩咐道:“王爷手足情深,在他面前务必要戴着,其他时间,你自己理会吧。”   探春叩谢了贾母,换了头面,坐在贾母身边,听她讲着理家要务。   前厅宴毕,水汷来请,一进屋便瞧见了探春胸前那个碧玉扳指,笑道:“探春妹妹是个有心的人。”   为显重视,来接探春的马车,是按照郡主规格置办的,华美奢华异常。   贾政见此皱了眉,水汷笑道:“她本是母亲义女,这车坐得。”   荣国府正门,非皇亲王爵不开,探春长这么大,尚是第一次坐轿出正门。   探春偷偷地从穿金描银的纱窗里瞧了一眼,街上人群早被肃清,围在一旁的皆是身披盔甲,腰配长剑的王府侍卫,为首的统领器宇轩昂,身着明光镜铠,眼里似有十里春风。   探春一怔,手里捧的暖炉就落在了轿中。   探春的丫鬟们都是极有规矩的,今日之事虽十分荣耀,但她们脸上除了有着几分喜欢,却丝毫不见骄奢之气。   侍书见探春若有所思,手中的暖炉也掉了,于是将暖炉捡起,问道:“姑娘,您看到什么了?”   探春收了心神,随之一笑,道:“许是眼花了。”   那个王府统领,与宁国府荣哥儿的媳妇太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春的丫鬟名字里都昭示了她们的命运: 惜春是入画,最终青衣古佛一生; 探春是侍书,国家战败,被迫和亲远嫁异族,这样嫁过去,一开始便是“势输”了; 迎春是司棋,等待她的,是被人折磨到死; 元春是抱琴,通“暴寝”,暗示她死的突然,“琴”拆开来看,又有今抱上两王之意,两面都不讨好,只能“暴寝”了。 以上皆为小州个人见解,大家听听就算了~   ☆、秦远   探春到了王府,先去拜见了南安太妃。   南安太妃穿着昭君套,难掩几分病色,见探春到了,忙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乖人,雯丫头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会为难至此。”   探春答道:“能为母亲分忧,是女儿的福分。”   二人说完话,冯婆子领着王府众位管家进来了。   南安太妃想的原本是,请了探春过来坐镇应应景,左右下面有婆子们照应,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几件事经手,南安太妃便发觉探春精细远在袁氏之上,只不过尚未出阁的小姐,面上薄,不大自己拿主意罢了。   南安太妃见此,便道:“你也是我的女儿,账目上有什么需要删减添度,你自己拿主意也就是了。若是哪个下人不中用,你只管处置了便好,不用再巴巴地打发人来回我。”   南安太妃此话一出,王府下人们待探春更是用心,探春理起家来,更为得心应手。   晚间,探春正在翻看王府这几日的账目,大丫鬟侍书进来了,打发了一屋子的小丫鬟去门外伺候,低声道:“姑娘,我打听过了,那秦远是老王爷捡的孤儿,这么多年一直养在王府,与王爷一同长大,却并非奴籍。如今领了王府统领一职,王爷在官场往来,皆是他在打理呢。”   探春的手指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笑道:“我瞧着秦统领虽为武将,但面色和善,像是在哪见过一般。”   侍书上前一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出一个“容”字,极为小心道:“有七八成相似呢。”   探春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道:“他们像不像,与我有何干系?左右不是我们只是代管几天。”   侍书重换上一杯新茶,道:“姑娘可不能这样想。”   侍书与探春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比旁人深厚。探春这些年在贾府的生活,她都看在眼里,纵有万般好,单说出身,便落了下成。   荣国府现在看上去繁荣一片,内里的东西,探春与她也曾细细聊过,且子孙一辈不如一辈,一个个乌鸡眼似的斗个不停。   想到这,侍书又劝道:“太太虽然满心疼您,但也因...”   说到这,不免又往探春脸上瞧了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方继续道:“但也因赵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环三爷自然不消多说,您以后仰仗他太难。宝二爷又是个不理世事的,照我看来,更难依靠。”   “您若是个男子,自然能立出一番事业来,不用受这闺阁罪,但您偏又是为千金...”   侍书这番话,恰恰说到了探春心里,探春听了,不免红了眼,又听侍书说道:“如今太妃看重您,王爷又掌兵权,极受天家荣宠,姑娘,您可要好生为自己打算啊!”   “纵然...退一万步讲,您以后出阁了,有着王爷这样一位兄长,别人也不敢小瞧了您去。”   侍书讲的这些话,探春如何不知?一时间心乱如麻,临近二更方睡。   次日起来,眼圈乌黑,又让小丫鬟多施了一层粉,方去理事。   探春打理王府庶事,自然是少不得与水汷打交道的,水汷见她气色不是太好,便嘱咐她好生休养,无需太过费心。   正说着话,忽有丫鬟来报,说秦远寻他定夺几件事。   水汷匆匆出去,交代几声,又回来向探春道恼,笑着道:“幸亏秦远不寻到妹子不娶妻,若是现在娶了妻,怕是便不会再像现在忙着办我交代的事情了。”   探春眼皮跳了跳,试探着问道:“秦统领...不是自小被父亲养在府上吗?怎么还有一个妹子?”   水汷抿了一口茶,不甚在意道:“他原是有个妹子的,大荒之年走散了,后来才被父亲收在府上的。”   探春听此一怔,水汷见她神色不对,奇怪道:“妹妹怎么了?”   探春忙回神,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百姓着实不易。”   探春一向明艳爽快,今日却几次走神,水汷以为她是初理王府事物,唯恐有失的原因,因而又细细宽慰她一番。   又喝了几杯茶,水汷便看出了端倪。探春走神,却并非庶事所困,言谈之间,吞吞吐吐,大不似往日。   水汷放下茶杯,让丫鬟们到外厅伺候,道:“妹妹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探春听此一惊,低下了头,思量半日,方犹豫道:“有件事,小妹不知当说不当说。”   水汷奇道:“可是下人不听差遣?”   “这倒不是。”   探春忙道:“下人们待我都极好,并无半分怠慢。”   水汷问道:“那是何事?”   水晏曾在他面前感怀身世,讲探春不易,因而水汷对探春也颇为上心,一来为水晏,二来探春也的确是个极为出色的女子。   “此事关乎到秦统领,因而小妹有些拿不定主意。”   听到涉及秦远,水汷忍不住微微侧目,道:“事关秦远?”   “正是。”   探春本不欲提及秦可卿,但见秦远在王府里的地位非常人可及,又听水汷今日这般说辞,想起秦可卿模糊暧昧的身世,心里疑惑更甚,若秦可卿与秦远真有关系,倒也算功德一件,圆了秦寻妹之意。   于是斟酌着说辞,缓缓道:“小妹曾见一人,与秦统领有着七八分相像,嫁了宁国府的蓉哥儿为妇。”   “蓉哥?贾蓉?”   水汷瞬间想起了那日他宴请朝中勋贵,在君悦阁给荣宁二府作陪的,恰是秦远。   水汷到君悦阁时,贾珍正搂着秦远的脖子,聊得正欢。   当时水汷还在纳闷,秦远应是第一次见贾珍,如何就这般投缘了?   水汷皱眉道:“是贾珍的儿媳妇?”   探春点点头,不知为何水汷脸上变了颜色,转念一想,便知原因。   那宁国府的名字向来不好,若秦可卿真为秦远妹子,水汷与秦远关系亲近,得知他妹子生活如此,能有什么好脸色才是怪事了。   探春低着头,品着华顶云雾,不再言语了。   须臾,水汷恢复了正常,嘱咐探春切不可将此事告知别人,便匆匆出了后院。   水汷出了后院,一路来到书房。   绕过屏风,秦远正向水晏汇报着今日的事情,见水汷进来了,忙向他行礼。   水汷摆摆手,坐在椅上,也不避水晏,道:“你知道你妹子的下落了?”   秦远眼神一暗,道:“是。”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水晏品着茶,秦远的身世他听说过一些,不过他身为庶子,不太好理会这些事情罢了。   水汷语气有点急,秦远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人,自幼与他一起生活。   老南安王战死后,军心大乱,是秦远与他一起安抚军心,收付众武将,两人出生入死,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   这么多年,水汷一直将秦远的事情放在心上,然而秦远在有了他妹子的消息之后,却并未告诉水汷,多少让水汷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秦远自小跟在老南安王身边,在战场上打滚,见惯了修罗场,整个人如同被霜雪磨练过后的松柏,傲然挺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提及亲人的时候,却颓败的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家妹生活不甚光彩,属下怕污了王爷的耳朵。”   水汷一怔,顿时便明白了。   宁国府传出了太多的荒唐事,秦远的妹妹生活在其中,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水晏收起桌上勋贵们下的帖子,道:“你准不准备和她相认?”   水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淡淡道:“这些国公家里,惯是会见风使舵的,你妹妹若有着一个强力的母族,那还便好,若是没有...”   水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水汷闭了眼,他前几日刚查过贾蓉,缓缓道:“你妹妹现在的身份,是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   秦远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抖,艰难道:“这些...属下都知道。”   水汷起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杯东倒西歪,怒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父亲待你如何!我又待你如何!若真是你妹子,让母亲认了义女也是使得,为何偏偏瞒着我们!”   茶水从歪倒的杯子里流出,流到桌上的帖子上,水晏捡起帖子,见上面字迹被茶水浸湿,便随意丢在一旁,又取来新钧窑胭脂红的茶杯,重新倒上,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王爷,秦远不去认他妹子,是为了你好。”   秦远扑通一声跪在水汷面前,道:“先王爷大恩,属下没齿难忘,唯有用这余生性命来护您左右,方能报得一二。”   水晏给水汷斟上一杯茶,道:“王爷,先王爷去的突然,咱王府太多的秘密,他都没来得及告诉你。”      ☆、秘密   水汷盯着水晏,道:“秘密?”   水晏点点头。   “罢了,你起来吧。”   水汷将秦远扶起,道:“让人把守书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秦远领命去办。   水晏抿了一口茶,道:“王爷,你为嫡长子,肩负着王府的兴衰,有些事情,老王爷并不方便告诉你。”   “所以他告诉了你?”   水汷好看的剑眉拧成一团,额上青筋渐现,手掌紧紧握着茶杯,问:“也告诉了秦远?”   最为敬重的父亲竟将事情告知了水晏,告知秦远,唯独瞒着他,如何让他不怒?   水晏摇摇头,道:“秦远本就是秘密的一部分,而我...”   水晏自嘲道:“也是前几年刚刚得知。”   “王爷,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水晏轻啜一口茶,道“十二年前,废太子举兵谋反,事败后自焚东宫,东宫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无一人逃出生天。”   “太上皇只道太子一向仁厚孝悌,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一定是有人从中挑拨,盛怒之下,灭了太子妃满门。”   “北静太妃道事出蹊跷,让太上皇查明再行处置,但太上皇盛怒之下,又怎听得下去?”   水晏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脸上晦暗不明,继续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百年世家大族,太上皇一声令下,便被灭了满门。自此,世间再无泉城卫家,太子一党,屠之殆尽。”   “说来好笑,北静太妃与太子妃有些交情,不忍她满门被灭,让心腹之人救了卫家一双儿女,送往金陵原与太子有些交情的世家大族府上。却不料途中被人泄露了消息,一双儿女,只有幼子送到了金陵。”   “那世家大族,便是金陵薛家。”   水晏看了一眼水汷,道:“你心上人的父亲收养了他。”   “所以,消息泄漏后,薛公将那男孩托给父亲?所以薛公早逝?父亲...”   水汷没在说下去。   戎马为战之人,自然以马革裹尸为荣,一朝战死沙场,也不枉这半生热血撒边疆。   然而让水汷没有想到的是,他引以为荣的父亲,并不是真正的死于沙场,而是困于朝堂争斗,最后落了个尸骨难寻。   水晏摇摇头,道:“老王爷之死,我尚不敢下定论。但金陵薛家,新帝在位一日,薛家便一日不可能起复。”   水汷手指按着眉心,疲惫道:“是了,薛家是废太子的钱袋,与废太子最为亲厚。”   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水晏笑了笑,道:“王爷忘了,我是庶生。我不用学什么行军之道,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陪老王爷说话聊天。”   “老王爷一直担心此事败露,对南安王府是灭顶之灾,但太子之前对他有恩,况又是北静太妃所托。”   “只得提心吊胆的将化名为秦远的卫家后人养在府上,偶有情绪外漏,我又是个极会看人眼色的人,一来二去,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不足为怪。”   时隔多年,水汷终于明白他父亲为何对金陵忌讳莫深。现在当政的是新帝,新帝与废太子的关系并不太好,若此事一旦暴漏,南安王府的日子,只怕更为难过。   想到这,水汷又不得不佩服北静太妃,一介女子,能有如此胆识,也无怪乎新帝更为忌惮北静王府了。   水汷问:“贾府知道这个秘密吗?”   水晏慢慢摇了摇头,面有疑惑,道:“怕是不知。”   “贾敬是何时辞的官?”水汷猛然想起刚入京城时听到的宁国府的传言,那贾敬世袭二品将军,乙卯科的进士,如此家世,如此才学,本在朝堂上一片光明,为何偏偏性情大变,半道里辞官去炼丹?   水晏也是一惊,思索半日,道:“算一算时间,大概也有十几年了。”   “差不多能与卫家被灭门的时间对上。”   水汷看了一眼水晏,一向淡定自若的他难得有了几分慌乱,道:“宁国府以前也曾向废太子示好。”   水汷道:“我们尚不知贾敬是否知晓此事,先别自乱了阵脚,这几日我寻个机会,去试他一试。”   水晏点点头,垂着眼睑,掩去眸子里的慌乱。   适时秦远敲门,说是六皇子来访。   水汷与水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疑惑。   那六皇子是甄太妃所生,素来与南安王府没有什么来往,怎会今日突然造访?   水汷来不及细思,让秦远先去招待他,自己换身衣服便过来。   六皇子是几位皇子里面长相最为清秀的,轮廓里有着几分出身江南的甄太妃的风情,见水汷到了,眉眼一挑,道:“王爷好雅兴。”   水汷不知他是何意,笑着与他打着太极。   六皇子却不跟水汷绕弯子,喝了几口清茶,便讲明了来意:“皇兄屡有削藩之意,王爷以何应对?”   水汷抿了一口茶,余光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子,只见他斜挑着眉眼,双目微微眯着,未经过风霜的脸上藏不住稚嫩的算计,水汷心下了然,不动声色道:“我一介臣子,恪守尽忠乃是本分,陛下若想拿我兵权,那便拿去好了。”   水汷的话刚刚出口,六皇子便坐不住了,他放下了茶杯,恨铁不成钢,道:“你也太失了南安王的威风!”   水汷低头饮茶不语。   六皇子离了座,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内走来走去,道:“若非得了水溶指点,我才不会来寻你!”   水汷眼皮跳了跳,水溶向来不喜多管闲事,如何改了性情,去指点什么六皇子?更何况,六皇子颇得太上皇喜爱,有什么难处是需要水溶指点的?   “你们手握重兵,都被他用计诓到了京城走不了,更何况我手无寸兵了。”   六皇子走来走去,焦急道:“按照祖上规矩,年过十五的皇子,便要去藩地就藩,但过完年,我便十六了,朝中屡有大臣提及此事,皆被他压了下去。”   水汷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六皇子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六皇子名水泽,甄太妃所出,与新帝关系并不算亲厚。甄太妃年轻时喜欢作妖,有事没事便祸害一下后宫妃子,新帝的生母也没少被她折腾。如今新帝登基为皇,说不得便要了一下当年的恩怨了,因而把水泽留在京城,也就不足为怪了。   太上皇仍在,新帝纵然有心报仇,怕是也不太敢折腾的,水泽原不应该这般担心的,但不知水溶与他说了什么,让他急匆匆地来了南安王府。   水汷笑了笑,觉得水溶这招着实高明。   三两句话挑拨得水泽与新帝打擂台,新帝这会儿纵是有意削藩,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水汷又饮了一杯茶,从善如流地做出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道:“我是臣子,对陛下的命令只有听从的份儿。但您不一样,您是陛下亲弟弟,陛下断不会像这般待你的。”   水泽怒道:“什么亲弟弟!忠顺王才是他亲弟弟呢!”   水泽复又坐下,拉着水汷讲了半日忠顺王是如何如何,怎地把新帝哄了个眉开眼笑。   水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心想太上皇的确不容易,有着这么一帮不省心的儿子,也难怪退位之后也要把守着朝政。   水泽倒了一通苦水,方觉心里好受了一些,临走之时嘱咐水汷削藩乃是大事,万万不可妥协。   水汷点点头,送了水泽出门。   水泽上了轿,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一阵风似的下了轿子,跑到水汷身边,小声道:“我从宫中得了消息,说是陛下削减南海守军的物资,这事你可要留点心,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便是断了粮草。”   水汷皱眉道:“此事太上皇知道吗?”   水泽道:“正是父皇与母妃讲的。”   然后又颇为同情地拍了拍水汷的肩,道:“又说你年龄也大了,想把你留在京城呢。”   水汷送走了六皇子水泽,回书房与水晏商议物资之事。   水晏对物资倒是不甚在意,他瞥了一眼水汷,道:“咱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留在京城。”   水汷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水晏道:“如今四王,只剩我们与北静王手握兵权。北静太妃现在缠绵病床,未尝不是托词。”   水晏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水汷,道:“江城新到的消息,你不可再拖了。”   水晏道:“你的婚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水汷接了书信,匆匆扫过,叹气道:“一辈子很长,我不想为难自己。”   水晏一怔,又很快恢复正常,缓缓道:“那便还有一个法子。”   “我留在京城,你驻守江城。”   须臾又自嘲道:“只怕我出身低微,陛下未必瞧得上眼,说不得要将太妃与小雯一同留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玩嗨了~存稿都没了QAQ 今天庆签约双更,这是第二更,加急写出来的有点粗糙,等有了时间我再重新修,大家先凑活着看着~ 祝大家节日快乐!玩的开心呀~ PS:以后都是晚上更啦,凌晨不再更新了。 每日一更,小天使们放心跳坑~~~   ☆、往事   江城地处南端,天气温暖舒适,哪怕到了冬季,也是不怎么寒冷的。   院子中随处可见绿油油的绿叶成荫,被下人精心侍弄的花草舒展着腰肢,朵朵颜色各异的花朵争妍斗艳,一片生机盎然景色。   江城景色虽美,但看得久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京城地处北方,自然是比不上江城的四季如春的。   到了冬季,雪花如团,自高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肆意地起舞跳跃,给这个百年帝都披上一层洁白的新妆。   远处雕着瑞兽的屋顶,近处苍翠的松柏,以及脚下的青石板小路,入目皆是一片雪白。   水晏身体弱,这般冷的天气,丫鬟们给他披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雪路难行,王府里早早的准备了梨花木的轮椅,推着他四处走动。   水晏今日起了个大早,手里捧着暖炉,丫头们给他撑着青稠伞,在院子里走动。   雪夜寒冷,下人们不免有些怠慢,水晏在院子里绕了几圈,仍没碰到几个下人,正当他心生感慨时,却瞥见了从外面回内院的探春一行人。   在水晏的印象里,探春衣着鲜艳,妆容明快,是个极为明艳的女子,然而今日却见她打扮不甚富丽。   那件极为扎眼的大红猩猩毡也没穿了,换了件鹤氅披在身上,下面微微露着水色绣着傲骨红梅的百褶裙,三千青丝梳成寻常云鬓,上面插/着几支玉簪伴着几支精致的珠钗。   这样雅而不淡,净而不素的探春,水晏尚是第一次见,见她装扮如此,便知她心中所想,水晏眼神暗了暗,不由得为这个姑娘微微叹息。   叹息完又觉得多余,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怕在她心里,也是这般看他的。   探春看到了水晏,上前与他说着话。   水晏问:“你这几日起的都这般早?”   探春虽披着鹤氅,手里也捧着暖炉,但冬季的早晨到底寒冷,冻的小脸微微发红,她却不甚在意,笑道:“在荣国府上也是这个时辰起来,都习惯了。”   水晏这才想起来,南安太妃看他身体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但放在寻常勋贵家里,庶出的子女自然是要去嫡母那里立规矩的。   想到这,不免又多看了探春一眼,道:“我院子的小厨房熬了些乌鸡汤,最为滋补,妹妹若是不嫌弃,去我那里喝上几口,暖暖身子。”   探春点点头,谢了水晏,跟他一道回了院子。   探春并不在水晏的院子多坐,聊了一会儿,便又告辞。   水晏知道她理家不易,也不在意,让人送她出了院子。   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那个灿烂似玫瑰的女子在一片雪地里,转身向他道谢,回眸间顾盼神飞,漫天雪花晶莹,却不抵她的明艳,水晏一怔,心跳骤然加速。   水汷讲,一辈子太长,他不想委屈自己。   水晏却突然觉得,余生若是与这样一个女子共处,好像也不算太过委屈。   她知道他的不易,他也知道她的苦楚。   他懂她的精明才干,她也明白他的隐忍蛰伏。   水晏手指摩挲着白玉扳指,心头心思转了百转。   总要有人留在京城,总要有人困在这四角天空里,若是这样能换来水汷对他愧疚不安,倒也极为划算。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闺阁女儿悔叫夫君觅封侯,家国大业里,又怎么容得下小儿女们的情深意长?   但若是两者并存,却不失一段佳话。   君不见,霸王有虞姬,红拂识李靖,玄宗一起绝尘妃子笑,霸业虽好,但总要有红袖添香在侧,方为圆满。   最终水晏眸子一亮,嘴角含笑,对小丫鬟说:“去,请太妃过来。”   水汷大清早离了王府,只带了秦远,二人换了衣服,骑着马,一路向贾敬修行的道观而去。   道观不大,却戒备森严,并不放他俩进去。   水汷无法,只得将马拴在离道观不远的小树林里,与秦远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墙头,轻轻地在后院落下了脚,雪下得极大,很快便将二人的脚印掩去。   水汷避开小道士,一路探寻,终于来到了贾敬院子里。   说来奇怪,道观内小道士众多,到了贾敬院子,却空无一人,越是这样,水汷越是奇怪,留了秦远在外望风,自己进了屋。   贾敬彼时正敲着闭着眼睛打坐,水汷见了,先鞠上一躬,道:“当年一别,世翁康健如旧。”   贾敬猛地睁开眼,细细地打量着水汷,过了一会儿,方放下心来,讥笑道:“小友认错人了,我与你并不认识。”   水汷上前,将香燃上,敬了堂上三清画像,施施然地坐下,颇为遗憾道:“人走茶凉,我泉城卫家,一朝灭门,世翁不记得我也是应当的。”   贾敬闭了眼,道:“卫家既是满门被灭,如何有人逃出生天,小友莫要拿死人说笑了。”   “你既能避开那么多人来到这里,想必也是有几分功夫的,只是我一心向道,凡尘俗世再不过问,小友莫要浪费时间了。”   水汷弹弹身上雪花,道:“泉城卫家,百年世家大族,一朝含冤被灭,不知世翁闭眼打坐时,可有冤鬼来向世翁哭诉?”   “世翁本是乙卯的进士,金榜御笔所批的第七名,又世袭着二等将军,前途不可限量,为何在我卫家满门被灭之后,移了性情,来这道观里求道呢?”   贾敬道:“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小友执念太甚,终不是福禄之道。”   水汷挑挑眉,道:“我这不修道的人,也知这八苦出自佛家,世翁既是一心向道,又怎么会犯这糊涂?”   水汷负手而立,道:“佛悟来生,道修今生,儒证其身,要我看来,世翁竟一个也不曾做到。”   “太子被奸人陷害时,北静太妃一介女流,尚知道上书求太上皇查清再断。而太子引你为知己,待你如上宾,您又自幼读圣贤书,习孔孟之道,竟然冷眼旁观,儒家之仁礼,弃之如敝屣。”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故庄子讲天人合一,李伯阳道德五千字,虽言若虚无,讲的却是理身理国之道。世翁一味追求长生,不理庙堂,不免落了下乘。”   “诸法因缘生,万事有因果,十二年前世翁见死不救,十二年后卫家孤儿来寻世翁...”   水汷还未说完,便被贾敬打断了。   贾敬直视着水汷眼睛,冷笑道:“你绝不是卫家后人!”   “世翁为何如何认为?”   水汷听他这般说,心里便明白当年他与卫家来往却是颇深,正想再去套他几句话,却不料贾敬又闭上了眼睛,说什么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水汷见此,便道:“既是如此,那便请真正的卫家后人前来一见吧。”   秦远应声而入,带来一阵冬季大雪的寒气,他的嗓音低沉,进来却不拜贾敬,道:“当年一别,恍若隔世,您大概想不到,我居然活了下来吧。”   贾敬打坐的身影一抖,睁开了眼,瞧着秦远,满是不可置信,又极力平复心情,过了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居然还活着。”   秦远双目赤红,道:“我大仇未报,自然是要活着的。”   “大仇?”贾敬嗤笑,喃喃道:“当年的人都死绝了,去哪里报什么仇?”   水汷道:“您不还是活着吗?”   贾敬一怔,随后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神扫过水汷与秦远,缓缓道:“我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贾家长门,尽灭在我的手上,也算是给你卫家满门尝了命!”   水汷叹了口气,幽幽道:“贾家一门两公,权倾朝野,直到您这一代,仍未堕了祖上威名,您这又是何苦?”   贾敬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王爷不必劝我。”   秦远道:“你知道他是谁?”   贾敬苦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泪痕,道:“普天之下,唯有南安王能护得住你,你既然没死,自然是养在了南安王府上。我曾与南安王有过几次照面,小王爷与王爷颇为相像。”   水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你不信我,原来如此。”   贾敬站起了身,打开房门,道:“王爷请回吧。我不再过问凡尘俗事,当年纵事之人已死。”   说着又看了一眼秦远,道:“卫家血债已尝,你应当重新生活才是。”   秦远手握成拳,虎目含泪,艰难道:“卫家血债已尝,天家呢?太子含冤自焚,东宫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又有谁去给他们做主?”   贾敬身形一震,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含糊道:“太子...太上皇已追封为义忠亲王,想必...想必他九泉之下...”   水汷面色一禀,正色道:“想必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在感情上是个很怂的人,上辈子他看出薛父让宝钗进宫选秀的心思,怂的不敢提亲,但又在路过金陵时心存侥幸,希望宝钗在等他,结果当然是啪啪啪被打脸了,宝姐姐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等一个连提亲都不敢的怂货。 第二世,因为水汷重生的蝴蝶效应,他跟宝钗不再是青梅竹马,在给薛蟠做书童的路上,以为选秀是宝姐姐的青云志,一时头脑发热,作了大死,找了礼部的人,把宝姐姐塞进了宫里。 宝姐姐:我夫君脑袋有坑 水汷:宝宝心里苦 薛蟠黑人问号脸:我做了什么? 水晏和探春就比较幸运了,水晏是个目的性非常明白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所以他跟探春不会有太多波折~   ☆、往事2   自上次六皇子水泽见宝钗时看愣了神,水泽再来临照殿时,甄太妃便不怎么让宝钗在殿前伺候了。   宝钗知甄太妃的心思,也不埋怨,见水泽到了,便远远地避开。   今日又是如此。   刚听小宫女来报六皇子到了,宝钗便向甄太妃告辞,甄太妃点点头,由着她去了。   临照殿毕竟是太妃规格,宽宽绰绰,外带后院一个小花坛,旁边种着几颗参天大树。   小花坛后面还有一处屋舍,供奉着道家三清,宝钗原本是不怎么来这里的,但因六皇子的原因,这几日也经常躲在这里。   她是不好再在六皇子面前出现的人,若是六皇子心血来潮,向甄太妃讨了她,甄太妃也免不得作难。前院去不得,花坛又太冷,只得来三清殿里略坐一坐。   三清殿中,三清坐像威严,半垂着眉眼,怜悯似的瞧着殿前低头绣花的女孩。   宝钗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心想这个时间了,六皇子差不多也该回自己的殿里了,于是收好东西,准备回前院。   正当她起身准备出门时,六皇子与甄太妃的声音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先是甄太妃带着江南口音软糯的娇呵:“你行事也太莽撞!”   六皇子不以为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母妃太过了小心了。那水汷哪有世人传的这般厉害?我还没开口,他倒先吓得不行了,也太失了南安王的威风!”   六皇子对她有印象,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出去的。宝钗环顾大殿,空旷的大殿里唯有三尊神像,并着香案红烛,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宝钗皱了皱眉,收拾好东西,提着裙摆,钻到了道德天尊的背后。   门开了。   六皇子扶着甄太妃,宫女彩娥被打发的远远的,在花坛内垂首敛眉立着。   甄太妃跪在软垫上,参拜三清,道:“水汷小小年纪,便能收拢军中势力,新帝送到军中之人,也被他连消带打,不敢发声,绝非庸碌之辈。”   六皇子将香点燃,递给甄太妃,道:“儿子看他守成尚可,但却翻不出什么风浪,远比不了老王爷世间英豪,旷世将才。”   甄太妃接了香,再度参拜,软软的口音与话里的讥讽形成了鲜明对比:“老王爷再怎么千古一将,不也死在了...”   说到这,又住了口,道:“老四机关算计,可惜给新帝捡了个便宜。”   宝钗听完,如坠冰窟。   外人只道南安王光荣战死,为国捐躯,谁料这里面还有着这般隐情?   这等皇家秘闻,外人得知便只有一死,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家族。   手里搅着帕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万不可弄出一点声响,让外面两人发现她。   想到这,不免又想到意气风发的水汷,不知他知不知里面的猫腻?   六皇子扶起甄太妃,笑道:“母妃话说的太实,谁知道新帝在当时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太子、老四已死,老五一心跟着他,老七太小,我么。”   六皇子看了一眼甄太妃,笑道:“母妃圣眷正隆,自然是不屑让儿子趟那趟浑水的。”   甄太妃走上前,将香插在香案上,叹息道:“可惜了,我只道太上皇身体康健,谁料他真能舍得下皇位,居然让给了新帝。”   说到这,甄太妃一向温柔的面庞浮现几分怒色,道:“贤妃那个贱人,容貌出身皆不如我,不过仗着性子柔软,狐媚惑主,竟然哄得太上皇将皇位传给她的儿子,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宝钗知甄太妃与贤太妃一向不怎么来往,不曾想恩怨竟然追溯到多年以前,心中又对这宫中妃子生活多了一分敬畏。   六皇子轻轻给甄太妃揉着肩,道:“母妃息怒。”   “那贤太妃出身卑微,母族又没什么人,新帝登基这几年,朝中无可用之人,正愁得焦头烂额呢。”   六皇子眼睛闪过一丝得色,笑道:“可不就只能趁这次大选,挑一些勋贵家里的女子进来,好拉拢一些朝中大臣吗?”   “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算什么男人?况帝位还未坐稳,又担心藩王权重,忙着去削藩,吃相也太难看!”   甄太妃拍拍六皇子的手,眼神极是轻蔑,道:“小门小户养出来的皇子,自然是难堪大任的。若非当年我在太上皇面前极力装着贤惠,只怕如今穿龙袍的倒是你了。”   六皇子笑道:“母妃现在明白,尚不算晚。”   宝钗听此,心头一惊,万万没有想到,这对母子竟然还有这种想法。   新帝出身低微,教养受限,处理起朝政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总归没犯什么大错,若只为一己之私,便将他拉下皇位,少不得又要发动一场宫廷政变。   历来宫变无不流血,父不父,兄不兄,君不君,臣不臣。无论最终上位的是谁,都免不了对朝堂进行清洗,届时多少朝臣无辜埋骨。   朝臣既去,位置便又空了出来,对朝野上的创伤,数十年都难以抹平,最终苦的还是最底层的老百姓。   六皇子低声在甄太妃耳畔道:“新帝位置不稳,一切皆有可能。”   甄太妃低头抿唇一笑,道:“前朝的事,你去跑,后宫的事,母妃帮你摆平。太后是个不问事的,贤妃那贱人以前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年龄大了,容貌早不复往昔。”   甄太妃摸着自己的脸,眼神极尽眷恋,道:“甄家洛神之后,少不得要比这些凡尘女子多上几分颜色。”   六皇子笑着说:“母亲容冠六宫。”   六皇子想了一会儿,又道:“二表妹既然许了北静王为妻,少不得要提前来京中熟悉一下环境,我上月让人去金陵请了她过来,算算时间,这几日也要到了。”   甄太妃点点头,道:“过完残冬,我亲自送她出嫁。”   想及北静太妃,不免又是一阵心慌,但转念一想,北静太妃既然同意了这份婚事,说不得也是看好他们的,于是又嘱咐道:“你以后要与水溶多多来往,他手上有兵权,以后也是你的助力。”   甄太妃进完香,携着水泽的手,又出了三清殿。   宝钗浑身发软,从神像身后爬了出来,看着殿中诸神,无声地拜了拜。   出了三清殿,一路回了自己的小屋,雪下的极大,很快将她的脚印掩下。   宝钗听了这多皇家秘闻,不免有些忧心,回来时又淋了雪,晚间便有些起热,她不敢惊动旁人,唯恐甄太妃知道了起疑,只得咬牙硬撑。   次日清晨,不免面色有些苍白,宝钗第一次涂了口脂,摸了胭脂提气色。   正巧这日甄太妃又让她去太后宫里送东西,雪花飞舞,这次没有水汷来给她换伞,到达太后宫里时,浑身直打冷战,刚拜完太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栽了下去。   太后是个慈善人,见此不免有些埋怨甄太妃,纵是往新帝房里塞人,也要体谅下女孩的身体,这么大的雪,整日这样跑,怎么受得了?   于是让小宫女请了当值的太医,又让人给甄太妃递了消息,说女史受了寒,留她在清思殿里暂住几日。   甄太妃本就是存了让宝钗在清思殿里偶遇新帝的心思,得了太后的信,便打发宫女来回:说既是受了风寒,想必是不易挪动的,娘娘素来心善,不如先暂留她几日,等她大好了,我再亲自来谢娘娘的慈心。   太后得了消息,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让宫女腾了地方,照顾宝钗几日。   宝钗病中不知归路,恍惚间看到六皇子身披战甲,骑着骏马,与一身龙袍的新帝战在一起。   大军过后,一片血红。   断肢残骸的将士们挣扎着逃生,却被来自幽冥地府的鬼差收了魂魄。   众鬼差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浑身浴火,凤目上挑,声音嘶哑:“你们好狠的心。”   又有众鬼差拥着一个身着战甲的威武将军过来,那将军手持长剑,与水汷有着几分相似,神情却极是悲戕,冲着打成一团的新帝与六皇子大喊:“水家百年基业,竟毁于汝等小儿之手!”   又有身穿蟒袍的口角流血的男子过来,道:“千秋霸业一场梦。”   又有华服盛装的貌美女子来哭诉,又有数以万计的冤魂来抓人,宝钗吓了一跳,正欲要跑,忽而从鬼群中看到了逝世多年的父亲,一时间悲从中来,不顾周围牛头马面,一路奔了过去:“父亲。”   薛父一如往年,萧疏轩举,笑如朗月入怀:“女儿,我为家族筹谋一生,却不曾为你打算一二,临死之前总算为你积了善缘。”   又有鬼使来拉薛父,他的身影越来越淡:“王非王,皇非皇,要紧!要紧!”   宝钗崩溃大哭:“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都觉得,宝姐姐那么端庄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有情绪崩溃,大概就是她父亲死的时候吧。 一次性把所有软弱悲伤哭完,从此以后淡泊入世,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伤的了她,也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开怀_(:3」∠ )_   ☆、交易   “你...你...”   贾敬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力气一般,颓废地倚在门框上,过了良久,他道:“四皇子已经自裁,也算给太子了一个交代。”   秦远一个箭步,上前揪着贾敬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真的以为是四皇子谋划的?”   “他不过替人背了黑锅罢了!”   贾敬双目无神,颓废道:“那又如何?大局已定,你我再怎么挣扎,也翻不出这个天。”   水汷眼中精光一闪,上前来开秦远:“罢了。”   拍拍秦远肩膀,道:“世翁既然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强求。”   水汷带秦远走出房门,转身回看,贾敬身着灰扑扑的道袍,佝偻着背,双手抱头,哪里有什么世家子弟的,叹了口气,仍翻墙出去了。   水汷翻身上马,见秦远仍是一脸郁色,想起他的身世,不禁连连惋惜,偏生自己又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只得干巴巴地说上几句。   秦远疲惫地点了点头,扫过马背上的白雪,一同与水汷回了王府。   这日,六皇子将甄家二姑娘接进了京城,甄太妃为显亲厚,便将甄二姑娘留在了宫中。   淳安公主的陪侍伴读尚未选出,宫中又尽是一些宫女太监,恰逢甄家姑娘入宫,太后怕公主孤寂,便让她时常来清思殿陪伴公主。   竹星见此,便笑着道:“南安王也有一个妹子,与公主年龄相仿呢,太后何不一起请了过来,也热闹一些。”   太后想起南安太妃提及女儿的神情,忍不住好笑:“听南安太妃讲,那丫头是最蛮横不讲理的,本宫倒是想见一见。”   说着便打发着小太监去南安王府,竹星又笑着提醒:“南安太妃前几日收了两个义女,一个是荣国公的后人,一个是保龄候的后人。”   太后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请过来。本宫久不出深宫,见了这些花朵似的小姑娘,心情也高兴些。”   太监听了,忙去南安王府。   水汷接了谕旨,让秦远领着人去前厅喝茶,自己去后院给南安太妃递消息。   南安太妃听了,不禁皱眉:“那甄家姑娘是个什么人物?竟也让王府郡主去陪她?”   水汷捧着茶,分析道:“毕竟曾是接过几次御驾的家底,与旁的勋贵自然不同。”   “何况以后是要嫁给北静王做正妻的,太后怎么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南安太妃听了,不好再发牢骚,让人往史家递消息,请史湘云过来,又让人往荣国府递消息,送几件入宫穿的衣服过来。   湘云来的很快,后面跟着挎着包袱的丫鬟婆子,前来给南安太妃见礼。   南安太妃拉她到自己身边,见她面上虽然欢喜,但精神却有些不济,摸着她的头,皱眉道:“怎地只回家几日,眼圈便比之前青了些?”   湘云却不在意,笑着回答道:“想母亲和雯妹妹了。”   南安太妃捏着她的鼻子,笑道:“就属你嘴甜。”   说着又把她推出去,道:“快去给你大哥见礼。”   湘云走到水汷身边,行礼道:“哥哥安好。”   水汷也回礼:“几日不见妹妹,妹妹倒是清减了些。”   湘云笑道:“哪里就瘦了?不过前几日极冷,穿的衣服有点多罢了。”   水汷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再问,只问进宫的东西是否都已经准备好。   南安太妃道:“这里留我们母女说话,你去前厅吧。前几日宁国府递了帖子过来,问可有名医,你若无事,便去寻个神医回了他。”   水汷应声离去。   南安太妃叫了跟着湘云的婆子进来,打开包袱,查看里面的衣物。   保龄候进宫朝贺太后的皆是诰命夫人,并无湘云可穿的衣服,且王府来人催的甚急,临时赶制又来不及,只好备了几件颇为隆重的衣服包了过来。   南安太妃见此叹了口气,吩咐丫鬟道:“去,将雯丫头前几日做的那套银红色凤穿牡丹的宫装拿过来。”   想了想,又道:“还有前几日一起做的流金凤尾裙,也一并拿过来。”   丫鬟取来衣裳,南安太妃指着衣服道:“宫中不同其他地方,家常衣服断然是穿不了的。你跟雯丫头身量相似,这些衣服是刚裁好的,雯儿并不曾穿过。你且穿几日,左右都是我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湘云幼年父母皆丧,叔叔婶婶不过应个景,哪里为她真心打算?如今南安太妃不过面上的说辞,却也让她深受感动。   湘云谢了南安太妃,低头悄悄摸去眼泪,再抬头时又是一片明媚:“母亲把衣服给了我,雯妹妹穿什么好呢?”   南安太妃笑道:“你管她作甚?她那样的性子,穿什么都是糟蹋。”   荣国府虽为国公之家,但也久不曾有适龄女儿入宫朝贺,贾母思索半日,叫来了王夫人:“我记得元丫头倒有几件衣服。”   元春虽为封妃,但毕竟是在新帝身边伺候的人,探春虽被南安太妃认了义女,终归是庶生,想及此处,王夫人便作了难,犹豫道:“那可是女史穿过的衣服。”   贾母道:“现如今重新赶制也来不及,左右不过陈年旧衣,没人认得出来。”   王夫人仍是犹豫:“探丫头若是入了宫,少不得要见女史的,若是女史见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母打断了:“女史是个宽厚人。”   王夫人无法,只得让人将衣服找了出来,用香熏了,然后送到南安王府。   水晏得知了太后让水雯三人进宫的事情,心思一动,去寻了探春。   探春彼时刚接见完管事婆子,这会儿正在翻看账本,听门口丫鬟报了一声“二公子来了”,忙出来去迎。   水晏身披大氅,微微露着里面穿着的绣着日月的鸦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尽显魏晋风流。   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暖炉,由人推着,身边有着小丫鬟撑着青稠油伞,见探春出来了,疏离的眉目冲她微微一笑。   探春一怔,连忙回神,迎他进屋,又让人去沏滚滚的热茶过来。   水晏低咳一声,道了谢,给探春递了个眼色,探春见此,打发了小丫头去厅外伺候。   水晏捧着暖炉,一双凤目上挑,饶有兴致地瞧着探春。   探春以为告知水汷的事情被他知道了,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头喝茶,掩去了脸上的忐忑不安。   水晏见她俊脸微红,曲拳轻咳,道:“我是为你进宫的事情来的。”   探春见此,放下心来,也不再似刚才那般紧张。   然而水晏的下一句,又让她的心悬在嗓子眼。   水晏进屋脱了大氅,身着鸦青色绣着日月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手里把玩着白玉扳指,半是试探半是说笑:“我知你的心思。”   探春强作镇定,笑道:“二哥哥知我什么心思?”   水晏瞥了她一眼,道:“王爷虽看上去随和,但骨子里却十分执拗。如今他看不清局势,被世事所迷,但若有一日,他清醒了,便也知道自己所求何物了。”   “到那时,闹个天翻地覆也要将想要的东西求了来。”   水晏呷了口茶,继续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便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探春低头思索,半日没有言语。   水晏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你与那薛家姑娘是表亲,若进宫见了她,不妨结个善缘,将这东西仍送给她。”   那是一支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簪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探春前几日还曾在水汷头上见过。   探春拿了簪子,一脸疑惑。   水晏笑道:“我废了好大功夫才从王爷那要过来的。”   探春又将簪子推了过去,皱眉道:“这于理不合,更何况,宝姐姐也不会收。”   “这会儿不收,不代表过几日不收。”水晏眯着眼,道:“等薛蟠的人命官司出来了,她自然就会收了。”   “什么人命官司?”   天子脚下,竟也用权势压人?   什么魏晋风流,全是假象!   探春登的站起,想起这并非荣国府,面前这一位,纵是同她一样庶生,但也是天家子孙,万万怠慢不得,又只能重新坐下,强按下心的不快,道:“这种缺德事,二哥还是寻其他人做去吧!”   “你想到哪去了?”   水晏揉眉,手指敲着桌面,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宫中的富贵太烫手,你大姐姐已经进去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薛家姑娘?”   “薛姑娘是个通透人,能护住她家族的,未必不能是王爷。”   水汷一路来到了水雯的院子。   探春理家,没多少时间陪她玩闹,水雯只好自娱自乐,这会儿子在解九连环玩。   解了半日也解不开,又有长兄在身边,水雯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落了面子,手里拿着九连环,丢也不是,解也不是。   水汷见她一脸天真,忍不住笑道:“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又见水雯发间并无太多珠钗步摇,便道:“来京城时首饰带的够不够?我再给你打一些吧。”   听了水汷的话,水雯将九连环丢在一边,道:“都在箱子里堆着呢。”   水汷道:“那衣裳可够穿?京城不比江城,往年的衣服未必能穿了,我再让人给你做一些。”   水雯睁大了眼睛:“母亲前几日才做了几套,我还没穿过呢。”   水汷放下杯子,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你整日里窝在府上闷不闷?要不过几日我给城里的勋贵们下帖子...”   水雯一脸疑惑,打断水汷的讨好,道:“大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五,果然某些人又来找事了= = 就不理它,就不理它,窝不能被它激怒,我... 我滚去码字了orz 以及小钗大大窝要爱死你了QAQ   ☆、探病   水汷挠了挠头,斟酌半日,方缓缓开口:“前日我去荣国府赴宴,遇到了薛蟠,他道他妹子进宫这么久了,也没往家里递个消息,让我托人问问,在宫中的情况如何。”   “薛蟠?”   水雯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你进京时投奔的那户人家?”   “对对对!”   水汷连连点头,心道幸亏有这层关系在,自家妹子又不是什么多疑爱琢磨事的人,这才能将他打听宝钗的时候圆过去。   水汷欢喜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薛家既然救了我一命,少不得做些事报答他们。薛蟠问了,我也不好拒绝,只是我一介男子,不好打探这些消息,你今日入了宫,帮我留心一下,也算替我报了薛家的救命之恩。”   水雯满口应下。   探春在水晏的循循善诱下,也颇为忐忑地收了簪子。   一行人满腹心事,入了皇宫。   三人都是极为爽快的性子,又是一些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太后见了,也十分喜欢,叫来了淳安公主与甄家姑娘,让她们一处玩闹。   水雯瞅了个空,笑着说道:“我原本还有一个交好的姑娘,进宫之后,再没见过了。如今我也进了宫,不知能否求个恩典,见上一见。”   太后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呢?”   水雯笑道:“回太后的话,是金陵薛家,乳名宝钗,听人讲,如今在甄太妃那里做女史呢。”   太后闻言,心中暗暗疑惑,水雯既然与宝钗交好,说不得水汷也是知道她的,联想到前几日水汷让伞,不知是水雯的情面,还是别的原因呢?   太后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叫来竹星,让她领着几人去看宝钗。   竹星一边走,一边道:“县主怕是不知,这位姑娘来给太后送东西,受了点风寒,现在在后院养着。”   三人听了,不禁神色感伤。   竹星推门进屋,屋内远不比前厅宽敞富丽,是个简单的下人房,进门便能看到床,宝钗便在那上面躺着,床边摆着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宫女,半睡半醒,见竹星领着三位郡主装扮的人来了,忙站起身来。   小宫女起来地甚急,碰倒了桌上茶水,又连忙把杯子放好,俯身下拜。   竹星看一眼淌了一地的茶水,面上不见喜怒,问道:“是你在照顾女史?”   小宫女偷懒被几人抓个正着,又听竹星声音清冷,心中十分惧怕,瑟瑟发抖道:“是...”   竹星正欲发作,便被探春拦下了:“宝姐姐原不是太后宫中的人,太后让她在这将养已经是恩典了,怎好再让人伺候?”   小宫女心中念佛,正要谢过,却又听那个明艳的女子说道:“只是你这宫女,瞧着太后仁慈,也忒会偷懒!太后让你伺候,那便是你的工作,这般阳奉阴违,把太后放在什么位置?”   竹星心中一禀,打量了一眼探春,只见她面上含笑,说话不急不缓,三两句话,便将小宫女照顾宝钗不当的罪名换成了不遵太后谕旨。   竹星暗暗称赞好口才好见识,这样一个可人,莫说南安太妃了,只怕放在太后身边,也是极为受宠的,不禁对她多留了一份心。   小宫女听完,瘫在了地上。   竹星面上一冷,让人拉她出去。   三人忙奔到床边,宝钗面色苍白,额上汗水淋淋,口中仍喊着父亲。   竹星又请了太医,一剂汤药下去,宝钗方慢慢醒来。   睁眼便看到了三人焦急的面孔,宝钗疑惑地眨了眨眼,声音沙哑道:“我莫不是...”   “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是一串急促地咳嗽声,探春忙倒了一杯茶,茶色暗沉,是过夜的凉茶,若是在家里,哪个丫鬟敢这般怠慢她?又听宝钗声音沙哑,想到水晏说的那些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忙抹了脸,强作欢颜对着竹星道:“说不得又要再麻烦姐姐了。”   竹星道:“县主切莫着急,送水的小宫女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宫女端着茶水过来,并着几碟点心。   竹星一一放好,道:“县主们先陪女史说说体己话,我就在屋外。”   三人连忙谢了,送竹星出门。   探春倒上茶,湘云喂宝钗喝下,宝钗这才缓缓回神,怠倦的脸上挤出几丝微笑,道:“身子不爽快,怕是不能县主们见礼了。”   水雯道:“这是什么话?什么见礼不见礼,快别这么说了!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理!”   探春与湘云看宝钗一脸病容,虽为女史,在宫中却远不抵家里,偷偷抹着眼泪,宝钗见了,强打起精神,笑着道:“我还未哭,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受了点风寒,休息几日也就罢了。再说了,娘娘们又待我极好,有什么可伤心的?”   探春与湘云方慢慢止住,三人又与宝钗说了一会儿话,探春知水雯心善且没有心计,便寻了个借口,单独与宝钗说话。   水雯不疑有他,只道她表姐妹俩说一些家里的事情,于是领着湘云,先出了屋。   探春拿来靠枕,让宝钗枕着,见她这个模样,心中越发难受起来,话刚开口,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你在家里,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宝钗道:“宫中自然是不同家里的。”   探春试探问道:“宝姐姐,你...你以后,还回家吗?”   宝钗想起家中慈母长兄,又想到方才梦中的父亲,只怕余生再不得相见,眼圈一红,没有出声。   探春又道:“宝姐姐,你我皆是一类人。若我们为男子,出去立一番事业,自然有我们的生路。偏偏托成女子,家中又没有可以立业的男子,少不得要吃这些苦头了。”   “宝姐姐,你是最通透明白的人了,你半生为家族所累,何曾为自己真正打算过?前朝后宫,相辅相成...”   “别说了。”   宝钗扭过去脸,凄然道:“生而为人,我又有什么法子?”   探春眼中一亮,忙用帕子擦去眼泪,道:“若是有法子呢?你出不出这深宫?”   说着取出簪子,递给宝钗。   宝钗见了簪子,脸上变了颜色。   那支簪子她曾见过几次,戴在水汷发间,最后一次见这簪子,是那日水汷与她换伞。   少年明亮的眼中满是清澈的感伤,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再联想今日水雯携探春来看她,再怎么愚钝的人也猜了出来。   一时间又急又气又羞,把簪子丢在一旁,面有薄怒:“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探春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捡起簪子,脸上微红,斟酌着用词,道:“那日太妃收义女,唯独没有收你,我以为,你能明白的。”   “谁料家里又把你送入宫,太妃的一腔打算落了空。”   宝钗虽在病中,思维却极是清晰,道:“你莫要哄我。”   莫说是她,纵然探春为嫡出,也是不够资格做王爷正妻的。   甄家二姑娘之所以能定给北静王,除了家族昌盛之外,还有个颇为受宠的甄太妃做姑姑,她父亲早逝,母亲软弱,长兄又纨绔,如何比得了甄家二姑娘?   “你先莫要动气。”   探春道:“如今我在王府帮太妃理事,这些时日,我留心观察,王爷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太妃是做不得他的主意的,况太妃又十分喜欢你的性情。”   探春将好话说了一箩筐,宝钗耐着性子听完,但仍是不收簪子,探春无法,只得嘱咐她好生将养,早日恢复。   水汷送了众人进大明宫,方想起寻秦远,道:“宁国府来王府求名医,这事你知道不?”   秦远面色灰败,道:“知道。”   水汷见他脸色如此,便知病的何人,皱眉道:“既然知道,府上徐大夫也一同来了京城,何不领了他过去?”   秦远颓废一笑,高大的身躯松弛下来,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早日走了,对她来讲,也是一种解脱。”   水汷怒道:“这是什么话?”   “你不过去,我亲自过去!”   转身让人请了徐大夫,乘了轿子,去往宁国府。   不过分别几日,贾珍已没了上次水汷见他时的舍我其谁的倜傥风流,佝偻着身子,整个人像老了十岁一般,眉眼里尽是自责与愧疚,听水汷带了名医过来,连忙请进内室。   水汷见他如丢了魂魄一般,再联想那些风言风语,心里只好哀叹孽缘。   徐大夫被贾蓉带进了内室。   水汷与贾珍在外厅坐着喝茶。   秦可卿病着,贾珍哪里有什么心思喝茶?心若油煎,桃花眼止不住往屋里瞄,过了一会儿,见徐大夫仍没出来,越发焦急,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烦躁地走来走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徐大夫终于出来,贾珍忙奔上前,抓着大夫衣袖,声音发颤:“可...”   话到一半又咽下,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我儿媳如何了?你是王爷带过来的人,一定能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鸿雁传书私相授受这种事情,是大家闺秀能干的事么?水汷你脑袋是不是有坑? 水汷:我做了啥? 水晏:哦 以及,贾珍这狗血的爬灰呦   ☆、萌芽   徐大夫见贾珍如此,面有难色,看了一眼贾蓉,又看了一眼贾珍,没有出声。   贾蓉倒是极有眼色,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徐大夫瞧了一眼水汷,神色复杂,道:“病倒也能治,只是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只怕...”   徐大夫没有说下去。   贾珍一脸的自知有愧,忙道:“不拘什么法子,纵是倾我所有,只要能把她治好,也是值得的。”   水汷没脸再听这荣国府的槽心事,吩咐道:“你只管按方开药便是。”   徐大夫点头,取来笔墨,写了一个方子,递给贾珍,道:“按这个方子去抓药,一日两次,五日之后,若仍不见好,我再来看便是。”   贾珍忙不迭接了,如视珍宝,对着水汷千恩万谢,又许于徐大夫重金,方将他俩送走。   送走二人之后,又连忙让小厮按着方子拿药,自己亲自煎了,送到秦可卿闺房,看着她喝了,又说了一番宽慰她的话。   秦可卿面上淡淡的,贾珍知她不喜,也不多留,嘱咐她好生休息,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问他要,若有下人待她不尽心,只管打死,不用去回尤氏。   秦可卿强忍悲伤,让丫鬟送贾珍出去,见贾珍身影消失在房门口,用被子蒙着头,肩膀无声抖动,想起初婚时与丈夫贾蓉相处的情景,更觉悲伤,愧疚自责齐上心头,满心委屈满腹心酸无人诉,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雨,纷纷落下,打湿了柔软的云锦被面。   徐大夫名朋义,是王府家养的神医,在医术上颇有造诣,此次新帝召南安王府家眷来京城,水晏便将他也带了过来。   徐朋义久处王府,自然知道公侯水深,情况复杂,因而不该问的话,绝不敢问,不能说的话,自然不会多说,然而方才那位病人的情况实在特殊,丈夫漠视,公公倒是上心的紧,偏他又把出是小产之后的亏损之症,并非什么特别难治之病,这种情况,是个大夫都能把的出来,但从以往大夫开的方子来看,并未写上小产之症,宁国府上下也闭口不谈,仿佛这小产从未发生过一般。   徐朋义一路上忧心忡忡,不知究如何去向水汷描述秦可卿病情。   徐朋义踌躇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道:“王爷,方才那位太太,似是小产之后的症状。”   水汷一惊,想起宁国府上下的一团糟,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吩咐徐朋义绝不可把此事泄露,务必治好病人,旁事别论。   水汷上一世极少在京城久住,对于京城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知之甚少。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比如上一世,他孑然一身,只有一个妹妹,又是个极天真不撑事的,水汷领军在外,仍要顾虑家里。   这一世好了很多,有了一个弟弟,虽为庶生,但心思颇为通透,处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替他分担了不少事情。   又有秦远在身边,替他挡了很多无意义的应酬。   然而事情都是双面性的,在享受了别人给你带来的便利时,也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麻烦。   比如水晏身为庶子,如何让他在府中的地位如自己一般,如何从中调解母亲对他绵里藏针的防备,再比如,秦远蒙冤的家族,挣扎着求生的妹妹,都是水汷要考虑的问题。   无论哪一件,都让水汷深感无比的棘手。   先太子自焚,卫家满门被灭,四皇子以死谢罪,在这一场宫廷角逐中,没有人是赢家。   至于四皇子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新帝已继位,再多的宫廷秘闻,也只能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碾下。   水汷他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首先要考虑的是阖府上下以及边关二十万将士的生存,而非替一个盖板定论的谋反不成自焚的太子以及被冤杀满门的卫家讨一个说法。   这个道理,水汷懂,秦远也懂,所以秦远才不会将身世告诉他,怕的就是水汷作难。   水汷叹了口气,这个秦可卿,他是救定了。   秦远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十多年的兄弟感情,水汷不忍他孑然独活。   叫来徐朋义,又吩咐了一番。   徐朋义面色诧异,虽不知水汷为何变了心意,但既是王爷吩咐,他哪有不从的道理?   应声而去,每日去宁国府给秦可卿把脉用药不提。   晚间,水晏将纸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仇都尉的儿子,命还挺大,竟让他逃出了自己的算计,只是不知事情发展成这样,水汷还会不会替薛蟠出头?   次日午后,徐朋义带来了秦可卿的消息,水汷沉吟良久,先叫他下去。   铺开宣纸,左手执笔,落纸的是极为漂亮的小楷。   左撇子为不详,水汷是左撇子的事情,只有他与南安太妃知道,就连已逝的老王爷,也被瞒的紧紧的。   既为左撇子,说不得要比正常人更为刻苦。   冬来暑往,汗水落在地上摔成八瓣,终于练就了左右手都能提枪舞剑,在军队里也成一段奇谈。   唯有字迹,却是不尽人意。   好在老王爷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写出的字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南安太妃见了,索性连水雯也不大管了,一家人字迹如鸡抓,外人只道,这种字迹,是得了老王爷的真传。   水汷写完吹干,临近傍晚,方叫来徐朋义,将信给了他,吩咐他务必交到秦可卿手里。   第二日,许朋义又去宁国府请脉。   因为是南安王举荐的名医,又确实有两把刷子,因而贾珍贾蓉对他都十分尊敬。   徐朋义把完脉,袖子一翻,将书信塞到了秦可卿胳膊下面,隔着厚厚帷帐,旁人并未发现。   临走之时,徐朋义又道:“太太此病,乃心思过虑所致,以我拙见,太太且放宽了心,莫想那些红尘俗世。”   想了一会儿,又道:“太太缠绵病床,若是让令兄知道了,想必他也寝食难安,为太太担忧。”   贾蓉笑着道:“先生想是记错了,贱内只有一弱弟,并无长兄。”   “哦?”徐朋义道:“那便是我记混了。”   出了此事,秦可卿本无求生意志,一心只求速死,然而徐朋义的简单两句话,却让她起了疑心。   徐朋义言辞模糊,却直中秦可卿心扉。   她是有个兄长的,此事只有她知,徐朋义此话,是知还是不知?   胳膊轻动,便触及了徐朋义塞在下面的书信,隔着帷帐,她攥在手心。   徐朋义是她兄长派来的人吗?   秦可卿不敢肯定,但临死之前,若能得知兄长消息,也算死而无憾了。   屋内人尽皆退去,秦可卿打开了书信,看了半晌,将信将疑,叫来小丫鬟,提笔回信,徐朋义再来请脉时,塞在他的袖中。   水汷收到回信,眉头紧皱,叫来秦远,细细询问一番,方回了信。   徐朋义又来请脉,故技重施,将信仍给了秦可卿。   秦可卿看完,泪如雨下。   信上写的详细,尽书当年他俩如何分别,兄长如何嘱托,时隔多年,那些只有他俩知道的话语秦可卿仍记得清晰。   秦可卿再不疑有他,伏在靠枕上抽抽搭搭哭了半日,提笔落字,简单一句话,却包含多年委曲求全,如履薄冰的艰难生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母族庇护的女子,生如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水汷刚看到这句话时,感慨一句,暗叹秦可卿命运实在悲惨,又回了信,让她好生休养,一切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晚间水雯从宫中回来,水汷去找她问宝钗的情况。   水雯一向阳光的无忧的脸上蒙上一层忧伤,道:“宝姐姐受了风寒,病的脸色蜡黄,偏宫中又是踩低捧高的,太后派过去照顾她的小宫女也不甚用心,我去的时候,宝姐姐连杯水都没得喝。那桌上摆着的,是隔夜的茶,莫说是我了,纵是伺候我的小丫鬟也是不屑喝的。”   “大哥,这种事情你千万别跟薛家人说了,免得他们又要担心...”   后面的话,水汷再没听清了,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口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   水汷想不明白,他那么宝贝的一个人,想捧在掌心,捂在胸口好好呵护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别人那里,什么都不是了呢?   当战死之时,水汷却发现,他心中的遗憾,不是没能将南安王位世代传下去,也不是当年没敢将喜欢说出口。   铁马饮冰数十年,佳人不曾入梦来,临到死了,也不曾见她一面。   若能见她一面,哪怕一眼,什么边关烽火急,什么家族重任托,他全不顾了!   斗转星移,一梦华胥,他又重生了。   佳人玉颜如旧,水汷却又退缩了。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到了临死之时方有勇气。   她有她的家族要顾,她有她的路要走,水汷不能,也不敢打破她的计划。   既然选秀是她的青云志,那水汷助她又如何?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一场豪宴,一场大醉,水汷亲手将宝钗送进了宫,此后宫墙深几许,再相见已是路人。   还是他僭越了,不该去打探她的消息。   水汷突然想起秦可卿的那段话,身子剧烈一抖,悲伤不可抑制,瞬间爬满胸腔——失了家族庇护的女子,原本什么都不是。      ☆、醒悟   “大哥?”   水雯挥着手,疑惑道:“大哥你怎么了?”   水汷回神,强挤出一丝笑:“啊,没什么。”   水汷端起桌上新茶,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常,道:“太后是个宽厚人。”   水雯笑道:“可不是吗!淳安公主不是她生的,待的也这么好,如今甄姑娘来了,怕她初来京城不习惯,叫我们这群年龄想法的姑娘进宫去陪她。”   水汷点点头,无心再与水雯继续说下去,寻了个借口,回了自己院子。   水汷刚出水雯的院子,便遇到了前来找水雯说话探春。   探春瞧着水汷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水晏的话,手里捧着水晏送的暖炉,若有所思。   水汷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定,便有小丫鬟来报:“太妃来了。”   水汷忙去迎。   南安太妃扶着水汷的手,进了屋子。   母子俩话了一会儿家常,南安太妃便道:“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水汷道:“母亲请讲。”   南安太妃手里捧着茶,袅袅热气从茶杯中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南安太妃道:“晏儿来找我,说是他瞧着探春是个不错的,想让我帮他定下来。”   水汷一怔,不假思索道:“探春是荣国府的姑娘,生在京城,又颇为受宠,史老太君未必肯舍得她远嫁江城。”   南安太妃微微一笑,面上带了几分忐忑,试探道:“晏儿说,他可以留在京城。”   “胡闹!”   水汷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溅起片片水花,湿了衣袖,剑眉皱起,不容置疑道:“南安王一脉素来驻守江城,怎么能让他留在京城?此事我不同意!”   南安太妃知水汷与水晏关系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比平常勋贵里的嫡庶兄弟更为亲厚,自然是不舍水晏留在京城的,因而才发了这么大火。   见水汷如此,南安太妃便知此事难成,正欲打退堂鼓,又想到水晏的恳求,只得硬着头皮,斟酌着说辞,劝道:“探丫头是个理家的好手,虽然身份低微点,但有一个颇受新帝宠爱的姐姐,如此也不算辱没了咱王府的门楣。”   “更何况,晏儿又极为喜欢她。”南安太妃顿了顿,看了一眼水汷,又继续道:“这点是最为难得的。我虽然不是晏儿生母,但也希望他过的好。”   “在江城时,那些名门世族的目光都盯在你身上,自然是不会考虑他的,武将里的女儿你也知道,性子泼辣,他又不喜。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喜欢的,性情模样出身也都配的上他,你何不随了他的心?”   水汷揉眉,心绪如麻,满脑子都是宝钗如今在宫中受苦的事情,南安太妃讲的话,他也只听进去一点皮毛,疲惫道:“他若真喜欢,我自然会帮他,只是留在京城,是万万不成的。”   “等会儿我过去寻他,问一下他的意思,母亲等我消息便是。”   水汷知道南安太妃的心思,想让水晏留在京城,一来作为质子,打消新帝对王府的猜忌,二来水晏年龄渐长,南安太妃怕他分水汷的权。   送走了南安太妃,水汷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敷在脸上。   雪水冰凉,水汷揉揉眉心,恢复了一点精神,转身去水晏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提着灯笼,分列两旁。   屋内水晏身影消瘦,披着外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束着,左手捧书,右手执棋,听到院内声音,头抬也不抬,清清朗朗的声音顺着袅袅熏香传了过来:“王爷比我预估的时间早来了一刻。”   水汷进屋,见棋盘旁边又摆了一桌,上面都是一些他爱吃的小菜,夜光杯中已经斟满了酒。   水汷吸了吸鼻子,是九酝春。   右手握筷,吃了几口酸笋,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面色潮红。   水晏斜了他一眼,这才弃了棋盘,放下书卷,坐在席上,与他对饮。   水汷道:“自父亲去后,也只有你会这样纵着我喝酒。”   水晏给他斟满,漫不经心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喝伤了身体难受的也不是我,为何要拦着不让你喝?”   水汷自嘲一笑,把夜光杯丢在一旁,叫来小丫鬟,道:“换个大杯子来。”   小丫鬟看看水汷,又看看水晏,水晏眉头轻皱,又很快抹平,道:“王爷让换,那便换一个,看我做什么?”   小丫鬟忙去取了一套钧窑出的胭脂红的杯子,摆在席上。   水汷摆摆手,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尽数退去,开口道:“我听母亲讲,你喜欢探春妹子?”   水晏低头浅笑,尝了口盅内的野山菌汤,道:“探春机敏懂事,我为什么不喜欢?”   水汷捏着杯子,与水晏碰了一下,缓缓道:“史老太君颇为喜欢她,未必能舍得下她远嫁江城。”   水晏不以为然,道:“那我留在京城又何妨?”   “这诺大王府,只有我与她居住,倒也舒适的紧。”   水汷皱眉,盯着水晏的眼睛,想从他眼睛里分辨出话里的真假。   过了一会儿,水汷便放弃了。   水晏眸子里的神色,想及了宝钗,波澜不惊,无悲无喜,无怨无嗔,那是一种对世事的无力反抗,唯有认命的委曲求全。   水汷不喜欢。   他记忆里的宝钗应该是灵动的,水晏应该是骄纵的,而不是现在内敛且无奈的。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水汷努力的回忆着,终于想起,父亲战死后,他忙着处理后事,平叛军营,再回神时水晏已变了模样。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最得父亲宠爱,甚至溺爱的庶弟一瞬间长大了,再也不跟他抢东西了,也再也没叫过他大哥。   而宝钗,大抵也是如此。   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孩,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变的沉默寡言,变的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艰难求生。   水汷忽然又难过起来,酒入肺腑,辛辣冲击着心口,他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且试天下的意气风发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能为力的颓废。   水汷捏着被他丢在一旁的夜光杯,倒满酒,烛光闪闪,映在杯中,折射出好看的光泽。他轻轻晃着,眼睛盯着杯底,问:“你真的喜欢她吗?”   蓦然又摇头轻笑,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水晏嘴角含笑:“我不知道。”   他抬起头,看着已有了几分醉意的水汷,讥讽道:“你曾说过,一辈子太长,你不想将就,但除了薛家姑娘以外,你和谁都是将就。”   水晏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那日她站在雪地里冲我浅笑,我突然就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   水汷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却不放下,支着胳膊,夜光杯在手里摇摇晃晃,他垂着头,道:“既然如此,我求太后给你赐婚。”   水晏听了,颇为满意,夹了口菜,看了一眼面前极为颓废的水汷,摸了摸为数不多的良心,道:“薛姑娘在宫中的事情我听说了,新帝并非她的良人。”   水汷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道:“我也知新帝不是她的良人!”   “那你还把她往宫里送?”   水汷撇撇嘴,委屈道:“她想进宫,我便送她进去了。”   心中了了一件事,水晏心情大好,听水汷这般说,放下筷子,像看傻子一般打量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问过薛姑娘?她是亲口跟你这样说的?”   “不是。”   水汷摇摇头,落寞道:“薛蟠告诉我的。”   “薛大傻子?”   水晏食指叩着桌面,笑道:“你不过跟着吃了几顿饭,怎么也变得跟他一样?”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好歹也是坐镇一方,手握重兵的南安王,为何这般不自信?若是连一个弱质女流都护不住,那便别说喜欢这个词了,白白玷污了这两个字。”   “我...”   水汷突然站起身来,动作颇大,连带着桌子也剧烈一抖,夜光杯倒在桌上,酒水撒了他一身。   水晏不悦道:“你做什么?”   水汷胸口起伏,大口地喘着气,眸子却极为清澈,道:“你说的对。”   “我已经错过她一次了,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她不应该困在深宫,她...她...”   说到这,忽然又笑了,道:“我去求太后。”   水晏知水汷终于想明白,心里替他高兴,却又忍不住泼他凉水:“若薛姑娘不喜你呢?”   水汷一笑,眼神里满满都是能化出水的温柔:“一辈子很长,总能相处出一些感情。若是实在不喜欢,那也没关系。”   “我或许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我会顾全她的家族,让她从此以后不再为家族所拖累,绞尽脑汁去筹谋。”      ☆、醒悟2   “若是太妃不同意呢?”水晏又问。   水晏道:“甄姑娘定给北静王,太妃尚觉得门户不登对,若换了薛家姑娘,她做你侧妃,太妃说不得才会愿意。”   水汷复又坐下,换了酒杯,与水晏对饮,想了一会儿,道:“新帝素来忌惮王府权重,若我娶了江城士族之女,只怕他更为忧心。”   水汷忍不住叹息道:“薛家虽为皇商,但自太子一事后,已不似之前繁荣。我求娶薛姑娘,太后未必不会答应。”   想到这,心绪渐安,与水晏聊了一会儿政事,便起身告辞。   次日清晨,早朝过后,水汷便去了太后的清思殿。   太后见他来了,笑着道:“你妹妹刚走,你又来了,清思殿里,多年不曾这般热闹了。”   清思殿后院里,淳安公主按着起身行礼的宝钗,笑着道:“好嫂子,身体可大安了?”   宝钗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这句话,满脸疑惑,脸颊绯红,还未接话,又听淳安公主说道:“你可别误会,南安王这会儿跪在母后殿里,求你做正妻呢!”   水汷额头触及地板,咯的生疼,他的声音还有着少年人的清亮:“求太后恩准。”   太后半垂着眼,看着跪在大殿上的少年,半晌,她抿了口茶,道:“你先起来吧。”   水汷纹丝不动。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们的心思,本宫都知道。”   “薛家为皇商,这样的出身,是做不了天家子嗣的正妻的。更何况,你又是坐镇一方的藩王,王妃出身太低,以后对你仕途无益。”   水汷道:“正是因为我为藩王,所以才求她为妻,这样才能使两圣放心。”   太后身影一抖,眼中黯然一闪而过,端着茶杯的掌心紧了紧,道:“本宫膝下无一儿半女,这些时日,你常来清思殿陪本宫说话,本宫也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待你与新帝并无二致。”   明明是极为和颜悦色的说辞,水汷听了,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想起秦远那日在道观的失态,更为担忧。   废太子是太后一手带大的,情谊自然比旁的皇子深厚。当年废太子自焚一事,其中的隐情,太后未必不曾细细思量。   开国四王,已有两王大权旁落,只有北静王与南安王尚有兵权。   北静王娶甄太妃侄女为妻,甄太妃膝下有六皇子,尚有一争之力。五皇子是新帝一脉,七皇子又太小,想到此处,水汷冷汗淋漓   十冬腊月,水汷却出了一身冷汗。   想必太后已经知晓,当年废太子一事,新帝在里面做的猫腻,她抬举自己,未必没有存了把新帝拉下皇位的心思。   水汷头抵地板,道:“太后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人生一世,诸多磨难,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方有勇气去面对这百态人生。”   “求太后恩准。”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杯,一步一步走到水汷身边。   水汷看到褚红色宫装在自己身边落定,徘徊良久,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带着赤金缠丝护甲,将他抵在地上的额头托起。   水汷抬头,面前女子已近不惑,风华尤在。   久处高位,通身气派里难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无论谁上位,她都是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女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的眸子里却没有颐养天年的安详舒适,满是隐忍的悲伤。   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早被打发出去,竹星在殿前守着。   太后冰凉的护甲划过水汷脸颊,她缓缓道:“汷儿,你是聪明人。”   “新帝对藩王的态度,你应当比我清楚。”   太后没有用本宫,也不再捏着平日里恰当好处颇为慈祥的嗓音,她的声音尖尖细细的,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娇媚,偏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的。   “新帝阴鸷,自己的亲兄弟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你与水溶?”   “北静太妃自以为聪明,装病在家,又让水溶娶甄太妃的侄女,她什么打算,我会不知道?我惯会装聋作哑,不过装作不知罢了。”   “汷儿,你以为你的父亲,真的是战死的吗?”   太后放下水汷,缓缓走上台阶。   水汷瞪圆了眼睛,眼里全是红光。   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不可抑制的愤怒在他胸腔横冲直撞,支配着他的行为。   水汷忽然站起,直勾勾地看着太后,想从她的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你父亲并非战死,而是有人故意要他死。”   太后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北静太妃,她比我更清楚。”   水汷艰难道:“太后为何告诉我这些?”   太后重新倒上茶,指了身旁座椅,示意水汷坐下,道:“你比你父亲要聪明,所以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水汷机械般坐下。   太后短短几句话打乱了他的思维,父亲战死之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多年来他派了无数人去打探那场战役,得知的只字片语却引起了他的猜疑。   今日太后的一番话,更是确定了他的猜疑并非无中生有。   水汷迅速理清思绪,道:“太后请讲。”   “你未到京城之前,北静太妃告诉我,说南安王府的到来会给我一个惊喜,如今看来,也担得起惊喜一词。”   太后轻啜一口茶,淡淡道:“我所求不多,只要你还太子一个清白。”   “你做的到,我便给你赐婚,并且帮你调查你父亲当年战死之事。”   水汷苦笑:“您心里早就知道是谁害死我父亲的吧?”   太后点点头,道:“此事甚大,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大业五年冬,太后赐婚南安郡王与其弟。   北静王府,北静太妃斜躺在贵妃榻上,小丫鬟轻轻给她锤着腿。   北静太妃手扶额头,闭目养神。   水溶进屋,带了一阵寒气,北静太妃微微皱了皱眉。   水溶上前,让小丫鬟退下,亲自给北静太妃捶腿,笑着道:“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放心,他们不死,我又怎么会死在他们前面?”   北静太妃微笑道:“听说今日水汷进了宫?”   水溶点头,道:“正是,下了早朝便去了太后宫里。”   北静太妃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色,道:“南安太妃看那庶子也太严,这么多年了,竟也没领到太后身边转转。”   水溶不以为然,道:“若换了您,说不得您也是这般。”   北静太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我是他的母亲,说不得天天领着他在太后面前转悠。”   “这天啊,马上就要变了。”北静太妃幽幽道。   宁国府内,秦可卿在徐朋义的调理下,身体渐渐恢复了起色。   贾珍见了,极是欢喜,连连往南安王府送金银玉器作为报答。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暖暖的,温柔地照射着万物。   雕梁画栋的屋里,秦可卿斜倚榻上,透过层层珠帘,眼波流转,眺望着窗外景色。   贾珍提着关着画眉鸟的笼子,前来看她。   鸟声婉转娇媚,用来给秦可卿解闷。   秦可卿懒懒地看了一眼,便叫人放在一边。   贾珍知她是闷得久了,见她精神尚好,又见她眼神中颇为向往,便让婆子们架了软椅,抬着她逛着园子。   秦可卿坐在软椅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行至花园,见一支腊梅看的极为好看,心思一动,便下了软椅,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去看那腊梅。   白雪皑皑,红梅峥嵘,秦可卿联想自己,不禁又黯然失神。   忽然间一阵寒风吹来,梅花枝头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正落在她的额间。   积雪冰凉,秦可卿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一时间宁国府人仰马翻,贾珍慌了神,直埋怨丫鬟们不用心,又忙让人去请徐朋义。   徐朋义来的很快,把完脉,沉吟良久,摇了摇头。   贾珍泪如雨下,直哭的如泪人一般。   眼看秦可卿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谁曾想,带她赏个花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贾珍抱着徐朋义胳膊,大哭出声,许于重金,求他务必要救她。   徐朋义摇头道:“并非我不用心,而是太太已油尽灯枯,再医治还可能了。”   贾珍听了,不禁怔了。   一瞬间也说不出话了,双眼只是淌泪,过了一会儿,方回过了神,“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黑血,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秦可卿身边走。   秦可卿悠悠转转醒来,脸色苍白,贾珍知这是回光返照,更是悲戕,捉了她的手,不住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秦可卿双目含泪,似有千般话语萦绕在心口,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贾珍,过了好久,用尽了力气,话还未开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秦可卿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放飞自我了!   ☆、浑水   宝钗病好之后,太后金口一开,让她做了淳安公主伴读。   对于水汷求娶宝钗一事,太后下了封口令,淳安与宝钗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再提起。   二人在一起处的久了,淳安便隐晦地向宝钗问起了贾琏之事。   当初在梅园淳安瞧上贾琏之事,宝钗也听到一些风声,王熙凤毕竟是她的表姐,当初她还在心里埋怨过,公主忒会挑人,那么多适龄的才俊没看上,偏偏看上了已有家室的贾琏。   宝钗不动声色打探,方知淳安并不知道贾琏已经成婚。   淳安粉面微红,道:“父皇只那日召他进宫,后来再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了。母后道,嫁作妇人身,哪有身为公主来的自在?想要多留我几年。”   宝钗听了,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宝钗进宫之时,荣国府里已闹得沸沸扬扬,贾赦贪图天家富贵,要贾琏休妻,贾琏不忍,不愿去休弃王熙凤,又不敢向天家讲明,被贾赦打了一顿,宝钗进宫时还下不了床。   王熙凤回娘家哭诉了几场,王子腾的夫人也来过几趟,但皆是无疾而终。   太上皇与太后没有告诉淳安贾琏已有妻室的事情,想的是在等贾琏休妻。   想到这,宝钗眸子里的神采暗了下去。   淳安公主幼时受尽磋磨,本是一个极会看人眼色的人,见宝钗如此,便知此事另有隐情,也识趣的不再问了,笑着换了其他话题:“今年冬猎,父皇准许我也一起去呢!我长这么大,除了去南安王府那一次,还没出过宫呢!”   淳安公主说的开心,宝钗也笑着去应:“那便恭喜公主了。”   “先别忙着恭喜我,母后讲了,也带你一起去。”   宝钗听了,眼底疑惑一闪而过,想起前几日探春与淳安提起的水汷,心里便知这是他的原因。   宝钗半生为家族筹谋,选秀也不过是为家族找一个靠山,延缓衰败颓势。   宝钗养在深闺,能接触的,也不过贾琏宝玉之类的男子,好女色,不喜读书,皆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宝钗读了太多书,知红尘多少乐事,并非久态。   “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字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瞬息间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来不过黄粱一梦,万境归空。   对于水汷的了解,还是薛蟠常提起的,幼年丧父,手握重兵,为人和气,不以势压人,毫无出身天家的骄纵。   梅园一瞥,少年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荣国府重逢,少年侃侃而谈,唯恐她思虑作难。   再相遇已是陌路,少年隐而不发,与她换伞。   宝钗是个玲珑剔透人,种种迹象,她如何不知?   只是情字一事,最为磨人,她不想沾染。   宁国府贾蓉发妻去世的消息,在贾珍的极尽奢靡的筹办下,越演越烈。   北静太妃躺在贵妃榻上,半晌无语,最终挥挥手,道:“你去送她一程。”   水溶应声而去。   京城一处不显眼的宅子中,水汷叩响房门:“一起去看看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过了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一位妇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间与秦远有着几分相似,恰是那日病逝在宁国府的秦可卿。   挑帘而望,贾珍拄杖而行,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水葱似的手指又放下帘子。   水汷看了她一眼,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宁国府贾蓉发妻已死,你当好好生活才是。”   秦可卿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凄然一笑,道:“王爷大恩,无以为报,愿以微薄之力,助王爷成事。”   水汷看着面前这个形似宝钗的女子,皱了皱眉,他不过偶尔在她面前提及宝钗,她便能猜度出来龙去脉,这样一个聪慧女子,却有着这样的生平遭遇,有命无运,着实令人惋惜。   秦可卿道:“王爷,我想见一下北静太妃。”   秦可卿从怀中取出半块玉料,递给水汷,道:“你把这块玉送进北静王府,太妃自然会见我。”   入手温润,恰是上次北静太妃给他的半块玉佩的另一半。   是夜,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北静王府。   烛火暗淡,北静太妃遣退婆子丫鬟,只有水溶陪坐身边。   秦可卿双目含泪,悲凉一笑,道:“太妃好算计!”   北静太妃抿了口茶,垂着眼睑,依旧不见喜怒,漠然道:“你都知道了?”   冬夜里,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越发显得秦可卿身形消瘦,泪水不受控制,纷纷涌出眼眶,道:“我若再不知晓,只怕这地府里便多了一个冤死鬼了。”   北静太妃摇了摇头,道:“溶儿,告诉六皇子,计划提前了。”   水溶应声而去。   南安王府里,水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水晏一手捧书,一手与水汷下着棋,道:“你这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水汷手里捏着棋子,皱了皱眉,道:“父亲战死之事太过蹊跷,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水晏道:“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争,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水汷眼神黯然,是啊,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水汷道:“我从未宵想过那个位置。”   棋子落地,水晏道:“这是为何?”   水晏一笑,道:“我却是想过的。”   水汷抬起了头,第一次细细打量水晏。   水晏与他并不是特别相似,轮廓里也没有武将世家的英气,秀气的眉眼上挑着,带着三分狭促。   水汷皱起了眉,缓缓道:“你并不像父亲。”   水晏执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棋子方落,微微一笑,道:“那你说我像谁?”   水汷的白棋也随之而落,道:“你输了。可惜了,你经营了大半场的棋局,被我一句话乱了心神。”   水汷道:“那日我去见过贾敬之后,心中便有了疑惑。”   水晏将棋盘打乱,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我一心二用,输了也不是怪事。”   水汷把他手里的书抽走,放在一旁,道:“你不是父亲的儿子,你到底是谁?”   六皇子一路狂奔,进了甄太妃的院子。   新来的女史远不如宝钗聪明伶俐会办事,甄太妃拧着眉,正在说她。   见六皇子来了,把茶杯一放,不耐烦地将她打发出去。   水泽上前挽着甄太妃的手,笑着道:“女史又惹母妃生气了?”   “要我说,原来那个是最好不过的了,母妃还是向太后讨回来吧。”   甄太妃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模样,气也消了大半,道:“我怎么敢跟太后争人?”   水泽眼中得意一闪而过,给甄太妃递了个眼色,甄太妃会意,让宫女彩娥全部下去。   水泽凑在甄太妃耳畔,小声道:“以后您爱用谁就可以用谁!”   甄太妃一怔,忙问道:“北静王府那里有了准信?”   水泽点头,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是啊!我就说嘛,水溶是看好我的,新帝即位之后,便火急火燎要削藩,水溶怎么可能坐得住?”   甄太妃听了,也是喜不自禁,又问道:“可都安排好了?人都妥当吗?”   水泽连连点头,道:“母妃就放心吧!时间定在今年冬猎。”   甄太妃面带讥讽,笑道:“冬猎可真是好时机呢!新帝便是趁着冬猎上的位,他大概想不到,成也冬猎,败也冬猎吧!”   天家冬猎,文武百官皆要陪同。   世家子弟,鲜衣怒马,争先恐后地在新帝与太上皇面前夸耀着骑射功夫。   太上皇抚掌大笑:“朝中后继有人,孤心甚慰。”   女眷另作一席,太后远远听到太上皇爽朗的笑声,不禁微微点头,搂着淳安公主,与勋贵夫人们说着笑:“太上皇多年不曾这般开心了。”   夫人们皆称是。   自太子自焚,太上皇便一直不再参加冬季天家狩猎了。   为的是触景伤情,忆起那些身被重兵所围,寒光抢芒指向的痛苦瞬间。   如今时间渐长,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被时光的车轮碾碎,掩埋在岁月的长河里。   宝钗低下了头,人哪里是健忘的。   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历来的宫廷政变,血流满地的画面,又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不见?   不过是事已至此,人强作欢喜罢了。   宝钗淳安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宝钗知这是太后拉拢水汷的原因,不敢言其他,坐在太后身边小心伺候着。   夫人们只见过淳安,并未见过宝钗,见她如今坐在太后身边,少不得便问上几句。   太后笑呵呵道:“她是紫薇薛公后人,如今给淳安做伴读,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   宝钗温声向众夫人见礼,目光缓缓扫过众夫人,却不见南安太妃在其中,再看太后周围,只来了两位太妃,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少顷又有八公夫人前来给太后见礼,太后着手,让贾母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宝钗的手,指着贾母道:“可算见到亲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确实写崩了? 几天不看,数据差的有点让人心惊   ☆、狩猎   自太子自焚后,天家尚是第一次举行这般盛大的围猎。   往年只有新帝领着朝臣,应付过去也便是了。   今年不知是何原因,太上皇一反常态,不仅自己抖擞精神参加围猎,更是将太后也拖了过来。   太后参加围猎,京城里的勋贵夫人们自然也要参加。   秦可卿身死,尤氏自然是不便参加的,荣宁二公府上,只有贾母带着王夫人与邢夫人上前与太后见礼。   宝钗上前去拜贾母,还未拜下,便被贾母一把扶住。   刚说了会儿话,太后便道:“你自打进宫起,也不曾见过家人,如今好不容易得见了,便一处去说说话吧。”   贾母听了,便知宝钗得太后欢心,越发不敢拿大。   宝钗入宫月余,根基不稳,除了元春偶尔能带来家里的只字片言,其他再不知道了。   兄纨绔,母软弱,不知她进宫这些时日,家中成了什么模样?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表现,只是一向淡淡的神色多了几分欣喜,笑着向太后道着谢,与贾母一同出去   薛母身上没有诰命,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冬狩的,银子如淌水一般打点出去,方才得了一个名额,如今在王夫人帐篷里歇着。   狩猎场虽早有宫人打扫收拾,但到底不如家中铺的平坦小道,宝钗搀着贾母,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厚厚的帘子被挑起,薛母坐在椅上,正用帕子抹着泪,见宝钗来了,忙奔了过去,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道:“我的儿!”   宝钗轻轻地拍着薛母的背,还未开口说话,声音已经哽咽,扫了一眼帐篷内或坐或立的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强忍住眼泪,温柔道:“妈,我很好。”   王夫人上前劝慰,薛母方慢慢止住了泪,拉着宝钗的手,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刚说完,眼泪又落下,忙用帕子擦了,温声问宝钗在宫中过的如何。   宝钗强作欢颜,只字不提在宫中生病之事,捡些宫中趣事说给她听。   薛母听了,脸色慢慢回转,得知宝钗受太后宠爱,宫中众人也对她颇好,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看着宝钗,手里端着茶杯,几次端起又放下。   宝钗在荣国府的梨香院住过一段时日,也知贾母十分喜欢王熙凤的事情,见她欲言又止,便知她心中所想。   心思一转,便将淳安公主之事向贾母说了。   贾母听了,眉头紧皱。   薛母也不免为止担忧,但事关天家,谁也不好乱下结论。   不多时,便有太后身边的宫女来请宝钗,宝钗无法,忍痛与众人道别,说晚间再过来说话。   薛母眼泪汪汪,注视着宝钗越走越远。   帐篷外面风大,王夫人又将她叫回。   薛母擦着眼泪,一边走,一边道:“姐姐,你莫听宝丫头说的这般好,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不过怕我担心,捡着好听的话来安慰我罢了!”   王夫人想起女儿元春,也是黯然伤神。   四王里面,也就水汷与水溶的骑射尚且能看,本是该出风头的大好时机,他俩却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另思其他,颇为随意地放了几箭,猎了几只野鸡回去便交差。   刚提到太上皇面前,便被太上皇批了一顿。   太上皇指着水汷猎来的野鸡,颇为嫌弃道:“你自幼弓马娴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看看你拿回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扔了再去打。”   水汷无法,只得又翻身上马,还没走出几步,便被水溶赶上了。   水溶速度极快,追到水汷身边,烈烈风中,低声说了一句话:“今夜小心戒备。”   水汷抬头,水溶已消失在树丛中。   树林深处,传来几声野兽濒死之前的哀鸣声。   水汷皱起了眉。   水汷的帐篷外,他的亲兵把守着各处。   帐篷内,生着暖暖的炭炉。   水晏身上披着外袍,手里捧着一只描金暖炉,正与探春下着棋。   水晏一脸自得,探春眉头紧锁。   良久,探春把棋盘一推,笑道:“二哥哥棋艺高超,小妹甘拜下风。”   水晏嘴角含着笑,一一把棋子收拢,道:“亏你也读了这么多书,棋艺真是。”   说着摇了摇头。   “真是一言难尽?”   探春笑着起身,将煮好的雪水冲好茶,端给水晏,道:“你真不出去走走?”   水晏笑了笑,紧了紧衣物,道:“我这身子,王爷怎么可能放心我去外面?你若闷了,便去寻她俩玩去吧。”   探春摇摇头,仍摆好棋盘,笑道:“我又不像雯妹妹那般英武,骑马射箭皆不在话下,还是留在这陪你下棋吧。”   南安王府的帐篷处,走出了两个清秀的少年,一个穿着郡王服饰,一个穿着亲兵服饰。   养马的宫人不知其身份,为首的少年掏出王府腰牌,曲拳轻咳,道:“我是南安王的弟弟。”   宫人接了腰牌,又见二人身量不高,连忙领着二人去挑了两匹温顺的小马。   少年拍拍马背,颇为满意,随手抛出两块碎银子,赏给宫人,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后面那个亲兵却有些笨拙,少年等了他好一会儿,方绝尘而去。   废太子一案虽过去数十年,但其影响依旧仍在。   秦远长相随先人,自然是不好出入围猎这种场合。   没了秦远在身边,水汷能用之人,更是不多,又被他留了大半人在帐篷处看顾水晏,因而跟在他身边的人,不过寥寥几个虚应着景。   水汷虽进京城时日不多,但为人豪迈,性格爽快,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世家子弟们也都愿意与他来往。   见他落了单,便招呼他一起去狩猎。   水汷一一谢绝。   方才水溶的话,让水汷暗暗吃惊,再想起北静太妃仍托病不出,水汷心里更是疑惑。   连发三箭,射中许多猎物,让随从之人捡了,便调转马头,赶紧往回走。   行至半路,便遇到了表弟卫若兰,与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二人皆一身戎装,英姿勃发,见了水汷,连忙打招呼。   卫若兰笑道:“表哥果然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不过这一会儿,便猎来了这么多东西。”   水汷笑着与他俩去分猎物,卫若兰连连摆手,道:“哪能要你的东西?”   冯紫英将雕弓一跨,笑道:“王爷莫要瞧不起人,我们如今也在军队历练,学了不少骑射功夫,等会儿也猎来点东西,让你瞧瞧。”   水汷不再相让,嘱咐他俩仔细利箭无眼,当心伤着,便回了营地。   卫若兰与冯紫英并驾齐驱,道:“我大表哥自然是不消多说,最是英武过人的。他还有个妹妹,我们小时候也曾一起玩闹过,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   正说着,忽然眼前一花,一支利箭从他面前扫过,正射中不远处的兔子。   卫若兰吓了一跳,扭脸去看,只见一个穿着郡王服饰的少年兴高采烈地下了马,揪着那兔子耳朵,献宝似的递给身后的亲兵。   想都没想,卫若兰便脱口而出:“表...”   那少年听到了声音,转身回头,见了卫若兰,剑眉倒立,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瞪着他。   卫若兰一张俊脸,赤橙黄绿换了一遍,最后变得通红,扶着额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表弟,你怎么地出来了?”   穿着郡王服饰的少年原是水雯偷了水晏衣服假扮的,身后跟的是刚学会骑马的史湘云。   以及不远处跟着的垂头丧气的亲兵,是刚被她威逼利诱过的。   卫若兰翻身下马,瞅了一眼身旁的冯紫英,神色复杂,再看看身后跟着的是他俩人的心腹,心想万亏人不算多,丢人也丢不到哪去。   于是连忙上前,趁着众人尚未发觉,低声求着面前这位姑奶奶赶紧回去。   谁知余光一瞥,直直地撞入了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里。   卫若兰忽然就听到了心跳骤然加速的声音。   俊脸飞红,那些劝水雯回去的话再也说不出了口。   冯紫英也翻身下马,瞧着水雯手里的兔子,赞叹道:“公子好箭法。”   水汷将猎物呈上,太上皇方满意点头,道:“这才是孤家后人。”   新帝听了,面上便有了几分不自在,他自幼养在深宫,母亲又不是极得宠的妃子,教习他骑射的师傅,也不过整日里带着他玩乐打发时间。   后来登基为帝,虽恶补过些时日,但到底不是自幼所学,准头不够,单手控缰也有难度,每年围猎,他都极少亲自上阵。   六皇子见了,嘴角微翘,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出列拜在太上皇面前,道:“儿臣也愿一试,猎来给父皇做下酒菜。”   太上皇连道了三声好,叫太监取来他的宝雕弓与金毗箭,递给水泽,道:“速去速回。”   水泽一笑,余光扫过新帝,轻蔑一笑,退了下去。   新帝阴鸷的脸上更为阴郁,推说自己不胜酒力,离席而去。   太上皇摇了摇头,低头饮酒不语。   水汷瞥了一眼新帝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般浮躁,难为一国之君。无论是御人还是气度,比之太上皇都差了太远。   想起水溶的话,水汷眼神又是一暗,偏太上皇又在席上,自己不好离去。   叫来亲兵,嘱咐仔细查看各处情况,若有异样,立即来报。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数据,也就知道我写崩了....   ☆、兵变   水汷坐在席上,周围坐着刚打猎回来的世家子弟,前来敬他,有些他认得,有些他叫不出来名字,都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劝饮。   见此,水汷越发警惕起来。   又饮几杯,装作不胜酒力,走路东倒西歪,撞倒一片酒席,大着舌头,向太上皇告辞。   太上皇见他喝了不少酒,也不留他,嘱咐几句,让亲兵好生照顾他,便让他下去了。   待走近王府帐篷周围,水汷不再装醉,快步向前,恰遇到刚从荣国府那边串门回来的探春。   探春见水汷一身酒气,便吩咐人去端早已煮好,现在正在炉上热着的醒酒汤。   水汷谢了探春,一口气喝完,对着探春道:“探春妹妹,为兄麻烦你一件事。”   探春会心一笑,道:“可是将宝姐姐请过来?”   水汷点头,手指揉着眉心,道:“今夜务必要将她留在我们这。”   探春一怔,水汷道:“我怀疑营中有异变,把她留在这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又给探春拨了一队亲兵,护卫她的安全。   探春见此,心知若非事情重大,水汷绝不会如此,收了嬉笑之心,去请宝钗。   水汷又吩咐亲兵:“传令荣国府,也让他们小心应对。”   亲兵甲应声而去。   看了一眼水晏,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悠然自得,正自己下棋打发时间。   水汷拧着眉,道:“怎么不见小雯和云妹妹?”   亲兵面色忐忑,将水雯偷他衣服出去一事说了出来。   “胡闹!”   “派几个人...”   话未说完,看了一眼水晏,摇摇头,道:“我去找她,你们留在这,护卫...”   “保护好二公子,除了府上的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进来!”   这些皆是从江城带来的亲兵,只认南安王,其余他人,一概不认,有他们保护水晏,水汷方能放心。   转身回自己帐篷,换了一身轻便戎装,挎着弓,提着三尺青锋剑,背着箭囊,翻身上马,入了夜色渐深的树林。   淳安公主见宝钗回来时眼圈红红的,便知薛母也来了狩猎场,母女二人相见,难免红了眼眶。   想起自己身世,淳安公主不禁神伤,以己度人下,寻了个借口,带着宝钗离了席,拉着她的手,道:“我们相处虽不过短短几日,但颇为投缘,你母亲既然来了,你便去陪她吧,母后那里,我帮你照应着。”   宝钗听了,万分感动,深深一拜。   想起贾琏为人,实在难为良配,不禁皱了眉,犹豫片刻,开了口:“公主,我琏二哥...”   还未说完,淳安公主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是个最通透不过的,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要不然,母后纵然有心抬举你,也不会把你放到我身边。”   “我虽贵为公主,但也不是事事皆能称心,父皇将我许配给贾琏,实属另有深意。”   讲到这,眸子里的神采暗了下去。   宝钗见此,便知太上皇有他自己的打算,淳安身份尊贵,但也无可奈何,握了握她的手,道:“公主大恩,宝钗铭记在心,若有来日,必当报答。”   淳安笑道:“何必这般见外?帮你何尝不是帮自己?快些去吧,若再晚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探春来淳安处请宝钗,自然扑了个空,听淳安讲宝钗去了贾母处,又匆忙赶去。   宝钗来到贾母处,贾母正与薛母说着话,见宝钗来了,忙叫小丫鬟奉茶。   宝钗谢了茶,坐在薛母身边,笑着与她说着话。   贾母抿了一口茶,打量一眼宝钗,想起方才探春过来,话语间的暗示,心道这也是一门好姻缘。   宝钗如今投了太后的缘,调给了公主做伴读,身份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倒也做的了南安王正妻。   想到这,不禁笑了笑,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提及水汷之事。   宝钗听了,越发觉得没有意思起来,面上却是不敢显,笑着将话头转到了其他方面上。   贾母是个聪明人,见她如此,也不再提了,给王夫人递了个眼色。   王夫人见状,拉了拉一旁的薛母,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母愕然,王夫人背对着宝钗,冲薛母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声张。   见天色渐晚,宝钗起身告辞,贾母知她在公主身边当差,也不敢留她,让小丫鬟包了一提她平日爱吃的点心,让她晚上当零嘴吃。   王夫人与薛母一起送宝钗回去,刚出帐篷,王夫人便笑道:“你们好久不见,也说会儿知心话。”   宝钗笑着与王夫人告别,携着薛母的手,刚走几步,薛母见四下无人,打发了小丫鬟在不远处伺候,欲言又止:“宝丫头,我听人讲,南安王有意与咱家结亲?”   宝钗听了,面上一红,又急又气,道:“妈妈这是从哪听来的话?”   薛母忙道:“你先别气,我这都是为你好。”   “自你进宫之后,我便夜夜休息不好。”   说到这,眼圈一红,泪便落了下来:“宫中怎是一个好去处?我纵是有心为你打算,也是没力气使了。”   “如今你做了公主伴读,到了公主出嫁,你仍然可以回家。”   薛母擦了泪,拉着宝钗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都怪我与你哥哥不争气,这才拖累了你。”   宝钗抚着薛母的背,忍着泪,道:“妈妈这是哪里的话?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薛母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自把宝钗送进了宫,便一直担心受怕,如今得了王夫人的几句话,知晓宝钗还能回来,自然喜不自胜。   更何况,薛蟠也曾在她面前说过水汷,最为知礼,又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极得帝心,在金銮殿当堂打了言官,皇帝也不曾拿他怎么样。   想到这,对水汷越发满意起来,好话说了一箩筐。   宝钗又好气又好笑,偏生面对自己亲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见天色已深,便催促薛母回去,自己仍回淳安处。   回淳安处有两条路,一条要经过士兵驻守的营地,一条较为偏僻一些,但胜在人少。   宝钗自然不好从营地那边走,侍女挑着羊角琉璃宫灯,引着宝钗往回走。   正行走着,前方传来了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痛呼,宝钗心生疑惑,知这绝不是勋贵们在前方狩猎,忙止住了步,准备掉头避祸。   树林深处,一片漆黑,一人骑马奔出,他浑身皆是鲜血,像是从修罗场里逃出的罗刹。   宫女尖叫出声,手里宫灯落在地上,宝钗也被吓了一跳,按着胸口,刚要开口喊人,树林里便射出一轮箭雨,点点寒芒,笼罩着她的周身。   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箭雨越来越近,彷如漫天星光,将她淹没。   她看到浴血少年骑马赶来,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眸子映着星光。   哒哒的马蹄声低沉,少年一个俯身,将她捞在怀里,身后殷红披风一抖,箭雨消失了。   宝钗惊魂未定,上方传来少年疲惫的声音:“别害怕,我是水汷。”   树林中兵卫赶上,又一轮箭雨,战马吃痛,宝钗只觉身上一轻,便被水汷抱着跳下马背,落在一处隐蔽的山沟里。   宝钗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看到这种情景,再联想在三清殿里听到的消息,便知六皇子已秘密发生兵变。   她回来之时,贾母那边尚是一片安详,想是还未波及到此,贾母那边又有太上皇的亲兵驻守,想是应该比这里安全。   想到这,宝钗方慢慢放下心来。   穿着羽林卫服饰的士兵越走越近,水汷擦拭着剑身,低声道:“你别出声,我出去解决他们,若是害怕,便闭上眼睛。”   随手抓了一把雪,擦去手上血迹,轻轻地将宝钗的眼睛合上。   宝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她刚才看的清楚,水汷原本是可以逃走的,只因那箭雨射向了她,水汷这才放弃逃跑,犯险前来救她的。   宝钗张了张嘴,道:“你...你要小心。”   水汷微微一笑,跃上山坡,抽出背后箭囊内的箭羽,搭弓上弦,三支箭雨快如闪电,正中来人眉心。   箭雨骤发,向水汷袭来。   宝钗捂脸,不敢再看。   耳畔只听到一阵兵甲相撞,又很快万籁皆寂。   过不多久,上方传来靴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宝钗闭上了眼睛。   过了良久,想象中的痛楚并未传来,宝钗睁开了眼,一张满是血污印入眼眶,鬓角仍在往下不住滴血,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水汷将不住滴血的剑插在地上,就着雪地,洗了洗手,又放在鼻下闻闻,并无刺鼻的血腥味,这才向宝钗伸出了手。   他道:“没吓到你吧?”   星光灿灿,雪地被雪水染得殷红,浴血而归的少年,身上戎装被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走到她面前,却唯恐鲜血污了她的衣裳,放在雪地里洗了好一会儿,才向她伸出了干净整洁看不出一丝血迹的手。   四目相对,宝钗忽然就笑了。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阵阵高呼:   “南安王反了!快保护陛下!”   “陛下受伤了!”   “保护太上皇!”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眼数据,点击下滑好厉害... 我还是再仔细琢磨一下大纲吧orz 不过今天居然涨了几个收藏!开心到飞起   ☆、蒙冤   水汷看着宝钗,过了一会儿,眉毛一挑,问道:“你相信我会反吗?”   宝钗摇了摇头,缓缓道:“你没有道理反。”   心思一动,想起那日在三清殿,甄太妃与六皇子讲的话,若是老南安王并非战死,死因另有隐情,水汷又会如何做?   他毕竟也姓水,天家的子孙,且又掌一方兵权,纵然他没有这种想法,只怕他下面的将士,也想挣个从龙之功。   一朝黄袍加身,又谈何谋反不谋反?   这个世道,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   宝钗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丝,不再看水汷眼睛。   水汷将插在地上的剑放回剑鞘,道:“我送你回营地。”   宝钗皱眉,道:“外面羽林卫都在找你,你...”   水汷笑了笑,神情无比的轻松,道:“找就找吧,我又不曾谋反。”   一边说,一边认真地   营地的另一边,淳安公主鬓发散乱,裙摆被灌木丛勾划的破破烂烂,她独自一人,身后并无宫女彩娥跟随,面色慌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路小跑,如避鬼魅。   羽林卫高声呼喊捉拿南安王,一队又一队,极有秩序的慢慢包围西边的营地。   探春刚从贾母那回来,宝钗并不在那里,她又扑了个空,想及水汷的交代,心急如焚,偏又找不到宝钗,只得又回到了营地。   刚在营地坐定,便听到了外面的喧哗,猛地站起身,跳开帘子,不远处,羽林卫高举着火把,如一条火龙,正往帐篷处靠拢。   “王爷反了?”   水晏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一丝波动。   “不!”   探春斩钉截铁道:“有人要害王爷。”   手里帕子险些扯碎,大脑飞速运转。   她现在是南安太妃义女,生死荣辱,皆系在南安王府,若是水汷谋反,她一个谋反王爷义妹的身份,又怎么讨得了好?   水汷素来忠义,绝不可能谋反,联想水汷方才的交代,探春慢慢回神,抓起桌上杯子,猛灌一口凉茶,叫来守在各处的王府亲兵,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王爷绝不可能谋反,必是有人陷害,你们护着二公子,先往山下撤离。”   水晏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手中的白子哐当落地,道:“你呢?”   探春一笑,道:“我是荣国府的人,他们不会为难我,更何况,我一介女子,跟着你们,也是拖累。”   人生一场豪赌,此时此地,再适合不过。   若赢了,南安王一脉待她再无隔阂,若输了,探春低头一笑,愿赌服输,她不悔。   快步将暖炉包好,塞到水晏手里,催促道:“快将二公子送下山!下山之后...”   想起水汷素来缜密,自然早已想好退路,道:“一定要保护二公子的安全!”   亲兵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并不接令。   探春见了,登时火冒三丈,柳眉倒竖,道:“都什么时候了?若是王爷在此,你们也是这般吗?王爷此时还未回来,想必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想让南安王一脉尽折此处?!”   为首一人听了,犹豫片刻,抱拳道:“姑娘大义,我等铭记于心。”   水晏站起身,道:“我不走...”   话还未说完,便被亲兵一记手刀打晕,意识模糊前,恍惚听到一声轻颤:“我...我有一个弟弟,替我照顾好他,还有我姨...娘。”   探春走出帐篷,寒风四起,衣袂翻飞。   大红的猩猩毡在雪地里格外的显眼,她紧了紧衣袖,脊背挺得笔直,彷如一颗青松,又如一块逆石,迎风立着,不惧千军。   见羽林卫人群蜂拥而至,她眯起了眼,柳眉倒立,高声道:“此乃南安王营地,你们安敢放肆?!”   水雯彼时正在与冯紫英一处打猎,忽然听到四周声音,慌了神,一箭射偏,钉入树干。   “我大哥怎么会反?”   水雯调转马头,就要往营地跑。   冯紫英按住她,忙道:“你先别急。”   与卫若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神色里看出了疑惑,道:“此事有诈,你回营地也只能是送死。”   “我家世代忠烈,大哥怎么会无缘无故造反?肯定有人要害他!”   水雯额上一层细细的薄汗,大脑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方慢慢恢复,眼珠子一转,道:“我去寻太上皇。”   挑起冯紫英按着马缰的手,马鞭一挥,绝尘而去。   卫若兰在后面喊:“紫英,你快拦住她!”   冯紫英连忙追去,卫若兰心里焦急,但身旁有一个并不精于骑术的湘云,只得让冯紫英前去追她,自己在后面照顾湘云,一边加快速度。   水雯刚回到营地,便因身上南安王府标志的衣服,被羽林卫拦下了。   羽林卫手执□□,渐渐逼近。   水雯一甩马鞭,踏过为首几人,闯入了层层护卫的太上皇的住所。   还未走到帐篷前,马蹄便被羽林卫斩断,水雯滚落地上,高高束起的马尾染上一层雪霜,她抽出腰中的佩剑,道:“我是水雯,放我进去!”   水汷换了身羽林卫衣服,用雪水和着泥,将脸上抹得一团漆黑,人群噪杂,也无人管他。   他把宝钗送到住所,里面空荡荡并无一人,淳安公主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去。   水汷拧眉,道:“这不安全。”   转身眺望,火把若一条长龙,将不远处太上皇的帐篷处围得密不透风。   宝钗轻轻道:“这是逼宫。”   水汷点点头,眺望四处,皆是一片噪杂,揉了揉眉,提起精神。   提着剑,抢了一匹骏马。   翻身上马,向宝钗伸出手,道:“你信不信我?”   水汷道:“锦衣卫驻守在西营,我要去找他们的统领。”   宝钗握着他沉稳有力的手掌,上了马,轻声道:“信。”   水汷解了护心镜,绑在宝钗身上,又从额上取下抹额,系在宝钗眼前,道:“我会保护你的。”   宝钗视线受阻,眼前一片漆黑,耳畔风声萧萧,战马嘶鸣,刀剑碰撞,一声脆响,有温热的东西溅她的脸上。   她听到水汷声音依旧是少年的清爽,带着三分肆意天下的豪迈:“太上皇被乱臣所围,锦衣卫速速前去救驾!”   对面一人道:“太上皇命我等追查南安王水汷,你是何人?”   忽又有一个声音道:“他就是南安王!”   周围人群涌上,水汷用脚控马,左右手翻转剑花,荡起一片血雾,朗声道:“何人传令?我若谋反,又怎会孤身犯险?速去救太上皇!”   “左立何在?!”   眼疾手快,将刺向宝钗的□□砍断,水汷巡视周围锦衣卫,道:“我无心伤你们,左立出列!”   锦衣卫中走出一人,一身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半块银色面具掩去了大半面容,他挥手,止住了不断围攻水汷的锦衣卫,冷冷道:“王爷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水汷将右手中宝剑插在地上,打量着他,道:“我左手执剑自卫,你随我去保护太上皇。”   左立身后,一小兵出列,躬身递上弓箭。   左立搭弓上弦,箭头直指水汷。   水汷目光扫过他的银色面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太上皇若出了意外,第一个陪葬的就是你。”   右手拾起马缰,调转马头,直奔向太上皇的帐篷。   左立松弦。   箭如闪电。   只听叮的一声,水汷左手提剑档掉。   弓箭插在地上,箭尾仍在震动。   左立缓缓道:“传令各处,去太上皇营地,若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太上皇营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新帝胸口中了一箭,已经陷入了昏迷。   那箭尾的标志,是南安王府的海浪祥云。   太上皇眼眸暗了下去。   外面声音噪杂,忽又传来一声呼喊:南安王来了!   弓弦松动,漫天箭雨,伴着星光。   宝钗忽觉鬓间松动,耳畔传来水汷一声低语:“唐突了。”   战马长啸,不受控制板闯入人群,踏倒一片羽林卫。   水汷手中的剑卷了刃,他从羽林卫中抢过□□,枪花飞舞,寒芒点点。   “水汷,你瞧瞧这是谁?”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宝钗感觉到水汷停止了动作,有温热的东西不断顺着他的鬓角滴在宝钗脸上,她分不清那是血水还是汗水。   战马失控,水汷抱着宝钗滚落地上。   蒙着眼睛的抹额终于散落,宝钗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排排闪着寒光的□□。   身后水汷身上满是血污,一张脸上只露着两只赤红的眼睛。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不住地穿着气,握着□□宝剑的左右手也因长时间的作战,虎口已迸出鲜血,染红敷在手背上的护甲。   水汷道:“羽林二字,取国之羽翼,茂盛如林之意,你们安敢谋反?” 作者有话要说:  要死,应酬到现在,感觉身体被掏空... 下一章让谁领便当好呢?   ☆、找死   六皇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身后是被羽林卫挟持的水雯。   锋利的钢刀架在脖子上,水雯脸上却无惧色。   水汷皱起了眉,活动了一下手脚,道:“六皇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水泽轻笑,眼神轻蔑,道:“水汷,你射向陛下的那支利箭,可还在陛下胸口插着呢。”   又向周围羽林卫道:“陛下有削藩之意,引起你的不满,于是便铤而走险,发动兵变。”   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拿下!”   见水汷手持长剑,有反抗之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到水雯身边,使了个眼色,让兵士退下,抽出了腰上宝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道:“水汷,想想你妹妹,束手就擒吧。”   水汷左手执剑,右手舞枪,护在宝钗身边,见水泽走到水雯身边,一脚踹翻前来偷袭的小兵,整理衣摆,如看傻子一般,瞅着水泽。   水泽面上一禀,正想将剑刃往里送上一分,脖子却被铁钳似的扼住。   不知何时,被绑着双手的水雯已挣开绳索,袖子里藏着的小匕首露着寒芒,贴在水泽脖子上。   水雯轻笑:“我好歹也出身将门,下次让人擒我的时候,别尽派些中看不中用的。”   水泽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眼神缓缓扫过水汷,余光撇到他身后的宝钗,不禁皱了眉,心思一转,瞬间便又想开,道:“原来如此。”   不顾脖间的冰凉,高声道:“南安王谋反,证据确凿,你们还犹豫什么?太上皇生有七子,除了我与陛下,还有五皇子与七皇子...”   水雯见此,急了眼,一记手刀,将水泽打晕,拖着他的身体,匕首指着他的喉咙,警惕地看着周围羽林卫。   水汷眼神越过层层羽林卫,看向帐篷内太上皇的剪影,道:“上皇,谋逆之人已伏诛,请您现身一见,以正我的清白!”   环视四周,并不见太上皇的心腹,与新帝的心腹,在此聚集的,也不过是一些羽林卫,并无实权人物参与。   水汷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一个万全之策,先污他谋反,射伤新帝,   无论六皇子最终成事与否,都是救驾之身,   左立领着锦衣卫赶来,羽林卫纷纷让道。   左立看了一眼水汷,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宝钗,径自挑帘,走入帐篷。   冬夜寒风阵阵,宝钗虽穿着厚厚的冬衣,但仍被冻的嘴唇发紫,溅在衣服上的血迹,从最初的温热变得冰凉,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周围,一旁还有着断肢残骸的小兵在呻/吟挣扎。   触目如炼狱一般,宝钗喉咙发紧,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干咳。   水汷满眼都是心疼,解了身上破破烂烂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又伸手去解内甲,宝钗见了,忙止住他,道:“你...咳咳...不安全。”   水汷摆摆手,示意无妨。   内甲颇重,坠得宝钗一晃,水汷连忙扶着,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极目望去,周围并无王府亲兵,想是已护送着水晏离开了狩猎场,水汷心绪渐安。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强按下胸口的不适,苦笑道:“我若不跟着你,只怕现在早已去地府报道了。”   左立不知在与太上皇说了什么,进去良久,仍未出来。   驻扎在营地各处的勋贵们的家将私兵,举着火把,慢慢围了过来。   水汷挑眉去看,不见水溶,也不见王子腾,眉头紧锁,梳理着今夜发生的事情。   黑夜中,淳安公主跌跌撞撞,走三步,歇一会儿,扶着冰冷树干,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津津,背后中箭的伤口源源不断冒着血水,染红了大片衣物。   身后追喊声渐渐逼近,她擦了一把额上细汗,提起裙摆,往树林身处跑去。   远远地看到一处火光,隐约映着一个蓝色身影,淳安公主强撑着精神,往那跑去。   近了,更近了。   那身影高大挺拔,举止之间带着世家子弟的风流写意,声音是数度入她梦境的低沉而又富有磁性。   淳安公主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贾琏...救我...”   贾琏听到声响,忍不住频频回头。   他与贾蔷等人为了玩得自在些,特意选了个离营地颇为远的地方,烤肉喝酒,好不自在。   只是他时不时听到远远的几声呼喊,因为隔得太远,也听得不太真切。   他本欲回营地看的究竟,贾蔷举着酒杯把他拉下:“锦衣卫羽林卫禁卫军层层把守,能出什么乱子?我们还是在此吃酒玩乐的好。”   贾琏被贾蔷灌了几杯酒,心绪仍是不定,心头隐隐觉着出了什么意外,放下酒杯,不理会贾蔷的呼喊,拨开灌木丛,恰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淳安公主。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左立仍未从帐篷中出来,水汷环顾周围,重新捡起长剑,使了个眼色,水雯见了,拖着水泽,走到他身边。   水汷低声道:“等会儿我们从那突围。”   背着周围羽林卫,给水雯打了个手势,恰是守军最为薄弱的地方。   水雯皱眉道:“大哥?”   水汷道:“此事有诈,你带着宝钗先走,我自己去寻太上皇。”   话音刚落,左立从帐篷处出来,手里握着一支带血的箭羽,冷冷地打量着水汷,道:“王爷可认识这个标志?”   箭尾描绘着海浪祥云,恰是南安王府的标志。   左立道:“这是我从陛下身上拔下来的,王爷还有何话要说?”   南安王府所用之物,并不经朝堂派发,一应物件,从来是府内亲兵在管理。   能用的了海浪祥云弓箭的,只有水汷兄妹三人。   水晏体弱,只呆在帐篷内,不曾参加狩猎,最有嫌疑的,便只有他与水雯。   左立将箭羽抛在水汷面前,食指一指,周围锦衣卫纷纷架上强弩。   锦衣卫的强弩远非羽林卫的箭羽所能比,水汷一眼扫过,便知此次难以全身而退。   手里的长剑握了又握,苦笑道:“太上皇若想杀我,又何苦废这功夫?”   左立冷冷道:“王爷倒会狡辩。”   宝钗上前,捡起箭羽,细细看了一番,瞧了一眼周边架弩的锦衣卫,按着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从最初相识,到今日兵甲相向,水汷已经帮了她太多,混战之中仍不忘遮住她的眼睛,这份心意,她无福消受,但却不能不报。   略尽微薄之力,这算全了他待她的一片赤诚。   举着带血的箭羽,宝钗轻轻开了口:“统领可曾细看这箭头?”   取出苏锦帕子,强忍着胸口的恶心,擦去浮在箭头上面尚未干的鲜血,露着早已干枯、凝固在箭身上的殷红血迹,道:“统领请看,此箭应是从动物身上拔下来的。”   “统领若是不信,可召太医过来,一问便知。”   左立冷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强作镇定的女子,余光扫过水汷,他左手提着剑,眼神沉静如水,隐而不发。   左立手附在腰中佩剑上,手指轻动。   下一秒,水汷右手里的□□掷了过来,落在他脚尖前一寸,枪头深深插在土里,枪尾仍在震动不已。   可想而知,水汷用了多大力气。   左立眼中精光一闪,口里吐出两个字:“找死。”   瞬间拔剑,剑锋直指宝钗,剑身还未到宝钗身前三寸,便被水汷用剑挑开。   左立收剑回身,一旁锦衣卫递上强弩,□□上弦,一触而发。   猎猎冬夜,一声弦响,夹杂着寒风,呼啸而来。   水汷正与左立对峙,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抽剑格挡。   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决定,右手扯过宝钗,将她推在一边,弓箭穿胸而过,带出一片血雾。   水汷的护心镜早已解给宝钗,内甲也给了宝钗挡风,身上只穿着几件单薄里衣,那箭来的极快,射箭之人又用了全力,水汷看到箭头带着血雾,从自己身上掠过,又钉在地上。   时间像定格了一般,周围架弩的锦衣卫,高高站在台阶上的左立,都停下了动作。   水汷听到水雯凄厉的一声呼喊,眼睛像蒙了一层血雾,视物开始渐渐模糊。   胸口痛楚传来,一阵又一阵,水汷想努力握紧佩剑,却没了力气,手中佩剑掉在地上,他缓缓倒了下去。   水雯一脚踹开六皇子,抱着水汷,捂着他的胸口,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大哥!”水雯声音沙哑,已带了三分哭腔:“你别吓我!宝姐姐,宝姐姐!”   转身把宝钗推在他面前,道:“宝姐姐身体不好,你别吓她!”   “秦远...就快到了...”   说话间,嘴角带出一串血沫,他伸手想去擦去宝钗脸上的血污,手到半空中,突然垂了下去。   倒地之前,宝钗听到他一声低喃:“替我...照顾好...宝...”   黑暗中,水溶收了弓,轻声一笑,道:“还是母亲说的对,蛇啊,要打七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尽量早点更....   ☆、府兵   早在水汷初觉异样时,他便让人给秦远递了消息,让他带领驻扎城外的五千府兵,速来围猎场。   秦远接了消息,披甲上马,领了府兵,星夜赶来。   还未抵达山上,便远远地看到火把攒动,天家禁卫军排兵布阵,严阵以待。   为首一人道:“南安王谋反,已经伏诛,我劝你们悬崖勒马,束手就擒,好歹还能留的性命。”   秦远眯起了眼,冷冷望着山头。   忽然身后府兵喧哗,余光撇去,一个府上亲兵小跑过来,低声道:“亲兵们已经将二公子护送下来。”   眼神一暗,继续说道:“王爷与姑娘仍在山上,羽林卫都道王爷谋反。”   秦远怒不可遏,取出袖中一物,点燃怒放在夜空。   刹那间将黑夜照的通明,一个海浪式的烟花盘旋夜空,久久不散。   数里之外,隐藏在各处的装备精良的守备军一一翻身上马,往狩猎场飞驰。   秦远抽出腰侧佩剑,怒喝道:“天子听信谗言,加害忠良,君臣之道,泯灭至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府兵听令!随我入山,救出王爷!”   五千府兵弓上弦,剑出鞘,齐声暴喝:“救出王爷!”   声音传到山上,太上皇坐在椅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召来左立,吩咐道:“不可生事,把王爷送下山。”   女眷里听到声音,乱作一团,太后坐在席上,目光扫过众人,道:“公主呢?”   竹星回道:“送完宝钗便一直没有回来。”   太后道:“罢了”   目光落在强作镇定的甄太妃身上,摇了摇头,眸子里一片清冷,缓缓吐出四个字:“愚不可及。”   贤太妃得了消息,哭的如同泪人一般,想去看望新帝,却被宫娥拦了下来。   鲜血顺着水雯的指缝,仍在不断流出。   水雯哭的声音沙哑,她记忆里永远如保护神一般强大的兄长,如今无力地躺在她的怀里,双目紧闭,身体慢慢变得冰冷,生机一寸一寸在溜走。   周围锦衣卫仍驾着强弩,寒光笼罩着她的周身,她如同失了庇护的幼崽一般,任人宰割。   寒风阵阵,冻的宝钗浑身打颤。   思维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刚才那支箭,原本是射向她的。   她身上有护心镜,有内甲,纵然箭落在她的身上,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万万没有想到,水汷帮她挡了。   宝钗喉咙发紧,想哭,却又什么都哭不出来。   水汷手握重兵,坐镇一方,他的前程一片光明,却为了她,性命也不要。   宝钗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睛发酸,却没有泪落下来。   她从香囊里翻出一枚药丸,那是兄长费尽心思给她制成的冷香丸,对她从娘胎里带来的毒症最为有用。   宝钗不知道对水汷有没有用,她只知道,她不想让他死。   机械地、一粒又一粒,塞到水汷的嘴里。   左立从帐篷中出来,挥手让锦衣卫退下,走到水雯身边,道:“此箭并非我所放。”   水雯把水汷轻轻放在地上,擦去脸上血污,拔出匕首,刺向左立。   左立躲开,按着水雯持着的匕首,道:“我让人叫了太医,还是先给王爷看伤的好。”   水雯恨恨地瞪着左立,道:“你们不是要杀我们兄妹俩吗?怎会有这般好心?”   听到山下秦远呐喊,脸上浮现一抹嘲讽,道:“原来是王府的人到了。”   宝钗按着水汷的伤口,眉头轻蹙,道:“县主,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是先让太医给王爷看伤吧。”   太医来的很快,锦衣卫让出一大片地方。   把着水汷若有若无的脉象,看了看周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太医额上冷汗淋漓,过了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犹豫道:“此箭当胸而过...”   正说话的当口,忽然听到一阵不成调的歌谣:“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末了!”   “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一僧一道,疯疯癫癫,携手忽然而至。   那僧癞头,那道蓬头,皆是跛足。   癞头僧人见了宝钗,哈哈大笑:“一别多年,姑娘听我之言,如今可还安康?”   宝钗的冷香丸便是癞头僧人给的,正欲答话间,又听那蓬头道人道:“命数皆有天定,小友执念太过,终不是福禄之人。”   太上皇听到声音,连忙从帐篷中走出来,看到僧道,良久无言。   蓬头道人抬头瞥了他一眼,道:“天家命数,非大运之人不能承载,真龙好自为之。”   水汷缓缓转醒,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气息微弱,咳出一滩血水,挣扎道:“我...我要福禄...有何用?”   数年之前,癞头和尚与蓬头道人路遇金陵,被宝钗父亲奉为上宾,临行之时,感念薛父照拂,给了宝钗一个冷香丸的方子,压制旧疾,又给她一块金锁,寥寥数字,定了终身。   宝钗知晓二人能力,盈盈下拜,道:“求二位仙师救他。”   癞头和尚道:“罢了罢了!”   蓬头道人手持拂尘,轻轻扫过宝钗周围,微微一笑,道:“一饭之恩,竟也连累我二人误入红尘。”   手指隔空一抓,再摊开时掌心已有了一丸赤红的丹药,递给宝钗,目光落在水汷身上,道:“南安王父子,世之良将,奈何生不逢时,为皇室所累。”   拂尘落在水汷额上,蓬头道人道:“功名富贵,如镜花水月,终不长久。小友既看破天机,又何必沉沦红尘?”   话音刚落,二人便没有了踪迹,唯有不成调的曲子还飘散在夜空。   左立调度禁卫军,让秦远上了山头。   水汷仍在昏迷,秦远身后,五千府兵神情肃然,寒甲披身,战况一触即发。   太上皇回了营帐,太后也被请到了帐篷内。   太上皇疲惫地闭上了眼,仿佛老了十岁。   太后抿了一口茶,神情悲伤,道:“本宫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太上皇身子一震,过了良久,叫来左立:“去,善待汷儿,不得有误!”   太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之事,若上皇有今日一半的缜密,皇儿又怎么会...”   话还未说完,泪已经落了下来。   太上皇垂着头,声音沙哑,道:“你还在怨我。”   秦远送水汷回营地,看了一眼跟在一旁的宝钗,踌躇半晌,道:“姑娘?”   宝钗将香囊里的冷香丸全部倒在手里,递给秦远,漂亮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茫然,举着冷香丸,道:“我...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一僧一道,与我家颇有渊源,想是...”   宝钗低下了头,纵是他人不开口责怪,她也知水汷是为了救她才成这样。   自责内疚齐聚心头,脸像夜空中的冷月一样苍白,但在众人面前仍是镇定持重的。   眼睛发酸,眼圈发红,却是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宝钗道:“想是也能救王爷的。”   秦远眼神一暗,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自家王爷一腔铁汉柔情,终究还是错付了。   不动声色收下药丸,向宝钗行了个军礼,道:“我替王爷谢过姑娘好意。”   “姑娘在哪里当差?如今作乱贼子仍未揪出,姑娘孤身一人并不安全,我让府兵送姑娘回去。”   送走了宝钗,接回了水晏,让府兵驻扎在营地周围,闲杂人等,一概不能放入。   水晏脸色苍白,刚刚醒了过来,见到秦远,抓着他的胳膊,问道:“探春呢?”   秦远道:“在隔壁帐篷。”   水晏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跑到探春身边。   探春一张脸通红,喝茶时手指仍在微微抖动。   面对千军,她镇定自若,据理力争,冷着一张俏脸,将羽林卫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害怕,当看到秦远时,眼泪无声落下。   这场豪赌,她终究还是赢了。   夜色将散,太阳微微探出头。   新帝遇袭,至今昏迷不醒,六皇子护驾受伤,水汷被利箭穿胸而过,生死不知。   北静王水溶狩猎之时,被冷箭射中了肩膀,太医去看时,仍起不了身。   参加狩猎的实权在握的天家子孙里,唯有五皇子忠顺亲王与七皇子不曾出意外。   忠顺亲王当夜喝了个烂醉,早上被叫起来时走路还打着飘,七皇子太小,连马背都爬不上,当夜在贤太妃那里玩乐。   文武大臣跪了满地,空哭流涕,诉说自己当值不易。   太上皇冷冷扫过,没去追究,安排銮驾回宫。   行至半路,却看见不远处浓烟滚滚,马蹄飒踏,仿佛有千军万马。   太上皇眼睛骤然收缩,手里的杯子砰然落地。   这些原本应驻守江城的士兵,是如何瞒过层层关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皇城?! 作者有话要说:  怀疑只有俩人在看文QAQ   ☆、枭骑   太上皇眼神变了几变,面色阴晴不定。   太后按住他的手,道:“陛下不可冲动。”   太上皇道:“从江城到京城,层层关卡,座座城池,守备军难道都是死的吗?”   太后轻轻抚着他的胸口,面上却无悲无喜,彷如外面千军万马,不曾对她造成任何困扰一样。   太后低垂着眼睑,道:“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将士情绪。”   左立应声而去,纵马出列。   描画着海浪祥云的旌旗迎风招展,挡去了冬日微弱的阳光。   江城将士们衣甲鲜明,马肥体壮,显然不是餐风饮露、披星戴月的匆忙赶来。   江城的将士是真正从战场上爬出来的人,个个身上都带着煞气,剑虽未出鞘,却比剑弩寒光指向更有压迫感。   这些人一代又一代,驻守在江城,跟着一代又一代的南安王出生入死。   他们眼里没有皇权大于天,更没有君威至上的思想,他们只忠于领着他们百战沙场的南安王,而非千里之外不知模样的帝王。   他们是嗜血的战士,是这个国家最锋利的宝剑。   也是这个帝国最大的隐患。   左立眯起了眼。   忽然,又传来一阵进军的号角声音,左立抬眼瞧去,左前方,身着金甲的戍京将士行走在皑皑白雪间,宛如一条盘旋在雪地上的金色巨龙,千万人列队并进,步伐一致,脚步落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为首的一人红袍金甲,背后旌旗书着一个王字,正是京城节度使王子腾。   水汷躺在软轿中,胸口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情况并不见好,时而昏迷,时而醒来。   眉头紧皱,不知在做着什么噩梦,额上汗水涟涟,湿了鬓发。   水晏捧着暖炉,坐在一旁,照看着他。   秦远挑帘,道:“枭骑到了。”   水晏抬头,微微皱眉,问道:“这么快?”   秦远点头,道:“他们原本就潜伏在各处,昨夜见了我放的信号,星夜赶来,来...”   讲到这,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水汷,眼神一暗,道:“来保护王爷。”   水晏目光撇到不远处正在赶来的京城戍兵,道:“京城兵力有二十多万,枭骑纵然能以一敌百,护送王爷回江城,但这也是下下之策。”   “江城粮草不足,素来依仗金陵,若是此时与朝堂闹翻,无益于自绝死路,况海贼又虎视眈眈,屡有进犯之意...”   水晏摇了摇头,道:“你去让他们离开,好生向陛下请罪。”   秦远苦笑,道:“普天之下,唯有南安王能指挥的了他们。那夜的信号灯,是王爷临行之时交给我的。”   水晏一怔,袖子忽然被人抓住,身后响起水汷微弱的声音:“扶我...扶我下去。”   水汷脸色苍白,并无半分血色,他歪着身子,眼睛半睁,露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   行动间抽动着伤口,一阵一阵钻心的疼,水汷强忍着疼,揉了揉眉心,道:“他们只听我的话。”   “给我穿甲。”   冬日微薄的阳光下,南安王的车队中,缓缓走出一队骑兵。   为首的一人,束发紫金冠,身着亮银软甲,鬓若刀裁,眉若折峰,眸子沉寂似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他骑在马上,脊背挺直,毫无昨夜被利箭穿胸而过命不久矣的病态,若配上弓箭与佩剑,更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英武将军。   他走到枭骑面前,面如冷霜,简单三两句话,枭骑尽数下马,单膝跪地,上奏太上皇,求赎不敬之罪。   得了太上皇旨意,复又上马,向水汷微微拱手,马蹄声雷动,瞬间又消失在道路尽头。   水汷调转马头,走到太上皇的銮驾前,话还未说出口,咳出一滩血水,一头栽了下去。   王子腾穿着厚重盔甲,见了銮驾,便滚鞍下马,前来向太上皇请罪。   太上皇隔着层层帷幕,冷冷斜了他一眼,金口一开,却无半分责怪,全是安抚之语。   此次狩猎,趁兴而去,败兴而归。   新帝受伤严重,回到宫中之时仍在昏迷,朝中不可一日无主,文武百官在太上皇所居的龙首殿外跪了一夜,请求太上皇复位。   淳安公主狩猎中收了惊吓,智商如同稚儿一般,太上皇心痛之余,却撤了将她下嫁贾琏的旨意。   回到宫中,只加封公主为永昌,再不提她婚配之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疆又传来噩耗,嫁给北疆汗王的大公主魂归离恨天。   使臣身穿重孝,上表汗王对公主敬重爱慕之情,又表北疆不可无大妃,请求再嫁公主,永结秦晋之好。   三公主痴傻如幼童,自然不能远嫁。   二公主乃新帝胞妹,系贤太妃所出,年纪适龄。   这样的折子刚递上来,便被太上皇压了下去,手里捏着朱笔,半晌不曾落字。   贤太妃得了消息,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想去太上皇身边哭诉,却又心疼仍在病中的新帝。   数年之前,为了扶新帝上位,贤太妃亲手将长女远嫁北疆,换来了太上皇几分怜悯,皇帝的位置,才有了她儿子的一争之地。   数年之后,长女身亡,新帝重伤昏迷,太上皇重掌大统,六皇子母族强盛,又有北静王相助。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新帝又素来不得太上皇所喜,古来圣贤天子皆薄幸,贤太妃不敢赌太上皇待她有几分情分,搂着女儿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上了盛妆,盈盈拜在太上皇面前,一双眸子隐约映着几分悲伤:“妾替二公主请奏。”   太上皇长叹一声,亲手将她扶起,下令宫中准备公主远嫁所需物品。   贤太妃走后,太上皇抽出昨夜写好的废天子的明黄锦缎,扫了一眼,投入火炉。   甄太妃得了消息,恨的银牙咬碎,殿内茶杯花瓶摔得粉碎,六皇子前来时,还险些被泼了一脸茶水。   甄太妃水葱似的指甲染得鲜红,攥着手里的帕子,恨恨道:“可恨我不曾生下半个公主!”   六皇子上前,给她斟了一杯茶,道:“贤太妃这个“贤”字,倒真担得起!”   二公主封号寿宁,过完来年元宵,便要远嫁北疆。   消息下达,朝堂上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原本投靠了六皇子的众臣,又重新站队,新帝尚在病中,不好打扰,已开府理事的忠顺亲王,一时间又炙手可热起来。   藩王私自募兵进京,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大罪,当所有人都以为太上皇必会深究时,从大明宫去往南安王府宣旨的左立,已经在路上了。   水雯加封郡主,水晏亦得赐爵,水汷本是郡王,已是超品,因在病中,便赐下了无数奇珍药材。   除此之外,又赐婚水晏,定的是荣国府的三小姐探春,腊月二十六日完婚。   水汷尚在昏迷,自然起不来接旨,南安太妃言水晏在狩猎场上受了寒气,也在病中,至今下不了床,让秦远摆香案,领了水雯,亲自来接旨。   水雯一身戎装打扮,束发勒抹额,毫无女子家的闺阁之气。   看见前来宣旨是身着飞鱼服的左立,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跟在南安太妃身后接了圣旨,袖中飞刀一甩,悄无声息地掷了出去。   左立扫了她一眼,伸出两指接住,水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左立摊开手掌,一枚薄薄弯刀,在日头的照射下,映着他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眉眼,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北静王府,北静太妃的病情日渐加重。   秦可卿坐在她的下首,一双美目流转,目光落在吊着左胳膊进来的北静王水溶身上。   水溶胳膊受了伤,自然做不了端茶送药之事,他抬眼打量着秦可卿,欲言又止。   北静太妃瞥了他一眼,道:“日子都定下了?二公主何时出嫁北疆?”   水溶点了点头,说了日期。   北静太妃看着秦可卿,眸子里不见悲喜,道:“天家公主尚是如此,女子一世,身如浮萍,半点由不得自己。”   秦可卿低垂着眼睑,凄然一笑:“世间女子,又有多少个能像太妃这般聪慧?有着这等筹谋?”   “太妃是否惋惜,自己没生个女儿?”   北静太妃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我若生了女儿,断不会让她去那种有去无回的地方,更不会让她吃我吃过的那些苦。”   目光扫过水溶受伤的胳膊,凤目微微一颤,道:“我儿受苦了。”   水溶灿然一笑,道:“比之别人,我这也算不得苦了。”   话音刚落,秦可卿握着茶杯的手指一抖,茶水洒在裙面上,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聚着脉脉水光,眉头轻蹙,不胜可怜,看向水溶,道:“你曾答应过我,要留南安王性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留评的小天使QAQ 写了一个多月,数据一直很差,有时候也会怀疑人生orz 你们的评论真的是我码字的动力啊。。。   ☆、转变   北静太妃听此,眉梢微挑,目光掠过水溶,最终落在秦可卿脸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探究。   水溶看了一眼北静太妃,回答道:“我自然记得。”   “你只管放心,南安王不会有性命之忧。”   水溶语气笃定,尤其在“南安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秦可卿眉头轻蹙。   北静太妃一声低咳,道:“我累了,你俩下去吧。”   水溶与秦可卿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天气寒冷,雪花尚未化作雪水。   秦可卿一身素衣,彷如要与这雪花融为一体。   水溶停下了脚步,遣退众丫鬟,道:“可儿妹妹,我明年开春,就要娶甄家姑娘了。”   秦可卿微微一抖,垂下了眼睑,轻声道:“你娶何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从围猎场回到王府的第三日,水汷终于悠悠转转地醒来了。   身上的贴身小衣被汗水浸的湿透,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上也蒙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水汷的眼里满是血丝,声音沙哑,含糊不清,伺候他的丫鬟靠近他听了好一会儿,方听清他在念叨什么。   丫鬟身影一滞,给他擦汗的手也停止了动作,好半晌,方慢慢回神,不动声色端来参汤,一口一口小心喂下,叫来小丫鬟,去请守了一宿,如今刚刚睡下的南安太妃。   水汷斜倚在枕头上,闭上眼睛,梦中的情景一一浮现,他又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他梦见,上一世,南海一战,战机遭奸人泄露,他一死殉国。   然而在他战死之后,却传回了他战败被俘的消息。   朝堂之上,一时间炸开了锅,文武二臣,分成了主战、主和两派。   在战和之事上争论不休,几挥老拳,最终主和派占了上风,新帝一纸令下,要求南安太妃嫁女和亲。   南安太妃自然是舍不得水雯,决定从勋贵中挑选义女。   水汷跟着南安太妃来到荣国府,别人视他如无物,贾母领来了宝钗、黛玉、湘云和探春,南安太妃点了探春,认为义女,代水雯远嫁和番。   他心心念念的宝钗,长兄娶了个母夜叉,闹得家宅不宁。   荣国府内御人不严,下人间嘴碎,竟传出了“金玉良缘”的荒唐事,宝钗被坏了名声,又因薛蟠打死了人,无缘选秀,只能嫁给宝玉。   原来上一世,在他战死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一时大意战死,于家于国无望,家族蒙羞,忍辱和亲。   他那么喜欢的姑娘,嫁人之后,受尽丈夫冷落,饥寒交迫下,活活冻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   梦境中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让水汷几乎以为,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确实是上一世他战死之后发生过的。   那些梦境,如钝刀子割肉一般,一刀又一刀,剜着他的心脏。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癞头和尚与蓬头道人的话仍萦绕在耳边,水汷握紧了床上棉被,手腕上青筋渐显,昏沉的脑袋却慢慢清晰起来,这一世,他不想再错过。   他那么喜欢的一个姑娘,恨不得搂在怀里,捧在掌心,然而在别人那里,什么都不是。   南安太妃来的很快。   甚至没来得及梳妆洗面,鬓间松松的,斜斜插着几支累丝赤金簪子。   眼眶红红的,不过短短几日未见,她瘦的整个人都脱了形,憔悴的不成样子。   水汷深吸一口气,心思没有半分犹豫。   南安太妃坐在水汷床边,话还未开口,泪先落了下来。   好半晌,方止住了泪,抽抽搭搭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啊!”   水汷手指动了动,沙哑着嗓子,安慰了她几句,见她面色渐好,水汷话锋一转,便提到了宝钗:“母亲,我要娶薛家姑娘。”   水汷没有用“想”,更不是什么商量的口吻,坦坦荡荡,剑眉下,两只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带着不可置疑的斩钉截铁。   南安太妃呼吸一滞,抹着眼泪的帕子瞬间落了下来。   她素知儿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但婚姻大事,又岂是儿戏?   那薛家姑娘容貌性情虽然样样拔尖,但不过一介皇商,于水汷仕途并无半点益处。   更何况,又有着一个惯会惹是生非的兄长,人送外号“薛大傻子”,这样的人家,女孩纵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也断断娶不得。   南安太妃想到此处,脱口而出:“不行,我不同意。”   水汷艰难地起身,跪在跪在南安太妃面前,一句一顿道:“母亲,请恕儿子不孝,婚姻之事,只能我自己拿主意。”   “人生一世,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若连余生相伴之人都要委曲求全,那我要这泼天富贵又有什么用?”   水汷不能,也不想再次放手。   他已经错过她一次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清思殿中,淳安公主因为痴傻的原因,越发地粘宝钗了。   原本伺候宝钗的宫女彩娥,在围猎场中被乱箭射死,太后又让人拨了一些人过来伺候,想及宝钗如今也是公主伴读,便让她从家中挑上一个丫鬟进宫伺候。   宝钗走后,薛母挨不住薛蟠痴缠,摆了席面,开了脸,把香菱给薛蟠做房里人,自然不好再进宫伺候宝钗。   薛母思来想去,挑了机灵直爽的莺儿进宫伺候她。   这日莺儿伺候宝钗梳洗,刚取下她项上的金项圈,便一眼瞥见上面异样,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上面的字怎么不见了?”   宝钗道:“哪里不见了?”   接来金锁,上面金灿灿如旧,却不见了往日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之字。   宝钗一怔,想起那夜癞头和尚在围猎场的话,细细思量一番,收了金锁,低声嘱咐道:“没了就没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太上皇不再提尚公主之事,王熙凤也渐渐安了心,往娘家跑的也不如前一段时间殷勤。   经此一事,王熙凤顿觉贾琏态度对二人生活的重要性,也不再听不进陪房丫头平儿的劝,对于荣国府的管家权利,不再大权独揽,该歇息时便歇息,再不强撑着病体过日子。   一连请了几位名声在外的太医,细细诊治她累积的病症,守着贾琏,过好二人日子。   王熙凤原本就容貌倾城,贾琏对她略有微词,也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强势,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如今见她待自己越发温柔,喜欢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沾花惹草?   淳安公主容颜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便一把搂过面前光艳逼人的王熙凤,蜜语甜言,哄得王熙凤花枝乱颤,再不提公主之事。   夜幕降临,大明宫中琉璃宫灯高高挂起,照的宫殿如同白昼。   左立跪在太上皇面前,良久应声而去。   摘了片四季常青的枝叶,含在嘴里,吹出几声哽咽的音符,隐藏在大明宫四处的暗卫听到声音,立即往他身边赶去。   暗卫们皆带着一张银色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露着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左立缓缓道:“三天时间,查清围猎场叛乱。”   冷月暗淡无光,斜挂在夜空,四周群星闪耀,汇聚成银河,璀璨夺目。   暗卫敛声息语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   风吹枝头,飘下几片叶子,落在雪上,静谧无音。   转眼间,又只剩左立一人。   左立摊开掌心,薄薄弯刀,反射着他银晃晃的半张面具。   运起轻功,来到南安王府。   王府守卫暗桩众多,不输于北静王府。   左立站在枝头,星光灿灿,宫灯冉冉,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女正在院中舞枪。   枪尖挑起一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暮然间枝头银光一闪,水雯反手甩出袖中飞刀,惊起飞鸟无数。   水雯抬头,枝头并无异样,暗笑自己的多心。   银枪放回兵器架,回屋换了身衣裳,去瞧白日里与南安太妃发生了争执的水汷。   左立摊开手掌,薄薄的刀面上,雕刻着海浪祥云。   水汷一连睡了几日,到了晚间,便没有了睡意,一封封盖着他私章的信件加急发了出去,又提笔写字,下帖子请荣国府众人来府上一叙。   水雯来时,水汷正歪在床上写帖子,字迹如鸡抓,水雯见了,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坐在椅上,捡了块点心,问道:“你一向最听母亲的话,今天跟她吵什么呢?”   水汷握笔的手不停,道:“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笔尖沾墨,又是一片潦草字迹,他头也不抬,道:“明天和意外,我不知哪个会先到。”   写好帖子,拿在手中,轻轻吹干,递给丫鬟,让她让小厮一早送到荣国府,务必要交到贾赦手里。   贾政行事太方正,写的一手好字,看了他这字迹,只怕气的抓狂,又不知上面写的什么。   贾赦就不一样了,四书五经,文章韬略,他样样不通,但却长了一颗富贵心。   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水汷坚信,贾赦那颗攀龙附凤的心,是能看得懂自己的这篇鬼画符的。   水汷抬头看着水雯,眸子一如秋夜里被露水洗过的星辰,嘴角含笑:“所以,我不想让自己有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要放飞自我了~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打重生之后,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预计50万字完结!~   ☆、趋势   贾赦大清早便收到了南安王府送的帖子,描着金边缀着海浪的帖子上面的字体如鬼画符一般,贾赦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狩猎场上,都言南安王水汷造反,京城三大卫之首的左立,领着锦衣卫姗姗来迟,强弩是架起了,但也没敢下狠手。   左立惯会琢磨太上皇心思,若是太上皇真有心杀水汷,别的不说,左立作为太上皇的鹰犬,不,龙爪,只怕早就像疯狗一般扑了上去,哪里还用得着假惺惺地下令让锦衣卫去擒拿?   贾赦虽是整日里搂着小老婆的喝酒玩乐的老纨绔,但好歹也是沉浸官场数十年的人物,敏锐地捕捉了里面的玄机。   藩王无召不可勒兵来京,南安王府最为精锐的部队枭骑都来京城外溜达一圈了,也没见太上皇有什么动作,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南安王极得龙心!炙手可热!   贾赦再一次用他感人的智商表明了,贾母厌他而喜贾政不是没有道理的。   手里捏着水汷写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不出写的什么,却自以为领悟了王爷心意,想起如今在公主身边做伴读的宝钗,深深地觉着王爷真是一个长情的人物,非吾等小民可以瞻仰,扭脸就让邢氏赶紧给迎春多打几套头面,多裁几件鲜艳衣服。   王爷正妃是没指望了,做个侧妃也是极为不错的。   更何况探春定给了水晏为正妻,探春的姐姐嫁给了水晏的兄长做侧室,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想到此处,贾赦的山羊胡微微翘起,叫来了迎春,见她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不禁摇头哀叹,明明是一个府上养出的姑娘,怎么一个如探春一般明艳,早早地攀上了高枝,一个如木头一般,戳一针也不知嗳吆一声?   贾赦面上一冷,直唬得迎春连忙站起,低垂着头,眼睛揣揣不安地盯着脚尖,手里搅着帕子。   贾赦暗叹一声,强按下心头的不喜,面上做出几分和蔼模样。   奈何久不扮慈父,做起慈父模样更是不伦不类,压低了声音,问了一些迎春的日常生活。   迎春不知所措,陪着小心,一一回答。   贾赦见此,只好嘱咐她几句,让她多与探春来往。   贾赦身为大伯,自然不好将侄女叫到自己屋来,众人聚在一起时,便寻了个机会,讲起姊妹情深,央探春多与迎春在一处玩闹。   自太上皇赐婚之后,贾赦便没少将贾环带在身边,又送了不少物品,探春一向聪明,又岂会不知贾赦心里的打的什么主意?   微微一笑,拉着迎春的手,道:“我自小与二姐姐一处吃,一处睡,情分自然要亲厚些。”   贾赦见探春识趣,更是欢喜。   晚间贾赦来南安王府赴宴,宝玉托病不出,贾琏被王熙凤看的太紧,贾赦见此,索性带了薛蟠贾环前来。   带薛蟠,为的是水汷待宝钗,带贾环,则是为了探春。   探春知这位大伯心里的算计,临行时,把贾环叫到身边,细细嘱咐一番,贾环年龄尚小,听得云里雾里,见胞姐一脸严肃,也知此事重要性,忙不迭点头。   探春看贾环似懂非懂模样,叹了一口气,又叫来了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狠狠敲打一番,方放他出行。   荣国府早就传出了南安王中意宝钗之事,但如今水汷的弟弟婚事都定了下来,宫中的消息还是没落下来。   薛母知自家与王府的差距,忧心不已。   贾赦一向无利不起早,见他去王府赴宴,仍想着带着薛蟠,便知此事仍然有戏,拉着薛蟠的手,温声细语叮咛了上百遍,薛蟠听得耳朵起茧,敷衍似的点点头,逃一般地奔出了院子。   贾赦带着二人来到王府,水汷在丫鬟的搀扶下,笑如三月暖阳,亲自来接。   看见豆丁似的贾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姐姐这几日如何了?不过圣旨刚下,便避嫌再不过来了。”   贾环在荣国府不受人待见,哪里见过这般和气与他说话的“尊贵大人物”?   忙吸了吸鼻子,像模像样行了个礼,道:“三姐姐很好。”   毕竟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她现在整天把自己闷在屋里绣东西,我去找她下棋,她理也不理我。”   水汷哈哈大笑,知探春在准备嫁衣,戳戳他的额头,笑着换了话题:“须眉男儿,哪能在闺阁厮混?你若在府上无聊,便常来我这里。”   “说到下棋,你姐姐的棋艺可不如她的才艺。”   贾赦忙道:“我有一女,最通棋艺,可时常来王府陪郡主下棋打发时间。”   水汷微微侧目,瞬间明了贾赦心中的小九九,眉头微微一皱,含笑说好。   贾环见水汷和善,言谈举止便不似刚才那般拘束,猛吸一口气,道:“王爷用的什么熏香?好香啊。”   薛蟠初进屋便闻到了这熟悉的幽香,偏对象又是王爷,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言语,听到贾环说此,面上更是不自在。   贾环仍在自顾自说笑:“这香气好熟悉。”   扭脸看了一眼薛蟠,笑道:“像是宝姐姐的冷香丸。”   薛蟠面上终于挂不住,手中杯子重重一放,溅出几滴茶水。   水汷一怔,暗自埋怨自己的思虑不周。   名门闺秀,最忌讳鸿雁传书、私相授受之事,更何况这种散发着异香的药丸?   水汷从香囊中取出药丸,笑道:“是我疏忽了。”   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走到薛蟠面前,深深施礼,道:“那夜情急,薛姑娘为救我性命,方将这丸子交予秦远。”   细细讲明原因,薛蟠面上方好。   水汷身有重伤,不宜饮酒,席上秦远作陪,席散之后,秦远引着贾赦贾环到一旁歇息,屋内只留着薛蟠。   水汷本就有伤,强撑到现在,额上便有了一层细汗,脸色也是蜡黄,拉着薛蟠,小声说了几句话。   薛蟠听完,一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像极了宝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晌,方回过了神,问道:“此事当真?”   水汷低啜参汤,点头道:“太后那边已经准了,只因母亲担心你们舍不下姑娘远嫁江城,这才没有请旨。”   想起妹子远嫁边城,薛蟠心中又是一阵不舍。   但又想起金陵与江城相隔并不算远,嫁到江城,尚有再见面的时机,况他举家前来,也不过是送妹子参秀待选,打理京中生意。   如今生意不知得了谁人照拂,越来越好,下面伙计也不敢欺下瞒上,虽不如祖上日进斗金的光景,但也越来越好了。   现在妹子的终身又有了着落,如何叫他不喜?   忙不迭点头,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又见水汷虽有伤在身,但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待自己又极为知礼和气,并不以权势压人,再没有不满意的了。   一场宴席下来,贾赦贾环薛蟠都极为高兴,水汷让秦远亲自送他们出门。   见几人轿子出了仪门,水汷终于支撑不下去,一旁丫鬟连忙上前去扶,送到屋里,请来徐朋义,换药送汤忙个不停。   薛蟠晚间回到梨香园,先去了薛母屋里,将水汷的话讲上一遍。   薛母听了,一双手欢喜的不知往哪放。   又是念佛,又是说去庙中还愿,一时间连这种事情,应是南安太妃来讲的疏漏也顾不得了。   薛母抵达京城多日,所见之人,都是宝玉贾琏之类的世家子弟,模样家世自然是没的挑,但薛母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探春时不时来梨香园坐坐,谈起南安王水汷,薛母才终于发现,荣国府的子弟少了些什么。   蒙着祖上功勋,人纨绔点也没有什么,但若是自己撑起家族,男子应有的担当上进,便是必不可少了。   南安王少年丧父,却没丢了祖上家业,驻守边疆,却又深得帝心。   围猎场一事,世人皆传他造反,事后回京城,太上皇的赏赐却又如淌水一般,送到了南安王府。   薛母不通政事,见此便以为太上皇极喜欢水汷,这等大事也不计较。   今日得了水汷的准信,心里更是欢喜,拉着薛蟠的手,交代他可不操之过急,更不可上赶着去寻水汷,过几个三五日,再往王府走动。   第二日,薛蟠并未来南安王府。   水汷知此事甚大,薛家细细思量也是应当的,吩咐秦远,若薛蟠来了,立即请入内堂。   解决了人生的头宗大事,水汷便把心思放在政事上。   那夜事情紧急,枭骑入京,朝野之上,弹劾他的折子,只怕早已堆成了小山。   太上皇忧虑海贼,投鼠忌器,这才没有发作他,但不代表一直不会发作他。   太上皇所生七子,长子太子四子已死,新帝阴鸷,非圣明之君,五子纨绔,只知享乐,六子表面天真,七子尚小,心性未定。   这么多儿子,却无一人有太上皇的心胸筹谋,不知是天家的不幸,还是水家的大幸。      ☆、夜探   藩王无故勒兵来京,来的又是最为精锐的枭骑,无论太上皇此时怪罪与否,外人看待水汷,也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利箭穿胸而过,纵然命大活了下来,日后也不过如废人一般,再也上不了战场。   自建国以来,南安王以战功立世,若没了战功,这王爷的名头便也响亮不起来了,没落也不过一两代的事情。   至于王府二公子,来京城这么久了,也没见在哪露过面。据传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至今汤药都不敢离身,走一步,喘三喘,能不能活到加冠之年,尚是一个未知数。   素来以揣摩帝王心思为己任的文武大臣们看来,王府一门两废,太上皇至今不发作他们,大抵是看在老南安王的情面上,觉着这兄弟俩会走在自己前头,索性给他们一个安详的余生,等他俩死了之后,再计较也不迟。   可怜了老南安王戎马为战,英雄一世,所留两子,皆不是长寿之人,南安王一脉,怕是就此断绝了。   外面的传言越演越烈,王府负责采买的小厮们,每次出门都能收获一大片怜悯目光。   水汷不理外界传言,理清了自己的头等大事,便一心一意在家养起伤来。   蓬头道人所给的药丸确有奇效,那般严重的箭伤,换成别人,早就该准备后事了,然而有了药丸,竟将水汷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不过几日,伤口不再泵血,粉嫩的新肉慢慢长出,照这种情况看来,再过一些时日,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   水汷病情之事,被王府瞒的紧紧的,除却伺候他的几人,便只有秦远与水晏知晓,就连南安太妃与水雯,也被瞒到了鼓里。   水汷养伤时的闲暇时间,搜集太子自焚一事的档案。   太子谋反一事,毕竟年久日深,且太上皇又忌讳莫深,下面官员自然是不敢提及,水汷花费了大量力气,所得到的也只是只字片言。   水汷合上档案,面前水晏一脸风轻云淡模样,正在低头饮茶。   伤口虽还在隐隐作痛,但也并非不能忍受,水汷看了一眼窗外月色,道:“我去大明宫一趟。”   水晏放下杯子,目光扫过水汷逐渐红润的脸上,最终落在他胸口处,拇指缓缓摩挲着扳指,轻声道:“你的伤?”   水汷将档案递给水晏,道:“枭骑已经暴漏,我们在京城不能久待,况你的身份...”   说到这,微微皱眉,道:“趁现在太上皇还在顾忌江城战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清当年太子谋反一事,还太子一个清白。”   太后的枕头风固然有效,但也架不住枭骑来京城溜达了一圈,尽快查明真相,早日返回江城,方是长久之计。   水汷手掌轻轻按在伤口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道:“他们既然能借刀杀人,我为何不能浑水摸鱼?”   一向和煦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似笑非笑:“要知道,外人都在传南安王在围猎场上受了重伤,活不过今年年关,如果大明宫出了事情,他们也怀疑不到我的身上。”   见水汷做出了决定,水晏也不再说些什么。   水汷扭头问秦远:“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秦远点头,取出一个包袱。   水汷接过包袱,回里屋换好,再出来时,已换好一袭黑色夜行衣,只露着两只眼睛。   卷起黑色夜行衣袖子,露着的是北静王府的苍鹰标志。   水晏微微侧目,水汷里面穿的,分明是北静王水溶的贴身小衣,秦远是如何拿到的?   交代完事情,水汷运起轻功,去往大明宫。   明面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暗中又有暗桩影卫无数,水汷小心避过,摸到藏有历代皇家秘闻档案的皇史宬前。   皇史宬又名表章库,保存着皇家史册的档案,存放着皇家的圣训、实录与玉牒。   主殿坐北朝南,四周围着朱墙,正殿建在高数尺的石台基上,屋顶是金黄的琉璃瓦,门窗上皆是汉白玉雕就的,通体没有用一根木料。   因为里面存放的都是皇家秘闻,因而自建成以来,只有在位的天子才能进入,除天子以外,擅入者死。   在此驻守的,是以侦查反探闻名的锦衣卫。   水汷小心避过守卫,躲过机关暗箭,身影如鬼魅般,钻进了主殿。   殿内大厅无梁无柱,按照时间排序,分成若干个小房间,挂着历代皇帝画像,下面档案整齐排放,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这位天子在位期间,天家所发生的事情。   水汷找到自己所需的资料,匆匆翻阅,揣在怀里,身子贴在墙角,屏息凝气,躲过暗卫的探察。   一排阴影走过,水汷迅速离开大厅,脚尖轻点,跃上不远处的树枝,伸手接过因轻微颤动脱离枝头的树叶,待下面锦衣卫走过,又飞快地跳上宫墙。   宫灯冉冉,水汷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眺望另一头的清思殿,他心爱的姑娘就住在其中。   指尖轻按怀中档案,几乎没有犹豫,身子已往清思殿飞去。   淳安公主在狩猎场上受了极重的伤,再醒来时神智如幼童,太后看她可怜,让宫人在清思殿里收拾了屋子,留她住下。   宝钗作为公主伴读,自然也住在一起。   清思殿周围仅有羽林卫在巡视,水汷轻松躲过,猫着腰,来到后殿。   琉璃装饰着的窗户,在宫灯的映照下,隐约映着一个少女低头婀娜的轮廓。   水汷轻轻推动窗户,少女指尖翻飞,正聚精会神绣着东西。   窗户微开,一阵寒风吹来,宝钗打了一个冷颤,敛眉抬头,恰看到窗户外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少年。   手中刺绣落地,银针掉在地上。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什么人?!”   水汷眼珠转动,屋顶上传来细碎的脚踩琉璃瓦的声音,袖中利剑无声出鞘。   宝钗捡起刺绣,轻轻拍了拍,揽过一旁睡得香甜的小猫,拧了一把,幼猫吃痛,发出一声呜咽,宝钗打开窗户,示意水汷进来,淡淡回道:“给太后绣的道德经被猫抓了。”   水汷轻手轻脚钻进屋里,宝钗指了个地方,水汷躲了进去。   怀里抱着猫,拿着它的爪子,在绣品上轻轻一划,刚做完这一切,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绕过屏风,来到宝钗屋里。   宝钗放了猫,取来一套粉定象牙白的茶具,冲上新茶,端给左立。   左立接了茶,一手翻看着宝钗绣的道德经。   簪花小楷,饰以金线,绣的十分工整,可惜被留了一个爪痕,一腔玲珑心思,说不得又要重绣了。   宝钗道:“猫是前日抱来给公主取乐的。”   左立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屋子。   若是寻常侍卫,这般放肆打量公主伴读闺房,只怕早就被拖下去打死了。   左立有皇命在身,为狩猎场公主受伤一事而来,莫说是公主伴读,公主的房间他都出入过无数次了。   屋内并无异样,左立也不愿多呆,转身回了公主屋内。   白日里可以装疯卖傻,但是梦里,往往会将人出卖。   左立在公主房间守了三夜,为的就是夜半无人时梦中呓语。   宝钗送左立出去,轻轻关上门,自顾自地斟茶,过了好一会儿,方将水汷叫出来。   水汷扯下围在脸上的黑布,眼里满是欣喜,还未开口说话,宝钗指了指屋外,水汷心下明了,嘴唇微动。   宝钗从他的口型中辨出来他说的何话,食指蘸了左立没有喝的茶水,在桌上写道:眼睛。   水汷喜出望外,原本还以为她认不出自己,利剑已经出鞘了,没曾想她竟帮了自己,高兴的如同孩子一般,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   左立仍在隔壁,他也不敢放肆,学着宝钗模样,指尖蘸水,写道:我很开心。   宝钗微微皱眉,扫过他的胸口,写道:你的伤如何了?   水汷摇摇头,拿拳轻轻锤了一下,示意无碍。   颇为孩子气的动作惹得宝钗团扇轻笑。   宫灯下,她的眸子清亮如水,睫毛微颤,犹如三月牡丹刹那间盛开。   芍药妖无格,芙蕖净少情,原来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   水汷大脑一片空白。   宏图大业,筹谋算计,那些彷徨心忧的情绪突然间得到了安抚。   心跳骤然加速,某种东西在心底蠕动起来,生根发芽,让他为之颤栗。   又如同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沉醉不知归路。   过了好久,水汷方回神,对面宝钗不施粉黛,微晕红潮一线,颜色如朝霞映雪。   水汷自知唐突,不敢再看。   低下头,瞧见她水葱似的指头也染上了几分红晕,蘸水写字,字迹风骨如旧,却没了刚才行云流水:你帮帮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作者的节操,水汷看宝钗绝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宝姐姐确实好美啊! 又那么聪明!!! 一直很担心把宝姐姐写崩了,所以导致不太敢写她的戏份... 以后会多写一些宝姐姐的戏份,如果有写崩的迹象...你们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好及时修改啊!!!QAQ   ☆、佳人   屋内冷香丸的幽香阵阵,水汷目光随着那芊芊玉手游动,呼吸有些急促,看清了那蘸水写的字,手握成拳,强按下心口莫名的悸动,点点头,让她继续写。   宝钗写道:你白日里再过来。   指了指屋外,打了个手势,示意左立白天不在。   水汷拍拍胸脯,表示此事包在自己身上。   宝钗又指水汷伤口,脸上隐约有着几分担忧。   水汷咧嘴一笑,写道:药很管用,你不要担心。   心里想着,为她百死无悔,莫说这一箭,纵是十箭、百箭,水汷也毫不犹豫。   夜色渐深,宝钗不敢多留他,小心开了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守卫,催促着让水汷赶紧离开。   水汷恋恋不舍,但也知夜半来访于理不合,贪婪地瞧着她的面容,笑着与她告别,脚尖一点,落雪无声。   宝钗眼前一花,水汷已站在宫墙阴影下,冲她挥着手。   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宫墙外,传来羽林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宝钗回屋,桌面上,蘸水写的字渐渐浮散,留着一滩淡淡的茶渍。   宝钗尚是第一次知道,他左手写的字,竟是这般漂亮。   磅礴大气,举动风华,一如少年眼角眉梢的意气风发。   隔壁屋里,银晃晃的半张面具,折射着寒光。   露着的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不出一丝情绪,左立负手而立,手指摩挲着薄薄刀片上的海浪祥云。   水汷在皇史宬取来的机密档案,交给了水晏,让他连夜抄好。   水晏接过厚厚的档案,细细翻阅,看完之后,半晌无语。研磨铺纸,事无巨细,一一抄了下来。   抄完之后,又将档案递给水汷,水汷揣在怀里,趁着天色未亮,一路摸到大明宫,仍放回皇史宬。   避开宫中守卫,蹑手蹑脚,来到清思殿。   偏殿里,他心爱的女子睡得正香。   水汷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小心将窗户关上,隔壁房间里,左立眼中寒光一闪,双目微眯,手指摩挲着刀片,却没有追出去。   第二日清晨,宝钗起来时,左立已经离开。   挑开珠帘,公主仍在闭目安睡,宝钗正欲转身离开,袖子却被人抓住。   宝钗不动声色让宫女们让外面守候,侧身给公主行礼。   永昌公主抓着她的手,双目熬得通红,泪水涟涟,开口说的话却非稚童之言:“宝钗,你救救我。”   宝钗束起食指,指了一下屋外,永昌公主的声音低了下去。   自狩猎场回来之后,永昌公主一直装疯卖傻,宝钗略微一想,也就知道她这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唯恐人追究,才做这般模样。   心疼之余,宝钗又宽慰着她:“您是一国帝姬,太后最为宠爱的公主,若遇到了难处,讲给太后听也就是了。”   永昌公主猛然摇头,道:“母后待我,仁至义尽,我不能连累她。”   凄然一笑,道:“在父皇心里,公主只是一个可以给他换来利益的物件,哪里会在乎我的死活?若是让他知晓了,权衡利弊之下,必然不会饶我。”   “如若不然,左立又怎能随意出入公主闺房?他不过一个四品侍卫统领,要是没有父皇的旨意,他怎敢如此放肆?”   宝钗叹了口气,将昨夜之事娓娓说出,永昌公主听了,面色渐缓,用力地抓着宝钗的手,指甲陷进她的肉里,喃喃道:“他一定会帮我的,他一定会帮我的。”   永昌公主只觉眼前阴影一晃,身着黑衣的少年跪在床边,清亮的声线,让如坠深渊的她终于看到一丝曙光:“参见公主。”   宝钗抽回了手,道:“我守在屏风外。”   敛眉低头退下,打发宫女彩娥端一些清淡小菜,淡雅点心,坐在屏风外的花梨木椅子上,整理着针线,重新去绣太后要的道德经。   永昌公主眼含热泪,按下心头的激动,结结巴巴将狩猎场她无意撞见的事情讲给水汷。   水汷听了,微微皱眉,思索着其中关联,心里隐隐有了头绪,问道:“公主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我一无母族撑腰,二无兄长照拂,能在宫中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太后心善,照料一二的原因。”   提起伤心事,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永昌公主泣不成声。   水汷虽知她身世凄苦,奈何口拙,不知如何去劝。   过了好一大会儿,永昌公主慢慢止住了泪,看着水汷的眼睛,道:“我无意插手诸王夺嫡。”   水汷听她没用“皇子”夺嫡,而用了“诸王”夺嫡,便知她与太后心思相同,心里讶异之余,面上仍是不显,静静地听她讲完。   永昌公主道:“我平生所求,不过平安顺遂一生罢了。”   “狩猎场上,你遭人嫁祸,数万枭骑涌入京城,父皇嘴上虽然不说,只怕心里也有了计较。”   擦干了眼泪,永昌公主道:“父皇一向不重视公主,若让他知晓了我知道此事,只怕第一个便要拿我开刀。”   垂下眼睑,凄苦一笑:“我的伤,便是我的那些好“皇兄”所赐。若非我装痴傻,这几夜左立又夜夜守候,只怕我早就入了黄泉。”   “最是人间寂寞事,来世莫生帝王家。”   水汷听完,低声一叹,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我知晓了,容我回府与幕僚商量一二,过几日给你答复。”   永昌公主抓着水汷衣袖,眸子里满是无助:“过几日是几日?”   水汷看着面前这个与水雯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的脸上没有少女的天真,更没有这个年龄特有的懵懂,有的全是生于天家的孤立无援。   水汷心头一颤,道:“三日。”   “三日后,我设法让你离宫。”   安抚了永昌公主,走出内殿。   屏风外,宝钗正低头绣着簪花小楷。   听到脚步声,宝钗微微抬头,冲他一笑,指着桌上点心,温柔道:“你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水汷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水汷捏了一块龙须糕,第一次发现,甜食竟然也能这般美味。   深呼吸,压下心口莫名的悸动,知她素来聪慧,公主之事,忍不住想征询一下她的意见:“公主之事,你如何看待?”   宝钗轻啜一口茶,道:“说句僭越的话,生于天家,是幸,也是不幸。”   想起公主待她事事周全,然而当公主出事,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心中愧疚不已。   目光缓缓扫过水汷,知道他帮助自己良多,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请他去帮公主,低下了头,道:“若是有得选择,只怕公主也不想生于天家吧。”   又想起那日听到的甄太妃的言论,龙子龙孙,哪一个又不宵想那个位置?   宝钗面上一暗,一声轻叹。   水汷看着她欲言又止模样,心里像着了一团火,男儿气概纷纷涌上胸口,瞬间就有了敢笑幽王不痴情的雄心壮志,恨不得倾他所有,只为抚平她眉间轻蹙,搏她抿唇一笑,:“你别伤心,公主之事包在我身上。”   宝钗听了,面上一暗,道:“王爷心中是否已经想好了对策?”   水汷一怔,万没想到她会这般问,挠了挠头,面上颇为不好意思,道:“还未想好。”   宝钗低头想了半日,拿起茶杯,指尖蘸水,缓缓在桌上写了两字,轻声道:“王爷素来聪明,怎地在这上面泛起了糊涂?”   水汷见了桌上二字,惊叹于宝钗的急智,对她的玲珑心肠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低声赞叹道:“你是如何想到的?此法若使用得当,公主再不需过这种日子。”   宝钗面上一红,拿帕子将字迹擦去,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具体如何去做,还要王爷细细去斟酌。”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还需要再琢磨琢磨orn   ☆、出宫   水汷从大明宫回到王府,恰从窗户处看到南安太妃携卫若兰而来。   连忙回到床上躺好,低咳几声,做出一副病弱模样。   南安太妃眼眶微红,拿着帕子擦着泪,引着卫若兰前来看水汷。   南安太妃道:“到底是至亲的骨肉,出了围猎场那档子事,别人都远着我们王府,只有兰儿,还时不时的来走动。”   卫若兰笑道:“舅母这是哪里话?莫说表哥现在只是被奸人冤枉,纵然此事是他做的,铸成大错,我也是要来看表哥的。”   水汷笑了笑,毕竟有着上一世并肩作战,一同战死的同生共死经历,对于这个表弟,他还是非常喜欢的。   斜倚着靠枕,与卫若兰说着话。   卫若兰唯恐打扰了水汷休息,略坐了一坐,起身告辞。   水汷正欲起身送他,便被他按在床上,道:“表哥什么时候也在意这些虚礼了?早日将伤养好才是正理。”   卫若兰一面走,一面与南安太妃话着家常:“怎么不见表妹?”   南安太妃道:“小雯被我宠坏了,越发的没规矩。你过来了,她也不来迎迎你。”   说着,带着卫若兰来到水雯的院子。   水雯一身戎装,手中长枪翻转,荡起一片雪花。   见南安太妃与卫若兰来了,忙收了枪,扔给丫鬟,让她放回兵器架。   “表妹的枪法越发精益了。”   鼓掌称赞,卫若兰话锋一转,笑道:“还以为你长大之后会好一点,哪曾想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喜欢舞枪弄棒。”   南安太妃一手牵着卫若兰,一手牵着水雯,道:“她比小时候好多了,也不那么调皮了。只是从狩猎场回来之后,不知怎地,又耍起了枪。”   狩猎场的事情,卫若兰也略知一二,水汷与水雯被强弩所指向的事情,王府上下都瞒着南安太妃,因而他也不挑破,只是与水雯聊着江城风光,不谈京城之事。   南安太妃见他俩聊的开心,想着水汷这个时间也要喝汤药了,于是起身去了水汷院子。   送走南安太妃,卫若兰与水雯也就不再像刚才那般顾忌,谈起狩猎场之事,卫若兰一阵唏嘘,温声细语,好生的开解水雯。   见水雯面色渐缓,卫若兰一杯又一杯喝着茶,几杯茶下肚,好半晌,方鼓起勇气,问道:“那日跟在你身后的,是什么人呢?”   晚间,水晏与秦远来到水汷屋内。   水汷披衣起来,手里拿着水晏抄好的天家秘事档案。   太子一事,年久日深,档案上所记载的,也不过几时几辰废太子如何如何,再详细的,便没有了。   水汷揉了揉眉心,把档案放在一边,喝了清茶提神,将今日去清思殿遇公主之事讲给他俩听。   水晏听了,微微皱眉,道:“如此看来,确是北静王无疑了。”   水汷点头,又道:“公主告诉我此事,不过为求保命。我答应了她,三日后送她出宫。”   见水晏与秦远面有担忧,于是解释道:“我已经想好了法子。”   抿了一口茶,将在清思殿与宝钗商议的事情娓娓托出。   水晏手指摩挲着白玉扳指,缓缓道:“倒也可以一试。”   目光看向秦远,面有征询之意。   秦远点点头,道:“此事交给我去处理。”   是夜,冷月当空,诸星暗淡,大明宫清思殿里的一偏殿中,红光满室。   次日早朝,钦天监监正上疏请奏:“臣夜观天象,七星移位,萤火当空,紫微星晦暗不明,此乃大凶之兆。紫微颤动则征兆国祚有动,紫微星晦暗...”   话未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高坐龙椅的太上皇,只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上皇眉头紧锁,心下惶惶,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紫微星晦暗,则帝星不稳。”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惊,联想到前几日的狩猎场一事,不禁心惊肉跳。   新帝重伤,无暇理政,太上皇重新复位,王不王,皇非皇,可不就是帝星不稳吗?   太上皇目光缓缓扫过下面大臣脸色,过了一会儿,冷冷道:“可有破解之法?”   钦天监监正额上汗珠滚落,小心翼翼道:“臣昨夜见天降异象,红光坠地,臣追随而去,只见那红光入了大明宫,想是破解之法,当在这红光之中。”   大业六年,新帝重伤难愈,昏迷不醒,永昌公主感念兄妹情深,出宫入道门,为兄长祈福。   道观定在离城三十里的白云观,因公主入主道观祈福,又名公主观。   宝钗作为公主侍读,自然要追随左右。   离宫那日,太后携宫中诸太妃以及新帝妃子来送。   离了大明宫,道路上早被肃清,羽林卫衣甲鲜明,旌旗蔽日,在前开路。   公主銮驾上,永昌公主端坐中间,苦熬了几日,早憔悴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摆弄着鎏金小暖炉,喃喃道:“可算离了宫。”   銮驾后面的一座轿撵,宝钗放下绣着簪花小楷,微微挑起珠帘,复而又放下。   道观早被打理好,公主住正殿,宝钗住偏殿,其他随行宫女彩娥,按照品阶,安置在其他殿中。   到了晚间,伺候公主睡下,宝钗回到屋里,穿针引线,刚绣好一行字,忽然烛火一晃,眼前一花,便知水汷又来了。   放下了绣品,眉眼一点点抬起,恰看到水汷端坐在对面椅上。   他没有穿夜行衣,只穿着家常衣衫,轻衣缓裘,额间勒着蟠龙戏水抹额,鬓角几缕未束起的青丝,在脸侧微微荡着。   “你怎地又来了?”   宝钗起身,找到从宫中带出来的白玉罐子,取出里面的茶叶,冲上茶。   水汷笑道:“怕你与公主不习惯道观环境,我来看看。”   宝钗将茶端到他身边,道:“宫中的茶,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公主逃出生天,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水汷接过茶,低头轻嗅,茶香扑鼻,沁人心扉,虽不是他最爱的华顶云雾,但是他最喜爱的人冲泡的,比之华顶云雾,他还要喜欢上三分。   轻啜一口茶,顿感五脏六腑皆是一片清明。   烛光下,他最爱的女子笑颜浅浅,手指附在白玉杯子上,竟比那白玉还要白上几分。   水汷不敢再看,低头饮茶,眼睛盯着脚尖。   生死场合上,他都能镇定自若,偏偏到了她这,话未说上几句,便开始脸红心热起来。   水汷想不通,唯恐宝钗看出端倪,清了清嗓子,道:“公主为国祈福,旁人怕是再不会打她主意的。”   眼睛偷偷瞄着她的侧脸,道:“况左立一守几日,也不曾得到只字片言,想是从其他地方去探查狩猎场一事了。”   宝钗点点头,须臾又摇摇头,眉头轻蹙,咬着唇,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左统领不像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南安王府,一轮冷月下,高高竖起马尾的少女长枪落地,激起一片雪花。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梢肩头,她像是没有发现一般,手中长枪并不停止,反而越舞越快。   良久,她的动作缓慢起来,胸口微微起伏,额上香汗淋淋,手中长枪脱手,斜插在兵器架中,转身回屋,喝上一口温热的乌鸡汤。   树枝上,银光一闪而过,左立离去,脚踏屋脊无声,目光落在戒备森严的水晏的房顶上。   南安王府,左立来了无数次,次次都不曾闯入过水晏的院子。   明哨暗桩,大明宫与它尚不能比。   不过一个病怏怏的庶子,竟也值得王府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眼中冷光一闪,怀中抽出一片树叶,运起内功,甩到不远处的院子中。   树叶刚到空中,七八道剑光闪过,落地时,已碎成粉末。   左立不再逗留,迎风而上,去往公主观。   公主观中,羽林卫护卫在周围,天家旌旗飘飘。   左立避过羽林卫,落地无声。   屋内烛光冉冉,隐约映着两个人的侧影。   走到窗户边,屋里少女容颜难以描画,在烛火映照下,一颦一笑,般般入画。   她对面坐着一个少年,英姿勃发,俊脸微红。   一枚树叶,悄无声息地送了进去,落在少年微红的耳朵上。   水汷一惊,不动声色取下,攥在手心。   水汷知晓左立在窗外,不敢再待,又唯恐宝钗知晓了担心,面色不改,笑着与她告别。   宝钗站在窗户下,水汷身影矫健,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送走了水汷,宝钗关上窗户,微微皱起了眉。   宝钗素来心细如发,她眼前恍惚有绿色飘过,水汷再与她言谈,便不似刚才手足无措。   手里捧着尚温的茶,一声轻叹,他面色如旧与她告别,显然是不想让她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领导来视察工作,最近这几天无敌超级忙。。。 这几天可能更新会比较晚(T▽T)   ☆、博弈   水汷从公主观中离开,冷月如霜,斜斜打在他的身上。   不远处,左立身着飞鱼服,银晃晃的面具遮去大半张面容,露着两只闪着精光的眸子。   他手里把玩着一柄薄薄的弯刀,锋利的刀刃上反射着寒光,水汷眯眼瞧去,隐约看到昭示着南安王标志的海浪祥云。   水汷身上带伤,自知不是左立对手,冲他微微拱手,道:“不知统领夜访公主观,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飞刀打着旋儿,带着一阵疾风,直冲他胸口而来。   水汷带伤,动作到底不如前几日那般灵敏,堪堪躲过,一个转身,飞刀削去鬓间碎发,胳膊一伸,血雾飘散无声,落在树叶枝头,瞬间消失不见。掌心一道血痕,手指夹着飞刀。   触及上面纹路,面上一怔,抬起头,恰看到左立嘴角勾起的嘲讽:“你的功夫,倒比你妹妹好上不少。”   水汷大脑飞速运转,来不及思虑水雯的特有的飞刀如何到了左立手里,面前左立已抽出了绣春刀,脚踏虚空,寒光闪过,水汷侧身躲过。   再回头,水汷方才立着的枝头一声脆响,拦腰断裂,“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惊起飞鸟无数。   敌我功力悬殊,水汷无意周旋。   左立武功与他伯仲之间,但水汷身上有着伤,战斗力自然不能同日而论,行动难免有些迟缓。左立若是有意取他性命,刚才那把飞刀,就不会只削去他几缕发丝了。   利剑收回袖中,借着朦胧月色,水汷道:“家妹习武不过玩乐,做不得真。倒是统领,不在大明宫驻守,来公主观所为何事?”   左立眯着眼,“哐当”一声,绣春刀回鞘,声音比月色还要冷上几分,并不与水汷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公主与你讲了狩猎场之事?”   水汷见左立并不提及自己卧床装病一事,心下渐安。   听他问狩猎场一事,水汷心里暗暗佩服宝钗玲珑心肠,心思缜密,不出她的所料,左立果然问起此事。   然而水汷既然答应了永昌公主,自然不会将此事再告诉他人。   微微拱手,道:“公主神智受损,又能与我讲些什么?统领只怕问错人了。”   左立冷哼一声,道:“狩猎场一事,我早已查明真相。”   眼中精光一闪,三分威胁七分不屑,冷冷道:“王爷是个聪明人,这潭浑水,还是不要趟的好。”   锦衣卫无孔不入,精于刺探情报,左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手段自然不可小觑。更何况,他又统领着暗卫,天家机密之事,比之水汷要清楚的多。   水汷摸不准左立话里的真假,点点头,讲明自己无意插手朝政,看左立仍有继续监视永昌公主之意,想起公主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忍不住一声叹息,劝道:“统领既然已经查明真相,又何必去打扰公主静养?公主神智受损,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左立斜睥了他一眼,道:“王爷管的太宽了。”   水汷一笑,手指捏着左立甩过来的带着南安王府标志的飞刀,在手心打转。   刀片印着月光,水汷眸子里的神采明明暗暗,道:“此物是家妹的,如何到了统领手里?”   左立负手而立,道:“王爷有心问这种琐事,倒不如关注一下府上二公子。”   借着月色,左立眯着眼,打量着水汷,将他面上神色尽收眼底。   水汷听他这般说,便知他曾去过王府,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见过水晏,面色如常,道:“庶弟体弱,有劳统领挂心了。”   左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脚踏枝叶无声,动作行云流水,转瞬间消失在夜空。   左立来的匆匆,去也匆匆,短短几句话,有些让水汷摸不着头脑。   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京城兵卫从来各自为政,互不干扰,为防止统领权重,威胁皇权,从无一人身兼两卫。   左立天纵奇才,少年英武,是太上皇心腹中的心腹,这些年来,为太上皇解决了无数麻烦,是太上皇身前第一得用之人。   他手段毒辣,不近人情,得罪了不少皇亲国戚、文武百官。   因他身兼两卫,又是太上皇十分看重之人,被他坑害惨的众人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敢怒不敢言。   左立是太上皇手中的王牌,控制朝政的关键。   然而经过狩猎场一事,水汷发现,左立作为太上皇的心腹,他得知有人谋反之后,态度有些微妙。   水汷揉揉眉心,他上一世只顾着边疆战事,从未理会过朝中风云变化,因为也没有可以参考的经验。   不过一步一个脚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诸王夺嫡中护卫着他所在乎的东西。   左立对他的态度,是敌是友,他需要再仔细斟酌。   回头眺望远处的公主观,几盏昏黄的琉璃灯,在月色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清冷。   夜已过半,这个时间,宝钗只怕已经在梦中了。   水汷收回目光,转身回府。   大明宫内,太上皇高坐明堂。   左立呈上厚厚一叠宣纸,上面洋洋洒洒,写着这几日锦衣卫与暗卫调研的狩猎场一事。   太上皇略微翻过,一声叹息。   挥了挥手,让左立下去,坐在椅上,取下腰畔的明黄香囊,看着那精致的刺绣发呆。   香囊是甄太妃绣的。   甄太妃出身金陵甄家,名门世家,容颜艳丽,绣的一手好刺绣。   与其他大家闺秀不同,甄太妃自进宫以来,便是有些娇纵的,带着几分年少的懵懂,爱耍一些小性子,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却是极有分寸的,从不碰触太上皇的逆鳞。   甄太妃娇嗔痴缠,爱绣一些小物件,将太上皇身上挂的满满的,昭示着自己恃宠而骄的小脾气。   太上皇喜欢的紧。   然而这样娇憨的小女子,竟也对帝位有了想法。   摇曳的烛光,映着太上皇阴晴不定的侧脸,半晌,他睁开了眼,道:“摆驾相思殿。”   周太监眼皮一跳,心里打了个突。   相思殿,住着的是甄太妃。   太上皇金口一开,赐婚水晏与探春。   婚期将近,与探春交好的姑娘们纷纷前来添妆。   宝钗有心想去,但奈何身在道馆,陪着公主为国为君祈福,只得打发了人回去。   天家龙子龙孙,皆是通透之人。   永昌公主知水汷愿意帮自己,未尝没有宝钗的因素在里面,因而待宝钗更为亲厚。得知了此事,偷偷地叫来宝钗,叫她只管回去,又从腕上脱下一对翡翠镯子,递给宝钗,让她拿给探春,也算是谢南安王府帮助自己逃出生天。   宝钗道出宫只为祈福,若随意出入道馆,恐失了天家威严,正欲拒绝,永昌公主拉着她的手,笑道:“外人只道我如今痴傻如幼童,若不做几件出格事,只怕还对不住我的身份呢。”   一边说着,一边叫来宫女,摇头晃脑,催促着宝钗回家。   宝钗心下感激,只得谢恩。   水晏探春婚期突然,但毕竟是天子赐婚,不得马虎。   荣国府上下,早早的开始准备探春出门之物。   除却元春,探春是小一辈里第一个出家的女孩,又因嫁去王府,虽为庶生,但毕竟是天家子孙,嫁妆自然要比之平常更为丰厚。   探春爽快明艳,林黛玉未进贾府之前,曾是贾母心中女孩的第一人,因而叫鸳鸯拿了钥匙,偷偷地给探春不少体己。   王夫人也喜她素来知礼,想起自己膝下再无女儿出嫁,心中酸涩,开了箱子,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取来给她做嫁妆。   荣国府的其他姑娘更是不销多说,一向与她交好,纷纷前来给她添妆。   这日,宝钗回到梨香院,叫人开了铺子里的箱子,挑上一些稀奇物件,知探春喜欢看书,又包上厚厚一摞孤本古言,前来探春的院子。   彼时湘云刚到,咬着舌头,正在打趣探春:“原来我只道你是三姐姐,不曾想,竟成了爱嫂子了。”   黛玉听了,笑着去锤她,道:“我若是三妹妹,必是要拧你的嘴。”   众人正在说笑,见宝钗来了,忙离座去迎她。   宝钗将东西拿给侍书,众人见她除去首饰头面外,又包着厚厚一摞孤本,皆称赞她的心细如发。   宝钗做了公主侍读,陪伴公主左右,甚少回府,与宝玉不大亲近,黛玉原来对她的那些莫名敌意也随之消失,自然相谈甚欢。   探春即将嫁做人妇,贾府的姑娘们除了为她高兴以外,还隐隐有些担忧。   世人皆传南安王府二公子体弱多病,自吃饭便吃药,活不过弱冠之年。   黛玉磕着瓜子,蹙着眉间,欲言又止。   宝钗看了一眼,便知她心中担忧,抿嘴一笑,推了推湘云,笑道:“你时常在王府走动,想必也是见过二公子的,不知二公子是何人物?配不配的上咱家高雅精细、不让须眉的三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鸿雁   探春一脸羞红,道:“前几日还说你敦厚识理,怎地今日变得这般狭促了?”   宝钗搂着探春,笑道:“我这是关心你。”   湘云清了清嗓子,看着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忍俊不禁,噗嗤一笑,道:“三姐姐的夫婿啊,相貌自然是没得说,比之宝玉,还要俊秀个三分,我生平所见之人,竟没一个人能及的上他。”   黛玉看看探春,歪着头笑道:“如此说来,也不辜负三妹妹的花容月貌了。”   探春起身,正欲笑着去闹湘云,正巧贾母身边鸳鸯过来传话,商议她的嫁妆之事,探春红着脸,在众姐妹哄笑中去了荣禧堂。   惜春拉着湘云,稚嫩的小脸满是期待,道:“快讲快讲。”   黛玉见探春走远了,面带三分担忧,问道:“都道二公子体弱多病,不知是怎样一个多病法儿呢?”   想起水晏虽然病弱,但与普通人并无异样,不过是冬日惧寒些,也不知所得何病,湘云想了想,道:“我瞧着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是初来京都,不大适应天气罢了,哪里就到了外面传言的地步?”   黛玉看她脸色认真,不像是宽慰之语,替探春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又想那水晏千好万好,单是出身,便落了下成,若是嫡母识理那还好说,若是遇到个爱磋磨庶子的,日子便有的受了。   想到这,黛玉忍不住问道:“太妃为人如何?可还和善?”   湘云点点头,笑道:“太妃是最和善不过的了,待二公子,竟比王爷还要好上几分。”   “任凭什么东西,都是先送到二公子院子里,挑剩下的,才给王爷。”   想起南安太妃行事做派,湘云止不住称赞,道:“到底是出身大家,通身的做派,让人挑不出一点不是。”   黛玉听此,心有疑惑,抬头去瞧宝钗,只见她正饮茶不语,见黛玉瞧来,轻轻摇头,冲黛玉微微一笑。   黛玉心下明了,知宝钗也有疑惑,不过是天家水深,不好过问罢了。   水晏婚事临近,南安太妃便越发忧心。   到了水汷院子,手里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水汷知是水晏身份原因,唯恐旁人得知,不好骑马跨街迎亲。   南安太妃一副慈母心肠,面容忧愁,道:“晏儿身子那么弱,怎经得起大清早骑马游街呢?”   水汷点点头,顺着南安太妃的话往下说:“是啊,只怕还没到荣国府,自己先一头栽了下去。”   南安太妃坐立不安,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探春那孩子,模样性情都十分出挑,我看着是不错的。难得的是,晏儿也喜欢的紧,向我求了几次,万不能因为迎亲之事坏了这门婚事。”   水汷知水晏身份一旦暴漏,对王府便是灭顶之灾,与水晏早早地商量好了对策,只等南安太妃来问。   水汷道:“晏儿病情反复,我们还是提起做好准备为好。这几日,我去荣国府解释一下,免得到了日子,晏儿又病下了,他们觉得面上不好看。”   南安太妃一怔,想起水晏平日里喝的药,面有犹豫,但又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只得晚间亲自熬好了药,端到他屋里。   水晏披着大氅,发用绸缎简单束着,见南安太妃来了,起身过来迎接。   看了一眼南安太妃身后丫鬟端着的药,心下明了。   水晏早几日便与水汷商量好对策,他的身份见不得光,喝药也是迫不得已。   南安太妃面上有着几分愧疚不安,道:“你的身子骨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越是如此,越发不能断了药。”   水晏含笑点头,丫鬟走上前,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曲拳轻咳,立刻有小丫鬟捧来蜜水果脯。   水晏抿了一口蜜水,笑道:“母亲费心了。”   南安太妃用帕子轻轻擦去水晏嘴角药渍,眼有泪光闪烁,神情悲怆,道:“我苦命的孩子。”   “若是王爷还在,看到你这副模样,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水晏侧脸轻轻蹭着她的手,道:“母亲这话外道了,母亲待晏儿一如己出,不比王爷差。”   南安太妃强忍着泪,把他搂在怀里,道:“好孩子。”   “这么多年,我扪心自问,待你与汷儿并无二致,也担得起你一声“母亲”。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极,我只求你成婚之后,遇事逢凶化吉,余生再无这般磨难。”   临近年关,京都天气越来越冷,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水晏长在江城,自是没有见过这般的冬季,这样的雪景,一时起了玩心,顶着大雪,堆了一个雪人,谁知他身体太弱,收了寒气,午后便开始起热。   一连几剂汤药下去,病情毫无起色,一病又不起了。   眼见婚期越来越近,南安王府上下急的团团转,南安太妃守在水晏床边,哭红了眼睛,直说自己对不住老王爷的嘱托。   袁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直道自己白操了一辈子的心,临到头,也没落个圆满。   王府上下没个主心骨,水汷只得扶病而出,在亲兵的搀扶下,来到荣国府。   刚到荣禧堂,见了贾母,泪水便滚滚落下,推开亲兵,便要磕头。   贾母一惊,都道水晏病入膏肓,水汷此举,更是落实了这种传闻。   婚事乃是天子所赐,莫说水晏这会儿只是病的起不了身,纵然现在是个死人,荣国府的也只得忍痛送姑娘出嫁。   贾母将水汷扶起,泪水涟涟,道:“王爷大礼,我怎敢受?二公子不过偶感风寒,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多请几位太医,好生将养也就是了。”   见水汷面上悲痛,想及探春余生,不禁悲从中来,含泪道:“纵然...”   “那也是探丫头无福罢了!”   门口小丫鬟打帘,探春急急忙忙走入,绕过屏风,看到这副光景,心头一颤,浑身发软,在侍书的搀扶下,勉强没有摔倒在地,强忍着悲痛,问道:“大哥怎地过来了?”   水汷眼含热泪,将水晏病情讲了一番,末了又道:“是王府对不住妹妹的大好年华,我明日进宫求太上皇收回圣旨,断不能将妹妹一生折在里头。”   贾母听了,心下欢喜,正欲开口,却听探春道:“大哥这是哪里话?天子亲口许的婚姻,岂能儿戏?”   探春声音哽咽,却不掩话里的斩钉截铁:“大哥不必再劝,我必是要去的。”   探春话已至此,贾母生气之余,又心疼她的余生,只得含泪道:“探丫头是个知礼的人。”   探春的果敢让水汷刮目相看,原有的打算全部推到重来,提起迎亲之事,探春不好在场,在侍书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而去。   水晏病重,自然无法前来迎亲,水汷深表歉意,并表明,探春若入了王府的门,待遇等同王妃,新婚之后,便可管家,无需晨昏定省立规矩。   若有幸能诞下一儿半女,水汷立即帮她请封,绝不让她无所依靠。   事已至此,贾母只得含泪一一应允。   晚间,水汷到水晏屋里。   水晏斜躺在床上,面有病容,手里捧着一本书,心思却不在书上,两眼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汷走到床边,抽走了书,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半是叹息半是戏虐道:“今天三妹妹哭的那叫一个可怜。”   水晏回了神,叫来丫鬟研磨铺纸。   狼毫沾满墨汁,落纸是漂亮的行楷。   写完收笔,轻轻吹干墨汁,折好递个水汷,道:“劳烦王爷,再去一趟荣国府。”   水汷挑眉,道:“夜色深沉,这时候我去找未过门的弟媳,只怕于理不合吧?”   水晏冷哼一声,道:“你夜半去找薛家姑娘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呢?”   “探春一向与薛家姑娘交好,你将此信交给薛姑娘也就是了。”   水汷摸了摸鼻子,道:“你倒是善于琢磨人心。”   将信收好放在怀里,换了身玄色衣裳,没入无边夜色。   探春婚期将近,宝钗在家小住几日,送探春出闺行大礼。   晚间,宝钗与薛母说过知心话,便回了自己屋里,描着簪花小楷,去绣祈福的经文。   一阵风吹来,宝钗抬头,水汷恰站在窗外,面色如旧,只是鬓间少了几缕青丝,想是那夜匆匆离去所致,水汷不说,宝钗自然不问。   宝钗放下绣品,渡步过去,却不放他进来,嗔道:“你怎地又来了?”   想起白天的事情,又忍不住埋怨他:“你又筹谋什么呢?把探丫头唬了个惨,我去瞧她时,泪还止不住呢。”   水汷连忙讨饶,又暗自佩服她的心思缜密,这种小把戏,竟被她一眼看穿。   拿出水晏写好的信,递了过去。   宝钗却是不接。   水汷左鞠一个躬,右鞠一个躬,讨好道:“好宝钗,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宝钗抿唇一笑,道:“这场景好生熟悉,像极了颦儿...”   讲到这,连忙住了口,秀脸微晕红潮,再抬头,对面水汷不知怎地,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 居然有小天使从第一章评论到最后一章,感动到哭 (^▽^)   ☆、长情   宝钗本就绝色,低头抿唇一笑,霞飞双颊,清眸流盼间,双瞳如剪水,纵然看了一百遍,水汷依然会为之倾倒。   宝钗秀脸微晕,水汷仍如呆鹅一般,长身如玉,立在窗户下。   宝钗眸子一暗,随手抽走了水汷手里的信,关上窗户,转身回屋。   “吱呀”一声,窗户关闭,水汷堪堪回神,恐引来旁人,手指轻轻叩着窗户,低声道自己失礼。   然而任凭他道歉说了千百遍,宝钗只是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莺儿进屋伺候,宝钗听外面没有了声音,想是水汷耐心耗尽,已经离开。   宝钗梳洗过后,躺在床上,胡乱睡了一觉。   梦里乱糟糟的,驾着祥云,游览大好河山,又瞬间跌落云头,掉在深渊。   清早起来时,眼下有着一圈淡淡的青色。   莺儿见了,连忙让小厨房送来刚煮好的鸡蛋,去了皮,一边询问宝钗昨夜做了何梦,一边拿着鸡蛋在她眼下滚了几滚。   宝钗心不在焉,懒懒地应了几声。   莺儿素来没什么城府,只道是宝钗许久不曾回家,心里一时激动,没有睡好的缘故。   宝钗简单梳洗之后,仍让莺儿给她梳一个寻常的鬓。   三千青丝挽起,发间没有一点装饰之物,莺儿看了看,劝道:“姑娘,这样也太素净了些。”   “罢了。”   宝钗从妆匣内捡起一支蝴蝶发簪,递给莺儿,道:“用这个吧。”   忽而又瞥见进京途中薛蟠送她的那支珠钗,点点珍珠聚在一起,簇成珠花形状,旁边又用素银做出枝叶,金线勾出花蕊,下面缀着流苏,着实是个清雅的簪子。   手指不由自主捡起珠钗,想起薛蟠曾说过的话,推度之下,这支珠钗,当是出自于水汷府上的铺子。   耳畔响起莺儿的声音:“姑娘,这支珠钗就不错,我给您簪在鬓上吧。”   宝钗眼神一暗,把珠钗放下,道:“流苏太长,再换一支。”   莺儿撅起了小嘴,唠唠叨叨讲姑娘的脾气真怪,女儿家,哪有不喜欢花啊粉的?又从妆匣内捻起一根通体碧玉的翡翠玉棒,配在蝴蝶发簪左右。   收拾完毕,宝钗去了薛母屋里说着话,没过多久,薛蟠也过来了。   薛蟠身上带着隔夜的酒气,走路打着飘,见了宝钗,却是十分欢喜,一会儿道妹妹清减了些,一会儿问道观生活是否清苦。   宝钗一一回答,见薛蟠这副模样,显然是做昨夜不知喝了多少,温声细语,慢慢劝解薛蟠,道:“如今我陪在公主左右,不能常伴母亲膝下,哥哥作为家中男子,多少收敛一些,莫叫母亲忧心才是。”   薛蟠面上微红,连声说好。   昨天水汷来荣国府,讲水晏病情来势汹汹,探春背地里哭干了眼泪,薛母也为她担忧。   吃晚饭,带着宝钗去了王夫人屋里。   王夫人正暗自垂泪,见她俩来了,忙让丫鬟奉茶。   王夫人道:“探丫头是最孝顺知礼不过的,她亲娘几次三番闹事,因而我面上才不敢太过疼她。但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待她与宝玉是一样。”   话音刚落,泣不成声,薛母与宝钗连忙劝慰。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泪,道:“天子赐婚,原是莫大的荣耀,我心底也为她高兴。南安太妃我也是见过的,最是和气不过的,王爷又是那般的人物,想是二公子也是不错的,我还与老祖宗言道,探丫头也算有了个好归宿,不枉她养在我膝下一场。哪曾想,又出了这种事情。”   “探丫头是个最知事明理的,在我们面前,也不敢很哭。我夜里打发丫鬟去瞧,那个时辰了,她竟还没睡着,私底下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   宝钗听了,连连劝解,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去探春那里瞧瞧。   王夫人知她们姐妹素来交好,忍着泪,嘱咐宝钗好好开解探春,莫叫她作坏了身子。   昨天水汷来荣国府,众姐妹得知了,也都来劝了一劝。   黛玉劝了几句,探春知她体弱,忙让丫鬟仍将她送走。   迎春口拙,只会道妹妹莫要太过悬心,惜春年幼,天真懵懂,更不知如何去劝。   探春听了,心里更加难受,打发了丫鬟送走众人,独自一人面对着刚绣好的喜衣,想起她往日在王府的种种,水晏待她情分,如镜花水月一般,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泪水难以自制,落在衣上,砸在心上。   听到侍书一声“宝姑娘来了”,探春忙擦了泪,强挤出三分笑,起身去迎。   见平日里明艳照人的探春一改往日爽利,脸黄巴巴的,强颜欢笑,宝钗心中一酸,恐她看了更加难受,连忙忍住,打发了屋里的丫鬟,拉着探春的手,低声劝解。   府上的这么多姑娘,探春与宝钗最为要好。   除却王夫人那一层关系,宝钗的为人处世,治家才能,皆让探春拜服。   探春搂着宝钗,话不成语,痛哭出声。   宝钗轻轻拍着她的背,看了一眼窗外,道:“你素来聪慧,难得也“关心则乱”了。”   探春一怔,泪眼朦胧,抬头看着宝钗。   宝钗嫩脸微红,取来书信,塞到探春手里,小声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做这“红娘”。”   “快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探春顾不得擦脸上泪花,连忙打开书信,细细翻阅。   看了一会儿,忽然破涕而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宝钗点了一下探春额头,笑道:“还以为什么?”   探春俊脸飞红,佯怒道:“宝姐姐,你离家不过几日,怎地越发不稳重了?”   搂着宝钗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道:“宝姐姐,真是太感谢你了。”   宝钗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我是什么情分?莫拿谢字来羞人了。”   想了想,宝钗又道:“天家水深,他们这般做,想是也有他们的苦衷,你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他们的打算。”   探春一笑,脸上尚挂着几滴泪珠,道:“宝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般不知轻重吗?”   宝钗拧了一下探春的小脸,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方回梨香园。   京都远比金陵冬季寒冷。   出了暖烘烘的屋子,呵气成霜,外面的楼台亭阁,假山花木,皆披上了一层新装。   这种季节,宝钗越发离不了冷香丸。   好在当年薛蟠做的丸子足够多,够她吃个几年。   辞别了探春,宝钗又去黛玉那坐了一会儿。   荣国府上不曾传出“金玉良缘”,宝钗待人又一向宽厚,年久日深,黛玉自然念着她的好。   黛玉见这种天气,宝钗仍不忘来看她,黛玉心下欢喜,让丫鬟去沏了滚滚的热茶,捧来给宝钗。   宝钗博学多才,与黛玉也能说到一块,二人越聊越投机,眼见着天色渐晚,宝钗才起身离去。   黛玉披着衣服,要去送她。   宝钗知她素来体弱,留她在屋里,说明日再过来陪她。   黛玉恋恋不舍,目送宝钗离去。   回了梨香园,并不见薛蟠,知他又与人出去取乐,宝钗眉头微皱,叫来香菱,细细嘱咐她要时常劝着点薛蟠。   宝钗去了宫里,薛母抵不过薛蟠痴缠,这才把香菱开了脸,给薛蟠做了房里人。   香菱心中感激宝钗待她的好,虽知薛蟠并不听自己的劝,但也连连点头,一一应下。   自己家的兄长是什么性子,宝钗比谁都清楚,看看一旁的香菱,知道让她劝解,也是难为她了,但除她之外,旁人说的话,薛蟠更是听不进去。薛蟠新得香菱,自然喜得跟什么似的,她的话,薛蟠目前尚能听上几句,只怕时间久了,薛蟠喜新厌旧的性子上来了,又把香菱丢在一边。宝钗低声轻叹。   冬季风寒雪重,宝钗走了一圈,难免受了一些凉气。   回到屋中,宝钗便觉胸口有些闷,止不住低咳,叫莺儿取出冷香丸,又让厨房准备黄柏煎汤。   小丫头捧来黄柏汤,宝钗就着冷香丸饮下。   过了一会儿,宝钗面色渐缓,方觉咳嗽渐渐止住。   桌上道德经绣了一半,黑字金线绕成一团。   宝钗穿针引线,刚绣几个字,余光撇到紧闭的窗户。   黛玉与宝玉之事,宝钗年长几岁,自然看的清楚。   岁月无双,竹马情长,原就是最美好不过的感情。   几夜不曾睡好,神智也有些不清,但到底是失礼了,怎能拿他二人去打趣水汷?   眸子里的神采一暗,银针刺在指尖。   白的手,红的血,金晃晃的线。   宝钗无心再绣,拿帕子擦去血迹,将绣品放在一边。   昨夜她摆了脸色,将水汷关在窗外,水汷身份贵重,金奴玉婢养出来的王爷,估计没有吃过这般的不是。水汷吃了不是,想是以后也不会再来找她。   这样也好,夜夜来寻她,也太不成个体统。   这样想着,身子却忍不住往窗户处走。   打开窗户,一眼却瞧见了蹲在落满雪的花草下、遮掩着身子的水汷。   水汷见她开窗,忙站起身过来,不想蹲的久了,摔了个大马趴。   水汷也不顾沾了满身的雪,爬起来跑到窗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剑眉星目的神采不再,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宝宝心里苦   ☆、心疼   “你……”   水汷身上、发间蒙着一层雪,鬓间结了霜,显然是在这守了很长时间。   宝钗手里捏着的帕子伸到一半,突然又缩了回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又很快理清情绪,嘴巴张了张,再开口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王爷在这呆了多久了?”   水汷却第一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一丝情绪波动。   喉咙酸涩难耐,吐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生气了?”   宝钗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问。   满园雪色,寒气逼人。   宝钗不知道他在这里守了多久。   窗前有着一双深深的脚印,是他昨夜立在窗户处留下的。   他的身后,有着一个雪窝。   想是他白日里躲避来人在那藏身的。   这般冷的天气,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却在这守了一天一夜。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讲的不是天有多冷,雪有多寒,他的伤口有多疼。   喉头滚动,声音沙哑,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说的却是“你不生气了”。   带着三分试探,三分讨好,剩下那四分,宝钗听不出来,更不想听出来。   雪花从水汷发间落下,滑在他的脸侧,瞬间化水。   他见宝钗不答,又低低问了一句:“你还生气吗?”   “是我唐突了。”   水汷低了下头。   在雪地里守了一天一夜,伤口隐隐作痛,他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却竭力支撑着,想去解释。   然后面对着宝钗那般般入画的眉眼,他又觉得脑海一片混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宝钗为什么生气。   是气他让她传信?还是气他不尊重,让她帮忙传信?   是了是了,必是这两点。   他如登徒浪子一般,看她看呆了神,又让她去传什么信。   水汷懊恼不已,心里止不住埋怨自己轻狂。   宝钗还会理他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是他与宝钗今生再次陌路,那比杀了他还更难受。   水汷心思转了百转,又抬起了头,两只眼睛红通通,想是兔子一般,眸里带着几分担忧,去瞧宝钗。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宝钗居然也走了神。   比银河星光还要好看几分的眼睛呆呆的,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   水汷不得不承认,上天对宝钗容颜确实优待,她纵然是发呆走神,模样也是极为好看的。   那微微抿着的唇,犹如花丛中最娇艳的一抹红。   心口升起无名的悸动,一下一下牵动着水汷的神经。   水汷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迷恋着的,是这张倾城绝色的面孔,还是那璨若星光、柔若秋水似的清澈眸子。   宝钗的嘴唇动了动,道:“王爷多心了,我不曾生气。”   “那……”   水汷急急开口,话未说完,却又被宝钗打断了:“倒是王爷,夜寒雪重,对您身上的伤不好。”   “我……”   “信我已经交给探春,您无需忧心,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   “昨夜是我失礼,应向王爷赔不是。”   说着就要行礼,水汷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不生气就好。”   宝钗道:“我的丫鬟马上就要回来了,王爷还是尽快离开吧。”   水汷恐旁人看见,点点头,抽身准备离开,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回头问道:“你真不气了?”   宝钗微微一笑,道:“王爷多心了。”   “那……”   水汷看了看她,又谨慎地问了一句:“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宝钗道:“荣国府人多口杂,若让人撞见了,又说不清楚,王爷还是少来的好。”   水汷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在理。荣国府虽护卫不多,但丫鬟婆子一大堆,让人撞见了,确实对宝钗不好,还是等她回公主观再去找她比较保险。   想了想,道:“那以后我去公主观找你。”   活动活动腿脚,与宝钗告别,一路蹒跚地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水晏正与秦远下着棋。   秦远执黑子,水晏执白子,黑白分明,白子处于下风。   秦远见水汷一拐一瘸回来,将棋子扔在桌上,上前去扶。   水晏瞥了一眼他的狼狈模样,取出一旁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秦远皱眉,道:“怎么回来这么晚?若你再晚些,太妃那边便不好交差了。”   水晏指着水汷身上雪花,一针见血道:“八成是与薛家姑娘生气了,在人家窗户那守了一晚上。”   水汷喝了口茶,按着胸口,并不回答他俩的问题,道:“只怕这几日不用装病了。”   他的胸口微微透红,伤口已经迸裂。   秦远忙让丫鬟去请徐朋义。   水汷伤口迸裂,又收了寒,晚间便开始起热,直闹得王府鸡飞狗跳,忙活到半夜。   外面传言越演越烈,这个说南安王今日又吐了血,那个说南安王神志不清,更有甚者,说南安王府已备下了寿衣棺木,只等南安王伸腿登天了。   南安王府一门两费,长子在狩猎场受了重伤,眼瞅着就要与他短命的父亲重聚在天堂。   次子身体羸弱,活不活的过弱冠,尚是两可。   这么急匆匆的成婚,八成是想趁着人还清醒,娶个媳妇,好歹给这偌大王府留个骨血的缘故。   至于为什么成婚的是次子而非王爷,那是因为王爷都卧床不起了,纵然有心成婚,只怕也没那个能力行房。   王爷一死,兄死弟继,继承他王位的便是水晏,水晏娶得是荣国府的三姑娘探春,这么算下来,探春便是以后的南安王妃没得跑了。   荣国府的下人们又开始活络起来,纷纷登上探春的门。   一张张不加掩饰献媚的脸,皆被侍书叉腰冷着脸拦在了屋外。   这日正午,探春正在屋中翻书,忽听外面一阵吵闹,侍书挑帘子进来,面色犹豫,道:“姨娘又跟人打架了,如今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探春放下书,只得起身去荣禧堂。   生母再不堪,仍是她的生母,无论闹出了何等荒唐的事情,她也只能担着。   好在她颇得老太太与太太的看重,如今又有天子赐婚,定了南安王府,下人也识相,投鼠忌器,不太敢招惹赵姨娘。   只是不知今日,又出了何事,竟让赵姨娘与人厮打了起来。   还未走进荣禧堂,先听到了赵姨娘尖锐的哭喊:“三姑娘虽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但到底是府上的姑娘,也算半个主子,怎么能让人这般作践?!”   探春微微皱眉,加快了速度。   门口的丫鬟争着打帘子。   探春刚进屋,入目的是赵姨娘一身华贵衣裳,躺在地上撒泼,一旁跪着瑟瑟发抖的是大太太的陪房。   贾母高坐堂上,面有郁色,一旁王夫人拿着帕子抹泪,另一旁邢夫人眼神躲闪。   探春见此,便明白了七八分。   上前先去行礼,又去哄王夫人,又去逗贾母,过了一会儿,方问发生了何事。   赵姨娘哭着指着王善保家,道:“刚才还说的利索,怎么到了老太太这里,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三姑娘是我生的,我知道,因为这,你们都不大瞧的起她,看不得她得势。”   说着又上前去打王善保家,探春递了个眼色,侍书连忙去拉。   探春看看贾母,面有不悦,却并不开口说话,心里渐渐放心,正欲说话,赵姨娘的一句话,却让她通身如过电了一般,楞在了当场。   赵姨娘张牙舞爪,在几个丫鬟的合力拉动下,仍去撕扯王善保家,边打边哭:“任凭什么话,你们说,我只管受着,都是奴才,有什么话听不得?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编排三姑娘!说什么三姑娘八字硬,还没过门就要把王府公子克死了,活脱脱的望门寡!那王府二公子生就身子弱,与三姑娘有什么关系?”   讲到这,突然停了动作,挣开身边小丫鬟,爬到王夫人脚下,扯着她的裙摆,道:“太太,以往是我不懂事,没少给您添堵,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计较。”   “您一向最疼姑娘,她也最跟您亲,看在往日她孝顺您的情分上,您就再疼她一次吧!这门婚事不能成啊,姑娘大好的年华,哪能嫁给一个病秧子?王府再怎么富贵,人都没了,留姑娘一个人,又有什么乐趣?”   探春脑海一片空白,她万万不曾想到,平日里颠三倒四、尽给她添麻烦,她一向视为累赘、粗鄙不堪的生母,竟以这种方式,匍匐在地,用她并不聪明的脑子能够想到的所有办法,去给她争取婚事。   不求富贵滔天,只求她平安顺遂。   ☆、暴漏   偌大的荣禧堂,赵姨娘的哭声歇斯底里。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贾母一声叹息。   探春握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她听到心里某种东西生根发芽的声音。   脆生生的,一点点生长,温暖着她孤军奋战良久的心灵。   那东西虽不能为她遮风避雨,但这一些微弱的慰藉,足够让她在以后的艰难岁月里慢慢品味了。   良久,贾母饮了一口茶,道:“府上也该整顿整顿了。”   邢夫人脸色苍白,厌恶地瞧着王善保家。   赵姨娘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在地上,低声抽泣。   荣禧堂的闹剧,如插了翅膀一般,飞散在荣国府的各个角落。   梨香园里,薛母与宝钗说着话:“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日里虽相看两厌,但到这种时候,还是破开脸皮撕闹一场。”   想起水晏病情,薛母也不禁为探春惋惜:“可惜了三姑娘,这婚事是天子所赐,莫说是太太了,纵然是老太太,也是不敢支吾的。”   宝钗低头绣着道德经,针脚细密,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天家子孙,个个都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水汷水晏装病,想是有着他们的筹谋,探春不好说破,她更不能说破,停下针线,道:“妈妈不要烦心这些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二公子自幼长在边城,京都寒冷,许是只是不适应天气所致的。”   “哪里是不适应天气?”   薛母放下杯子,絮絮叨叨讲水汷扶病而出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完忽然想起水汷有意结亲,看着宝钗恬静面容,忍不住暗自庆幸:“那南安王,原是有意与咱家结亲的,前几日,还让你哥哥来问我的意思,说是咱家同意了,他便去求圣旨。”   宝钗听了,不免一怔。   太后赐婚,必然不可能是侧妃,否则置正妃于何地?   心口一颤,水汷他竟想娶自己做正妃?   如今天下,皇子并没有兵权,手握重兵的王爷却有两个,太上皇逐渐年长,新帝又非圣明之君。   天下之主的位置确实诱人,古往今来,多少同室操戈,血流成河。   水汷一方藩王,手握重兵,南安王一脉在朝中也素有贤名,在藩地又极得民心,扪心自问,也确实有一争之地。   若想争那天下之主,联姻增强实力必不可少。   可自己家族一非朝中重臣,二非地方豪强,不过区区一皇商,能给他的帮助实在寥寥无几,他竟想迎娶自己做正妻?   耳畔薛母的声音仍在继续:“幸亏我不曾让你哥哥答复他,要不然,说不得你就要跟探丫头一样了。赵姨娘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但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在理的,人都不在了,守着这富贵有什么用?”   宝钗低下了头,手中金线绣成的道德经耀耀生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能结两姓之好。   母亲既然已经拒绝,她又何须再想?   以后这窗户,便是要上闩了。   薛母见宝钗垂头不语,只道是女孩儿家面薄。   偏水汷是私下让薛蟠来问,她也不好与姐姐王夫人商议,宝钗素来都是懂事的,她在宝钗面前埋怨几句,也没有什么。   到了夜里,宝钗将窗户上了闩。   半睡半醒间,朦胧睡眼瞥到窗户,外面树影晃动,枝头上雪落在地上,静谧无声。   宝钗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去。   到了婚期那日,荣国府的人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得送探春出门。   赵姨娘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被王熙凤瞪了一眼,连忙用帕子擦了,但见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落下,赵姨娘的眼泪却又忍不住了,几次想伸手去抓探春,却被人隔着,抓了个空。   宝钗见了,面有不忍,走到赵姨娘身边,低声劝了几句。   赵姨娘一边听,一边眼巴巴地去瞧探春的身影,仿佛探春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一般。   宝钗正在劝慰间,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正在纳闷间,仪门外跑来几个丫鬟婆子,一脸喜色,一路小跑到贾母身边,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欣喜:“老太太!姑爷的病好了,看上去精神的不得了,哪里有外面传言的那般病秧子模样?如今骑着马,前来迎亲呢!”   宝钗眼前一花,赵姨娘已经挤开众人,窜了出去,王熙凤喝道:“快拦住她!外面都是男客,她这样出去成什么体统!”   立马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前去围堵,然而赵姨娘像一阵风似的,步伐极快,消失在仪门处。   赵姨娘左躲右藏,来到外厅,在一片惊呼下,终于看到了那个前来迎亲的少年。   少年身着喜服,虽身影有些单薄,但行动之间并无病态,眉目清秀,竟比宝玉还要好看个几分。   赵姨娘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并不信佛的她却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赵姨娘闯入外厅的小插曲很快被喜庆的气氛所掩盖,众人拥着少年,来到探春的院子。   宝钗与其他姑娘躲在屋内的屏风后面,透着帷幕打量着新郎。   只一眼,却让宝钗险些连帕子都握不住。   那身着喜服前来迎亲的,分明是扮成少年模样的水雯!哪里是水晏!   宝钗连忙回头,一旁湘云睁大了眼睛,宝钗连忙攥住她的手,示意她千万不要声张。   荣国府上下,见过水晏的只有宝钗与湘云,其他人并不知道水晏长什么模样。   其他人虽然见过水雯,但也不过是远远一瞥,哪里瞧得清她的模样?   纵然认出几分水雯模样,心里估摸着想的也是兄妹二人确实想象,哪里会往这方面想?   宝钗与湘云虽然见过他二人,但在这种情况,怎敢声张?   也难怪水雯敢剑走偏锋,代兄迎亲。   想通这层关系,宝钗越发心忧,这位郡主,胆子也太大了些!   左立换了一身常服,跟在水雯身边。   太上皇为显亲厚,让他代自己前来王府贺喜。   左立在南安王府等了半日,眼瞅着喜时要过,仍不见水晏从屋中出来,正准备抽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束发着喜服的水雯已经奔了出来,后面小跑着一大群丫鬟婆子。   左立额上青筋抽了抽,险些把掌心薄薄的刀片捏碎。   水雯见了他,也是一怔,随后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抬起,走过他身边时,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左立低声道:“郡主好雅兴。”   左立看到水雯的肩膀抽了抽,转身回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有几分惊讶,显然在说你居然认出了我。   左立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走到她身后,久不说长话的声音冰冷的听不出一丝感情,配上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具,整个人都是阴恻恻的:“上皇有命,让我代他观礼。”   周围簇拥着前来讨要红包的人群立马退避三舍,脸上虽然堆满了笑,却掩饰不住眼里的惊恐:“统领请。”   花轿浩浩荡荡出了荣国府,按照早已商议过的行程,往南安王府行去。   左立冷着脸,看水雯与探春拜天地,堂上南安太妃与袁氏面有戚戚,诚惶诚恐,显然是被水雯吓了个惨。   一套流程下来,水雯回内室换衣物,左立仍不见真正的水晏出现,起身离开,避开行色匆匆的丫鬟小厮,往内院走去。   今日虽然是水晏的大婚之日,他院子里的护卫却并不见疏漏。   左立试了几次,皆不能消无声息进入,心中疑惑更甚,换了个方向,去往新房。   新房是王府主院,原来老南安王在此居住,他战死之后,南安太妃触景生情,便挪了出去,住在松涛苑。   如今水晏大婚,院子又被收拾了出来。   这处院子虽然也有护卫,却不及水晏院子森严,左立不费功夫,便摸了进去。   脚尖轻点,隐入梁上,只等着真正的水晏前来洞房。   不一会儿,探春被送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说是水晏打发人来送些吃食,几个陪嫁丫鬟说着吉利话,伺候她吃些东西。   少女们聊得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这个说姑爷体贴,那个说太妃慈善,左立听得极不耐烦。   正当他耐心将要耗尽时,门外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   轻浮无力,却是个少年的步子。   伴随而来的,是声息微不可查的侍卫。   左立知这必是水晏了,除了他,南安王府上下再没有人能有这么大排场,行动之间跟着一群隐藏在各处的侍卫。   于是越发小心,微微探出头,去瞧水晏模样。   萧萧肃肃,清雅出尘,眉目之间像极了一个人。   左立心中的疑团瞬间解开,怪不得南安王府二公子要称病不出,怪不得他的院子护卫众多戒备森严!   原来这号称最为忠心的南安王府,竟隐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水雯: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作起死来自己都怕   ☆、遗孤   水晏进屋,丫鬟们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立在了原地。   卫若兰与秦远勾肩搭背,醉醺醺的,吵着要闹洞房。   水雯换回了女装,扶着水汷,也进了屋。   水汷见丫鬟们呆若木鸡,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显然是被新郎来回换模样吓了个惨,扶额轻笑,却也不敢解释太多,道:“这是你家姑爷,呆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落下,探春凤冠霞帔,瞧了一眼屋内闹哄哄的人群,低头抿唇一笑,霞飞双颊,明艳不可方物。   丫鬟们见探春并无异样,心里疑惑更甚,却也不敢出声,小心伺候在左右。   梁上左立呼吸逐渐平稳,心思转了百转,强按下心口的震惊,隐在梁上,一言不发。   过不多久,在水汷的连声催促下,众人皆散,手指轻轻叩着墙壁,微微一笑,道:“统领在梁上歇了这半日,至今仍不离去,是要讨一口喜酒喝吗?”   探春面有疑惑,瞧着水晏,水晏冲她浅浅一笑,握着她的手,探春心下渐安。   左立见被水汷识破,索性不再隐藏,一整衣摆,从梁上跃下,银色的面具折射着寒光,露着的两只眼睛冷冷地打量着一身喜服的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南安王好气魄,好胆识!”   左立口中所说的南安王,既指老南安王收养水晏,又指现在的南安王水汷,一语双关,水汷听了,并不放在心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今日家弟大婚,不知统领是否赏脸,去听雪厅小酌几杯?”   左立走出房门。   水汷与水晏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水晏点点头,起身送他离开。   关上房门,执了探春的手,看她一脸疑惑,夜光杯里,倒上美酒两杯,递给探春,道:“你既然嫁我为妻,从此以后,我们夫妻便是一体,这王府的许多事,我便不再瞒你。”   听雪亭视野开阔,周边皆是一些矮矮的梅枝,并无可藏身的地方。   丫鬟们早摆好了酒菜,见水汷与左立到来,躬身退下。   水汷为左立斟上一杯酒,开门见山道:“统领身在禁宫,当年废太子一事,想必比我更为清楚。”   “废太子一向忠厚孝悌,与太上皇感情深厚,况他已是太子,素有贤名,东宫之位稳固,怎么会突然做出谋逆之举?”   左立冷冷道:“古往今来,谋逆的太子多不胜数。”   水汷道:“我不信太子做此禽兽之举。”   从怀中取出卷宗,递给左立,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调查当年之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查出了蛛丝马迹。”   左立接过,翻阅几张,便丢在桌上,露着的两只眼睛满是嘲弄,道:“四皇子已逝。”   水汷答道:“正是因为已逝,才最为棘手。”   水汷起身,高举酒杯,朝着大明宫的方向遥遥一敬,转身回头,面色肃然,道:“若我说,当年之事四皇子只是待人受过呢?”   水汷道:“废太子一事,岂是一个四皇子可以左右的?须得众位皇子齐心协力,才能让太子辩无可辩,无奈自焚。”   当年废太子谋逆一事,闹得朝野震荡,民心惶惶。   左立自记事起,便养在禁宫,作为以后的暗卫接受训练,也曾与废太子打过几个照面。   废太子雍容闲雅,清新俊逸,一双凤目微微上挑,潋滟又多情,毫无久居高位的威严,若脱去那昭示着身份的太子蟒服,换身广袖长衫,更像个误入红尘的谪仙。   废太子虽有太上皇的仁风,却去太上皇的杀伐决断,待人又极为温和。   曾误入禁宫,瞧见了暗卫训练,摸着还是个小孩的左立的脑袋,微微皱眉说着此法太毒。   后来他上报太上皇,请奏废去暗卫从民间搜寻孩子训练,太上皇素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叫来当初的暗卫统领训斥了一番,告诉太子此条已废。   再后来,左立作为在太子那留了印象的人,还像模像样地换了一身百姓衣衫,去东宫谢恩。   暗卫一职,自太/祖立国便存在,哪能轻易废除?不过太上皇看太子心善,不好拒绝,交代下面糊弄一番也就算了。   自此之后,暗卫训练场地由禁宫换成了大明宫下的地堡。   左立再也没有见过阳光,直到后来去江城出行任务,方重见天日。   废太子其人,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他一腔仁心,在朝政上又颇有见地,作为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因而太上皇也十分喜爱他。   过多的喜爱,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太子生而为王,下一代的天子,自小养在太上皇的身边,天家的阴暗面,被太上皇完美的遮盖,他触目所见的,都是生于天家无上的荣耀。   他的人生,生就便是康平大道,只需顺着太上皇为他搭建好的框架走,便是一代贤君,他太自信,也太理所应当,所以当流言诋毁袭来,兄友弟恭的假面撕开,太上皇为一朝天子的雷霆手段用在他身上,他的信念一下子崩塌,绝望自焚。   水汷道:“左统领,您幼时入宫,想必也是见过太子的,沧海桑田,人心易变,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记得起太子模样。”   水汷没有用“废太子”,称呼的转变,让左立多少有点感慨。   水汷抬头,目若朗星,直视着左立带着银晃晃面具的面孔,道:“统领虽出身暗卫,但却是个念旧的人,当年若非太子误入禁宫,只怕统领早已是暗卫累累白骨的其中之一吧?”   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露着的嘴角微微下垂。   水汷上一世曾听薛父讲过,这种唇形的人最是招惹不得,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最不记恩。   薛父讲过的话,水汷一向最为信奉,然而这一次,他想赌一把。   左立不止是太上皇心腹,手里更掌握着锦衣卫与暗卫。   京都三大卫,他兼并两卫,这种实力,足够让水汷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上全身而退了。   水汷想要拉拢,也必须拉拢。   所以费尽心思,动用在京城所有暗桩,打探关于左立的所有消息,终于让他查出左立与太子的渊源。   所以才会有今日听雪亭的侃侃而谈。   一切皆在水汷的筹谋下缓缓推进,大网已经张开,只等迷路的鸟儿自投罗网。   水汷将酒杯美酒一饮而尽,复又斟满,继续道:“当年太子自焚,太上皇怒不可遏,迁怒于太子妃的娘家。泉城卫家,百年世家大族,一朝覆灭。北静太妃与太子妃交好,不忍见卫家血脉断绝,遣人偷偷将卫家一双儿女换出,送到金陵薛家。”   “薛公与太子素来交好,自然不忍卫家蒙此冤祸,接了卫家遗孤,暗地里养在府上。谁料途中消息被人泄露,薛公派人带卫家遗孤一路南下,送到家父手上。庇护朝廷死囚,原是死罪,他为了护全家族,只得身死。”   月色如霜,洒在院子各处。   左立脸上的面具折射着寒光,露着的两只眼睛波澜不惊,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的声音也是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冷冷的,像是剑刃出鞘,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防备:“罪不至死。”   水汷一笑,放下酒杯,道:“统领是聪明人。”   “卫家遗孤不过一个幌子,真正护送的,是太子妃生下的男婴。”   水汷道:“那年我随父亲回京参加大朝会,半路中父亲返家,说是爱妾有了身孕,因为这事,没少遭言官们弹劾。爱妾怀孕是假,迎接太子遗孤是真。太子遗孤一路颠簸,抵达江城时,已经奄奄一息,父亲将他安置在府内,秘密养在身边,待姨娘生下孩子,便凑成龙凤胎。”   “许是晏儿命大,又或者说是太子之灵保佑,晏儿自来到王府,便不哭不闹,这才得以瞒到次年夏末。夏末姨娘的女儿出生,父亲又放出消息,说姨娘生子艰难,一双儿女身体极弱,不让人前来探望。”   讲到这,水汷眸子神采一暗,过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出生将近一年的婴孩又怎会与刚出生的女娃相似?第三日,姨娘生的女婴便死了。王府死了庶长女的消息传的飞快,更加坐实了姨娘这一胎来的不易。”   水汷仰头望月,眼睛酸涩,却无泪痕划过。   水汷道:“说来好笑,那个妹妹,我却是一眼也没有见过的。”   手捏杯子,对月一敬:“唯愿她来世莫生帝王家。”   仰脖将杯中酒喝净,看着左立,道:“父亲一生戎马为战,胆识气魄皆用在战场,他从不参与众皇子夺嫡,当年之时,他也无可奈何。”   “薛公孤注一掷,将晏儿送到江城,父亲若不接,便有负薛公临终托孤,若接了,稍有不慎,对王府便是灭顶之灾。”   “但父亲还是接了,尽管此事让他折了长女,又折了自己性命。”   “男儿义气,当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收藏起起落落,这感觉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遗言   借着月色与烛光,左立打量着水汷。   突然发现,水汷与水雯确实相似。   不止是脸容轮廓眉目间的相似,就连那意气风发的气质,眸子里的自信,也是极为相似的。   那些都是左立想拥有而不曾拥有,以后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哪怕他此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低头抿了一口美酒,辛辣直冲肺腑。   左立原本很不喜欢这种味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也慢慢习惯了。   时间比最好的刺客还要锐利,杀人于无形。   左立冷冷道:“王爷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泄露出去?”   水汷爽朗一笑,道:“我不信统领是这种人。”   目光灼灼,看着左立。   “我与统领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愿以知己相待。”   左立饮了酒,静静地看着水汷。   水汷相貌是极为好看的,眸子也是亮晶晶的,有三分水雯舞枪时的英气,不过水雯的眼睛更圆一点,带着几分懵懂的稚气。   水汷又与左立斟酒,道:“既然我以知己相待统领,有句话便不得不讲。”   水汷正色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说完话,放下酒杯,眸子里满是清澈的诚恳。   左立瞥了一眼,道:“我不是君子。”   暗卫是君主的一条狗,只能忠于一人,狗若有了两个主人,那便不是好狗了。   水汷一笑置之,站起身,负手而立,月色隐入云层,星光洒在他的身上,行动之间,尽显世家子弟的洒脱不羁。   他俯下身,好看的眉眼凑在左立面前,眼底有着几分探究与好奇,突然道:“世人传言,暗卫除了武功高深,心机城府之外,还要是相貌极为清俊之人,以方便应付各种场合。”   水汷道:“不知统领摘下面具后,是否能让家妹为之惊叹呢?”   水汷仰天大笑,转身离去。   左立手里握着的酒杯紧了紧,洒出一两滴佳酿。   水汷爽朗的笑声传来:“左统领,三日后,我请您看一场好戏。”   三日后,便是新年,按照本朝惯例,天子是要带领天家子孙祭祖的。   听雪亭中,白纱舞动,一地星光。   左立心想,有人告诉他,说南安王对薛家姑娘情根深种,他若不去见上一面,是否不太礼貌呢。   厌恶地将面前的杯中酒泼在地上,口中没咽下的酒也吐了出来。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左立依旧不喜欢这种辛辣味道。   起身离去,身影掠过树枝,来到荣国府的梨香院。   水汷进京时遭人追杀的事情,左立曾派人调查过,自然也知道他隐藏身份跟薛家商队一同进京的事情。   左立出身暗卫,找宝钗闺房,并不费什么力气。   他立在树影下下,推动窗户,发现上了闩,袖中利剑无声出鞘,挑开门闩。   宝钗听到声音,以为是水汷又过来了,敛眉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左立,险些惊呼出声,眼中惊色一闪而过,又很快镇定下来,瞧了一眼守夜熟睡的莺儿,上前与左立见礼。   左立并不看她,径直走到莺儿身边,袖中大手敷上莺儿脸颊,宝钗正欲出声,只听左立道:“安魂香。”   宝钗在宫中呆了一段时日,也与左立打过几次交道,左立此举,显然是有要事寻她,宝钗心中疑惑更甚,不知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过来寻她?只得提起十二分小心,谨慎应对。   屋内炉子烧的火热,宝钗与左立冲上茶,端给左立。   左立接过放在桌上,并不喝。   离的近了,宝钗也就闻道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与水汷身上的酒气极为相似,不是京都特有的绵柔,带着点江城特有的清新。   今日是水晏与探春的大婚之日,左立也去参加,想是在那饮了几杯酒。   宝钗道:“不知统领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宝钗盈盈走来,袅袅娜娜,不施粉黛,而雪肤花貌,双目澄澈,仿佛借来了几点星光。   左立见惯了太多美人,然而却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宝钗,的确有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尤其那一双眼睛,实在漂亮的有些过分,左立生平所见之人,唯有北静太妃的美目方能一较高下。   左立的声音是淡淡的,银色面具下,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道:“我想知道,你父亲临死之前与你说的话的内容。”   再好的修养,也抵不过这一句话的杀伤力。   父亲之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秘而不宣,隐而不发,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痛。   宝钗站起身来,道:“统领请回。”   左立把玩着手中刀片,在烛光的映照下,刀身反射着寒光,他看也不看宝钗,道:“你的身份,做不了南安王妃,你若告诉了我,我便能让他三媒六证,迎你入门。”   宝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清眸流盼,她生气时的样子也是极为好看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统领请回。”   左立坐在椅上,并不动弹,道:“二公主即将远嫁北疆,我若在太上皇面前提一下,让你作为腾妾伴嫁,你觉得太上皇会怎么做?”   宝钗冷笑,道:“生而为女子,本就天然获了原罪,一生都要依附于家族,郡主如何,公主又如何?一纸令下,便要奔赴边疆!我出身远不比公主,更无强势父兄为我开脱,要嫁便嫁,我等旨便是!”   左立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宝钗竟然如此刚烈,富贵不能动其志,威胁不能摇其心。   当年之事全凭水汷一面之词,左立自然不信他,薛公生前与太子最为交好,他定是觉察出了什么,才决意要将太子遗孤托付给南安王,后来身死,当年之事的线索也就此断绝。   南安王不过一方藩王,对于朝堂斗争并不了解,薛父作为太子心腹,方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薛父既然托孤于南安王,想必是想让太子遗孤顺利长大,日后替太子平冤,当年之事,他也应当告知了他人,为以后为太子平反做见证。   薛蟠与薛母一个无能,一个懦弱,难撑大局,显然不是能够托付之人,唯有幼女宝钗,聪明机敏,且年龄又小,有心人也怀疑不到她的身上,是最好的托付对象。   左立道:“三日后,朝堂风云再起,你父亲的临终遗言,是这场争端的关键。”   “你可以好好考虑,是告诉我,还是告诉南安王。”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左立道:“南安王为这事,应该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吧?”   看了一眼如坠冰窟的宝钗,左立又道:“世间男子皆薄幸,奉劝姑娘一句,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说完话,左立起身离开,脚踏在树枝上,仍在回想方才宝钗脸上的神色,拎了拎为数不多的良心,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点重。   十四五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美好的如同夏日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又易碎。   左立心想,年轻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草稿箱怎么突然发出去了....   ☆、春宵   屋内龙凤烛高燃,一室红光。   探春听了水晏的一番话,不禁张大了嘴巴,半天方回过来神,眼中神采一暗,道:“你的身世,居然这么曲折。”   水晏摇头,面上也是一暗,道:“老南安王去的突然,如若不然,我还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的身世。”   三年前,老南安王战死的消息传来,水晏便心生疑惑,朝堂动作不断,水汷应对尚显吃力,自然无法分心去查其中因果,水晏便一力承担,查清始末。   抽丝剥茧,竟让他查出了自己的身世!   惊愕之外,半晌无语。   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再出来时,王府那个骄纵的二公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步步留心的太子遗孤。   他的父母死在宫廷夺嫡,那场变故波及了太多人,泉城卫家,金陵薛家,以及抚养他长大的老南安王。   是恨,还是不甘?   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从那之后,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了转变。   他恨权利,却又渴望权利。   水汷对他毫无戒心,他便一点点去布局,一点点去规划,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回到京都的。   如潜龙在渊,终有一日,翱翔天际。   探春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一个空有花架子的国公府,对他能有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费尽心思娶了她。   在水晏还是王府二公子的时候,他时常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好看死了,那些因为他是庶生而不愿结亲的世家,多半是眼睛瞎了。   像他这么俊美无双的人,谁家小姐要是嫁了他,肯定是做梦都会偷着乐醒的。   在梅园赏梅的时候,最初惊艳他的,是艳极反素的宝钗,至于俊美修目有着几分英气的探春,他实在兴致缺缺,毕竟家里已经有一个小祖宗了,他着实不愿意再娶回来一个姑奶奶。   然而相处下来,探春还是夺走了他的心。   与做事不计后果的水雯来比,探春不知比她高明了多少个层次,做事进退有度,态度不亢不卑,言谈滴水不漏,简直就是贴身为他打造的合作伙伴。   铺了大红祥云锦缎的桌上,白玉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静静地放置在喜酒旁边,水晏瞥了一眼,道:“谁要喝这东西。”   红烛闪闪,探春嫩脸飞红,水晏放下鸳鸯帐,搂着她的腰,道:“关于我的身世,以后有的是机会细说,今夜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少年的手掌微凉,却无看上去那般虚弱无力,脱去繁琐华贵的喜服,赤诚相待,探春听到水晏的心跳比她自己的还要快。   微凉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探春微微战栗,胳膊攀上了他的脖子,呵气如兰。   他的吻终于落下,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等了半晌,想象中的痛楚没有传来,探春微微睁开了眼,却看见水晏在她上方,脸上带着几分狭促,似笑非笑,见探春睁开了眼,却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探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听水晏温声道:“你太小了,我不舍得。”   浑身血液从脚底直冲头顶,探春又羞又愧,背过了身。   水晏看到她的耳垂像火烧云一般的红,轻轻揽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道:“真好。”   水汷在水晏新房外面守了大半夜,仍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扫兴而归,途中经过水雯的院子,见水雯一身短打,正在舞枪,于是便问了一句:“我让你给晏儿送的药你送过去了吗?”   水雯一脸疑惑:“送了,我放他桌上了。”   “二哥新婚之夜,你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药,当心二嫂子记仇,管家之后拿捏你。”   水汷一脸笑意:“我若不送,她才拿捏我呢!”   水汷的表情实在不太坦荡,水雯有了几分嫌弃,道:“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让我去送?你跟二哥一样,都是一肚子坏水!以前父亲在的时候,看着父亲宠我,你俩闯的祸,全赖在我头上。如今父亲不在了,二哥好歹好有点收敛,你倒好,没一点长进!”   水汷连忙讨饶:“好妹妹,我错了,以后再不指使你了。”   看水雯一身短打,发间并无一点装饰,想起马上便又是新年,各路孝敬的东西如今也都到了,于是便道:“下面的人孝敬了我几箱东西,明日你随我去挑一下?你喜欢的,只管拿走,挑剩下的,再归到府上。”   水雯道:“我才不稀罕,你只管留着好东西去讨好我未来嫂子吧!二哥如今都成了亲,你还三不着两的,跟宝姐姐一点进展都没有。”   枪尖一挑,指着水汷脸侧,扮了个鬼脸,吐舌道:“老大不小了还没媳妇儿!不知羞!”   水汷在水雯那闹了一通没脸,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屋里。   虽有几个小丫鬟侍立左右,水汷仍觉得空荡荡的,突然无比地想念宝钗。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绣经书,还是与母亲聊着知心话?   不知这知心话里,会不会有他?   那日与薛蟠说的事情,薛蟠有没有带到呢?为什么到现在一直没有答复呢?难得说薛家看不上自己?   水汷抱着脑袋,一头乱麻。   他也想成亲,想了很久。   若是成了亲,每日回来,宝钗笑着去迎她,低头抿唇一笑,便能洗去他一天的劳累。   夜里两个人相拥而眠,宝钗靠在他的胸口,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水汷便会觉得无比的安心,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   若是宝钗能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儿女环绕在膝下,给他个皇位他也不去换。   儿子像自己一样,长大后是个伟岸的男子汉,女儿若是像宝钗,那就最好不过了,雪白雪白的,玉琢可爱,长大后,他会亲自给她挑上一个好夫婿,门第不重要,只要女儿喜欢就好。   若那个臭小子胆敢欺负他的掌中宝,他必会骑着马提着枪打到他家。   想到这,水汷又有些担忧,到那时,自己若是老了该怎么办?还跨得上马,提得起枪吗?这样不行,他要活的久久的,决不能老。   想到这,他又觉得还是要生个儿子,以后纵然他老了,他儿子也能打到人家门前。   他突然无比想念起宝钗,迫切的想见见她,哪怕一个背影也好。   脚尖点地,人已出府,荣国府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   水汷像一阵风似的来到梨香园,宝钗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户开着,是在等他吗?   水汷脑袋一热,人就窜了进去。   屋内宝钗怔怔的,见了水汷,眼底如碎了银河的星光,低下头,道:“王爷所为何事?”   水汷一笑,道:“就是想来看看你。”   宝钗垂首,敛去眼中情绪,再抬头,神色已无异样,仍是水汷熟悉的,淡淡疏离的态度,声音也是不冷不热的,道:“王爷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水汷若是足够冷静,必是能够发现她握着帕子的手在微微抖动,然而他不够冷静,思念想蜘蛛网一样,轻轻地、黏黏地让他大脑处于半混沌状态。   水汷点点头:“我以后少来。”   宝钗道:“王爷请回吧。”   水汷又点点头,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见到她就够了。   像干旱已久的沙漠迎来一场春雨,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如在云端。   水汷道:“我这就走。”   转身跳出窗外,正欲离开,却听见宝钗轻声道:“王爷真没有事?”   水汷摇头,道:“没事没事,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走。”   宝钗垂下眼睑,水汷突然心里有莫名的慌乱,但又不知为什么,如猫抓一般。   宝钗再抬头,铅华销尽,却难掩国色,眸子里是一片清明,道:“父亲仙逝之前,曾告诉我,王非王,皇非皇。”   说罢轻轻掩上了窗。   水汷被宝钗的那句话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薛公有话交代?王非王,皇非皇,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他只觉得宝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伸手去推窗户,却发现上了闩,食指叩着窗户,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在喉咙的转了许久,他方压低了声音,道:“宝钗?”   宝钗的背抵在窗户上,身子一点一点滑了下来,最终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将自己抱成一团,脸埋在膝间。   他的为自己挡箭,嘘寒问暖,全是假象,不过是想从自己这知道什么。   罢了,告诉他又如何?世间人与人的纠葛如一场浅梦,镜花水月,梦醒人散,自此红尘俗世,再不相逢。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睛酸的很,胀胀的,自父亲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她不喜欢。   指头摸上脸,却无冰凉的触感。   到底是没有心的人,所以连眼泪都省了,宝钗轻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有点对不住硬盘里的几个G...   ☆、沉冤   “宝钗?”   水汷又叫。   屋内无人作答,又过了一会儿,微弱的烛光灭了。   水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宝钗跟他讲这个是做什么,希望他在朝堂上的斗争中更加顺遂?   必然是这样了。   水汷有些开心。   其实无需宝钗的帮助,水汷也有自信还太子一个清白,但是宝钗愿意帮助他,那便是担心他的处境、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想到这,水汷喜不自禁,开开心心道:“宝钗,谢谢你。”   屋内宝钗微微一抖,万籁皆寂。   三日后,新帝旧伤未愈,仍下不了床,百官请奏太上皇,由太上皇带领众人祭祖。   到了那日,太上皇换了玄色冕服,后面按照品阶依次跟着亲王、郡王。   缓缓登上台阶,太上皇领众人祭拜。堂上挂着太~祖皇帝以及众位皇帝遗像,紫袍玉带,好不威武。   太上皇领着众人拜祭。   进在香炉里的檀香无声折断,众人皆吃了一惊,太上皇脸上明明暗暗,抬头看众位皇帝遗像,却发现,太/祖皇帝的画像上,竟有几滴泪痕!   只听“啪”的一声,太/祖皇帝的灵牌摔下高堂。   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的太上皇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各种异象,实在不是什么祥瑞,沉着一张脸,道:“传钦天监过来。”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诸位亲王郡王脸上结了一层霜,圣谕又传的颇急,想及前几日紫微星隐晦不明,文武大臣们不免面面相觑,难不成这祖庙里,也出了什么不祥之兆?   钦天监原侍立在外面,忽然听得太上皇传召,心里彼时传召,绝非善事,必是太庙了出了意外,否则太上皇绝不会传他进去,连滚带爬,一路跑到太庙。   待到太庙,原本做了不好打算的钦天监还是被吓了一跳。   天子祭祖乃是重中之重,哪个奴才敢有丝毫疏漏?进奉的香要层层检查,方敢放在案上,如何断成一节一节?   太/祖皇帝画像上,水珠从他眼睛处滴落,像极了一段泪痕。   再去看摆在高堂上的太/祖皇帝的灵牌,歪歪扭扭,六皇子竭力端着,却如何都立不稳。   钦天监扑通一下便跪下了,额上冷汗淋漓。   太上皇道:“祖庙不稳,卿以为如何?”   腊月的天气极冷,太庙下面又没有地龙,钦天监的汗水却止不住地往下落,他擦也不敢擦,正当他思虑如何开口时,只听“砰”的一声,似是有一物坠下。   钦天监余光瞥去,地上躺着一本通身泛黄的上了年头的书。   殿里亲王郡王都变了脸色,太庙里,从不放置书,这书是从何来的?难不成是天书?   六皇子捡起,恭恭敬敬递给太上皇,太上皇刚刚打开,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六皇子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能让他的情绪起伏这般大,偷偷瞄了一眼,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身体麻木的没有一点知觉。   那书上面写着的,是废太子的生辰八字。   簪花小楷,及其工整,却是太上皇的笔迹。   良久,太上皇合上书,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的笔迹,但他却知道,自己从未写过这些,这书究竟是从何来的?难不成,当年一事,竟真让祖宗在天之灵也难以安眠?   再抬头,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执掌天下的睥睨,有的是无尽的疲惫与苍老,他把书扔在钦天监面前,一言不发。   钦天监捡起翻阅,单是第一页废太子的生辰八字,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了,更别提后面太上皇亲笔所写的太子的日常。   钦天监哆哆嗦嗦翻看,看完之后合上书,脖子一梗,眼一闭,额头狠狠磕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立即一片血红,道:“臣请奏陛下,彻查当年太子一案,以安社稷祖庙。”   太上皇如何敢查?   他现在所存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能继大统!   壮士断腕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祭祖之事不欢而散,朝堂上笼罩着一片乌云。   左立一身飞鱼服,立在太上皇殿外,太上皇无力地招手,让他进来。   左立道:“水晏形似义忠亲王。”   他没有说太子,也没有说废太子,只说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是太上皇给太子追封的称号,义在前面,忠在后面,注定他只能是废太子,而非一国之君。   银色的面具遮着左立的面目,露着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机械般开口,太上皇知道,这是他最利的一把剑,自小培养的,只忠于他一人的剑。   太上皇脸色变了几变,道:“你如何发现的?为何此时来报?”   左立道:“新婚之夜,属下藏身于房梁。”   “传太后!”   太上皇忽然道,声音急促,引发一串咳嗽,左立发现,他印象中那个坚不可摧的帝王,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暗自强撑的老人。   太上皇没有继续问,左立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烈烈风中,他身上的飞鱼服荡起一片雪舞。   再忠诚的狗,也有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心,他不想给太上皇陪葬,但他得罪的大臣太多,新帝容不下他,六皇子也容不下他,他们只等这他一死,好给自己的心腹腾位置,怎么会容他活着?唯有南安王一脉,在京城根基不稳,他上位了,方有他左立的生存之机。   但是如太上皇问了,他就会说,他会给太上皇讲一个故事。   水汷比他老子的手段高明的多,水晏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当年老南安王战死一事,他们已查清了因果。   新帝、六皇子都讨不了好。   太后终于没有再端着架子,她的声音是娇娇嫩嫩,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道:“太子...太子当真有后?”   “我...我...”   太后没有用“本宫”,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中流出,汇聚成串,落在铺着万字吉祥纹的毯子上的,很快消散不见。   “我要见他。”   新婚第三日,原本是探春回门的日子,正当水雯发愁要不要再拌上一次男装的时候,宫里来了圣旨,说要水晏与探春进宫谢恩。   水晏彼时再与秦远下棋,他布局略胜一筹,但不及秦远的剑走偏锋,几个回合下来,白子被秦远的黑子吃的七七八八。   秦远撂下棋子,道:“你的棋艺,越发不如从前了。”   水晏手里捧着暖炉,嘴角含笑,道:“操心的事情多了,心思也杂了。”   秦远拿起桌上杯子,抿了一口茶,道:“府上棋艺,唯有你与王爷还能与我过上几招,如今他越发忙了,你又心思不在上面,我这算不算独孤求败了?”   水晏想起夜里探春与他讲的私密话,瞥了一眼秦远,道:“内子讲,她有一姐姐,最善围棋,改日请来了与你对弈。”   秦远道:“再说吧。”   看了看水晏,想起旧时一起长大的时光,长叹一声,道:“你此番入宫,也算苦尽甘来了。”   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此事之后,才是真正的麻烦事呢。”   探春按品大妆,与水晏一起入宫。   马车上,水晏握着探春的手,温声道:“你不用害怕,见太后就像见太妃一般。”   探春回握着他的手,低下头,眉间爬上一丝极淡的忧愁,又很快消失不见,再抬头,便是水晏所熟悉的明艳。   水汷换了身常服,与秦远纵马而行。   不知不觉,来到曾经的卫家的府邸。   门户破败,台阶上、石狮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水汷抬手,轻轻拂去狮子上的积雪,触手滑滑的,低头瞧去,是一层挣扎着求生的青苔。   水汷抬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匾,道:“不过几日,你便能住在这里了。”   秦远一撩袍子,重重地给水汷磕了一个头,再抬头,额上沾了一层白雪,隐约看到额上的红肿。   虎目含泪,秦远道:“王爷大恩,必当铭记在心!”   水汷将他扶起来,道:“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父亲待你如子,我敬你如兄,一家人不说两句话。”   走进门前,历经风霜的封条摇摇晃晃,水汷一把扯下,推门而入。   破败的九曲回廊,雪花掩盖的假山,结了冰的流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繁荣景象。   百年世家大族,再回首,已只剩一人。   满目疮痍,仿佛在诉说多年前的那场杀戮。   秦远的泪水无声滑落,那年他刚刚记事,仆人怀里抱着水晏,手里牵着他妹妹,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他听到很多人的哭喊声,但他不能回头,他是卫家最后一点的血脉,他要活下去。   仆人带着他去了一个庄子,庄子的主人是个美艳的妇人,她的指甲指甲染得通红,转睛流珠间,有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场,她放下手里抱着鎏金暖炉,说你妹妹太小,又是个女娃,不妨留在我这。京都不能再呆下去,我让人送你去金陵。   他擦去妹妹脸上的泪水,与她告别。   再相见,沧海桑田。   七尺男儿,在这个百孔千疮的院子里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终于回来了。   泉城卫家,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测了一下时速,我每小时居然才能码800字....容我先去哭一会儿 写这个文花费了挺大功夫的,虽然写出来的内容不太尽如人意,跟我想象中的差距有点大,本来想写个甜甜蜜蜜恋爱的小故事,没想到剧情一路歪倒宫廷政变上...到现在收都收不回来了。 宝姐姐被曹老赋予了太多的东西,外佛内儒,外圆内方,每看一次,每次的体会都不一样 向喜欢宝姐姐的小天使们道个歉,剧情走到这,我实在歪不回来了。 原本下一本写三国同人,码了有几万字,想了想,还是先不开了,下一本仍然开宝钗的,宝钗的视角重生,吸取这一本的教训,给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一个交代! 以及,最近要开始写番外了!小天使们想看谁的番外?超过三人想看我就写~   ☆、赐婚   太后比水晏想象中要年轻几岁,穿着一身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沉重宫装,光洁的额头还没有爬满皱纹,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模样。   水晏携探春向她行礼,刚刚抬起头,太后已经疾步走到他面前,染了蔻丹的手指微微抖动,将他搀起。   水晏穿着宽袍大袖,尽显魏晋风流,上挑的眉眼,潋滟的神态,与太子当年别无二致。   “南安王他们待你好吗?”太后问道。   水晏点头,道:“兄长待我很好,太妃也是很和善的人。”   太后摇了摇头,不是兄长,是皇叔,面上苦涩,却问:“本宫听说,你自幼体弱?”   太上皇静静地立在屏风后面,看太后与水晏相谈甚欢,过了一会儿,他从后殿离开,回到龙首殿。   水晏与探春见完太后,便有太监来报,说太上皇宣二人进殿。   水晏仍牵着探春的手,不动声色,拜见太上皇。   太上皇并不询问他的生活,只与他谈古论今。聊起政事时局,两人侃侃而谈,论起古今帝王将相,水晏也颇有见解,太上皇道:“老南安王养了个好儿子。”   水晏不亢不卑,谢过太上皇称赞。   水晏与探春离宫之后,太后手持凤印,缓缓盖在明黄懿旨上,一旁竹星道:“娘娘,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您这样行事,是否太过仓促?”   太后闭了眼,泪水滚滚落下,道:“这便足够了,他父子二人以身犯险,留得太子血脉,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懿旨自清思殿发出,前来传旨的太监一身喜气,来到荣国府,贾赦贾政连忙来迎,太监道:“二位老爷大喜。”   贾赦贾政面面相觑,身后小厮连忙上前塞给太监一包银子,太监拒而不收,笑眯眯推了回去,道:“太后赐婚薛侍读。”   宛若惊雷平地起,梨香园中,薛母得了消息,搂着宝钗,悲戕大哭:“我苦命的儿!”   贾母王夫人急忙劝住,让她收拾一下去接旨。   荣国府中门,四处肃清,只有前来宣旨的太监以及贾赦贾政贾珍等人。香案已摆好,宝钗跟在薛母身后,目不斜视,三跪九叩,接了太后懿旨。   太监眼睛笑成一条缝,道:“姑娘是有大福之人。”   薛母眼里仍有着泪,着人往太监怀里塞银子,道:“谢公公吉言。”   太监这次却接了。   回到梨香园,薛母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落下。   宝钗眼圈微红,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又来娶她做什么?   时刻清醒理智的大脑此刻却如浆糊一般馄饨,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面前薛母哭的悲伤,宝钗木然去劝她,过了半晌,稍稍恢复理智,道:“妈妈切莫太过悲伤,世人谣言哪能尽信?都传王府二公子体弱,但迎亲那日您也见了,哪里有什么不足之症?南安王想必也是如此。”   “太后懿旨已下,咱们也不好在梨香园继续待下去了,早日将京城的宅子收拾收拾,尽快搬过去方是正理。”   薛母一边哭,一边去派人收拾院子。   好在院子离荣国府很近,过了几日,便有人来回说收拾完毕。   宝钗婚姻大事终于定了下来,薛蟠却有些不是滋味,水汷是个好夫婿,但他的箭伤实在让人堪忧。   薛蟠在薛母面前略微一提,薛母心里更是难受,薛蟠见了,也不再提,见有人回家宅收拾好了,便道:“这么久没住人了,我先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的,我看着添些也就是了。”   薛母含泪让他去了。   薛母心里难受,作为姐姐,王夫人自然日日前来宽慰,知道她为什么难受,便只字不提水汷病情,只道:“宝丫头是个有福的,进门便是王妃,太妃又是极为和善的,探丫头是她弟媳,妯娌之间也有话说,这样好的亲事,别人求也求不来呢。”   宝钗婚期已定,要守在家中备嫁,自然是不好再去陪伴公主的,公主素来待她亲厚,宝钗也有些割舍不下,叫了薛蟠,寻了个晴朗日子,前去公主观与公主告别。   永昌公主为国祈福,除夕之夜也是孤零零的在道观中过的,唯有水雯与宝钗,还时不时地来看她。   公主指着玉盘中的点心,道:“这是小雯前几日刚送过来的,我很喜欢,你也尝尝。”   话刚说完,自己便笑了出来,道:“是我痴了,你以后便要嫁入王府了,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稀罕的。”   宝钗心中酸涩,却不好在面上显现,笑着转了话题,道:“公主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天家的女儿,有什么打算不打算的?”   永昌公主一笑,眼里却难掩几分落寞,道:“不远嫁和亲,便是我的造化了。”   宝钗想起她与贾琏的纠葛,心里也不大是滋味。   只因打压王子腾,便草草将公主许给贾琏,后又为拉拢王子腾,赐婚之事再不提起,父女之情,薄凉至此。   猛然想起左立的话,宝钗更是神伤,天子如此,天子的子孙也是如此,女子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换取利益的物品。   公主见宝钗脸色有变,以为她想起贾琏,于是宽慰道:“琏二公子已有妻室,以后你莫再提起他了,他并非我的良人。”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宝钗方离去。   永昌感念宝钗帮助她的情分,送宝钗出仪门。   薛蟠彼时正在仪门外等候宝钗,见宝钗出来了,忙上前迎接,谁料一眼便瞥见了假山青烟映着的永昌。   一身素衣,仿佛要与这满园雪白融为一体,衣袂飘飘,恍若月中姮娥,薛蟠看得呆了。   太后的懿旨下的猝不及防,南安太妃纵然想为水汷娶一位江城的世家闺秀,却也不得不接旨。   接完圣旨,撤了香案,将懿旨恭恭敬敬奉在堂上,还未来得及说水汷几句,便有丫鬟来报,说卫夫人来了。   卫夫人是老南安王的妹妹,平时与王府来往也颇为勤快,到了厅里,先贺赐婚之喜。   南安太妃叹了口气,草草应下。   卫夫人见此,便知此门婚事南安太妃不甚满意,也就不再提及,二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卫夫人轻启红唇,道:“兰小子在我这磨了几日,我实在无法了,这才来找嫂嫂。”   南安太妃放下茶杯,疑惑道:“兰儿素来懂事,什么事能让他去闹你?”   “还不是为你那义女!”   卫夫人一笑,道:“史家的丫头,我之前也是见过的,是个不错的,原本想请了官媒,定给兰儿为妻。兰儿知道了,说什么自己还小,晚几年再定也不迟。”   “谁知从围猎场回来之后,态度便转变了,天天缠着我,要我赶紧给他定下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南安太妃点点头,道:“这倒是个怪事。”   卫夫人继续道:“嫂子既然收了她做义女,我还劳烦官媒做什么?”   叫了一声丫鬟,将东西呈了上来,笑道:“还望嫂子多费心,我膝下只有兰儿一个,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今也成了人,少不得要让你这个舅妈去说媒了。”   “看你说的。”   南安太妃道:“兰儿那孩子,我也是极为喜欢的,纵然你不说,我也替他想着呢,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只管放心。”   “云丫头与荣国府的史老太君最为亲厚,明日我去荣国府走一趟,拉了她,我说媒,她保媒,一起去史家,这事也就能定下来了。”   卫夫人千恩万谢,又去看了水汷兄妹,方告辞离去。   南安太妃想的原本是卫若兰与水雯年龄想法,又知根知,他二人若成了姻缘,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水汷水晏以及卫若兰皆有了归宿,只是不知水雯的尚在何处?   南安太妃感慨万千,让人往荣国府递了帖子,说是明日造访,想了想,又让人去与探春支吾一声。   水晏此时是不好出府的,水雯上次行事太荒唐,断不能再做第二次,若是自己与探春一同回荣国府,想必荣国府也应说不出什么不是。   次日清晨,探春早早地前来伺候,南安太妃见她如此勤快,满口心疼,道:“我的儿,你起这般早做什么?”   一旁小丫鬟凑趣:“二奶奶想必是想娘家了。”   正说着,水晏也到了,轻笑道:“什么想娘家了?难道我待她不好?”   探春红了脸,只是去伺候南安太妃。   南安太妃道:“晏儿最狭促,若他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锤他。”   三人热热闹闹说着话,彼时水汷水雯还未睡醒,他们三人便先吃了饭。   吃完饭,南安太妃与探春先后上了轿子,一路往荣国府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备嫁   太后赐婚的懿旨一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道南安王这次算是失了宠,娶一个皇商的女儿做正妃。   有人道南安王重伤未愈,现在都下不了床,这时候赐婚,不是平白的糟蹋人家姑娘吗。   种种流言,弥漫在京城大街小巷。   薛蟠听了,暗自气恼,却又不敢往家里说,怕引得母亲又再垂泪,只能憋在心里,火气越来越大。   这日,香菱给他捧的茶略微烫了点,他便把茶杯都打了,茶水湿了香菱裙摆,薛母见了,不免又说了他两句,他斜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宝钗见此,又劝母亲,又劝兄长,又让莺儿拉着香菱下去换衣服,又把母亲推出去,屋里只剩了她与薛蟠,方亲自倒了茶,递给薛蟠,道:“哥哥可是遇到了烦心事?这几日,你的脾气越发的大了。”   薛蟠知宝钗素来心细如发,他的这些异常必然是瞒不过她的,只得道:“还不是你的婚事给闹得?外面都传...”   话到这,扎然而止,看着宝钗恬淡的面容,长叹一声。   宝钗知与当初探春的传言大同小异,抿嘴一笑,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哥哥不去理睬也就是了,何苦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   薛蟠皱眉道:“可那传的也太难听了些!”   宝钗又与薛蟠斟了一杯茶,道:“赵姨娘大闹荣禧堂的事情,哥哥难道忘了?想来外面传言也与当时一般,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探丫头都忍得,我们忍不得吗?”   “再说了,探丫头如今过的什么日子,想必哥哥也是听说过一些的。南安太妃亲自送她回府,这样的体面,别人求都求不来。”   南安太妃来荣国府另有它意,宝钗只当不知,薛蟠又不整日在闺阁厮混,里面的门道自然不甚清楚,听宝钗这般说,心里便信了八成。   薛蟠当下也不再郁结,欢欢喜喜拿来账目,给宝钗瞧,道:“这些铺子,你看上了哪个,只管带去。天家不比平常人家,若嫁妆少了,没得让人说嘴。”   宝钗知薛蟠这是为她好,也不推辞,勾了几个早已与母亲商议好的铺子,便又将账目递给薛蟠。   兄妹俩说说笑笑间,忽然有小丫鬟来报:“王妃来了。”   薛蟠纳闷道:“咱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戚了?”   宝钗一边站起来迎,一边笑道:“哥哥可是糊涂了?是探丫头。昨日她与王府二公子进宫谢恩,太上皇喜欢他们,给了二公子一个郡王的爵位,现在她可不就是王妃了。”   说话间,探春进了屋子,见薛蟠也在,笑着道:“表哥今日怎么有了空,居然在家里?”   荣国府上下皆知,薛蟠是一个没有笼头的马,整日里在外面玩闹,很少在家。   薛蟠见探春这般打趣自己,面上微红,道:“三妹妹这是哪里话?”   宝钗道:“又错了,如今是王妃了。”   宝钗拉着探春坐在炕上,又让文杏冲茶。   薛蟠知她们姐妹俩聊些知心话,与探春略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探春卸了手上长长的鎏金护甲,交予侍书,接了茶,道:“宝姐姐还是这般爱打趣人。”   “你们嘴也太快了些,不过是太上皇略提了一下,赐爵圣旨还未下,府上便开始叫开了。”   探春抿了一口茶,拉着宝钗衣角,娥眉微微蹙起,问道:“是不是从赵姨娘那传出来的消息?”   宝钗避而不答,笑笑道:“左右不过这几日的事情,你得了好,府上的人自然都替你开心。”   探春哼了一声,茶杯也放了下来,道:“府上的事情,你不也清楚?没出阁之前,外面传的再难听,终究是外面的事,谁能想,府上居然也传了起来!到底是老天保佑,没让那些人如了意!”   如今宝钗与探春当时处境相同,自然更明白她的难处,又耐心劝了一会儿,探春脸上方好。   “只顾向你道苦水了,险些把正事给忘了。”   探春一边笑,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沓纸,递到宝钗手里,笑道:“你瞧瞧,都是什么?”   宝钗接过,翻开来看,是一些铺子与庄子,正在疑惑间,忽而想起水汷与水晏的交情,睫毛微微一抖,眸中温色一闪而过。   探春道:“大哥说,这些都是底下人孝敬他的,太妃不知道,让我拿了给你做嫁妆。”   话刚说完,探春又抿唇一笑,道:“我觉得吧,八成是大哥这么些年偷偷攒下来的,怕你不收,才这样说的。”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模样性情,对你又这般上心,你说说,你还有什么好挑的?”探春打趣道。   宝钗依旧是端坐持重的,挂着淡淡笑容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她将东西推了过去,道:“你替我谢过王爷好意,只是这东西,我是不能收的。”   任凭探春好话说了千遍,宝钗也只是不收,探春无法,只得又收了回去。   探春来了这么久,侍书提醒她该回荣国府了。   探春起身告辞,宝钗送她出仪门。   薛家在京都的宅院远比荣国府的梨香园宽绰,楼台亭阁,九曲回廊,无不昭示着旧主人的尊贵。   穿过汉白玉雕就的长廊,宝钗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早上南安王府送来的水汷的身量尺寸,如今还在桌上安放着。   大婚之日,新郎穿的里衣,是要新娘亲自裁做的。   宝钗善女红,对她来讲,自然算不得什么。   然而宝钗却不太想动手,叫来了文杏,道:“你替我为王爷做身衣服。”   文杏疑惑道:“姑娘的手艺要比我好,何苦来,让我在这班门弄斧?”   宝钗道:“我这几日身上不好,又给公主绣了一些经文,精神越发不济了,若非如此,又怎会用你?你只管做便是了,对外就说是我做的。”   文杏听了,动起针线来。   过了几日,成衣做好,铺开让宝钗验工。   宝钗草草瞄上几眼,道:“做的很好。”   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支金步摇,赏给文杏。   文杏接了,喜不自胜,成衣做好有赏,若再绣上一些东西,自然也是有赏的。   过了一会儿,文杏又问道:“姑娘,这衣服上是绣鸳鸯戏水,还是绣鹊上枝头呢?”   宝钗微微一怔,合上正在翻看的书,漫不经心道:“鹊上枝头就很好,你绣那个吧。”   她与水汷并非鸳鸯,自然是不用绣鸳鸯戏水的。   晚间探春回到王府,寻了个机会,将宝钗不收东西的事情向水汷说了,水汷听了,微微皱眉。   明明秦远告诉他,将体己交给妻子,是最能哄妻子开心的,但为何宝钗不收呢?想了一会儿,恍若大悟,秦远连个相好的都没有,能懂什么女儿心?瞎出主意罢了!   看面前探春面带喜色,想想觉得还是多像水晏取经方为正理。   过了几日,薛府送来宝钗做好的衣物与陪嫁单子,水汷听了,忙奔到正厅。   正厅里,南安太妃与探春正在翻看嫁妆单子,探春笑道:“都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到底是金陵薛家,陪嫁比我一个国公家的姑娘还多上一倍。”   见水汷来了,探春连忙起身去迎,道:“大哥也来看看。”   探春又向水汷递了个眼色,那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说,怪不得不收你的那些东西呢,宝姐姐这样的家底,自然是看不上那些的。   水汷粗略扫过,敷衍似的点点头,道:“金陵薛家,名不虚传。”   目光又去寻找宝钗做的衣服。   探春打开包的整整齐齐的包裹,道:“我们这些亲戚里,数宝姐姐的女工最好。”   南安太妃听了,不禁也来了兴致,放下厚厚一沓单子,去瞧那衣服。   衣服铺开,针脚倒是细密,布料也是最上乘贡缎,袖口上,金银线绣着海浪祥云。   原本不太满意宝钗做儿媳的南安太妃忍不住点头,道:“她倒是有心了。”   再往下看,衣缘上,绣着的是鹊上枝头,绣工中规中矩,不算十分出彩。   探春见了,却不敢支声了。   她与宝钗最为要好,平日里也没少在一起做女工,宝钗什么手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面前的这套衣服,显然不是出自于宝钗之手。   南安太妃不好拂探春面子,只好道:“倒也不错。汷儿,你且去试试吧。”   水汷拿了衣服,捧在胸前,回到内室,爱不释手,低头轻嗅,有着极淡极淡的幽香,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   水汷原本欣喜的心情又有些不开了,他知道,那是冷香丸的味道。   宝钗有旧疾,要吃冷香丸来压制。   水汷好看的剑眉皱起,一时间连换衣服也忘记了,抱着衣服怔怔出神。   她又犯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心肝张嘴吃药! 宝钗:....滚! 小天使们节日快乐呀!~   ☆、嫁衣   水汷替宝钗挡箭之后,宝钗曾塞了许多的冷香丸,水汷喜欢得紧,总也舍不得吃。丸子有着异香,水汷便叫来了徐朋义,让他看看是什么构造。   徐朋义研究半日也没有研究出什么门道,后来还是水汷问薛蟠问出来的。   薛蟠道:“这是冷香丸,一个癞头和尚给的方子,我给我妹子制的,别提多繁琐了!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   薛蟠喝着酒,醉眼朦胧:“把这四样花蕊,在第二年春分的时候晒干,跟药末子和好了,一起磨成沫。然后再去取雨水那天的雨水十二钱,白露那天的露水十二钱,霜降那天的霜十二钱,小雪那天的雪十二钱...”   薛蟠讲的絮絮叨叨,水汷一一记得心里,他知道的太晚,只备好了冬天的白梅花蕊,其他的东西,还要等到来年再去收集。   宝钗旧疾犯了,水汷心里颇不是滋味,有心想去瞧她一眼,想起那夜她的交代,又不敢贸然前去。   想提笔写信一封,想起宝钗素日为人,又怕她觉得他轻浮,也不敢研磨铺纸。   心里如猫抓一般,乱糟糟的,不是滋味。   正当他郁闷之时,院内传来秦远的声音。   水汷胡乱换上衣服,秦远见了,打量一番,耿直道:“王妃的女红也没传闻中那般好啊。”   见水汷面色不善,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在闺秀中也是十分出色了,千金的小姐,以后的王妃,哪能把时间都花在女工上?以后多陪王爷才是正理。”   那句“多陪王爷”,正中水汷心扉,说了秦远几句,把宝钗的绣工夸得天花乱坠,也就不再计较他吐槽的话了。   水汷道:“探春的二姐姐不是来府上了吗?你有了人陪你下棋,又来我这做什么?”   秦远轻笑,道:“二奶奶棋艺如此,她的姐姐棋艺又能有多精进?不过下面的人奉承的厉害罢了,做不得真。”   丫鬟捧上茶,又垂首敛眉退下。   秦远赞许道:“自二公子在你这闹了一场以后,你院子里的丫鬟比以前安分多了。以后王妃进了门,看到丫鬟们这副模样,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欢喜的。”   水汷听秦远这般说辞,想起他出的主意,不禁埋怨了一番。   二人喝着茶,秦远道:“我打听到一件趣事,说是二公主昨日去见太上皇,求太上皇让左立送嫁。”   水汷纳闷道:“北疆是北静王水溶镇守的地方,理应他去送嫁,怎么又扯到了左立身上?”   秦远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   秦远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前些年宫宴,嫔妃公主们在高楼处看烟花,不知怎地,二公主被甄太妃推了一把,从高楼中坠下,是左立救了她。”   水汷皱眉道:“谋害皇嗣,这是大罪。”   秦远道:“谁说不是呢?但太上皇的性子,你比谁都清楚,素来不注重公主,况甄太妃又给他生了六皇子,二公主摔下高楼又没受什么伤,此事竟也不了了之了。”   水汷又想起宝钗,若她为他生下了女儿,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不注重?更别提别人蓄意陷害了,只怕他先拎着剑去结果了那人,哪怕那人是他的妻妾。   女子原本是上天最得意的作品,千娇百媚的,为何嫁了人,便成了乌鸡眼似的,非要闹个你死我活?   当年社会,女子只能嫁一人,而男子可以一妻多妾,坐享乘人之福。   若是女子也能嫁多人呢?   想到这,水汷不寒而栗。   若是宝钗嫁了自己,又嫁了旁人,只怕他也恨不得置那人于死地,又怎么会与人和平相处?   南安王府传来消息,说南安太妃很中意宝钗做的衣服,王爷也喜欢得紧,去王府的婆子们受了重赏,回到薛府,喜笑颜开的,笑着向薛母回话。   薛母道:“可曾见到王爷?他的病情如何?”   婆子刚在王府得了赏,又心想在薛母这也讨点赏,尽管只看到了水汷的一片衣角,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开始信口开河:“见到了,见到了!”   “王爷穿着姑娘做的衣服往那一站,天神似的模样,看着比大爷还要结实呢,哪里瞧得出一丝病容?到底咱家姑娘是有大福的人,婚事刚刚定下,王爷的伤便好了七七八八。您老啊,只管等着享福吧!”   薛母闭眼念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王爷的伤好了,我这心才能落回肚里。”   又叫丫鬟,重重赏婆子。   婆子见了钱,眉飞色舞,又夸了一番宝钗方离去。   莺儿传来婆子的话,宝钗听了,默不作声。   文杏听了宝钗的吩咐,找来了她前些日子绣好的手帕,放在匣子里,犹豫道:“姑娘,这些都烧了?”   莺儿道:“什么东西?让我也看看。”   说着便打开匣子,里面尽是一些帕子、络子之物。   莺儿拿在手里,有的帕子绣的是三月牡丹艳压百花,有的是六月荷花才露尖尖角,有的是九月绿枝重重藏着数点红的海棠,有的是腊月一枝白玉条上寒梅,又有兰竹菊各种,最下面的,是一副鸳鸯戏水。   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却都有着一个特征,帕子边上,金线绣着祥云,银线绣做海浪。   莺儿道:“好好的帕子,姑娘熬了多少夜,才一针一线绣成的,烧了做什么?”   宝钗道:“留着做什么?烧了吧。”   文杏懵懂,挪来炉子,捡起一块帕子,扔进炉子里。   火光瞬间将帕子吞噬,帕子无力地化作一堆灰烬。   火光跳跃,宝钗的睫毛颤了颤。   她曾暗暗留意,水汷前来找她,身上总没个帕子,汗水经常顺着他的鬓角落下,他满不在乎地用手一抹,像个大花猫似的,然后再冲她傻气一笑。   水汷与其他世家子弟不同,身上也不喜欢带金银玉佩,玉带一勒,连个香囊都不坠。   宝钗曾偷偷不着痕迹地问过薛蟠,薛蟠道他的香囊帕子络子都是香菱做的,走到哪带到哪,别人见了,他也有面子的很。若是男子身上没带这些东西,必是没有妻妾的,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开口问人要,便索性什么也不带了。   宝钗不知水汷是没人做,还是不喜欢带,夜里睡不着时,她还是做了帕子香囊。   从狩猎场回来之后,湘云时而发呆,时而兀自傻笑,宝钗问时,湘云一脸羞红,怎么也不说。   少女心事,宝钗如何不懂?   她以为她和湘云探春一样,遇到了对的人,她也一直以为,水汷待她是特别的。   世间能有几人,能冒死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水汷待她的好,她心怀感激,只是不知如何去表达。   她这一生,为家族筹谋太多,却不曾在爱情里为自己筹谋。   她做得来大家闺秀,端庄持重,却做不来湘云的小女儿态,甚至连探春的果敢与孤注一掷,她也做不来。   她与探春湘云不同,她有着日薄西山的家族,她需要日夜筹谋,甚至步步为营。她的家族,她的皇商出身,不允许她有丝毫差错,她是这个家族最后的希望。   所以面对于水汷炽热的眼神,她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不能做。   但她还是绣了这些帕子,做了这些香囊,她告诉自己,这是谢水汷的救命之恩,没别的意思,她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的。东西做了一大堆,却从来没有送出,她不知如何送,也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那夜左立来访,三言两语,击碎她所有幻想。   她突然想起在宫中得知的秘事,天家的人,是最敢于冒险的,她不确定水汷是不是也是这样。   感情就像小心翼翼地堆着积木,一点一点搭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做成华丽而又梦幻的城堡。   然而破坏这个来之不易的城堡,往往只需要轻轻一推。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便不可自制,明明知道左立的话有多么的不可信,但她还是信了。   梦醒了,雾散了,少女粉色的幻想也随之飘散。   她是南安王的王妃,但也只能是王妃了。   她会尊他敬他,为他操持家务,举案齐眉,但再也不会夜夜窗户不上闩了,那个曾与她畅谈的少年,注定只能尘封在记忆深处。   火光仍在跳跃,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绣好的帕子。   莺儿急了,把帕子搂在怀里,道:“姑娘不要,我要!”   宝钗垂下眼睑,淡淡道:“那便赏你吧。”   晚间,薛母过来宝钗屋里,后面跟着捧着嫁衣的丫鬟。   薛母道:“你瞧瞧,还有什么要改的?”   本朝风俗,嫁衣料子要由男方所出,女方裁制成衣。   薛家一介皇商,自然是不需要宝钗亲自动手的,薛母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绣娘,十几个绣娘连夜赶制,方成了这华贵异常的嫁衣。   宝钗细看一番,指着衣缘与袖口,道:“海浪与祥云是王府标志,还是要麻烦一下众位绣娘,用金银线交接绣上。”   薛母笑道:“到底宝丫头细心,我回头再交代一下。”   收了嫁衣,薛母又与宝钗说着话:“你的婚事定了之后,与你哥哥说媒的人也多了起来。今日又来了一个官媒,说的是“桂花夏家”,与咱家一样,也是皇商。你父亲又不在了,我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商议的人,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婚事成得成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笔力不够,不过我会努力的~!   ☆、封王   “按理讲,我身为弱妹,是不能过问哥哥的婚事的,但妈妈既然这样讲了,我也说一些我的看法。”   宝钗道:“只是不知这夏家姑娘是什么样的性情呢?家里又有些什么人?若是皇商,想必家底是与咱家一般。娶女娶低,咱这样的人家,也娶不来高门大户的女儿。这样说来,还是性情最为重要,妈妈别怪我多嘴,哥哥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夏家姑娘与哥哥性格相同,只怕以后有的闹了。”   薛母为难道:“官媒的话,你不是不清楚,从来都是说出花来,又怎么会真说姑娘家的性情?我只知道,夏家姑娘跟咱家情况一样,也是没有父亲的,她又没有个兄弟,被她母亲教养大的。”   宝钗听此,便觉得不妥。   父亲在一个家族里的重要性,宝钗比谁都清楚。   母亲一味溺爱,子女自然难以成才,父亲太过严厉,子女又难免畏首畏尾,难堪大任,严父慈母,相辅相成。   薛蟠便是慈母溺爱太过,所以才成了今日的纨绔。   宝钗自幼被薛父教养,本性大定,薛父仙逝之后,她也只是性情变了些,但本性仍然未移。   薛父去世之后,薛家的生意远不比从前,那个夏家小姐,宝钗不敢赌她是否如自己一般,薛家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宝钗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宝钗道:“妈妈先别着急定下来,好生打探打探才是。”   想起香菱的模样性情,又待薛蟠颇为用心,忍不住叹息道:“我觉香菱就很好。”   香菱素来孝顺,薛母也极为喜欢她,听宝钗夸赞她,薛母道:“香菱的好,我怎会不知?我从来把她当女儿看,只是她身世...”   宝钗道:“她的做派,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物,改日派了人,去她家乡寻一寻,看家里还有什么人,一并接过来。”   宝钗知薛蟠的性子,惯能惹事,且又欺软怕硬,出身好,又有才能的,自然是看不上他的,性格泼辣的,他又降服不住,娶回来也是给薛母找气受,倒不如娶了香菱做妻。   香菱的性格模样自然是没得挑的,与她相处的这段时日,宝钗发现她对理家之事也颇有见地,不过是身份尴尬,不好开口罢了。   宝钗道:“妻贤夫祸少,香菱又能规劝哥哥,这样的品格,若她是大家出身,只怕我们求也求不来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人伢子卖她,才让哥哥把她抢了回来。”   薛母本就是没什么主见的人,宝钗的一番话,又想想香菱的好,便熄了给薛蟠说亲的心。   香菱的家乡亲人,宝钗也曾细细讯问,年久日深,竟也让她问了出来。   只是薛母不提薛蟠娶亲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插手兄长的婚事,把此事搁置了下来。   今日薛母提及此事,宝钗复又上了心。   次日清晨,宝钗便让丫鬟把薛蟠请了过来,道:“哥哥当初废了那么大力气,妈妈才把香菱给了你,如今日子久了,你又厌了她,倒不如仍把她给我,我们在一处玩闹,好胜过她在你那受气。”   一番话把薛蟠说的满面羞红,他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也曾说过香菱几句,脾气下来了,也就没什么了,仍然是把香菱放在心里的。   薛蟠急忙辩解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再者,我对香菱的心思,旁人不知,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有的东西,从来是少不了她的。”   宝钗微微一笑。   薛蟠是什么性格,她比谁都清楚,说轻了,他当做耳旁风,说重了,他脾气又上来了,不轻不重,拿捏着分寸,敲打他一番也就是了。   不求他彻底改正,只求他稍微收敛一些,少闯些祸,便是薛家的福分了。   宝钗道:“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你去寻香菱的家人?”   薛蟠疑惑道:“她没有跟我讲过。”   宝钗抿了一口茶,亮晶晶的眸子瞧着薛蟠,柔和了口气,开解道:“香菱既然入了咱家的门,便是咱家的人了,她的家里,理应也是哥哥的家人。”   “再说了,这种事情,她怎么好跟哥哥开口?”   宝钗指了指薛蟠身上的香囊络子,道:“就好比这些东西,哥哥不开口,她便不做了吗?”   薛蟠汗颜无地,宝钗说的话,却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   香菱对他的好,他如何不知?   他之前以为,给香菱做衣服,买好看首饰,便是对她好了,不曾想,今日听了宝钗的这一番说辞。   一番话,把他说的无地自容,当即便表示,立即派人去寻香菱的家人,接来京城好生奉养。   香菱得知了薛蟠派人去姑苏的事情,细问之下,知此事是宝钗的手笔,晚间便来谢宝钗。   宝钗拉着她的手,道:“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若非人伢子拐卖,你又怎么会流落到我家?”   香菱听了,垂下了头。   宝钗知她心中难受,也不多说她的身世,只略微一点,道:“以色事他人,非长久之道。如今哥哥去寻你家人,意在给你恢复身份,以后的日子,你也多需为自己筹谋才是。”   香菱一怔,瞬间便明白宝钗的意思,又惊又喜,起身便要给她磕头。   宝钗忙扶起她,道:“一家子的骨肉,哪来这么多规矩?”   香菱喜极而涕,道:“姑娘大恩...我...我...”   宝钗擦去香菱脸上泪珠,笑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说不得,我还要仰仗你呢!”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眼看夜色渐深,香菱方起身告辞。   宝钗让文杏送她回去。   宝钗立在门口,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月色发呆。   月朗星稀,星河一片暗淡,拱卫着银盘。   哥哥若能听进去她的三分劝,少闯些祸,她又成了王妃,南安王手握重兵,在朝中尚有一定影响,想是也能庇佑薛家家业一二。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慢慢筹谋,细细打算,薛家偌大家业,总不会败落在她这一代人的手中。   莺儿见她如此,回屋给她取来披风,披在她身上。   宝钗紧了紧披风,看着圆圆的月亮,终于想起来,原来已经快要到中元节了。   去年中元节,她尚在金陵赏花灯,许着参秀待选的心愿,转眼过了一年,她即将嫁做人妇。   京都夜凉,想起那个身后一片星光的少年,心也跟着凉凉的,她转身回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自那日水晏与探春进宫谢恩之后,太上皇便日日召水晏入宫。   绝口不提水晏父母的事情,之谈政事时局。   如此过了十几日,太上皇赐爵的圣旨终于下来。   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封了四王,除世袭的四王与成年皇子封王之外,历代的皇帝再没封过其他王。   因而太上皇封水晏为王,引起了朝堂上不小的轰动。   封号也颇为有意思。   与东西南北四王不同,也与义忠、忠顺的封号不一样,单一个“昭”字,封水晏为昭王。   武人们,学识有限,对于封号谥号之类的东西从来不敏感,因而也不大在意,只是越来越摸不准太上皇的心思。   若是有意抬举南安王一脉,为何给兄弟俩赐的媳妇儿都不是出自特别的强势的家族?   若是不抬举,为何打破惯例,给一个庶生子封了王?   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明面上不显,私底下,却让夫人们给探春下帖子,甚至连皇商薛家,也递了帖子。   文臣们比武将多读了几本书,自知道这“昭”的意思。   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怎么看怎么跟一个郡王的庶子没什么关系。   劝太上皇收回圣旨的折子堆成山,太上皇只是不理,依旧整日召水晏入宫,甚至留水晏歇在他的龙首殿。   此消息一出,朝堂上的风向一下子变了。   帖子如雪片一般,纷纷涌入南安王府。   谁知这时候,南安太妃病了,昭王妃在她身边照顾,自然不能出门。   众人见此,便把目光瞄向了贾府与薛府。   贾府一门二傻,贾政不通政事,贾赦又是个好玩乐的,薛家有个薛大傻子,明显比南安王那边好套话多了。   宝钗虽在闺中,却嘱咐了薛蟠的小厮,外面风云变幻,第一个先来回她,因而她对朝局也算了解。   薛蟠夜夜被人灌得醉醺醺回来,众人却不曾从他嘴里问出个什么。   又向薛母下帖子,薛母便领着香菱前去。   看戏玩乐,好不自然,然而问起王府动向,薛母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只知自家女婿是个人中龙凤,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宝钗嫁入了王府,必是和探春一般的。   众人见无论从哪问,都问不出南安王府动向,便慢慢歇了心,只嘱咐夫人,平时多与南安王亲眷走动,至于新帝那边,暂时先别那么殷勤。   夫人们照做。   当文武大臣都有意无意去讨好南安王时,太上皇又扔了一个炸弹。   他言自己年迈,新帝重伤未愈,尚下不来床,今年中元节的活动,便由六皇子代为主持吧。   重大节日的主持者,要么是天子,要么是东宫太子,王爷主持这种活动,六皇子还是自太/祖建国以来的头一个。   素来以琢磨太上皇心思为己任的文武百官们,这下彻底蒙圈了。   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半天没人站出来说这有违祖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愿很小,今天的收藏能不能破500呢 orz   ☆、当心    太上皇道:“既然众卿无异议,那就由六皇子主持吧。”   太监高声唱退朝。   六皇子的“儿臣恭送父皇”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众臣的稀稀拉拉的应和,他立在金銮殿,眉毛高高挑起,看着北静王,得意一笑。   北静王微微拱手,低头的一瞬间,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   消息传到南安王府,水汷正看着兵书,水晏披着衣服,捧着暖炉,正在与秦远下着棋。   秦远道:“太上皇这一招可真是高,这样一来,便没有人再关注二公子封王的事情了。”   水晏又落一子,漫不经心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六皇子当局者迷,自此以后,我们又少了一个劲敌。”   水汷道:“六皇子本不为惧,他身后的北静王势力,才是我们需要提防的。”   水汷合上兵书,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道:“新帝、六皇子以及我们一脉,如汉末三国争霸。”   “太上皇看似是汉献帝,实则大权在握,无人可撼动他的根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还需要细细谋划才是。”   三人又谈了一会儿,便有丫鬟来报,说王妃来了。   探春笑吟吟地进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她先向水汷行礼,拉着身后的那个姑娘道:“大哥,你整日里说荣国府的姑娘棋艺不好,今日我便把二姐姐拉了过来,让你也见一见我们荣国府姑娘的棋艺。”   迎春盈盈下拜。   她不及探春明艳动人,胜在温柔可亲,话也不多,听探春那样夸她,脸上飘起两朵可爱的小红云。   水汷知探春一向好胜要强,只是不知迎春棋艺如何,指着水晏道:“既然如此,老二,你陪姑娘下一盘。”   水晏是三人中棋艺最差的,用他来试迎春棋艺,再适合不过。   赢了,探春面上好看,输了,也无伤大雅。   水晏知水汷想法,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探春手里也捧了个暖炉,走到水晏身边,与他换了暖炉,埋怨道:“丫鬟们都是惯会偷懒的,你也不知道打发丫鬟去换,手里的暖炉都凉成什么样了?”   水汷秦远相视一笑。   迎春入座,探春站在她身后,有眼色的丫鬟马上搬来椅子,并着几碟点心,探春让了一圈,一边吃,一边瞧。   三盘之后,迎春赧然一笑,咬着唇,轻声道:“昭王善于布局。”   水晏一笑,道:“二姐姐技高一筹,晏心服口服。”   探春伸手去点他的额头,乐不可支,笑道:“让你还瞧不起人。”   秦远心痒难耐,道:“你不行,让我来。”   水汷的茶喝到一半,看着闹哄哄的四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水汷放下杯子,掰着手指去算,还有一个多月宝钗才能进门,心里有些腹诽太后时间安排的不紧凑。   卫家小子娶湘云,也就月余的事情,为何到了他,时间要等这么久?   边城频频传来消息,请求他回守驻防,若不是边关不稳,也不会这般催他。   然而京中诸事,实在让他难以回防,想起京中政事,水汷顿时头大。   废太子一案,他不能在太上皇面前表现出丝毫着急,否则便是别有用心了。   到了中元节宫宴这日,六皇子一身蟒袍,腰系玉带,他的眸子异常的明亮,主持起宫宴,倒比往年的新帝多了几分大家之风。   文臣武将们推杯换盏,丝竹音响,舞女们翩翩起舞,有人凑到水汷面前,道:“怎么不见昭王?”   水汷笑道:“家弟自幼体弱,风吹吹便倒了,这种场合,恐扫了众大臣的雅兴。”   来人唏嘘道:“昭王入京这么久,下臣还未拜会过,那日往王府递帖子,也被拦在了外面。”   水汷道:“哪日递的?本王怎么不知道?许是府上的小子们躲懒,本王回去必然要好好责罚他们。”   说着一声叹息,道:“大人不知,家中无主母,母亲又连日身上不好,府上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来人也跟着附和,敬了水汷一杯酒,也就离去了。   北静王水溶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汷与大臣们互相敬酒,手指摩挲着夜光杯,嘴角微微勾起。   水汷余光看到水溶,隔着席面,遥遥一敬。   水溶回敬,嘴唇轻动,却无声音。   水汷眼角一跳,水溶的口型,说的分明是当心。   当心什么?当心新帝,还是六皇子?亦或者说,是他自己?   水汷拧眉,再去看水溶,他已经放下了杯子,像个没事人一般,食指跟着丝竹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安然自若。   新帝卧床在东宫,欢快的丝竹音顺着夜风传来,他的脸色变了几变,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连大气也不敢出,比之平常更加谨慎,生怕自己一个失误,便惹得新帝大怒,丢了身家性命。   新帝沙哑着嗓子,道:“叫王子腾过来。”   平日里伺候他的太监夏守忠擦着汗,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是中元佳节,王大人在宫中赴宴...”   只听“砰”的一声,新帝抓着手边的杯子,砸了夏守忠满头。   茶水混着血水从他的头上流下,夏守忠两股战战,连忙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去...”   新帝挣扎着起身,不住地喘息,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按胸抚背。   新帝艰难道:“朕才是一国之君,朕还没死,把他叫过来!”   “告诉他,朕有要事相商。”   夏守忠只得前去。   出了殿门,听着丝竹声音阵阵,夏守忠拿帕子擦去额上鲜血,心里止不住犯难。   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手里握着十万京兵,城府极深,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新帝这种情况下请他,他会过来吗?   更何况,他实权在握,宫宴上也是焦点人物,怎么会轻易离宴,来这冷冷清清的东宫?   思前想后,夏守忠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讨好面孔,去找元春。   新帝卧病在床,嫔妃们自然不好出席宫宴,个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与宫女们说着话。   元春见夏守忠额上尚有血迹,却一脸笑意,联想近日种种,便知他心中所打算。   元春虽素来不喜他踩低捧高的性子,但也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仍抱琴给他倒上茶,问道:“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来我这里作甚?”   夏守忠忙起身接了茶,脸上堆满笑,道:“陛下想贵人了,让我来请贵人。”   元春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新帝喜欢的,向来的都是那种娇娇软软的女子,如吴美人周美人之流的妃子,而她,不过在太后身边呆的久了,新帝才勉强给了她一分体面。   饶是如此,新帝仍怀疑她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耳目,极少在她这里过夜。   夏守忠见元春如此,尴尬一笑,道:“陛下虽更为宠那两位,但心里也是有贵人的,若是不然,为何东宫里的好东西都先往贵人宫里送?”   这句话倒是真的。   太后宫里,哪怕阿猫阿狗,放到新帝那里,也是极为珍贵的,更何况人呢?   面子上的活儿,谁不会做?   元春道:“陛下的心,我自然是知道。”   夏守忠连忙道:“您知道便好。如今陛下身子不爽利,您若在旁边伺候一二,等他身体好了,必然是念着您的好的。”   元春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公公莫要说笑了,中午吴美人去看新帝,还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我笨口拙舌的,只怕更不得陛下的喜。”   夏守忠见元春不为所动,想起她往日性情,一咬牙,起身离座,跪在元春面前便要磕头,道:“贵人素来仁善,求娘娘救小的一命。”   元春故作惊讶,侧身避过,让抱琴去扶夏守忠,道:“公公最得陛下的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夏守忠边哭边道:“贵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陛下要召王大人,可这中元宫宴的,我怎敢过去请?一个不好,到了那边,便是要掉脑袋的。”   “还求贵人念在往日我没少在陛下那替您支吾的份儿上,救我这一次。王大人是您的舅舅,您去陛下那走一遭,便是救我的命了!”   元春道:“舅舅是舅舅,我是我,我去陛下那走一遭,哪里能代表舅舅?公公还是快快起来,莫要折煞我了。”   夏守忠只是磕头,额头碰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很快一片血红。   元春心善,到底不忍,更何况,她已是新帝的人,生死荣辱,皆寄予新帝一人,于是道:“罢了罢了,我走这一遭便是了。只是有一条,我代表不了舅舅。”   又吩咐宫女道:“还不快给公公拿药。”   宫女脆生生应了,取来药膏,递给夏守忠。   元春回屋换了身衣服,便要与夏守忠一起去看新帝。   夏守忠忙道:“您先请。”   夏守忠走在后面,看到元春的脊背挺直,发梳的一丝不苟,通身的气派,当是新帝宫中的第一人。   夏守忠暗中叹息,怪不得新帝不喜她而喜吴美人。   元春身上那种自幼锦衣玉食教养出来的大家气派,的确与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难以相容。 作者有话要说:  元春:夫妻一场,我给新帝续一秒   ☆、大婚   中元宫宴上,水汷不是主角,又加上他此时“有伤”在身,向六皇子打了个招呼,便早早离席。   水汷回到王府,圆月如银盘,高挂夜空,秦远找到他,递给他一封信。   水汷拆开信,眉头微皱,问道:“最多能撑几日?”   秦远回答道:“十日。”   水汷眉头微皱,十日,时间虽然紧凑,但也足够了。   时间如流沙,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溜走,转眼便到了水汷要迎娶宝钗的日子。   喜服极尽繁琐,十几个丫鬟去伺候水汷穿戴,水汷如一个木头人一般,被摆弄来摆弄去。   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水汷终于穿戴完毕。   水汷对着宽大的琉璃镜左看看,右看看,施了粉的脸上白里透着红,眉毛也被丫鬟修的不那么锋芒毕露,唇也被点成淡淡的红,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水汷觉得自己这相貌也是好看的紧,剑眉星目的,英气逼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宝钗喜欢的那一款。   转念又一想,纵然现在不喜欢,也是没关系的,以后的日子很长,日久生情,宝钗总能发觉他的好。   装扮完毕,天色方亮。   水汷父亲战死于边疆,太上皇派了位老王爷,代老南安王主持,由他上告祖宗,请了主神位。   水汷鞠躬,谢过老王爷,接着一撩衣摆,恭恭敬敬磕了两个头。   执事者捧来酒杯,递给水汷,水汷敬过祖宗神灵,洒在地上,最后一杯,一饮而尽。   屋外南安太妃泪眼朦胧,欣慰里又有着几分淡淡的不甘,道:“我儿长大了。”   卫夫人与袁氏去劝,又笑着去夸赞水汷。   只听外面一声“吉时到了”,众人簇拥着水汷出仪门,仪门外早早地备好了骏马。   那是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良驹,浑身雪白,四肢修长。   因为是新郎坐骑,马上无鞍甲,马头上装饰着一朵大红花,马身上铺着大红的织锦缎子,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下面缀着金线流苏。   水汷翻身上马,王府的下人们簇拥过来向他讨喜钱,一旁小厮刚掏出准备好的喜钱,便被一抢而空,下人们笑着向水汷祝贺。   水汷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天气里还有着几分初春的寒冷,水汷却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长这么大,他尚是第一次体会到掌心滑的控不住马缰。   好在良驹知趣,水汷双腿一夹,马儿便颇为优雅地抬起前蹄,伴着,缓缓向薛府行去。   来回的行程是早已商议好的,先走哪条路,再走哪道街,都是不容出错的。   遇路口撒喜钱,遇桥放鞭炮,马儿哒哒地走,绕城半圈,仍在王府附近打转。   水汷忽然有点埋怨管事的不识趣,路程安排的这么繁琐,若是宝钗等急了,那该怎么办?   水汷显然是想多了,彼时的宝钗,妆还未上完。   镜中的人眉目如画,太后赐下的前来梳妆的嬷嬷们见了,也忍不住惊叹:“来时我还在纳闷,能教南安王费劲心思求来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今日见了,方觉传言不虚,莫说南安王了,纵然是我们这些老婆子见了,也是喜欢的紧。”   宝钗敛眉,微微一笑,道:“嬷嬷谬赞了。”   另一位宫嬷嬷赞道:“王妃这么好的模样,脂粉若擦得多了,反倒污了王妃原本的颜色”   宝钗道:“一切皆听嬷嬷的。”   宫嬷嬷的手保养的极好,指头没有一点茧子,手里拿着茜香国女王上贡的脂粉,擦在宝钗脸上,通透异常,完全没有寻常脂粉的厚重与假面感。   宫嬷嬷道:“王妃请闭眼。”   宝钗听话闭了眼,只觉得几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抚弄,又过了一会儿,方听到宫嬷嬷的声音:“王妃可以睁眼了。”   宝钗知自己容貌丰美,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自朱,因而她甚少擦脂抹粉,艳极反素。   在几位宫嬷嬷的巧手装扮下,宝钗的优点被无限放大,微施粉泽,如同被擦亮了的明珠,璀璨照人,一旁的莺儿与文杏不禁看的呆了。   宫嬷嬷又给宝钗带上凤冠,道:“妆成。”   宫嬷嬷话音落,薛母等众人方进屋,薛母看着宝钗凤冠霞帔模样,眼中泪花闪烁,道:“我的儿...”   一语未终,泪流满面。   王夫人王熙凤等人连连劝慰。   众人扶薛母坐在堂上,宝钗在文杏与莺儿的搀扶下俯身要拜,王熙凤连忙将她搀起,薛母离座,含泪道:“我身上无诰命,拜不得。”   宫门一入深似海,王府亦如是,宝钗看着面前母亲不再年轻的面容,想及自己一去,兄长天真不理世事,再无人为母亲分忧,不觉心如刀绞,双眸蒙起一层水雾,还未开口,却听宫嬷嬷温声劝道:“王妃仔细花了妆。”   宝钗心中酸涩,宫嬷嬷又在一旁,只得强忍着泪,道:“母亲好好将养身子,来日方长,女儿会时常来看您的。”   外面鞭炮响起,昭示着花轿抵达了薛府大门处。   薛府小厮合力将大门关上,虚掩着,直至从门缝收足了红包,方开大门。   宝钗嫁给水汷,主婚者的身份必然不能太低,薛母请了兄长王子腾为主婚人。   中门外,王子腾与水汷相对行礼。   水汷道:“劳烦舅舅了。”   王子腾微微一笑,道不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迎水汷进仪门。   王子腾从右侧入,水汷由左侧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正厅。   薛母盛装,端坐在高堂,一旁摆着薛父的灵位。   薛母一如往年,慈祥如旧,再见薛父,却是阴阳两隔,水汷念及上一世薛父的教导,薛母的照顾,心中感慨万千,俯身参拜。   王子腾来不及扶,水汷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薛母连忙起身,离座还礼,道:“王爷使不得。”   水汷道:“母亲安心受礼便是。”   文杏与莺儿搀着宝钗来到正厅,与薛母告别。   薛蟠眼睛红红的,前来背宝钗上轿,薛母目送宝钗离去,忍不住泪水涟涟,拉着王夫人的手,道:“我膝下虽有蟠儿,但姐姐你是知道的,远比不了宝丫头,她这一去,我如断了臂膀,以后连个商议的人都没了,如何教我不难受?”   一旁的王熙凤见此,连忙夸道:“姨妈这是哪里的话?王府离咱家也近,宝钗以后回来也方便,哪里就如断了臂膀了?”   “再说了,咱们家那么多姑娘,都不及宝钗,入门便是王妃,超品的诰命。”   又恭维薛母道:“到底是姨妈有福,以后这泼天的富贵,享用不尽了!”   王夫人也道:“宝丫头是有大造化的人。”   薛蟠背着宝钗,轻轻地把她放在轿中。   听着声乐震天,看着妹妹一袭红盖头,薛蟠心里却不是滋味,张口便道:“他若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   薛蟠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告诉他又能怎么样,能抓着南安王打一顿?   显然是不能的。   薛蟠的脸垮了下去,宝钗拉着他的胳膊,轻声道:“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薛蟠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退出花轿。   薛家在京的族人并不多,因而薛母请了贾珍贾琏宝玉。薛蟠翻身上马,四人分列在花轿四处,送宝钗出嫁。   接道上早被肃清,春日里光秃秃的枝头上,早被王府的人缠上了红丝缎,随着春风轻轻起舞。   宝钗端坐在轿中,轿子很稳,听着外面的吹吹打打,一路来到南安王府。   本朝习俗,新娘下轿到新房的这段路程,脚是不能直接站在地上的。   宝钗低着头,在文杏莺儿的搀扶下,走在铺好的蜀绣缎子上,直到王府正厅。   红绸子缀着大红花,水汷牵着宝钗,先去祠堂拜会祖宗,随后回正厅拜会父母。   南安太妃按品大妆,高坐堂上,一旁放的是老南安王的灵位。   水汷宝钗二人参拜父母,南安太妃的大丫鬟替南安太妃还礼。   之后水汷向宝钗作揖,宝钗亦还礼。   老王爷一声礼成,喜堂上的气氛热烈起来,丫鬟们簇拥着宝钗,把她送回新房。   新房里,绣着鸳鸯戏水麒麟送子的蜀绣背面上,摆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莺儿文杏扶着宝钗,靠着床边坐下。   门外叩门声响起,文杏起身开门。   进来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捧着一盘吃食,上前向宝钗行礼,道:“见过王妃。王爷道时间还久,让我给王妃送些点心。”   宝钗道:“替我谢过王爷。”   又叫莺儿去赏丫鬟。   时间一点点溜去,宝钗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头上凤冠越来越重,门外终于响起水汷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流程参考的是明朝~ 哎,今天掉了好几个收藏QAQ   ☆、大婚二   水汷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群吵着要闹洞房的少年,他反手将众人推出门外,任外面的人如何叫嚷,他也不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探春派人来请外面的那群少年,吵闹声音慢慢落了下去,像是已经离开。   水汷身上带着三分酒气,走到宝钗身边,问丫鬟:“你们姑娘吃东西了吗?”   莺儿点点头,道吃了。   “那就好。”   水汷拿起绑了大红花的喜称,手指微微发抖,轻轻挑开喜帕。   喜帕落地。   面前宝钗薄粉拂面,光艳照人,好看的眉眼一点点抬起,柔声道:“王爷。”   凤钗衔着珍珠流苏,随着宝钗的抬头微微地荡着,引得水汷的心跳也跟着荡啊荡。   面前的少女与水汷记忆里的小女孩重合,光润玉颜如旧,眸子里的星光彷如浸了水一般,嘴角的弧度弯的刚刚好。   水汷看楞了神,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然而不管怎样,他仍是娶到了她。   上辈子的遗憾被喜悦一点点填满,像是坚不可摧的城堡卸下了防备,又像是柔软的心脏有了盔甲。   宝钗敛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垂下了头。   水汷曲拳轻咳,目光瞥上桌上白玉雕救合卺杯,莺儿倒上喜酒,递给二人。   水汷在外喝了不少酒,脸也是红红的,杯子与宝钗轻轻一碰,看着宝钗,道:“喝了合卺酒,以后便是夫妻了。”   水汷想这个场景已经想了无数次,他以为宝钗会说些什么,然而宝钗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冲他一笑。   水汷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把酒喝的很急,仰脖一饮而尽,如同他对这份感情的态度,一无保留。   她终于是他的妻了。   想到这,水汷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像是浑身是刺的刺猬亮出了白嫩的肚皮。   酒入肺腑,辛辣难耐,宝钗微微轻咳,水汷手忙脚乱去找杯子倒水,一旁的莺儿早已奉上倒好的温水。   水汷不好意思道:“还是你的丫鬟细心。”   水汷打发丫鬟退下,坐在床边,一朝梦成,他有好多话想要跟宝钗说,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他没话找话道:“你的凤冠重不重?我帮你取下来吧?”   宝钗轻声谢过水汷。   水汷小心翼翼帮她取下凤冠。   水汷放下凤冠,惊讶道:“原来这么重?你怎么不早说?”   宝钗低头轻笑:“哪有嫌凤冠重的?”   “可...”   水汷想了想,也是。   屋内龙凤烛高燃,一室红光。   宝钗端坐在水汷身旁,身上传来淡淡的异香。   水汷终于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姑娘,巨大的喜悦笼罩着他,身上每一处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开心,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如同走在云端。   水汷想告诉宝钗他有多喜欢她,有多开心,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她的眸子,他突然又泄了气。   拉着她的手,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宝钗道:“我伺候王爷安歇吧。”   宝钗的声音很温柔,水汷飘飘然地点头。   喜服繁琐,宝钗低头去解他的衣服,柔软的发擦过他的脖子,水汷整个人忽然间像着了火一般,脸噌地一下通红,身体里莫名的悸动在不断高涨。   水汷猛然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越着急,越慌乱,喜服又颇为繁琐,水汷怎么也脱不掉。   与喜服奋斗半日,终于脱下,水汷匆匆脱得只剩宝钗做的里衣,一股脑钻进被窝里。   用被子蒙着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冒出了头,去瞧宝钗。   宝钗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卸鬓角装饰,白玉般的手映着金晃晃的饰品,好看的紧。   她摘了金簪步摇,散开头发,乌黑油亮的发披在肩上,泛着好看的光泽。   她又去摘珍珠耳环,放在首饰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又去脱霞帔。   水汷看到这,突然有些后悔早早地把丫鬟们遣了出去,若丫鬟们还在,必是不用劳烦宝钗亲自动手的。   宝钗衣服脱得很慢,一件件摆放整齐,待她快脱完了,水汷又缩回了头。   正当水汷蒙头间,宝钗上了床。   水汷忙往里面挪了挪,刚挪完,又觉着不对,道:“我...我睡外面。”   水汷支着身子,从宝钗身上翻过,重新钻进被窝。   两个人睡在一起,要做什么呢?   水汷知道,因而才更紧张。   水汷往宝钗身边挤了挤,宝钗以为他睡在了床帮上,便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空间。   水汷挤,宝钗挪,过不一会儿,宝钗碰到了墙。   宝钗:“...”   水汷觉得,身为男人,在这种事上,就应该主动些,但奈何他娶了心中佳人,心中一时激动难以自己,在外面又被灌了不少酒,酒精麻痹着他的神经,思维也越发的不甚清晰了。   旁边又躺着宝钗,时不时地传来淡淡的异香,水汷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理智离他越来越远了。   水汷按着太阳穴,强压着身体某处的悸动,然而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来,道:“你冷吗?我有点冷。”   宝钗身上的温度比他还低,水汷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傻。   “那个...”水汷尴尬道:“我给你暖暖。”   身上的悸动莫名消失了,水汷又抽回了手,将手贴在胸口,暖热了,方去揽宝钗,道:“你身上好凉啊,是以前的旧疾吗?”   软软的身体入怀,淡淡的女子体香萦绕在鼻尖,直将水汷的大脑冲击的一片空白。   龙凤烛仍在燃,水汷忽然就明白了洞房花烛夜的意义。   次日清晨,宝钗是被脸上痒痒闹醒的,以为莺儿又在闹她,半睡半醒间,眼也不睁,嗔道:“莺儿别闹。”   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恩?谁跟你闹?”   宝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贴的极近,修长的手指正在把玩她的头发,见她醒了,低头又去亲她的侧脸。   少年呼出来的声息是温热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蹭她的耳垂,瞬间让她想起昨夜羞人的回忆。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宝姑娘洞房,也是头一回。   看着面前这个是自己夫君的少年,宝钗还是红了脸。   理了理思绪,宝钗方开口:“王爷,该起了。”   水汷手指绕着她的头发,如上好的绸缎一般丝滑,伸手去摸她的脸,脸也是软软嫩嫩的,他喜欢的不知怎么好,只觉得春宵苦短。   水汷低声呢喃:“还早着呢,不到五更,再睡一会儿。”   宝钗看了看窗外天色,时间尚早,昨夜闹得她精疲力尽,此时还没歇过来乏,水汷见她面有几分疲惫,停止了玩她头发的手,规规矩矩地把她搂在怀里,极尽眷恋:“你再睡一会儿,我不闹了。”   宝钗听话闭了眼,却不敢深睡,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莺儿的声音,宝钗又连忙睁开了眼。   天色渐亮,莺儿文杏过来伺候。   宝钗红着脸,去推水汷:“王爷,该起了。”   水汷刚才一直没有睡,搂宝钗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莺儿来叫他们起床,水汷刚要制止,却不料仍是吵醒了宝钗,只得放了手,让莺儿伺候宝钗梳洗。   宝钗不动,莺儿亦不动,水汷一脸疑惑,却听文杏噗嗤一笑,道:“王爷,您不起,我们家姑娘怎么好意思起呢?”   水汷恍然大悟,从床上摸索着衣服就往身上套,毕竟从小在军营打滚,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里衣,跳下床,让莺儿伺候宝钗穿衣。   脚刚落地,却听宝钗温声提醒:“文杏,给王爷拿鞋子来。王爷,仔细脚下凉。”   水汷心中一暖,瞧着文杏笨手笨脚给他穿鞋的样子,顿时也觉得十分的可爱。   再回头,莺儿已伺候宝钗穿好了里衣,正在穿今日进宫需要穿的诰命衣服。   穿好衣服,宝钗坐在梳妆台前,伺候她梳洗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给她梳头上妆。   水汷曾在水晏收集的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女子皆爱给她画眉的男子,原因是专注给女子画眉的男子最温情。   水汷看宝钗头发已经挽起,灵机一动,上前遣退丫鬟,在梳妆台上翻了半日,找到画眉的黛螺,兴冲冲地去给宝钗画眉。   然而研究半日,却不曾落画。   面前宝钗的眉不画而翠,哪里需要半分修饰了?若真画了,反而污了原本的好颜色。   宝钗抿唇一笑,取下水汷手里的黛螺放到桌上,道:“该去拜见太妃了。”   水汷歉意一笑。   水晏那里的杂书,看来也不能尽信。   水汷牵着宝钗的手,走出屋。   春日的清晨有着几分凉,呼呼的风直往人脖子里灌。   水汷回头,给宝钗整整衣领,余光撇到宝钗身后的丫鬟婆子捂嘴偷笑,再低头瞧瞧宝钗,虽然敛着眉,面上却是红红的。   水汷面上一凛,故作庄严,丫鬟们止住了笑。   水汷仍牵着宝钗的手,走在前面。   莺儿与文杏紧跟其后,二人悄悄抬头,却看到了水汷透红了的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我就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宝钗:....   ☆、知足   水汷牵着宝钗,刚走到南安太妃的院子,宝钗轻轻挣开了手。   水汷一脸疑惑,转念便想明白了原因。   水汷轻轻拢过宝钗鬓角发丝,与她一前一后走入松涛苑。   南安太妃尚未起来,只有探春领着丫鬟,坐在椅上等着。   探春见了水汷宝钗,笑着向他俩打招呼,看看水汷,又看看宝钗,拿着帕子掩面一笑。   水汷怕宝钗面薄,不好意思,忙道:“你自嫁了晏儿,性子也随了他,越发的狭促了。”   探春道:“我有没有变了性子不知道,倒是大哥,刚娶了宝姐姐,性子便变得跟她一样稳重了。年前你是如何打趣我的?大哥可是忘了?”   正说话间,丫鬟们扶着南安太妃过来了。   南安太妃道:“大清早的,这么热闹。”   探春上前去搀南安太妃,一边走,一边笑着向她告状:“大哥也不知怎地,成了婚,脸皮变得薄了,被我臊了几句便要发火,母亲可要替我做主啊。”   南安太妃拉着探春坐在自己身边,道:“你这猴儿,又在糊弄我,你成日里说你跟你宝姐姐关系如何好,怎么她一进门,你便打趣她?”   “你大哥与你嫂子新成婚,自然要护着她了,你这丫头,也太不识趣。”   摇头轻叹,却道:“罢了罢了,看你可怜巴巴的,我与你做主罢了。”   说着便让水汷向探春赔礼。   水汷忍俊不禁,刚弯下身,探春连忙还礼。   探春抬起头,看着水汷,又看看宝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闹得南安太妃又去锤她。   宝钗见此,便知探春极得南安太妃的心,微微一笑,上前与南安太妃见礼。   南安太妃让大丫鬟把她扶起来,指了指一旁椅子,道:“先不着急,等小雯过来。”   又吩咐丫鬟道:“催一下郡主。”   丫鬟应声而去。   宝钗坐在水汷下首,探春也回了座位。   水汷低声向宝钗解释道:“晏儿身子弱,极少出来见人,等哪日他身子好了,再见他不迟。”   宝钗点头。   不一会儿,水雯进来了,见过宝钗等人,便挨着南安太妃坐下了。   丫鬟捧来茶杯,宝钗上前敬茶。   南安太妃面露微笑,接过茶,抿了一口便放下,一旁丫鬟托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南安太妃从里面取出一枚簪子,插在宝钗发间。   那枚簪子太过熟悉,海浪祥云,通体没有一点流苏,分明是薛蟠送她的那一支,如何到了南安太妃手里?   火光电石间,宝钗便想明白了。   海浪祥云,是南安王府的标志,水汷扮成书童混到薛家商队时,便已经打上了她的主意。   宝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心口酸酸的,面上却是丝毫不敢显露,磕头谢过南安太妃。   宝钗又向水雯敬茶,水雯笑眯眯地接过,眉目里依稀有着几分水汷的英气。   敬完一圈茶,便要去大明宫谢恩。   轿子早已备好,水汷现行进入,转身去扶宝钗,却见宝钗扶着莺儿的手,已经上来了。   水汷只好吩咐丫鬟备好小暖炉。   水汷将暖烘烘的小暖炉塞到宝钗手里,一手揽着她的肩,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宝钗红了脸。   从昨夜成亲到现在,水汷无疑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排演过一般,细致入微。   宝钗也尽力地去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到了大明宫,以前对宝钗爱理不理的宫女太监们都争先恐后的来献媚,宝钗淡然处之,待他们的态度与之前并无两样。   清思殿里,太后依旧是威严而慈爱的,只是此时慈爱更多一点,威严更少一点,笑着赐座,又笑着说着让宝钗早日为水汷诞下后人。   宝钗红着脸,回话的规矩让人挑不出来一点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赐下许多东西,方放他们离开。   刚出清思殿,迎面便见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眉目疏离。   宝钗微微避过行礼,那女子头也不回,翩然而去。   水汷道:“你之前见过二公主?”   宝钗微微摇头,道:“不曾。”   虽然没有见过二公主,但这通身的天家气派,轮廓里与永昌公主有着几分相似,除了即将远嫁北疆的二公主,再没有旁人了。   宝钗知道,在这个时代,生而为女子,再怎么尊贵的身份,也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她如是,公主亦如是。   宝钗敛眉,比之旁人,她无疑是幸福的,心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水汷拉着她的手,道:“走吧。”   出了大明宫,回到王府换了身家常衣裳,宝钗又随水汷从王府后门出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水汷道:“委屈一会儿,我带你看点东西。”   宝钗以为水汷带她看他私底下制下的家业,点头道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车越走越远,路上崎岖不平,马车也开始颠簸起来,宝钗方觉不对劲,问道:“王爷带我去城外?”   水汷点点头,道:“恩。”   宝钗问道:“王爷名下的庄子?”   水汷摇摇头,从背后环着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肩上,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宝钗见他不愿说,也不再继续往下问。   水汷手长脚长,环着她的时候,像一只八爪鱼,偏他的身体又是非常硬的,下巴贴在她的肩上,马车又十分颠簸,咯的她的肩膀生疼。   宝钗轻轻挣扎,水汷略微松了一点,又过一个不平整的地面,水汷又把她搂的紧了。   宝钗再挣扎,水汷便又放松了一点。   马车空间狭小,二人又厮磨在一起,松松紧紧,几个回合下来,宝钗发觉水汷某一处的坚硬在抵着她。   宝钗:“...”   经过昨夜,宝钗自然知晓那是何物,面红耳赤,却是不敢再挣扎了。   耳畔水汷的呼吸痒痒的,声音哑哑的:“你不要动,我就抱你一会儿。”   宝钗坐在马车上,如一尊石像。   好在这种酷刑并未持续良久,马车停止,水汷起身,跳下马车,又回头去扶她。   宝钗的手脚早已麻木,活动一会儿,方下马车。   饶是这样,下车时,仍是差点栽倒在水汷怀里。   水汷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我错了。”   宝钗轻声道:“王爷何错之有?”   水汷带她带到一个山庄,庄子里怪石堆砌,旁边种植着奇花异草,在春日里争妍斗艳。   侍卫们个个身高八尺,一身普通装束,却丝毫掩饰不住身上的悍勇之气。   见她来了,目不斜视,静静地驻守在各处,如苍松一般。   水汷引宝钗来到正厅,管事的见他俩行的却是军礼。   宝钗细细打量着,管事的一身短打扮,脸上却无长年累月荣养在山庄的富贵态,左额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将眉毛劈成两截,平添了几分狰狞。   管事的道:“末将枭骑张翼,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宝钗心道,果然如此,令人闻风丧胆的枭骑,竟然藏在天子脚下的一处山庄里。   想到这,不免又去瞧水汷,水汷面色如常,宝钗又收回了视线,只是不知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水汷道:“起来吧。人都到齐了吗?”   张翼道:“都到齐了,在外面等待王爷传令。”   水汷道:“把他们都叫过来吧。”   须臾众多大汉极有秩序走入正厅,看到水汷,纷纷行礼。   水汷让其免礼赐座,道:“想必你们早就接到了秦远的通知,我今日带王妃过来,便是让你们认认人。”   水汷站起身,道:“枭骑七杀营,自今日以后,听命于薛宝钗,敬她如敬我,不得有误!”   宝钗为之侧目,正欲说话,却见十几个汉子拜倒她脚下,咬破手指,点在眉心,发誓效忠于她。   宝钗微微皱眉,道:“王爷,不可...”   话还未说完,便被水汷打断了,道:“我说可以就可以。”   水汷挥挥手,示意众人下去,把她轻轻搂在怀里,道:“京都风云变化无测,我担心你的安危。”   “前几日,我接到战报,蛮夷又袭江城,过不几日,消息便会传到京都。届时我领军出征在外,太上皇为了牵制我,必会留你们在京都,我把枭骑留给你,才不至于让你孤立无援。”   宝钗道:“王爷万万不可,二公子尚能主事,怎能把枭骑留给我?”   水汷长叹一声,道:“就是因为晏儿能主事,我才更要把枭骑留给你。”   水汷抚弄着宝钗软软的脸,眉头紧皱,道:“你是我的妻,晏儿是...”   讲到这,眼中神色一暗,到底没有说下去,犹豫片刻,道:“总之,我更信你。”   水汷的眉眼无疑是好看的,眸子里的神色也是极为真诚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宝钗如坠冰窟。   那些宝钗不愿想起的画面又重聚心头,父母兄弟,原是最温情亲密之人,为何到了天家这里,反而处处防备?   水汷明明那么看重喜欢水晏,替他上奏请封,替他筹谋婚事,然而心底却仍然留有戒备。   宝钗打了个寒颤,水汷待水晏尚且如此,那么,待她呢?   大厅中,将士们滴的血仍在,殷红的有些刺目。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定是在逗我。。。。   ☆、托付   宝钗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水汷喜欢她什么,她不知道。   漂亮吗?不应该,水汷这样的身份,有太多的美女可以供他挑选。   家世吗?更谈不上,她只是一介皇商,对于一方藩王的帮助实在有限。   才情吗?更不可能,她自幼养在深闺,水汷根本不曾见过她。   想了一会儿,宝钗便不再细想。   多想无益,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水汷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她才能在王府过的安稳。   宝钗识趣地不去问水汷对水晏的看法,也不问枭骑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的京,她随着水汷去逛山庄,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环境,思考着如何在不让京卫发觉的情况下,照料好水汷所交给她的枭骑。   是了,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水汷一旦出征,她决不能让王府后院起火,让水汷无心战事,忧虑京中。   宝钗问道:“枭骑七杀营一共多少将士?都在这个山庄吗?”   “哪能都在这里?”   水汷轻笑,道:“枭骑一千可破万,枭骑素来在精而不在多,目前在京的,有三千人,今日过来的,是百夫长。”   “枭骑若都聚在一起,只怕早就惹起京卫的注意了。他们散布在京中各处,平日里靠百夫长联络,若非到紧急关头,他们不会聚在一起。”   听水汷这样讲,宝钗方放下心来,想起府上的府兵,宝钗又忍不住问道:“那他们的俸禄呢?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京中府上现在还养着五千府兵,这样算下来,便是八千将士?”   水汷捏了捏宝钗鼻子,笑着道:“你说的不错。”   “等回到王府,我带你去看王府的开支。府上现在有两个账本,一个探春在管的内务,一个是秦远在管的官场上的开销。”   讲到这,水汷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若真论起来,南安王府并不算顶富贵的人家。这些年,天子有意削藩,下面的官员见风使舵,便有意无意地克扣一些军饷。将士们不能不吃饭,蛮夷又屡有异动,我担不起裁军的风险,便只能从王府支钱,养着他们了。”   “那太妃知道这些事吗?”   宝钗问道。   水汷摇了摇头,道:“母亲心里没什么计较,跟她说这些事,没的让她心烦,更何况,早在父亲在世的时候,便有王府养府兵的先例,那时也是瞒着她的。”   宝钗道:“养兵数千,拥甲过万,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太妃她没怀疑过吗?”   水汷一笑置之,道:“她自己的嫁妆她还计算不清楚呢,又怎么会有心思盘算这?”   宝钗不再继续追问,水汷带她一一见过百夫长,将平日里联络的方式告诉宝钗,又从府兵里挑了个机灵的小兵,负责往来传话。   宝钗与水汷再回到王府时,日头西斜,夜幕开始降临。   松涛苑里,南安太妃早已吃过晚饭,宝钗去立规矩,南安太妃道:“你们刚成婚,不用特意来我这立规矩。”   宝钗只好告辞。   漫天星光下,水汷牵着宝钗的手。   或许跟常年习武的原因有关,水汷的手在冬日也很热,像是个小暖炉一般,宝钗回握着他宽大的手掌。   水汷以后便是她的夫了。   宝钗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仔细想想,她应该是属于挺幸运的那一挂,水汷相貌、家世、性情、能力,样样拔尖,对她也有着几分情谊,但她为什么会意难平呢?   到底是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了。   水汷那流于表面、炽热的感情里纵然是夹杂了几分算计,她也应该学会知足。   围猎场上,那夜的星光和今夜一样,也是这般明亮闪耀,那个少年浴血而来,眸子里盛满星光,刹那的舍命相救,足够让她让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慢慢回味了。   她应该知足。   宝钗握紧了水汷的手。   屋里丫鬟们摆好了饭,宝钗扫了一眼,大补的东西占了一半。   水汷黑了脸,问道:“谁交代这么做的?”   莺儿指了指那几个汤,道:“这些都是昭王妃特意送过来的。”   水汷扶额,道:“我不过打趣了她一句,她竟然这么记仇。”   水汷大手一挥,道:“这些都撤了吧。”   宝钗随着水汷坐下,伺候他吃饭,道:“三妹妹没有出阁之前,是个颇为风雅的人。”   水汷给宝钗夹了一块冬笋,笑道道:“恩,我知道,你的姐妹自然都是好的,都怪晏儿,太过狭促,把三妹妹带坏了。”   宝钗微微一笑,起身布菜。   吃完饭,夜色深沉,水汷把丫鬟们尽数遣退,从背后环着宝钗的腰,头枕在她的肩上。   宝钗微微侧过脸,道:“王爷,该歇息了。”   水汷懒懒应道:“我知道。”   水汷手指向上,为她卸下凤钗金簪,看她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低头猛嗅一口,道:“好香。”   屋内蜡烛仍在燃,像极了情人的眼泪。   水汷此举,多少有些孟浪,宝钗轻轻推着水汷,水汷却将她搂的紧紧的。   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双手又去摘她的耳环。   只听一声脆响,金晃晃缀着玛瑙的耳环被随意丢在梳妆台上。   水汷拦腰将宝钗抱起,瞬间的天旋地转让宝钗险些惊呼出声,条件反射般双手紧紧地搂着水汷的脖子。   水汷道:“这就对了。”   水汷把她高高抱起,却又轻轻放在床上,极快地脱去外衫,一手扯过被褥,身子便滚了上去。   宝钗的衣服很繁琐,水汷却极有耐心,一点一点如剥竹笋般剥去她的衣服。   宝钗的肤色是极白的,在昏暗的烛光下,白的有些晃眼,她感觉到水汷的呼吸急促起来,火热的吻落在她的额上。   宝钗闭了眼。   少年常年习武带着厚厚的茧子的手掌轻轻地抚弄着她的脸,清亮的声线彼时却有些沙哑:“宝钗,你睁眼。”   睫毛轻颤,宝钗又睁了眼。   入目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眸子里带着星光,他把头抵在她的额上,嘴唇动了动,道:“宝钗。”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眷恋,几乎让宝钗有片刻的失神。   水汷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释然   一个“好”字梗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水汷呼吸间的气息挠着她的脸,痒痒的。   他的眼睛深情而又专注,黑白分明的瞳仁亮晶晶的,让宝钗忍不住想起那夜他披星而来的情景。   生于天家的人,生而算计,死而算计,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纷纷扰扰似真还假的情景萦绕在心头,过了良久,宝钗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   水汷的吻落在她的额间,落在她轻颤的睫毛,最后落在她紧紧抿着的唇上。   一吻而终。   水汷的手指揉弄着她的耳垂,吻又跟着落在她的耳垂上。   余光瞥到她的脸上泛起红晕,像极了海天相接一线时,夕阳西下的潮水。   那一双好看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带着几分□□的水色,却不见悲喜哀乐。   水汷起身,一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描画着她的眉眼。   行为可以骗的了人,但是人的眼睛,却是最容易把内心出卖。   宝钗的手却攀上了他的脖子。   跳动的烛光下,黑发雪肤,撩人的很。   宝钗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水汷突然又释怀了,他们有一辈子去携手相伴,彼时她不爱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辈子呢,想想都让人心生向往。   水汷道:“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水汷的吻又落了下来。   他的手覆上她的眼。   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温暖,但手上的茧子却是坚硬的,弄得她有点疼。   宝钗知道,那是常年习武所留下的。   水汷一个挺身,宝钗还是皱起了眉。   水汷轻抚着她的眉间,停止了动作,低声道:“痛的话,不要忍着。”   难以启齿的细碎的声音被刻意压制着,快感一波接着一波,大脑一片空白前,宝钗看到了水汷异常明亮的眸子,如一颗启明星,透过层层云雾,照进了她昏暗无光的生活。   次日醒来,宝钗的腰肢仍是酸痛的,那个昨夜在她身上驰骋的少年,彼时却是生龙活虎的,见她醒来了,停止了玩弄她头发的手,一手将她揽在怀里。   红浪翻滚,又是一度春宵。   再起来时,天已大亮,宝钗匆匆梳洗,便去伺候南安太妃用膳。   水雯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一向勤快的探春却没有在屋里,南安太妃道:“晏儿的病又犯了,我免了探丫头的晨昏定省,让她好好照顾晏儿。”   宝钗道是,又问可曾请了太医来号脉,南安太妃道:“他是旧疾,府上有徐大夫照看着,用不着请太医。”   宝钗点了点头,嘱咐莺儿送过去一些增补之物,莺儿应去办。   水雯看着宝钗肚子,笑眯眯道:“大嫂子什么时候能给我添一个小侄子?”   南安太妃点着水雯额头,道:“哪里就这么快了?我嫁给你父亲三年,方有你大哥。”   宝钗脸上羞红,岔开了话题。   水汷道:“食不言,寝不语,小雯若是闲着没事,跟着你嫂子学理家吧。”   水雯向水汷扮着鬼脸,道:“就不。”   吃完饭,南安太妃道:“你们小夫小妻的,这几日不用特意过来。我虽然不问朝事,但也知道如今边城有了异动,想是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让你回去领兵。”   南安太妃神色戚戚,道:“你的父亲、爷爷,都死在了战场,我只有你这一根独苗,你若再去了,可叫我怎么活?”   又看着宝钗,道:“好歹给咱们南安王一脉留点血脉,这样...”   话未说完,泣不成声。   宝钗连忙劝慰,南安太妃拉着她的手,道:“你刚嫁进来,不知这里面的苦,王妃哪是什么好当的?”   宝钗道:“母亲切莫太过悲伤,王爷自幼习武,身手矫捷,况身边又有众多护卫,哪里就如您说的一般了?老王爷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水雯也跟着劝,南安太妃方缓过来,嘱咐宝钗,这几日不用过来,好生照顾水汷方为正理。   宝钗与水汷从南安太妃处出来,行至院中,树木已抽出新枝,花草披上新绿,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之态。   水汷扳过宝钗,看着她的眸子,认真道:“我会回来的。”   宝钗手指与他十指相扣,道:“我信你。”   目光扫过王府的一草一木,众多仆奴,道:“王爷不是我一个人的王爷,还是这整个王府的王爷。”   宝钗道:“数万将士的性命寄予您一身,边关烽火虽急,但王爷也要记得,府上老老少少等着你荣归京都。”   水汷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道:“那你呢?”   “我...”   宝钗轻声道:“我自然也是等着王爷的。”   水汷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纵然是爬,也要爬回京都的。”   春日正浓,少年少女言谈无忌。   宝钗跟着水汷来到听雪厅,厅里摆上了棋盘,燃上了檀香。   袅袅熏香惹人醉,面前少年一身湛蓝装束,齐眉勒着江海闹龙抹额,修长的手指执起了白子,尽显胜券在握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豪气。   白子落地。   宝钗抬眉道:“落子无悔。”   水汷轻笑:“无悔。”   宝钗捏起黑子,黑子被她夹在手里,更显得她肌肤胜雪,白若美玉。   黑子落地,置之死地而后生。   水汷大笑:“我小瞧了你,再来。”   又连续下了几盘,水汷不得不认输,宝钗布局之精妙,破局之高深,远不是他能战胜的。   水汷道:“你可曾输过?”   宝钗抿唇,瞧着棋盘,道:“曾输于二姐姐半场。”   水汷想起那个温柔娴静的贾府二小姐,再想想秦远,不觉笑出了声。   又是一局,宝钗开场吃掉水汷两个棋子,手里捏着白子,犹豫未决,过了一会儿,她道:“王爷,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棋子落地,宝钗道:“战端一开,浮尸千里,人命贱如草芥。”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希望王爷出征在外遇决策之事时,想一想,这江海之中的累累白骨。”   水汷一怔,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他虽也善待将士,但始终不曾把将士性命真正放在心里,最后战死殉国,也算是自食当初一意孤行的恶果   水汷默然道:“难为你还有这拳拳慈悲心。”   宝钗摇了摇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方为君子之道。”   每一次与宝钗交流,每一次都能刷新水汷对她原有的印象。   她果然如她父亲一般,学识渊博,涉猎众多,对于战事,也颇有见解。   想到这,水汷不禁嘘嗟道:“可惜你托生成了女子,若是男子,必是治世之能臣。”   宝钗哑然失笑:“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高高的院墙,最终落在早春里迎风怒放的花朵上面,漫不经心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你们男子的事情。这个世道,我所能做的,寥寥无几。”   水汷丢了棋子,走到对面,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道:“谁说寥寥无几?这偌大王府,以后需要你的打理。明面上的五千府兵,暗里的三千枭骑,都需要你的照拂。京中风云变幻无常,我现在没办法把你带在身边,我走之后,只能你独自面对。”   水汷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时常在想,我娶了你,到底是不是害了你。”   “你若嫁给了寻常人家,自然是不用忧心这些烦心事的,平安顺遂一生,倒也不失一种美满。”   宝钗道:“王爷,我们是夫妻。”   “是啊,正是夫妻,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水汷长叹一声,道:“生于天家,注定逃不脱夺嫡的泥泽。等事情都了了,我...”   想了半日,水汷仍是没有说出口。   宝钗见他犹豫,也不多问,岔开话题,面上一片风轻云淡,仍与他讨论棋局。   二人棋艺相差太多,残局难破,宝钗也不再与水汷下棋。   秦远送来了账目,细细与宝钗说着这些年王府的开支。   征战的将士,战死的烈士遗孤,处处都要照顾到,王府虽然名下产业众多,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有些吃不消。   秦远见宝钗微微皱眉,道:“王妃不用太过忧心,在将士身上花费的钱财,都是王爷出的,不曾用过太妃一丝一毫。”   言外之意,以后也不会动用她的嫁妆。   宝钗抿唇一笑,道:“你与王爷一样,都太小瞧我了。”   揉了揉眉心,宝钗道:“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容我想些主意,也算为王爷分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出征   大业九年,蛮夷再犯江城,   消息传到京都时,上至朝野,下至百姓,都炸开了锅。   武将们一撩战袍,请奏出征。   文臣们奋笔疾书,上书以和为贵。   天家不是还有一个三公主吗?嫁过去不就完了?   至于再开事端,生灵涂炭吗?   文臣武将就战事分成了两派,是战是和吵了几天,依旧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世家子弟们,有些依旧飞鹰走马,纸醉金迷,乐得逍遥。   有些摩拳擦掌,搭弓练箭,恨不得立即就奔赴战场。   太上皇被闹的脑仁疼,过几天再上朝时,白头发又多了一片。   朝堂上,站和两派仍在争论不休,武将们到底少读了几本书,被文臣们的“穷兵黩武”压得说不上话,太上皇听得烦不胜烦,扔下了一句“搁置再议”,便一甩袖子下了朝。   下朝之后,却召了彼时正在休婚假的水汷过来。   水汷自然知道太上皇找他有何事,浑身上下收拾的清清爽爽,一身干净利落的束腰藩王蟒袍,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骑着大婚时太上皇赐的汗血宝马,马鞭一挥,便进了宫。   太上皇见他这番装束,便不再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你意下如何?”   水汷单膝跪地,朗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愿为陛下死!”   正午的阳光从大开着的门照了进来,照在水汷的蟒袍上,五爪蟠龙闹江海,太上皇眯着眼瞧去,平日里他一向喜欢看重的水汷,不知怎地,今日碍眼的很。   周太监将水汷扶起,殿里的宫女立刻奉上他最喜欢的华顶云雾。   水汷低头轻嗅,茶香扑鼻,饮上一口,清香直入肺腑。   水汷谢过太上皇的茶。   太上皇摆摆手,道:“此次出征,你准备带哪些人?”   太上皇到底是太上皇,高出了金銮殿里那帮臣子无数个段位,知江城战事不是送个公主和亲便能解决的事情。   水汷道:“江城战事水战居多,京中武将多擅长攻城略地,只怕难以给我助力。”   太上皇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又听水汷说道:“但我到底年轻,还望陛下派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多少在战术上为我指点一二。”   太上皇道:“你回府现行准备出征之事,具体派哪些人助你,容孤再想一下。”   “你的家眷...”太上皇慢悠悠地喝着茶,漫不经心道。   水汷笑道:“自然留在京城。江城现在兵荒马乱的,跟我回去不安全,还是留在京城,有着陛下照拂,我方无后顾之忧。”   太上皇点了点头,笑容终于到达了眼睛。   水汷应诺而去。   出了大明宫,翻身上马,回头眺望那高高的红色宫墙,象征着皇权的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烁烁生辉,水汷收回目光,纵马而回。   次日早朝,太上皇下了圣旨,南安王水汷,择日回江城领兵,抗击蛮夷,又点了神武将军冯唐,着他一同前往,又有许多世家子弟,也在其中。   水汷看着名单,上面有着上一世陪他一同战死的卫若兰。   对着镜子,水汷瞧了瞧宽肩窄腰的自己,晃了晃脖子,镜中的人虽然没有好看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但水汷觉得,他还是挺喜欢这个身子的,再想想上一世被乱刀分尸的身体,成功地打了个冷战。   圣旨自然是要好好的供起来。   水汷毕恭毕敬地放好,回到松涛苑,一家老小来了个齐全。   南安太妃高坐在堂上,拿着帕子抹着泪,道:“你...”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哭的不成样子,宝钗探春水雯都连忙去劝。   水汷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给南安太妃磕了个头,道:“母亲切莫忧心,儿子此去,一为保家卫国,二为报父亲爷爷当年惨死之仇,国仇家恨,儿子非去不可。”   南安太妃走下来,将他扶起,眼里盛满了泪,断断续续道:“我这一生,命实在太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夫,你...你...”   水汷道:“母亲放心,安心在王府等待儿子凯旋便是。”   南安太妃哭了一场,看看水汷,又看看宝钗,忍着泪,挥手让他们下去。   水汷牵着宝钗的手,回到自己的院子。   屋内宝钗早已让丫鬟们收拾好了衣物,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放在桌上,又有许多伤药进补丸子,也放在一旁。   水汷抚着宝钗的脸,道:“辛苦你了。”   宝钗摇了摇头,道:“王爷早日回来。”   金钗步摇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宝钗长长的头发被放了下来,晃动着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   水汷取来剪子,剪下宝钗一缕头发,又从自己头上也剪下一缕,用红线系在一起。   看宝钗腰间佩戴的香囊,随手解了,把头发放在里面,道:“给我留个念想。”   环视屋里摆设,又问宝钗:“你有绣好的帕子吗?也给我一个。”   宝钗低头不语。   莺儿听到声音,叩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只匣子,递到水汷面前,笑道:“王爷,这些都是我家姑娘之前绣好的,您瞧着哪个喜欢,便带走哪个吧。”   “哦?”水汷轻笑,打开匣子,瞧着里面的帕子香囊,惊讶道:“你的女红竟然这般好?”   水汷把帕子全搂在怀里,道:“我全带走。”   宝钗面上一红,道:“像什么样子?”   把帕子从水汷手里拿回来,递给莺儿,道:“你给王爷收拾好,仍放在包袱里。”   莺儿笑眯眯地去办了,整理好之后,又退了出去,临走之时,仍不忘把门关上。   水汷满心都是欢喜,亮晶晶的眸子瞧着宝钗,道:“你什么时候绣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时情动,抱着她在屋里旋转。   红烛高燃,又是一度春宵。   冯府上,冯唐领着儿子冯紫英祭了祖先,晚间吃饭时,周太监送来一盒宫中的点心。   周太监笑眯眯地将盒子交到冯唐的手里,道:“冯将军,老奴祝您此去江城一路大捷,早日平叛蛮夷。”   冯唐躬身谢过周太监。   周太监拉着冯唐的手,又道:“将军,太上皇对您可是器重的很呢。”   去了势的男人说话到底不如正常男子一般,尖尖细细的声音,又在“器重”二字里面加重了口气,冯唐态度更加恭谨,对着大明宫遥遥一拜,道:“臣绝不负陛下重托。”   周太监拍了拍冯唐的手,眼睛往盒子上一瞄,皮笑肉不笑道:“但愿如此。”   送走了周太监,冯紫英走上前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做工精巧的点心,笑道:“陛下对父亲真好。”   冯唐盖上盒子,道:“天恩浩荡。”   冯唐回到卧室,遣退众人,拿惯了兵刃的大手捏起点心,在上面留了一个深深的指印。   到底是御膳房的手艺,喂到嘴里,点心入口即化。   冯唐一口气将点心吃完,再拿起一只,轻轻一掰,里面却无夹层甜点,只有一个小纸条团在里面。   抽出来,就着微弱烛光一观,朱金御批,一个死字。   冯唐取下灯罩,纸条遇火而燃,转眼消散成灰。   不再年轻的将军面孔上,一行浊泪无声而落。   南安王府,左立站在枝头,院子中,水雯换上了□□,箭无虚发,直中红心。   左立翩然而落,一声弓响,水雯松箭。   左立侧身躲过,余光瞥到利箭钉在树上,入木三分。   左立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水雯收了弓箭,道:“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说吧,你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天还未亮,水汷早已醒来,手指轻轻抚摸着宝钗好看的眉眼,终于开始有些明白“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不再迟疑,轻手轻脚穿衣起来,把装有宝钗秀发的香囊塞到怀里,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   回头看那沉睡的美人,眼神无限眷恋,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一吻而终,转身大步离去。   待脚步声越来越远,宝钗睁开了眼睛。   暖烘烘的被窝里,还留有水汷的温度。   翻身起来,床头放着的是南安王的令牌。   这便是让无数人争了个头破血流的王权,手指触摸上令牌上的海浪祥云,冰冷而又硌手。   宝钗不喜欢。   再一旁,放着的是万分紧急情况方能放的烟花,精精巧巧的,握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一点分量。   宝钗又放了下来。   五千府兵,三千枭骑,尽归她所有。   水汷真的这般信任她?   脑海里却又想起昨夜水汷的嘱托:若京城出了乱子,你与母亲小雯随枭骑回江城,其余之人,一概不问。   那水晏呢?   水汷一怔,却道:“你不用管他。”   被窝里明明是暖烘烘的,宝钗却觉得如坠冰窟,通体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戏剧里的武生,身上插满了flag 二更!   ☆、和亲   宝钗枕着鸳鸯戏水枕,上面还有着水汷的味道,想起他对自己的托付,眉头紧锁。   江城战端起,京都也一样,风云变幻无测。   二帝争位,双悬日月照乾坤,又有六皇子北静王,在这个天家诸王夺嫡的泥泽里,南安王一脉真能全身而退吗?   她不知道。   她所能做的,不过护好一家老幼,府兵与枭骑,万万不能动。   宝钗又躺了一会儿,见天色渐亮,便起来梳妆。   水汷走了,她自然不好再一个人吃饭,早早梳洗完毕,去松涛苑里拜访南安太妃。   南安太妃毕竟上了年龄,容易嗜睡,宝钗坐在椅上,等了好一会儿,丫鬟们方搀着南安太妃过来。   宝钗上前见礼。   水雯早上贪睡,水晏与探春又不与她们一起吃饭,宝钗一人伺候南安太妃进食。   水汷出征,南安太妃心中忧虑,食欲不振,宝钗不敢深劝,只伺候南安太妃喝了几口汤,吃了几口菜。   饭毕,南安太妃叫来了府上的丫鬟婆子们,谁人在做何职,一一告诉宝钗。   宝钗面带微笑,细细听着。   最后那几个丫鬟,却是颇有姿色的,南安太妃道:“她们都是府上家生的丫鬟,我派去伺候汷儿的,如今你也来了,是去是留你来决断吧。”   宝钗抬眼去瞧,丫鬟们个个低眉顺眼,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   莺儿重新续了茶,宝钗轻啜一口,道:“既然是伺候王爷的,那便等王爷回来再行决断吧。”   几个丫鬟听了,面无波澜,磕头谢恩。   南安太妃再瞧宝钗时,眼里带了几分探究。   午间薛母派薛蟠来接宝钗,南安太妃道不可失了天家的礼,宝钗一一应下,让莺儿将回薛府用的东西准备好,与薛蟠一同回了娘家。   薛母见了宝钗,泪眼朦胧,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高兴的是前几日水汷与宝钗一起回门,精神奕奕,毫无外人所传的病弱模样。   伤悲的是,转眼间江城又起战乱,水汷领旨出征,归来遥遥无期。   薛母搂着宝钗,痛哭了一场。   宝钗轻轻拍着薛母的背,道:“王爷洪福齐天,必能凯旋归来的。”   薛母点点头,连连称是。   宝钗又问可曾找到香菱的父母,薛母为难道:“前几日倒是有消息传过来,讲是寻不到人家。”   宝钗叹了口气,道:“年久日深,一时难寻也是有的。”   想起水汷留给她的枭骑,心思一动,便又上了心。   母女二人在屋里说着话,不多时,便有丫鬟来报,说王夫人带着姑娘们过来了。   宝钗连忙去迎,只见王夫人带着黛玉迎春与惜春,相伴而来。   四人见了宝钗,纷纷见礼,宝钗笑着将人扶起,道:“哪里就有这么多的规矩了?”   王夫人道:“你如今是王妃了,身份自然贵重。”   黛玉低头一笑,迎春仍是那副呆呆的模样,惜春身量尚小,一脸懵懂。   宝钗陪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却见香菱进屋来,请走了黛玉与惜春,说是请教些诗句。   王夫人一脸慈爱,道:“玉儿身子弱,莫要贪书累坏了身子。”   黛玉道是,拉着惜春,与香菱一处玩闹去了。   王夫人见迎春仍坐在一旁,道:“你也与姐妹们一处玩闹去吧,我与王妃有几句话说。”   迎春无法,只得起身告辞。   王夫人看看宝钗,又看看薛母,过了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府上的这些姑娘,都不及王妃有福气。”   “迎春这般大了,官媒们说的人家也不尽其义。大老爷见探丫头嫁的好,因而对迎春要求也颇高,高不成低不就。”   宝钗见王夫人的茶见了底,叫莺儿给王夫人添茶。   王夫人喝了一口茶,又道:“你林妹妹,你也是知道的,身子这般弱,风吹吹就倒了,又有老太太护着,我纵是有心,也是没地方使。”   薛母正欲接话,宝钗连忙拉拉她的衣袖,笑着岔开话题,道:“林妹妹还小着呢,老太太喜欢她,多留两年也是有的。”   “至于二姐姐的婚事,我帮她照看着,若有合适的,也省的姨妈再操心。”   王夫人今日过来,为的便是迎春,听宝钗这般说,心里总算踏实一些,道:“我身边这么多姑娘,一起加起来,也不如王妃贴心。”   宝钗又问贾赦要求,细细记下。又与王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出去找黛玉几人玩乐。   黛玉彼时正与迎春下棋,惜春与香菱在一旁观看。   宝钗走上前去,道:“不是有问题要问林妹妹吗?怎么在这看起下棋来?”   香菱不好意思道:“我比不得众位姑娘,哪里有那时间精力去学诗。”   宝钗眼中一暗,看着香菱面容,心道可惜了这样的品格相貌。   黛玉见宝钗进来了,也停了下棋,道:“宝姐姐,好好的王妃不做,你准备给谁说媒呢?”   话这样说着,却拿眼睛去瞧迎春。   宝钗指头去点黛玉额头,道:“你也就欺负你二姐姐老实,若换了探丫头,指不定怎么闹你呢。”   黛玉拉着宝钗的手,道:“我才不怕她呢!”   手指指了指迎春,帕子掩面偷笑道:“二姐姐在王府输了棋,如今整日拉着我下棋,快说说,到底是何人赢了她。”   “狭促鬼!”   宝钗见迎春面上一红,便阻止黛玉继续往下说。   心里却盘算着,秦远的官职,是否能如得了贾赦的眼。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探春同为庶出,却嫁做了王妃,迎春的父亲,好歹袭着一等将军之职,怎么会任由女儿嫁于身份都不明朗的秦远?   冬去春来,记忆的长河里留着太多无奈的碎片,转眼到了二公主远嫁北疆的日子,宝钗对于天家无情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新帝病重,自然是起不来的,太上皇领着后妃,将二公主送离京都城外,便回了大明宫。   南安太妃与北静太妃托病未出,探春照料水晏,亦未出现,宝钗与其他王妃诰命们跟着太后,去送二公主。   天家子嗣,成器又成年的男子并不多,南安王水汷算是一个,宝钗作为南安王妃,严格算起来,也算是公主嫂子,宝钗又在太后宫里伺候过一段时日,颇得太后欢心,因而太后也抬举她,众多王妃,太后与她说着话。   谈及公主远嫁,太后一声叹息,再说不出其他,宝钗再瞧瞧其他妃子,除了公主的生母贤太妃,其他人面上的悲伤都是淡淡的。   耳畔贤太妃强忍着悲伤的声音仍在继续:“公主大义,自愿远嫁北疆和亲...”   宝钗低下了头,大义?不见得,她那日所见的二公主,分明是走投无路的心如死灰。   后妃们仍在谈论,道强大如汉,也有公主远嫁和亲的先例,我朝这般做,也无可厚非。   宝钗听了,一声轻笑,目光瞥向衣甲鲜明的兵卫围着的凤撵,心道,可惜我朝没有卫青霍去病这般惊才绝艳的将军,大破匈奴。   凤撵上,二公主盛妆华服,神情木然,柔顺的眼睛空洞无神,染着蔻丹的长长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暖炉上面的画。   撩起凤撵上的纱幔,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眼望不到边,北静王的军队在前方开路,羽林卫紧跟其后,围绕在凤撵周围的,是锦衣卫。   二公主空洞的眸子动了动,又瞧到了那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他骑着马,腰间配着绣春刀。   公主又放下纱幔。   到了晚间,太监一路小跑来宣,左立微微回头,冰冷的目光瞧着黑暗中华贵的凤撵。   太监恳求道:“统领,您就跟我走一遭吧,左右公主都是要嫁到北疆的人了,余生能不能回转尚是未知...”   左立缓缓来到凤撵旁,宫女太监们无声退下。   冰冷的月色下,寿宁公主换了一身素衣,远远瞧着,不像是出嫁,更像是送殡。   寿宁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左统领,可否上前一叙?”   左立静静站着,寿宁公主只得走到他的身旁。   月色下,她突然伸出了手。   冷月如霜,左立抬手挡掉,面具遮着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寿宁公主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在脸上投上一层薄薄的阴影,她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临到走了,我也不曾见过你的面容。”   俩人静静地相对而立,过了半晌,她转身回了凤撵,夜风里,传来她的声音:“罢了。”   左立瞧着她的裙摆拖在地上,染了些草屑,本就是浅色的布料,十分的显眼。   他抬头去瞧月色,圆月是乡愁。   他们分明是见过的,那年他还不曾带上面具,她还是小小的公主,她跟在太子身后,曾给他递过一方锦帕。   宫墙深深几许,多少年少懵懂事,都被埋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日不动了。。。改天有时间了再补上   ☆、筹谋   嫁来南安王府月余,宝钗润物无声,悄然融入了王府生活。   水晏是庶生子,自幼体弱,但丝毫不影响他在王府的地位,水汷对他极为看重,南安太妃对他恩宠有加,就连大明宫的太上皇与太后,也时不时地召他进宫。   锦衣卫护卫的轿子自大明宫出来,一路到南安王府水晏的院子,宝钗极目望去,雕龙覆凤的轿子尽显天家气派,赫赫威威。   轿子清早而来,晚间才将水晏送回,更有甚者,太上皇留水晏宿大明宫。   这种待遇,水汷都不曾得。   若非太上皇今日抬举六皇子,事事让六皇子代他出席,只怕言官弹劾水晏的折子早就堆成了山。   宝钗自嫁了水汷之后,也经常留心朝政,太上皇这种行为,让她忍不住想起了汉武帝的分封制。   藩王势大,削藩只能徐徐图之,像新帝那般急哄哄扬言断诸王的粮草的行为,只会引起诸王异动,群起而攻。   而太上皇的这种手段,比新帝不知高明了多少个台阶。   给了水晏一个空壳子的王,却没有任何任职,也没有任何封地,等时机成熟之后,将水汷的封地与兵力划出一部分给水晏,刀不见血,便解了藩王势大的局面。   也无怪乎水汷看重水晏,却又提防着他。   宝钗叹了口气。   天家素来薄情,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手刃亲兄弟,更何况水汷与水晏不是亲兄弟。   水晏与探春的院子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时与南安太妃她们并不在一起吃饭,账目也从不走王府的账,饶是这样,宝钗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探春怀孕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死死的瞒下了这个消息。   宝钗想起上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她的脸色蜡黄,她笑着解释说是水晏体弱,照顾他难免费心。   南安太妃还感慨了一番,又让丫鬟送了一些大补的东西。   如今看来,那些东西,多半是进了探春的肚子。   探春不愿让人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宝钗也只做不知道,嘱咐了莺儿,让她去铺子里拿些上好的人参鹿茸,送到水晏院子里,就说是给水晏补身子用的。   晚间莺儿来回,说探春很是感激,只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怕冲了王妃病气,等哪日身上好了,再来谢过王妃的药材。   宝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文杏挑帘进来,又带回了另一个消息。   文杏笑道:“王妃的大表姐,贾府的大小姐,如今晋了妃位了!”   宝钗听了,微微一怔,新帝并非明君,太上皇现在并不放权,旁边又有六皇子虎视眈眈,新帝的皇位能坐多久,尚是一个未知数,此时元春晋妃,对于贾府来讲,未必是一件好事。   宝钗虽然知道并非好事,但仍让莺儿备了一份厚礼,送到荣国府。   次日早晨,秦远送来了水汷的书信。   宝钗这才想起,原来水汷已经走了月余。   江城离京城极远,水汷竟然只用了十几天时间,便赶到了江城,想必是那边的战事吃紧,一点也耽搁不得的原因。   拆开书信,却不是宝钗所熟悉的极有风骨的行楷,字迹龙飞凤舞,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内容。   宝钗瞄了一眼秦远,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端倪。   宝钗心中疑惑,又看了一眼书信,恍然大悟。   宝钗所见过的,是水汷左手写的字,如今这字迹,八成是右手写的。   想想也是奇怪,左手能把字写的这般好,为何用了右手,写成了这个样子?   宝钗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显,提笔回信,墨迹干了之后,封好,交给秦远,让人送到千里之外的水汷手里。   水汷收到信,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水汷手里捏着信,瞧着一旁的卫若兰笑的跟傻子一般,于是探头瞧了一眼。   信上写的尽是一些家中琐事,最后一句,我有喜了,是让卫若兰大笑不止的元凶。   水汷回想起来,卫若兰比他成亲早了一段时日,娶的是他的义妹史湘云。   想起那个爽朗爱笑的小妹妹,再瞧瞧笑个不停的卫若兰,水汷不得不感慨,这俩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史湘云都有喜了,那么宝钗呢?   刚成亲那会儿,他也没少努力耕耘,只是不晓得,这些努力有没有白费。   水汷将宝钗写的信叠好,放在枕头下面,回头看了一眼卫若兰,仍在兀自傻笑,长腿一伸,踹了他一脚,道:“别傻笑了,明天还有一场恶战,赶紧睡觉。”   卫若兰没有上战场的经验,水汷便把他安排到了自己身边,做了一名亲兵头领。   至于其他被硬塞过来的浑军功的世家子弟,则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统统被水汷以在京城呆的时间太短,并不了解他们的才能的理由,统统塞给了太上皇派过来的神武将军冯唐。   冯唐也颇为知趣,将那些纨绔聚在一起,由他自己亲自带领,一来不给水汷添麻烦,二来这些世家子弟出身颇高,也只有冯唐,才能镇得住他们不去惹是生非。   与蛮夷的战争,陆陆续续打了月余,海水被染得鲜红,处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有些世家子弟承受不住,便整日里躲在军营里不再出来,也有些世家子弟被快速磨练,一点一点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   海边温差大,到了夜里,潮气侵蚀着各处。   冯唐带过来的京城的士兵受不了这种天气,又加上水土不服,病倒了大半,而水汷带领的府兵,因为从小在江城长大,早就习惯了海边的环境,因而并未受什么影响。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将领惜命,从来只是坐镇中军,并不冲锋陷阵。   而水汷不一样,背上箭囊装满了羽箭,手里的长枪被鲜血擦得锃亮,振臂高呼,带头冲锋,手指松弦,箭如雨下,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此消彼长,那些原来被蛮夷所占领的地方,不过月余,便被水汷收回。   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到京城,早朝上,太上皇狠狠的夸奖了水汷一番,说到底是虎父无犬子,南安王一脉,不愧为本朝的中流砥柱。   传旨下去,重重的嘉赏了南安王府,又传书到江城,说很是欣赏水汷。   水汷在江城浴血奋战,宝钗在王府多少有些悬心不下。   书信一封封送来,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却让宝钗安了心。   若是水汷受了伤,字迹必然不是这样的。   宝钗安心之后,曾说过的改善府兵与枭骑生活的打算,也被提上了日程。   留小厮在府外小心打探,若遇到了合适的铺子有出售的,只管来回她。   如此过了几日,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厮来回宝钗京中待售的铺子,宝钗又让秦远去好生打探,斟酌之下,收了几个铺子。   宝钗自幼受父亲教养,在商业上极有天赋,父亲去世之后,很多铺子也只是挂着薛蟠的名字,真正内里的生意,是由她在打理。   未出阁之前,生意上面,要权衡各方利益,又要照顾兄长颜面,因而束手束脚,虽然铺子也有盈利,但到底受限太多,难以施展拳脚。   如今不同了,自己的嫁妆,怎样做都无所谓,再加上外面秦远在打点,比薛蟠不知靠谱了多少倍。   牛刀小试,收了几个铺子,按照宝钗的方法重新装修经营,薛家又有着商队,带来的尽是一些其他地方产的东西,到了京城,反而成了稀罕物。   这些东西,与其找铺子销售,倒不如自己开几家铺子,也省的让利于其他人。   薛母素来没有什么主意,只听宝钗一说,便满口答应。   薛蟠听了,也是连连点头,让宝钗随自己心意去弄,赔了算他的,盈利了,仍是宝钗的嫁妆。   宝钗莞尔一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拉着薛母的手,道:“仍和哥哥供与其他店铺一样,四六分账。我再拿出一分给妈妈,权当我孝敬妈妈的茶水了。”   薛母道:“好孩子,你说怎么样我都支持,只是你初次经商,便盘下了这么多铺子,若是赚了还好,若是赔了,只怕你向太妃不好交代。”   宝钗笑道:“妈妈难道忘了,以往咱家的铺子,是谁在打理?”   薛母听了,再说不出其他,任由宝钗放手去做。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薛母打发薛蟠出去,犹豫半晌,道:“前几日你姨妈过来,说是云丫头有喜了。”   说着看了一眼宝钗平坦的小腹,道:“你与云丫头一个月头出嫁,一个月尾出嫁,她那有了好消息,你这可有什么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揣包子呢,这是一个问题   ☆、规劝   “妈妈也太心急了些。”   宝钗手里翻着账目,眉头微微皱着,道:“王爷领兵在外,我处理好他交代的事情,照顾好王府上下,这才是王妃应当做的事情。至于其他事情,等他回来再说吧。”   薛母又想再说,皆被宝钗不着痕迹避过,话题很快又转到宝钗经营的铺子上面。   宝钗择了个良辰吉日,几家铺子便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宝钗颇有经商头脑,从掌柜到小厮无不交口称赞,又加上有着王府这座靠山,寻常地痞无赖压根就不敢登门。   铺子里布置典雅,东西又非常新颖,小厮勤快,掌柜和善,一时间门庭若市,生意颇为火爆。   掌柜的每日清早送来昨日的账目,以及告知宝钗店里的销售情况,好让宝钗根据店里的实际情况制定不同的销售方针。   如此过了月余,几家铺子慢慢走了上了正规。   这日清晨,几家铺子的掌柜又来汇报昨日情况,宝钗抿了口茶,目光略扫过账本,道:“你们都是久浸商场的老将,若论起资历来,都是我的长辈。”   掌柜们齐声道不敢。   宝钗笑道:“我虽身为王妃,但也不过是一个出不得王府的妇人,纵然有再多的想法,也无力施展,以后铺子里的事情,还是需要多仰仗你们,你们所出的每一分力,我都记在心里,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宝钗的话一语三关,既点明了店铺为她一手双创,不过身为妇人,出门不便罢了。又点明了王府这个强大的靠山,京城各处都要给几分薄面。最后一句,又肯定了掌柜们的贡献。   放下账目,宝钗又道:“如今各处铺子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你们也不用每日来我这里。天气若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也太过辛苦,往后每十日来一次也就罢了。”   掌柜们面有喜色,谢过宝钗。   宝钗又道:“若在外面遇到了难事,只管去寻秦统领,我舅舅如今也卖他几分面子,他在京城有他自己的法子,也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简单的几句话,连敲带打,却又许于重利,让掌柜们顿生敬畏,收了轻视宝钗之心。   有着王府的靠山,王妃又是一个对商场颇有见解的人,又极知分寸,待人又和善,还有什么不遂心的?   当下掌柜们纷纷表忠心。   宝钗听了,一一相谢,又聊了一会儿,让莺儿亲自送他们出去。   宝钗贵为王妃,每月都要与南安太妃一起进宫拜会太后,闲暇时间,便去瞧一瞧元春,如此几次,便与原本不怎么熟稔的表姐元春慢慢也熟悉起来了。   宝钗素来心细如发,几个照面,从元春的言谈之间,便发觉了封妃的端倪。   元春虽然封妃,但不见她有多少欢喜,反而与宝钗闲聊间,多了几分对家族的担忧。   宝钗温言相劝,道:“大姐姐如今圣眷正隆,朝堂之上又有舅舅支持,您又有什么是悬心不下的呢?”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明明是颜色正好的二八年华,宝钗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想起新帝春秋鼎盛之年却缠绵病榻,太上皇又有抬举六皇子之意,朝堂之事,如雾里看花,变化莫测。   以己度人,宝钗也明白元春的疲惫,却又不禁隐隐庆幸,若是她当时听了甄太妃的话,承宠于新帝,只怕现在比之元春还不如。   元春是国公家的嫡孙女,处境尚且如此艰难,而她不过皇商之后,地位更为低下,又有什么资本可以立足后宫?   元春道:“如今我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有几句话,想让你帮我转告老祖宗。”   元春拉着宝钗的手,轻轻道出几句话。   宝钗听了,不禁佩服元春身在后宫,却仍然洞若观火的玲珑心思。   元春又道:“舅舅那里,你也要时常劝一劝,虽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但也要记得忠臣不事二主,投机取巧,怕只会令人生厌,多了防备之心。”   宝钗心下一惊,眸子转动,手里的茶一时间也放下了,轻声问道:“您可是知道了什么?”   元春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能知道什么?当年我在太后身边做女史,再事新帝,新帝虽喜我德才兼备,但又嫌我不解风情,我尚且如此,更何况...”   元春的话没有说完,宝钗却敏锐地捕捉了她的意思,沉吟片刻,反握住她的手,道:“大姐姐,您是知道的,我舅舅心里的地位,总不及你。”   元春面上一暗,却又听宝钗说道:“但我也愿意一试。”   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手握重兵,是荣国府的依靠,更是宝钗的依靠。   如今贾家没有拿的出手的青年才俊,薛家更不消多说,史家虽然出了两个侯爷,但如今人才也是青黄不接,四大家族,唯有王子腾还身居要职。   金陵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子腾是他们最后的仰仗,若王子腾出了意外,只怕其他三个家族陨落的更快。   宝钗自然懂这个道理。   薛蟠太过纨绔,在王子腾眼里,从来不是什么能够振兴家族之人,宝钗虽有才情,但终归是个女子,父权社会中,除非嫁了个极为强势的夫家,否则始终难以帮衬家族。   王子腾对于元春另眼相看,一是因为她为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二是因为她做了新帝妃子,前朝后宫,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种情况下,王子腾自然厚待元春。   往年王子腾虽然也喜宝钗,但也总不及元春,如今她嫁了水汷,成了王妃,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往日。   王子腾对她的态度,从大婚那日,便悄然发生了转变。   宝钗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一试。   水汷为一方藩王,若与朝臣接触过多,难免会引起太上皇的忌惮,宝钗为水汷的王妃,一举一动,也颇受人关注,自然不好明面里去找王子腾。   宝钗回到王府,想起过不几日,便是黛玉的生辰,贾母喜爱黛玉,她的生辰,向来都是办的热热闹闹。   王子腾看在贾母的面子上,会派他的夫人过来,送上一些贺礼,聊表心意。   宝钗心思一动,让人往薛府递了消息,说是黛玉生辰那日,她也回去瞧瞧。   到了二月十二那日,宝钗先去贺黛玉生辰,与众姐妹玩闹一番,便去找王子腾的夫人。   寥寥几句,王夫人会意。   次日,宝钗回到王府,秦远便送来一纸书信,拆开来看,恰是王子腾的笔迹。   秦远道:“这封书信只有我知,王妃不用担心。”   宝钗听了,方放下心来。   提笔落字,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写完封进信封,递给秦远,道:“有劳统领了,此事万万不可让他人得知。”   秦远一笑,道:“王妃做事缜密,不输于王爷。”   冷月高悬,一抹身影自南安王府而出,隐入京营节度使王府不见。   左立站在枝头,银色的面具映着月色,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又瞬间了然,收回探寻的目光,身轻如燕,掠过屋檐,落在水晏的窗前。   京城的另一端,秦远将书信递给王子腾。   王子腾拆开,跳入眼眶的,是一行灵动飘逸的簪花小楷:良臣不事二主。   王子腾微微愕然,又很快恢复神色,拿开灯罩,将书信点燃,火光跳跃,纸张转眼成灰。   太上皇年迈,新帝睚眦必报,六皇子亦非善类,无论忠于哪一方,都难以善终。   身陷官场,又有着当年拥立新帝之功,抽身退步,终究是个空谈。   从龙之功,哪里是这么好挣的?   当年他押宝新帝,太子出事之后,拥立新帝,而后新帝登基之后,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   虽说兔死狗烹,但新帝的吃相未免也太过难看,根基尚且不稳,便想要收拾旧臣,此等胸襟,纵然此时为帝,也不会长久。   太上皇彼时抬举六皇子,未必不是借机敲打新帝。   围猎场之后,王子腾转投于太上皇,淡了与新帝那边的关系,也是看透了新帝不得容人的原因。   良臣不事二主的事情,王子腾如何不懂?   只是诸王夺嫡,不成功便成仁,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下好离手,他已经下错一次注,断断不敢再下错第二次了。   若元春彼时膝下有子,他自然毫不犹豫,站定元春。   但元春现在迟迟没有怀孕的迹象,他如何不忧心?   王子腾心中的年头转了百转,上下打量了一眼秦远,眼中精光一闪,亲自泡了茶,端给秦远,漫不经心道:“不知道王爷几次才能回转?”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工作事情有点多,以后会慢慢把欠下的更新再补上来orn   ☆、商议   秦远再回到南安王府时,宝钗已经卸完妆,隔着珠帘,隐约能瞧见她肌肤胜雪的容颜,她的声音是柔柔的,像是夏日炎炎,一只蜻蜓轻轻落在荷叶上,翅膀轻颤,驱散了一夏闷热,听之让人为之清爽,起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秦远知道,世间从不缺乏美人,娇媚的,灵动的,端庄的,然而一张美丽的皮囊之下,又有着一颗玲珑心肠,这就非常难得了。   这样的人物,也无怪乎水汷拼了命也要往前凑了。   秦远又瞧了一眼那个珠帘后的漂亮女子,她松松挽着鬓,半垂着眉眼,白日里手上带着的护甲也去掉了,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书。   若无其事,又仿佛大局在握般信心满满,出尘又入世。   这样的女子,水汷栽在她手里,一点也不亏。   秦远突然又发现,宝钗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是淡淡的,就连那日水汷都快要死了的时候,她的语气也不过是多了几分焦急,声线依旧不变,举止投足间,尽显大家气派。道:“如此,便按照统领说的去做吧。”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淡然处之,都游离在外,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端庄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撕心裂肺,痛哭出声。   这样的女子,美则美矣,但也太冷了些。   秦远眯起了眼,叩首领命而回。   宝钗让莺儿关上了房门。   屋内的装饰,一如宝钗与水汷大婚那日一般,除了少了那些大红的装饰品。   她手里捧的书,是水汷平日里放在枕下的,一页一页的折痕,上面还有着水汷的批注,龙飞凤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种种迹象表明,这本兵书,显然是他平日里时常看的。   水汷对兵书的解读,一如他的为人,刚烈激进太过,而仁厚略显不足。   宝钗知道,那是生于天家特有的狠辣,不成功,便成仁,从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宝钗合上了书。   她嫁到天家,作为南安王妃,也就意味着,她也要接受这种思想,甚至于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变成这种人。   但是,她不愿。   她的母亲虽然懦弱没有主见,但却非常慈爱,她的兄长虽然纨绔不能主事,但良知未泯心中仍有大义。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温暖,虽然不够完美,或许还需要她时时操劳,步步小心,但总能让她低头饮茶时,眼底一片祥和安宁,外界风雨纷纷,她抬头敛眉,嘴角勾起的弧度刚刚好,心中升起万千勇气,泰然面对。   江城大营中,   一轮红日,自海上缓缓升起。   海上余波一圈一圈荡去,映着火红的日头,将海水染成一片殷红。   水汷一身明光镜铠,立在船头上,火红的披风用金线绣着海浪祥云,在他身后微微飘着。清晨的海风吹拂着他年轻的脸颊,他眯起了眼,不远处,蛮夷的大船上,高高的桅杆上面挂着他们将领的旗帜。   在红日的映照下,刺眼的很。   卫若兰将手放在额上,眺望着敌船,看了一会儿,皱眉道:“敌船与我军相差甚远,普通弓箭根本无法伤及敌军。”   周围的将军们纷纷跟着附和:“是啊。”   另一位将军道:“百步穿杨,便是世间的神射手了,如今敌军与我军的距离,远远不止一百步。”   水汷眯起了眼,沉声道:“拿我的弓来。”   卫若兰从亲卫手中接过水汷的硬弓,递给水汷。   水汷拈弓搭箭,手指松弦,一声轻响,三支羽箭如流星去尾,消失在朦胧的清晨中。   装备精良的蛮夷大船上,桅杆上的旗帜无声坠落。   海风吹起,旗帜飘飘荡荡,落在海面上。   刚刚升起的太阳照在巨大的旗帜上,洒下一片灿烂的红。   船上将士们声音雷动,齐声叫好。   卫若兰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张着嘴,半晌没有回过来神。   一位老将拂须大笑,道:“虎父无犬子,王爷的箭术,不输于老王爷。”   老将是年轻时跟着老南安王一路征战过来的,若论辈分,水汷仍需要喊他一声“世叔”,因而水汷微微向他拱手,目光又眺向远方的蛮夷大船。   主船上旗帜掉落,船上穿着披甲的蛮夷战士来往匆忙,号角声响起,随行的周围小船纷纷向主船靠拢。   水汷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之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海风抚弄着他的侧脸,一阵又一阵,像极了洞房花烛夜那晚宝钗柔柔的喘息。风力渐渐变强,刮在脸上,像是幼年他不好好习武父亲的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再睁眼,水汷目光掠过艘艘敌船,仿佛看到了远在京城的宝钗回首莞尔一笑的星光灿烂。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远不及霓裳羽衣在怀,铁马冰河入梦。   水汷抽出腰侧佩剑,锋利的剑刃闪过一道寒光,划破了最后一丝海上清晨的朦胧:“架弩,进攻!”   战鼓声响彻云霄,雕刻着海浪祥云的巨大船只如一把出了鞘的锋利的宝剑,漫天的弩箭趁着东风,纷纷射入蛮夷的船只!   蛮夷船只上,惨叫声连连响起,蛮夷将领满脸的不可置信:汉人何时有了射程这般远的弓箭?!   水汷微微一笑,道:“诸葛先生曾言: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观阵图、不掌兵势...”   目光触及蛮夷开始降帆远去的船只,水汷嘴角噙着一抹嘲讽,道:“庸才耳!”   是役,蛮夷惨败。   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传入京城,太上皇高坐龙椅,抚掌大笑,连声道了三声好。   赏赐如流水一般被送入了南安王府,南安太妃领着宝钗等众人谢恩。   秦远再来造访,座上的宝钗端庄依旧,一身家常衣衫,白雪黑发,一支赤金簪子,斜斜插在鬓间,低调中又尽显奢华,端的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   秦远微微皱眉,低头饮茶不语,抬头再瞧,却见她不经意间,眉头悄然舒展了开来,秦远会心一笑,道:“王大人请王妃于市井一叙。”   宝钗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又让莺儿重新给秦远续上一杯他喜欢的茶,茶香四溢,宝钗道:“有劳统领安排了。”   秦远说的市井,自然不是寻常的市井,而是一个隐藏在闹市中一方院落。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回廊假山流水,样样不缺。   各式各样的花草或依靠着岩石,或伴着溪水,茁壮成长着。   穿过回廊,绕过几处屏风,宝钗终于来到正厅。   正厅中,王子腾听到声音,起身来迎,宝钗还未拜下,王子腾已经将她搀起。   秦远从一旁柜子里取来干净的瓷器与茶叶,冲茶泡茶,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又躬身退到屋外。   王子腾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又很快消失不见。   聪明人交谈,从来不浪费时间,不过三言两语,宝钗便知他心中所想。   太上皇膝下七子,唯二子与四子最为出色,可惜早年伤于宫斗,白白折了身家性命,剩余几子,或多疑猜忌,或疏于权谋,都没有太上皇执政之风。   “西南北四王,东西两王已败,唯有北静王与南安王手上仍有兵权...”   讲到这,王子腾眼光一闪,宝钗轻啜一口茶,道:“舅舅也太高看我了。”   宝钗敛眉一笑,道:“我不过一个妇人,心里能有什么计较,军政大事,舅舅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行与他商议吧。”   王子腾盯着宝钗,目光灼灼,道:“金陵四大家族,这小一辈的儿女里,我最疼你与元春。你大姐姐...”   想及元春在宫中的处境,王子腾一声叹息,道:“不提也罢。”   再想想京城风起云涌,王子腾眼中又燃起熊熊斗志,道:“此时北静王护送二公子远嫁北疆,他的军队也去了大半,两卫统领左立跟随左右,锦衣卫内卫无人统领,如今内城空虚,机会千载难逢,若是王爷在此,只怕只会主动寻我。”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无狂热,她的眸子里装载着细碎的星光,呈现着一片清明,缓缓道:“王爷乃时之良将,忠心可昭日月,只怕与舅舅心思南辕北辙。”   王子腾不以为然,道:“削藩势在必行,王爷难道会坐以待毙?”   然而任凭王子腾如何说,宝钗也只是摇头,屋内的气氛开始低沉,一阵沉默之后,王子腾叹了口气,他的眼中不再有对权利的执迷,不再年轻的脸上的线条随着他目光的转变也开始变得柔和,他似在追忆,又像是叹息,一句短短的话,却让宝钗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王子腾幽幽道:“我记得,你父亲曾讲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一瞬间,宝钗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怎么也吐不出口。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宝钗父亲一生都在追寻的目标。   最终他也死得其所,从容自裁,不负知己重托。   她的父亲,虽为皇商,实为士族,更称得起一声“高士”。   宝钗记得父亲对她的教导,记得她自己时时以“士”来要求自己,舅舅这般说,是说她忘记了父亲的教导,还是说她做事并未她父亲之风?   无论哪一种,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杯子里,华顶云雾飘来淡淡的清香,原本她并不喜欢的茶,彼时却有了几分安神的作用。   宝钗捧起茶杯,小口轻啜,过了一会儿,她方回神,眸中一片黯然,终于道:“若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更文的借口就不找了! 明天朋友的娃办满月,尽量明天起早点,码好字放草稿箱。 等忙完这段时间,二更或者多更,把之前的都补上来QAQ!!   ☆、陷阱     王子腾是个野心家,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宝钗在很早之前便知道,具体在多久之前,她也记不大清了。   只是依稀记得父亲对他的评价,废太子的倒台,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新帝之所以能够上位,其中也有他的暗自筹划,甚至于元春侍奉新帝的事情,更是是他一手撮合的。   人走到一定的高度,不进则退,抽身退步,谈何容易?   这个道理,王子腾懂,宝钗也懂。   如今太上皇对王子腾未必是心无介怀的,不过是现在朝堂上诸王夺嫡,他不得不拉拢王子腾罢了。   当局者迷,宝钗的那句“忠臣不事二主”,王子腾到底还是误会了。   当初他拥立新帝,如今他又转投水汷,不过是想搏一个从龙之功罢了。   宝钗道:“太上皇经历太子谋反之事,心思必然不会再与往年一般,如今内城空虚,未必不是他的请君入瓮之计。”   王子腾听了,不禁陷入了沉思。   那夜秦远前来,三两句话,便将宝钗在水汷心里的位置和盘托出,更言及,水汷在京城留的五千府兵,尽归宝钗指挥。   这代表了什么?   水汷抗击蛮夷于千里之外,宝钗坐镇京城拥甲过千,而宝钗又是他的外甥女,若朝堂有变,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看来,水汷未尝没有一争之心。   水汷有其父的仁厚之风,待下人极好,虽手握重兵,但在京城却无太多根基,若有一日荣登大宝,为巩固皇位,自然是要仰仗于他。   宝钗为水汷发妻,一朝生下儿子,按照本朝立嫡立长的规矩,她的儿子,便是下一任的天子了。   薛蟠纨绔不知守业,薛蝌又太小,薛家满门,无一人可以成为宝钗的靠山,他作为宝钗的舅舅,金陵四大家族的掌舵者,自然当仁不让,要做这无任何依靠的尊贵皇后的靠山了。   想明这一切,他才会匆匆来寻宝钗。   宝钗一副玲珑心肠,通读史书,薛父在世时,又对她多有引导,谋略见识,远非一般闺秀可以比拟,因而王子腾从不把她当普通女孩看待。   今日一番交谈,王子腾始终摸不到她的心思,实在无法,便提起薛父,话音刚落,宝钗果然神伤,一句“请君入瓮”,瞬间让王子腾如坠冰窟。   “请君入瓮”四个字,如一柄大棒,狠狠砸在王子腾头上,让他很快想清其中关联。   待想通之后,王子腾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太上皇何等精明,怎会漏这么大的破绽?到底是他被太上皇新帝搅得心思不宁,被权欲冲昏了头脑,这才觉得此时是个机会。   王子腾取出帕子,轻擦额上冷汗,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杯茶下肚,王子腾心绪渐稳,再与宝钗交谈,已经没了刚开始对权欲的炽热。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屋里,宝钗手指握着杯子,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一层阴影,她垂着眼睑,淡淡道:“太上皇这请君入瓮之计,只怕请的另有其人,舅舅且再安心等几日也就是了。”   王子腾手里的袖子握了又握,双眉拧成川字,虎目炯炯,像是第一次打量宝钗一般,将她神情尽收眼底。   面前女孩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是阅尽千帆后的繁华看倦,言谈之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风轻云淡。   王子腾细思起来,不禁对宝钗又有了一层新的认知。她不理朝政,却对朝政有如此见解,洞察事物之精细,心思之缜密,完全不输于其父。   这样的一个女子,也无怪乎水汷会对她青眼有加。   她的才情容貌,足以让人忽视她的出身,她的能力,也足以撑得起一王之妃,甚至于,一国之母。   只是可惜,这种人,绝不是他王子腾能够驾驭的了的人。   王子腾眼中郁色一闪而过,又很快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整衣摆,道:“你说的,可是六皇子?”   宝钗点点头,道:“如欲取之,必先予之。”   王子腾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瞒过宝钗,她守拙守的太久,一朝宝剑出锋,多少都会让人有些不习惯。   宝钗以为王子腾也是如此,再次开口说话,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小心,好在王子腾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舒展眉梢,笑道:“新帝缠绵病床,六皇子看起来也并不得圣心,外甥女以为,太上皇心中意属何人继承大统?”   宝钗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回答道:“舅舅是天子近臣,这种事情,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世界的另一端,江城海际,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关键阶段。   浓浓的硝烟遮住了日头,乌压压的云头盘旋在人们上空,海面上一艘艘军船沉入海底,很快又有新的船只补上。   卫若兰随水汷站在船头,耳畔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刀剑入骨的声音,让他听得忍不住头皮发麻。   连日的征战让这个养在北方京城里的公子哥很快褪去了纨绔模样,他的站姿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军人,长时间握着剑柄的掌心磨出了薄薄的茧子,目光被海水洗的开始变得深邃。   他扭脸去瞧水汷,水汷一如在京城的模样,背影挺拔,嘴角永远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这连绵数里的战场,不过是一场再轻松不过的军事演习。   然而卫若兰却知道,水汷面上的波澜不惊,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   他见过水汷深夜挑灯夜读,见过他眉头紧锁望着挂着的地图沉吟不语,也见过他受伤之后面色如旧,坦然指挥战场。   或许这个世上,真有那种生而为将才的人的存在。   卫若兰收回了目光。   这场恶战,直打到夜色降临,双方才鸣金收兵。   每次打理完战场之后,水汷都会把守在各处的将领叫过来,总结一下今日的战场情况,以及聊一下明日的作战计划。   冯唐为太上皇派过来支援的将军,又是一位老将,他的位置与水汷并列,他的发言,水汷也一向颇为重视。   冯唐道:“此次迎战蛮夷,转眼两月有余,被蛮夷占领的城池,如今也收复了大半。我军能有如此功绩,全赖王爷指挥得当,他日我收兵还朝,也算有颜面对太上皇了。”   水汷连忙起身道不敢,冯唐言语中的收兵之意,让他不敢马虎大意,只以蛮夷势重相劝,留冯唐在此督军。   定下了明日作战计划,水汷亲自送冯唐出门。   再回到屋里,江城的守将聚在一起,见水汷回来,都道:“冯唐在此,名为助我军一臂之力,实为太上皇的耳目,他如今要走,王爷为何阻拦?”   水汷道:“这些道理,我如何不懂?这些日子,我冷眼观察,冯唐宅心仁厚,实在难得,对我军也照顾颇多,若他走了,再换了其他人过来,未必如他一般。”   将军们见此,也不再劝。   夜色渐深,众人皆回到了自己的的营帐。   水汷从枕头下翻出家书,看着纸张上秀气的小楷,忽而发觉,他与宝钗已经分开两月了。   他在京中虽然为宝钗留了人手,但京中朝政之复杂,他在京时,也时常束手无策,更何况宝钗一个弱女子?   面前烛火跳跃,水汷轻轻放下书信,双手枕头,闭上了眼。   不能再拖了。   次日清晨,水汷登上了冯唐的战船,冯唐带着儿子正在刷枪,见水汷来了,忙收了武器,前去迎接。   几人在屋里坐定,水汷开门见山道:“昨夜听闻老将军有收兵之意,小王亦有此意,只是苦于蛮夷未平,难以向太上皇交代罢了。”   水汷低头抿了一口茶,笑道:“小王有一计,若此计成功,南海百年再无战事。”   “哦?”   冯唐道:“王爷请讲。”   水汷笑着将计策说完,周围将军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冯唐皱眉道:“此计甚险,只怕蛮夷未必会如王爷所愿。”   水汷轻笑一声,道:“诱饵足够大的话,蛮夷自然就会心动了。”   冯唐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曾显露,神色如旧,问道:“不知王爷以何为诱饵?”   “自建国以来,南安王一脉,便是蛮夷心头的一根刺。”   水汷摸了摸自己脖子,道:“小王这个脖子,虽不甚美观,也不够挺拔,但小王还是颇为喜欢的。”   讲到这,水汷顿了顿,道:“若为了太上皇,为了我朝江山,为了江城百姓不再受蛮夷之苦,小王愿放手一搏。”   说着,水汷起身,对着冯唐一鞠到底,道:“还望老将军能协助小王,一同做这“诱饵”。” 作者有话要说:  哎。。。又食言了,以后慢慢补吧。。。   ☆、战败   冯唐眼神明明暗暗,他将水汷搀起,一旁的冯紫英见此,忙上前一步,急切道:“父亲!”   冯唐抬手,止住了冯紫英未说完的话,上下打量着水汷。   面前的男儿剑眉星目,轮廓里依稀有着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装载着的是对他信赖,以及对国家的拳拳赤子之心。   只可惜,水汷是藩王,掌一方兵权,若再立下了不世之功,任龙椅上坐着的是谁,都容不下他。   冯唐不忍再看。   过了良久,冯唐道:“我鬓发花白,已过了知天命之岁,此番纵然有意外,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只是王爷正值年少,上有太妃要奉养,下有王妃守在闺中,实在不该冒这种险。”   冯唐缓缓扫过周围年轻将领的脸,目光最终落在水汷身上,道:“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这种老将来做吧!”   冯紫英跪拜在水汷面前,道:“王爷,末将请命,愿替父亲前去!”   一人跪,众人跪。   水汷看着跪了一屋子的将领,剑眉皱起,扶起身旁的冯紫英,道:“并非小王执意如此。”   水汷的目光掠过众人,看向船外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们在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大海的另一边,蛮夷也在重整旗鼓,以图来日再战。   这场与蛮夷的战场,席卷了无数人的生命,又有无数的无辜女子被他们掠去,做奴做婢。   这场战争,自建国以来,便一直在持续蔓延,已经打了太久太久,水汷不想再打下去,更不想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受战火荼毒。   所以这个计策,势在必行。   水汷道:“此事干系重大,非老将军不能胜任。”   说着,又向冯唐深鞠一躬,道:“老将军深明大义,实乃我军楷模,小王佩服之至。”   冯唐道:“王爷言重了。”   “此次行军,由我做诱饵便足够了,王爷坐镇后方,指挥战场为好。”   水汷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蛮夷恨小王入骨,此次若少了小王,只怕他们不会上钩。”   任凭冯唐如何深劝,水汷只是不从。   冯唐见此,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是夜,水汷带领亲兵,正式登上冯唐的军船,冯紫英与其他京中世家子弟,换成了其他战船。   船上的主将旗,原本孤零零的一个“冯”,如今加了一杆绣着海浪祥云的天家“水”。   旌旗随着海风摆动,在喊杀声的战场上,像一根强有力的定海神针,指引着士兵前进的方向。   入了夜,冯唐卸了厚重的盔甲,穿着中衣,立在门口,眺望着隐藏在黑夜里的海面。   副将走上前,给他披上外衣。   冯唐问道:“我们来江城多久了?”   副将答道:“六十五天了。”   “六十五天了啊。”   冯唐紧了紧外衣,收回目光,抬起手臂,打量着自己被武器磨得长着厚厚一层老茧的手。   过了良久,他又放下手,转身回屋,吩咐道:“我准备好的衣物,给南安王也送过去一份。”   副将犹豫道:“可是...”   “没有可是。”   冯唐又眺向远方,他知道,海的另一端,蛮夷也在摩拳擦掌。   “一切,都看他的造化罢。”   冯唐抬起头,低声道。   船的另一端,亲兵正给水汷收拾着房间。   水汷领着卫若兰,一一拜会船上的各位将领。   直到夜已过半,水汷方回到房间。   亲兵捧来衣物,道:“冯老将军给王爷送过来的。”   水汷看了一眼,问有何意,亲兵道冯老将军是北方人,不习水性,这衣服遇水膨胀,能将人漂浮在海面上,若遇上了意外,这衣服也能救人一命。   水汷笑道:“老将军做事也太谨慎,哪里就到了那步田地?”   水汷拿起衣服,翻翻看看又放在一旁,道:“先收起来吧。”   卫若兰见了,拦下收衣服的亲兵,道:“老将军的一番心意,收起来可惜了。”   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问道:“王爷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自然是非常好的,只可惜我长在京城,是个旱鸭子。虽然说现在跟在王爷左右,多多少少学了一些保命法子,但若真到了紧急关头,只怕还是难逃一死。”   水汷扶额。   来时宝钗曾交代过他,卫若兰是湘云夫君,养尊处优,从未上过战场,千叮咛万嘱咐,要水汷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万不能出了什么意外,让湘云余生无处依靠。   战场上刀枪无眼,无论将卫若兰安排到哪,都不能保证不出任何意外。   想破了脑袋,水汷最终决定把卫若兰安排在自己身边。   眼皮子底下,总能护住这个二世祖吧?   水汷这般认为,也是这般做的,看着卫若兰颇为孩子气的模样,水汷忍俊不禁,道:“老将军送来的衣服颇多,你若担心意外,送你一件也就是了。”   此次出战,比往常更为惊险,水汷心思费尽,也不能保证全船上下全身而退,看着冯唐送来的衣服,想了一会儿,吩咐亲兵道:“叫我们的人过来,看谁水性不好,把这些衣服分了。”   亲兵问道:“那您呢?”   水汷轻笑,道:“我在地上是王爷,到了水里,才是将军。”   亲兵吩咐下去,衣服很快被分完。   消息传到冯唐那里,摇曳的烛火的映照下,白发苍苍的将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声叹息:“可惜了。”   到了清晨,海上又刮起大风。   水汷所在的战船顺风而行,万千剑弩,密集如雨,纷纷落在蛮夷的战船上。   蛮夷们愤而反击,水汷且战且走。   水汷顺风而下,将蛮夷引的越来越远。   水汷站在船头,乌云压着海面,他眺向远方,江城的方向,隐约有白光闪现,在空中汇聚,又很快消散不见。   五日,只需五日,他埋伏在江城的伏兵便能绕过层层暗礁,直捣蛮夷所在的海岛。   那支伏兵他们拥有当今世界最快的船,最锋利的武器,射程最远的弓弩。   那群伏兵,他们的名字叫破军。   他们是南安王府所有府兵里最为精锐的部队,倾尽南安王三代人所培养出来的王牌,一直隐藏在南安府兵之中。   上一世,他们的培养,因为老南安王的战死而搁浅,水汷重生之后,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再发生。   受上一世战场的熏陶,水汷设计了盔甲,剑弩,使他们拥有了远超蛮夷的装备。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水汷知道,五日之后,他们将名扬天下。   青史悠悠,南安王府,枭骑破军,注定会为后人留下浓厚的一笔传奇。   水汷只需拖住蛮夷大部队五日,让他们无法回援,五日之后,便是蛮夷国灭之时。   海风阵阵,旌旗飘飘,水汷眯起了眼。   这场战争,注定要载入史册,其惨烈程度,是水汷两世都不曾遇到的。   蛮夷的船只狠狠装上水汷的战船,旌旗被箭射的千仓百孔,一波又一波的蛮夷攀上锁链,想要擒拿水汷与冯唐。   水汷穿着盔甲,与众人一起作战,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蛮夷的进攻。   如此过了三日。   第四日,天刚泛白,水汷倚在船头小憩,梦中破军擒了蛮夷国王,他终于能够回转,宝钗莞尔一笑,梦醒了。   耳畔是士兵们慌乱的惊呼声,水汷举目四望,蛮夷又攻了上来,却不见有人抵挡,士兵们皆在逃跑。   水汷摇醒卫若兰,亲兵一路小跑,跪倒在地,悲戕道:“船漏水了!属下护送王爷撤退!”   “怎么会!”   水汷瞬间清醒,一手抓住亲兵衣领,喝道:“不能退!两日!还有两日!”   亲兵迅速扯去水汷身上的藩王披风,将他头上海浪祥云盔取下戴在自己头上,道:“王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的人呢?”   水汷手脚冰凉,眼角充血,一世筹谋,终究毁于一旦。   亲兵道:“他们在守着小船。王爷快点跟属下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卫若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昨夜还井然有序的士兵,如今阵脚大乱,四散奔逃。   正在发呆间,被水汷一把扯过,只得茫然地跟着他走。   水汷边走边问:“冯老将军呢?”   亲兵答道:“属下派人去通知他,却没找到他,想是见船开始漏水,便已经撤离了。”   战况突变,水汷一腔热血,最终付之东流。   他甩了甩连日不曾休息好,如今仍有些昏疼的脑袋,迅速理清思路。   这艘战船,是御制的,船身皆用铁皮围护,寻常剑弩,根本伤不了分毫,为何会突然漏水?   大脑飞速运转,想起这些时日江城战局,上一世的战况,以及京城所来的众人作为,水汷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都道文死谏,武死战,然而又有多少武将死在朝堂争斗,皇位立储。   水汷闭上眼,又睁开眼,一把拉住亲兵,问:“那些小船的位置,船上的京兵知道吗?”   亲兵道:“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属下才让他们在那里留守,省的让别人取走用了。”   水汷停下了脚步,道:“你随他们走吧。”   亲兵疑惑道:“王爷?”   水汷一笑,道:“我若去了,你们便是死路一条。”   拉起茫然的卫若兰,砍翻不断涌上来的蛮夷士兵,一个纵身,跟随忙着逃命的士兵们跳入大海。   入水的一刹那,水汷终于清醒:到底是高估了国家安危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战船的另一端,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冯唐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衣裳,他的副将来回:“将军,南安王的亲兵并没有与南安王一起。”   冯唐闭上了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酱油终于打完了,以后就是宝钗大杀四方的戏份了~   ☆、寻找   送二公主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在草原上走了月余,终于将二公主送到了北疆汗王的大帐。   北静王水溶作为公主兄长,代替天子出席婚礼。   二公主嫁衣似火,面容平静,眸子里的神采在这场盛大的婚礼的洗礼下,最终变得跟左立一样的沉寂。   到了晚上,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夜空下,北疆人们载歌载舞,庆祝两国又结秦晋之好。   左立抽身离开,随手在草地上采了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   若是二公主听到了,必会知道,那是她时常弹起的一首古筝曲。   热闹的气氛持续了一夜,次日清晨,左立丢掉了唇边的叶子。   天家贵胄,纵然嫁到北疆,也是草原是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她有她使命,他也有他的路要走。   清晨的太阳照在他银色的面具上,他的目光却年轻人的无朝气,   眸子如死水,波澜不起。   左立翻身上马,再无留恋。   王子腾最终还是听从了宝钗的建议,在朝堂上安分了数日,没听新帝召唤,也不刻意去讨好太上皇。   如此过了几日,六皇子登上了王家的大门。   秦远给宝钗送来消息时,宝钗正在看铺子里的账目,听完秦远的叙述,她点了点头,说句知道了。   秦远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于是问道:“我们是否要防备一下六皇子?”   宝钗摇了摇头,淡淡道:“暂且不用。”   她语气稀松平常,但却胜券在握:“我在宫中曾与六皇子有一面之缘。”   “六皇子此人...”   讲到这,宝钗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用什么话语来形容六皇子。   然而她到底是个敦厚之人,说不出什么刻薄话,合上账目,思索了一会儿,最终道:“难堪大任。”   “舅舅是个聪明人,不会与六皇子有过多的牵扯。”   秦远听了,点点头,也不再提六皇子之事。   宝钗话题一转,问的却是水汷的消息:“江城战况如何了?这些日子怎么不见王爷写信回来?”   秦远道:“许是路上耽搁了。”   又恐宝钗多心,秦远又笑道:“上次消息传回来,王爷大捷,这些时日,应该是在论功行赏,打理战场了,王妃无需太过忧心。”   宝钗善于观察,见秦远的手不自然地放在膝上,言谈之间也没有了刚才的从善如流,便知江城战况不是太好。   秦远既然不愿说,想是战局胶着,胜负未分出结果,宝钗不愿为难他,于是识趣地不再追问。   宝钗问了一些朝堂动向,便让秦远出去了。   秦远走后,宝钗看着账本怔怔地出神,过了好久,她方回过来神,起身将账本收好,交给莺儿保管。   宝钗站在窗户下,瞧着窗外乱红纷飞的景象,方发觉如今已经到了春末。   算一算时间,水汷走了三月有余。   水汷出征的这一段时间里,每隔十日,便有家书送到王府,信上虽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但那些潦草的字迹,看了之后多少会有几分莫名的安心。   宝钗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或许因为水汷是她夫君,夫妻生死荣辱皆为一体,所以她才会有那种暖暖的安心。   窗外葱郁的树叶遮住了温暖的太阳,只有几缕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打在地上,地上纷飞的花瓣下人还未扫去,厚厚的铺了一地。   宝钗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水汷时的场景,不同的是,那次厚厚铺了一地的,是皑皑的白雪。   琉璃世界,不曾让他敢为天下先的锐气柔和半分。   他往那一站,虽身上穿的是蟒袍玉带,但行动之间,带的却是出身武将世家的杀伐之气。   既然是出身武将世家,又世代驻守江城,那与蛮夷的战争,应该也颇有心得。   只是不知他在江城的战事顺利不顺利,有没有受伤。   宝钗忽而又有些自责,责怪自己刚才没有问清秦远。   水汷已经有一月不曾来信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宝钗眉头轻蹙,想找秦远一问究竟,又恐消息不是自己想要的。   思来想去,最终也没去让人叫秦远过来。   宝钗素来不信鬼神,此时却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把知道的神佛都叫上了一遍,祈求他们保佑水汷平安归来。   做完这一切,宝钗又笑自己的痴。   菩萨要管人姻缘,又要管人生子,又要护人平安,哪里就那么神通广大了?   不可信,不可信。   战场上刀剑无眼,真正能够护住水汷性命的,还是他的谋略与武功。   水汷的武功,宝钗是见过的。   狩猎场上,能在那么多人手里将她救出来,如此看来,水汷的武功应该是不错,只是不知他的谋略如何。   想到这,宝钗又怪自己多心。   水汷若腹中草莽,也坐不稳这南安王的位置了。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不去再想。   正在这时,文杏叩门而入,道:“姑娘,二老爷来信了。”   宝钗接了,打开细细观看。   原来是薛二老爷在外省做生意时遇到了京城的梅翰林,交谈之下甚是投缘。   二人谈起身后事,恰遇梅翰林之子也未婚配,酒至半醉,二人便定了儿女婚事。   那梅翰林道,只等宝琴成年,便叫儿子前来迎娶。   看到这,宝钗不免有些埋怨二叔做事太过仓促。   酒桌之上,半醉半醒,怎能就定了宝琴终身?   然而事已如此,宝钗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下去,让留意一下梅家在京城的情况。   次日清晨,下人来回,讲那梅家虽不是顶富贵的人家,但也是书本网,家风清正。   得了这个消息,宝钗才放下心来,提笔回信,讲若二叔得了空,可以将宝琴送了过来,她总是要嫁到京城的,不妨提前来了,熟悉熟悉京城的风土人情。   再者若是二叔与蝌儿来了,多少也能规束一下兄长。   写好信,便让文杏送了出去。   宝钗午间与南安太妃一同吃饭时,终于又见了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探春。   探春怀孕四月有余,眼见天气越来越热了,她也脱去了春日臃肿的衣衫,换了一身颇为清凉的蜀锦衣裳。   宝钗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探春微微凸起的小腹。   只是探春不说,宝钗也只当瞧不见,待她一如往日,只是行动之间,暗暗留意,唯恐她摔了、磕了。   南安太妃思念水汷,这些时日水汷又无书信过来,她不免有些担忧,食欲也不是太好。   好在探春虽然有孕,但精神仍是不错,说说笑笑,让丫鬟伺候南安太妃吃了些东西。   然而任凭探春如何活跃气氛,南安太妃仍是兴致不高,草草吃完饭,便要去佛堂,说是给水汷祈福,求菩萨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宝钗送南安太妃去佛堂,一同祈福,又叫莺儿取来前几日她绣的金刚经,奉在佛像下首。   那是极为漂亮的小楷,用金线混合着黑线,绣在锦缎上。   细密的针脚,无可挑剔的绣工,比之大婚那日水汷身上穿着的成衣要好上百倍。   南安太妃滚动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南安太妃淡淡道:“你有心了。”   夜里府兵来回,秦远听了,眉头皱起,道:“再加派人手去找!”   府兵称是,又问:“此事是否告知王妃知晓?”   秦远摇了摇头,右手紧握成拳,道:“如今王爷下落不明,她若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忧心罢了。”   府兵犹豫道:“可是...”   秦远斩钉截铁:“没有可是!”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王爷!”   “是。”   府兵垂首退下。   南安王府的一角,宝钗右手握笔,正临着字帖。   烛火明明暗暗,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在她下首,站着一个穿着并不起眼的男子,身形虽然挺拔,此时额上却有着一层汗珠。   宝钗道:“秦统领是这般嘱咐你的?”   男子忙道:“属下不敢说谎。”   宝钗停了笔,目光盯着笔尖,道:“你已经说谎了。”   “属下不敢,只是统领吩咐过,不许让王妃知晓。”   宝钗道:“我若今日不寻你过来,只怕还一直被瞒在鼓里吧?罢了。”   男子额上冷汗如雨下,却不敢去擦,眼睛盯着脚尖,余光撇到宝钗挺直的背,又很快收回目光。   “王爷...”   宝钗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听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宝钗握着笔的身影。   男子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有这样一个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的王妃,纵然王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能把王府打理的仅仅有序。   “再给你们一月时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明日叫张翼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   “下去吧。”   男子的脚步声消失在寂静的夜里。   白色的宣纸上,一团墨渍晕染开来,宝钗手里的毛笔落地,一声清脆,白玉做成的笔杆摔做两截。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若刚才那个府兵足够心细,便能听到,那声“王爷”后面未说完的话,被她生生咽下的话里的哭腔。      ☆、寻找二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翼得了消息,便动身前来王府。   一路上,他设想了无数个等见了面,宝钗会问他的问题,然而等真正到了王府,宝钗所问的问题,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宝钗坐在贵妃榻上,穿着一身不大鲜艳的衣裳,乌黑的发简单地挽着鬓,发间带着的,正是昭示着地位的翻云簪。   宝钗让丫鬟给他冲上茶,随后屏退左右,只留着两个心腹丫鬟,道:“我想知道秦远与二公子的事情。”   宝钗的话让张翼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去回答,却又听宝钗道:“将军是聪明人,想必将军也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宝钗垂着眼睑,素手芊芊,捧着茶杯,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所以将军无需用那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搪塞我。”   张翼对宝钗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水汷带她去山庄的时候,温柔漂亮,但也仅限于此了。   高门大户的闺秀大多如此了,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好看,却经不起风浪摔打。   一旦离了家族的庇佑,她们什么都不是。   或许是在兵营里呆的久了,闯过了太多风雨,也见惯了生死,因而张翼对这些只能捧着护着的闺秀们,多少有些瞧不上眼。   然而宝钗今日里这段话,却让推翻了张翼对世家闺秀们的印象。   寻常女子,若得知了丈夫生死难测的消息,只怕早已哭的眼睛红肿,情绪难以自制,更别提什么料理后事了。   宝钗非但不哭不闹,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询问其他人的事情。   言语中的犀利,让张翼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张翼微微抬头,瞧了一眼与上次见面并无什么不同的宝钗,心里百感交集。   面前的王妃,她的内心足够强大,任何事情都不会将她击垮,水汷领兵在外,可以说完全无后顾之忧。   但内心强大的女子,多少都有些无趣,甚至无情。   一瞬间,张翼不知该为水汷庆幸,还是叹息。   张翼道:“末将曾发过誓,誓死效忠王妃,自然不会用无关紧要的话来糊弄王妃。”   宝钗赞赏道:“将军忠义。”   张翼继续道:“但末将乃一介武夫,又不在王府当差,因此对秦统领与二公子知之甚少。”   见宝钗眉头微微蹙起,张翼又道:“秦统领与王爷自幼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深厚,二公子虽为庶出,但王爷待他与郡主并无区别。”   宝钗道:“王爷心善。”   张翼道:“老王爷在世时,最为宠爱二公子,对于秦统领,他也颇为喜欢,但奇怪的是,从来不让他二人插手军营之事。”   张翼笑了笑,道:“许是末将多心了,或许天家的人,是最看重嫡庶之分的,因而老王爷虽然宠爱二公子,却并不让他在军营历练。”   宝钗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不曾见过老王爷,老王爷不是那种人。”   张翼点了点头,面有向往之色,陷入了沉思。   宝钗手指拿着茶盖,轻轻刮着茶,静静地等他往下说。   过了良久,张翼方回神,道:“王爷之前极力让二公子入仕,但都被太妃驳了回去,因为这事,王爷还跟太妃吵了好几场。”   “说来奇怪,到了去年年末,王爷却再也不提二公子入仕之事了。”   “去年年末?”宝钗问道。   “是的。”   “去年年末,他去了...”   想到这,宝钗心口一惊,没再继续说下去。   忙低头饮茶,好掩饰她的失常。   过了一会儿,宝钗又问道:“王爷临走之前,可曾嘱咐过你什么?”   张翼道:“王妃睿智。”   说完,他离座,单膝跪地,道:“王爷曾言,若他此次出征有了意外,让末将护送王妃、太妃以及郡主回江城,其余之人,一概不问!”   “其余之人,一概不问?”   “是的。”   宝钗反复思索着这句话,联想水汷年前去寻贾敬之事,这些事情,看似没有头绪,实则环环相扣,之事不知其中关联是什么?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   灵光一现,宝钗问道:“若是秦远与二公子要你为他们做事呢?”   面前男子虽然低着头,但宝钗还是从他半垂着的眼睛里看到了寒光一闪而过,耳畔响起张翼的声音:“王爷道,枭骑只忠于南安王府,若是王爷有了意外,便忠于王妃。”   张翼又问:“王妃何时启程回江城?”   宝钗收回探寻目光。   张翼不同于昨夜的府兵,心计谋略不输于秦远,要不然,他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在他面前,宝钗更为谨慎。   现在是不能回江城的。   水汷领兵在外,虽然说现在生死难测,但在外人看来,未尝不是一场作秀,此时回江城,只怕太上皇那一关就过不去。   若是水汷真出了意外,她就更不能回江城了。   朝堂的风向,太上皇是否会降罪王府,甚至于以后的谁人袭爵,都是她要考虑如何去周全的事情。   因而宝钗道:“且再等一月,此时回江城,若是路上传来了王爷的消息,只会让他陷入两难之地。”   张翼称是。   宝钗见张翼对水汷失去消息之事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联。   张翼出身枭骑,对江城战事远比秦远要了解,或许水汷失联,也只是战局的一部分。   想到这,宝钗心绪大安,安排了张翼多注意北静王的动向,便放他回去了。   张翼出了王府,原本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水汷失去消息,他心急如焚,若非水汷要他看顾着宝钗等人,只怕这会儿他早就跑回了江城。   今日见宝钗气定神闲,方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或许是王爷另有用意呢?恐枕边人担忧,所以只告知了枕边人,至于其他人,全都被他瞒在鼓里。   等会儿回到山庄,一定要和那群兵崽子们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少大惊小怪,自乱阵脚。   北静王府内,刚刚回到京城的北静王水溶换了身常服,手里拿着一封信,来寻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刚刚喝完药,彼时还有一些药味,丫鬟捧来熏香,放在案上。   北静太妃接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完,问道:“消息可准?”   水溶道:“江城刚送来的消息,自然是准的,如今圣上那还不知晓呢。”   北静太妃点点头,道:“只怕南安王府早得了消息,只是不敢声张罢了。”   水溶道:“母亲心善。”   北静太妃摇摇头,染着凤仙花的长长的指甲带着鎏金护甲,捻起书信,丢在火里,看着火苗将书信吞噬,凤目微眯,似是叹息,又像是嘲讽:“可惜了,南安王一脉,就此断绝了。”   水溶道:“母亲心善。”   话锋一转,再问的便是朝堂之事:“母亲以为,此时是否是我们的机会?”   北静太妃斜倚在榻上,心腹丫鬟给她轻轻地锤着腿,她地闭上眼,语气里有着三分慵懒:“不,还要等。”   “等鹬蚌相争,等螳螂捕蝉。”   入夜,左立脱去了那身招摇的飞鱼服,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行至门口处,瞥见了屏风旁边的衣冠镜,停住了脚步。   镜中之人身材消瘦,一身玄色衣裳,配着银色面具,越发衬得像鬼魅。   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挪到脸上,覆在冰凉的面具上。   时间溜走,万物无声。   最终他放下了手,飞身出皇城。   虽然入了夜,但水雯的院子依旧是灯火通明。   少女一身戎装,头发高高束起,舞起银枪的姿势煞是好看。   左立脚踏枝叶,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少女舞枪。   直到他的面具反射到烛光,水雯随手甩出薄薄刀片,左立伸手接住,脚尖轻点树枝,身轻如燕,落在地上。   迎接他的是闪着寒芒的长枪,他侧身躲过枪尖,一把夺过长枪,随手丢在地上。   长枪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守在外面伺候的丫鬟问道:“姑娘?”   水雯道:“没事儿,你们不用过来。”   然后柳眉倒立,恶狠狠地瞪着左立,低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左立负手而立,手指摩挲着那薄薄的刀片。   刀片是温热的,像是在水雯身上揣了很久的样子,上面还有着她的余温。   左立道:“你大哥出事了。”   水雯眼神轻蔑,不屑道:“你少在这咒我大哥,我大哥行事坦荡,做事无愧于心,神佛自然会保佑,哪像你...”   上下打量左立一眼,水雯冷哼了一声,道:“你这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你出事了我大哥都不会出事!”      ☆、第七十七章   江城的战况陆陆续续传来,水汷作战失败的消息也随之传了过来。   关于他战败后失去消息的事情,有人说他战死为国捐躯了,也有人说他被蛮夷俘虏了。   真真假假,消息难辨。   南安王府里,南安太妃直喊着“我的儿”,哭得昏厥了过去,水雯又要闹着去江城寻水汷,探春身子有孕,自然不能理事,宝钗一面安抚南安太妃,一面又派人去看着水雯,唯恐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朝堂之上,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六皇子一派,落井下石,指责水汷好大喜功,不听人劝,方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令天~朝蒙羞。   拥护新帝的一派众臣,虽言辞没有六皇子那帮人犀利,但说话也颇为不客气,三言两语,便将水汷钉在了历史的羞耻柱上。   纷纷扰扰,你方唱罢我登场,强压之下,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敢替水汷说话求情。   就在此时,北静太妃的折子却送了过来。   奏折上,只字不提水汷惨败之事,只讲历代南安王兢兢业业,为国捐躯之事,临到末尾,才替水汷求了情。   其实也不能算求情,北静太妃只道建国之初,第一代的南安王出生入死,拼了身家性命陪着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陛下若对水汷从严处理,只怕会寒了一干老臣的心。   太上皇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   北静太妃话题一转,讲的却是袭爵之事。   如今水汷出了意外,他膝下又无子女可以继承王位,以后的南安王王位,该由何人继承?   太上皇看完久久不语,合上奏折,倚在龙椅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上前给他揉着太阳穴。   过了良久,太上皇吐出一口浊气,半是欣赏,半是惋惜,道:“北静太妃,巾帼不让须眉。”   太上皇的声音低了下去,身旁的小太监聚精会神,支起了耳朵,方听到几句幽幽的叹息:“孤的这些儿子里,竟无一人可以比得上她。”   “当年将她赐婚北静王,到底是孤做错了。”   入夜,南安太妃仍是不肯安歇,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声音沙哑,仍然兀自喊着“我苦命的儿”。   宝钗请了徐朋义前来问诊,南安太妃却不让他把脉。   徐朋义无法,又只得退下。   宝钗跟着他出了里屋,屏退丫鬟,道:“母亲膝下只有王爷这么一个儿子,忽而听到这个消息,情绪一时难以自制,万望先生不要介怀。”   徐朋义忙道:“不敢。”   徐朋义见宝钗虽然眼眶微红,但规矩礼仪却不曾废,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依旧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禁对她生出几分钦佩之心,因而在与她说话时,也比之前要恭谨三分。   宝钗微微皱眉,眼角眉梢写满了对太妃的关心:“母亲年龄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怕还未等王爷归来,她的身体倒先垮了。如此一来,我倒是成了不孝之人了,更有负于王爷临行之时的托付。敢问先生,可有解惑之法?”   徐朋义自然知道宝钗问的是什么,略微思索一会儿,道:“我与太妃开上一剂安神药,且让太妃养养精神。”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道:“母亲此时饭都吃不下,更别提药了。”   “不知先生,可有熏香之类的药物?既不伤身体,又有利于母亲安眠。”   徐朋义一怔,暗自佩服宝钗的心细如发。   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在他的记忆力,唯有一位女子能与之平分秋色。   这样一来,水汷纵然是真的出了意外,南安王府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当下徐朋义便写下了几个制作熏香的方子,交给宝钗定夺。   宝钗也曾翻过几本医书,因而对于药理多少也懂得一些,选了个最有益于南安太妃身体的方子,让小厮们下去研磨。   宝钗催的急,小厮们也勤快,半个钟头之后,丫鬟们将熏香捧了上来。   宝钗亲手点燃,放在南安太妃床畔的梳妆台上,又默默退下,守在外厅间。   偶有香气漂来,宝钗也有了几分睡意,奈何府中众人皆等着她发号施令,太妃如今情绪又不安稳,只得强撑着精神,守在外厅。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去里屋看太妃,道太妃如今睡着了。   宝钗走了进来,见太妃躺在床上,鬓发散乱,轻轻为她理了理鬓发,又给她盖好被褥,叫了府上忠厚的老人为她守夜,又叫来了太妃的心腹丫鬟,好生嘱咐了一番。   饶是这样,仍放下不下,又把莺儿也留了下来,并安排小丫鬟,太妃若是醒来了,立即去回她。   做完这一切,她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的院子。   刚行至半路,一位府兵来报,说王妃等的人到了。   宝钗略微收拾一下,便来到水雯的院子。   院子外,水雯的丫鬟们皆是一身武服装扮,见她来了,拦了她的去路。   宝钗道:“我刚从太妃那出来,顺道来看看郡主。”   “郡主与王爷兄妹情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怕她心里难受,一个人躲在屋里哭鼻子。”   水雯的丫鬟听她说的颇有道理,便不再阻拦,放她进了院子。   院子里,水雯一身劲装,坐在石登上,眼睛红通通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宝钗屏退左右,取出帕子,上前给水雯擦了擦眼泪。   宝钗想起往日水汷待她种种,如今他出了意外,她却连一场放声大哭都不能够,更要掩饰住悲伤,强作镇定,与这众人去周旋。   看到水雯,更像是看到了一切的自己。   水雯失去水汷,就如同那年父亲去世,万般无助的她一样吗?   想到这,心口一酸,道:“郡主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句话几乎是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   自薛父去世后,宝钗是第一次说话这般不经思考。   这句话,虽然是对水雯所说,何尝不是宝钗想对自己说的话呢?   话音刚落,宝钗便后悔了。   她知道,左立隐藏在这院子的某一处,正在瞧着她俩。   宝钗不能,更不敢与水雯一般,放声大哭,哭出心里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心酸委屈。   宝钗把水雯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抽抽搭搭的讲,他们兄妹儿时的欢乐场景。   直到后来水雯哭的累了,宝钗冲了一杯茶,喂水雯喝下,又拿起桌上她带过来的点心,好说歹说,终于让水雯吃下了点东西。   水雯抹了把眼里,哽咽道:“我...我要去江城,找...”   话未说完,便躺在宝钗怀里不动了。   宝钗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额前碎发,瞧着她沉睡的睡颜,道:“统领看了这么久的戏,如今也该现身了吧。”   万物皆寂,宝钗却并不着急。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王妃找我何事?”   宝钗用帕子擦去水雯嘴边的点心渣,却不回答左立的问题,道:“春夜里凉,郡主今日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若再受了风寒,只怕她身子受不住。”   左立走上前来,从宝钗怀里抱过水雯,一路走进水雯闺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又随手给她盖上了被子,顺手将背角掖了掖。   宝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并不阻拦,也未说些什么。   取来水雯屋里的茶叶与茶器,冲上茶,将水雯平日里用的那个胭脂红的杯子倒上茶,递给左立。   左立接过茶,动作里的停顿几乎微不可查,但还是被宝钗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既然认得这个杯子,那便是平日里没少来水雯的院子了。   得到这个结论,宝钗心中的把握又多了一分,虽然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三分把握,但宝钗还是想要试一下。   她是水汷的妻,生死荣辱皆为一体,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有义务要守护着王府。   为了水汷,也为了她自己。   宝钗轻轻抿了一口茶,却不提水汷在江城战败的事情,只是询问一些左立年幼时在暗卫的过往。   左立知宝钗有事求他,她如今问的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在套近乎罢了。   他经历了太多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敷衍地应付着,谁知宝钗话题一转,却让他不敢再敷衍了。   烛光下的女子,姿色天成,朱唇轻启,像是在缅怀旧日时光一般开了口:“我曾听王爷讲过一件趣事。”   宝钗手指抚弄着茶杯,杯子是莲青色,茶水是碧青色。   碧青色的茶水在莲青色的杯子里微微打着旋儿,她的发间翻云簪在烛光的映照下晃得人眼花。   “江城曾有一位官员,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但奈何与京中贵人有关系,谁也奈何他不得。”   “王爷年少热血,实在看不下去他祸害江城百姓,于是,便偷偷背着父亲,组织了一场谋杀。”   “或许那人实在作恶太多,老天都不容他,竟然让王爷得手了。”   “只是刺杀之事当着伺候他的侍女的面完成的,王爷怕走漏了消息,因而给了那侍女一袋银子,让她远走高飞。”   “谁知王爷瞧了那侍女一眼,便愣在了当场。”   左立脸上带着面具,因而宝钗也瞧不到他此时的表情,收起探寻的目光,余光却撇到他握着杯子的手,比刚才微微用力了些。   宝钗了然于胸,继续道:“也无怪乎王爷被她迷了个七荤八素,就连郡主,都时常向我说道:那位姐姐,确实是她这一生见过最美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我啥时候跟你说过这事?我咋不记得了。 宝钗冷漠脸:我脑补的 左立:....   ☆、七十八章   左立的眼皮跳了跳。   好在隔着面具,宝钗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宝钗的那番话,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左立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时光。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然而回想起来,那年那月那日发生的事情,宛如昨日,清晰依旧。   那夜昏黄的烛光,那夜摇曳的船只,那夜醉人的美酒,那夜靡靡的琴音,以及那夜,狂涌到他脸上的温热的鲜血。   左立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被宝钗温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面前的宝钗依旧是端庄的,端庄到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噙着星光,只是左立觉着,那点点星光里面,有着隐藏的极好的狭促?   对,就是狭促。   将一切尽握掌心的,带着几分年轻女子的好奇的狭促。   左立虽然能感觉到宝钗没有丝毫恶意,但还是觉得有些不爽。   他是这一代最出色的暗卫,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为之变色。   他自信,也也自负,高超的武功,缜密的心思,让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留下把柄。   但为什么是这一件,偏偏让南安王府的人知道了?   左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   宝钗将左立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又多了一份把握。   她说的已经足够多,诱饵下的也足够大,剩下的,便要看左立是良知未泯,还是极力攀高。   登高必跌重,这个道理,久居高位的人,应当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左立的声音。   左立的声线没有任何波动,也不带丝毫感情,但宝钗还是听到了话里的情绪。   左立道:“郡主...还记得当年之事?”   宝钗低头抿唇一笑。   相思了无益,惆怅是清狂。   无情的人,动了情,才最为致命。   左立对水雯的感情,宝钗是在探春大婚那日发现的端倪。   左立其人,眼中并无男女之分,他看谁都像是行将就木的尸体,阴测测的,望之让人生寒。   但他瞧着水雯的眼神与平常人不一样。   那日水雯鲜衣怒马,飒爽英姿,前来荣国府迎亲。   左立跟在她身后,如死水一般沉寂的眼里竟然有了光亮。   虽然很微弱,但宝钗还是觉察到了。   像是久经雾霾的人期盼晴空,宝钗终于从他身上发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左立久居高位,美人他见的太多,水雯虽略有姿色,但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单看样貌,并无可以吸引到左立的地方。   所以一见钟情,便被排除在外。   水雯与左立相识在狩猎场,剑锋所指,互相为敌,又因为水汷差点命丧当场,因而二人也并无日久生情的可能。   不是一见钟情,也并非日久生情,男女感情之事上,也就只剩下一个竹马情长了。   但水雯自幼长在江城,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京城,而左立自小养在内卫,而后守在京城,并无竹马之约的机会。   左立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水雯擦出的火花?   抽丝剥茧,最终还是让宝钗查了出来。   水雯话多,且闲不住,时常去找宝钗说话,讲儿时趣事,将江城风景。   一个并不起眼的故事,水雯的满是惊艳,再加上水汷曾与宝钗讲过的左立的消息,竟让宝钗拼凑出了当年的相遇。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原来早在许多年前,水雯便已经在左立心里一寸方地。   时过境迁,经年再遇,当年懵懂的女孩已经长大,那寸方地,是否长成了草原?   宝钗抬头瞧了一眼左立露着的两只眼睛,抿唇一笑,道:“如何不记得?郡主常道,那夜的姐姐,她此后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   讲到这,宝钗微微顿了一顿,瞧了一眼左立,过了半晌,方继续说道:“再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了。”   “郡主还道,若是余生还能遇到她,与她……”宝钗脸上一红,低头轻声道:“也是欢喜的。”   “啪”的一声,左立手里杯子被他捏的粉碎。   尖锐的碎片刺在他的掌心,瞬间便见了红,他却是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仍保持着握着杯子的动作。   宝钗起身,取来了止血药物与帕子放在桌上。   水雯刷枪练武,难免会一时不小心受伤之类的事情发生,因而她的房间里时常备着伤药。   左立拔出入了肉的碎瓷片,洒上伤药,又熟练地用帕子绑好,刚做完这一切,便听了到了宝钗一声幽幽的叹息:“可惜了,这只杯子是郡主最喜欢的。”   左立瞧了一眼杯底的印章,漫不经心道:“钧窑的?我以后再赔她一个。”   宝钗道:“赔?这是原来老王爷送给郡主的。”   左立的手停在了空中。   左立眯起了眼,面前这个女子,原来不止一副好皮囊,以前倒是小瞧了她。   偏她是水汷的心头宝,若是动了她,只怕水汷回来之后,如疯狗一般不管不顾,去找他拼命。   出一时之气,而惹上一个□□烦,这个买卖,并不划算。   深呼吸一口气,左立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宝钗莞尔一笑,拢了拢额边鬓发,道:“统领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我的打算。”   “你想让我左右太上皇的意见?”   左立微眯着眼,目光如利刃。   宝钗却毫不畏惧,一双杏眼,应了上去,道:“统领也太看得起我。”   若无其事般又给左立倒上一杯茶,右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眼中有了几分黯然,道:“可惜我不曾为王爷诞下一子半女。”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宝钗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道:“我与王爷未出新婚,他便领兵出征,留下一家老小,交予我看顾。”   “好在婆婆慈爱,小姑识理,府上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   宝钗复又抬头,睫毛微微颤了颤,双眸如水,里面盛的的倔强,与淡淡的心酸:“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曾为王爷留下血脉,到底是我不是。”   “你想要个儿子?”左立干脆利落道:“这个我帮不了你。”   “不是我要。”   宝钗苦笑一声,道:“是过继。”   “昭王妃...怀有身孕...四月有余。”   宝钗艰难道:“昭王与王爷同为老王爷所出,昭王的孩子,想是王爷也会喜欢的。”   宝钗曾无数次设想过,她以后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是乖巧,还是孤僻,是懂事,还是任性,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都是上天赐予她的宝贝。   然而现在的局势,颓败地让人绝望。   她与水汷若有自己的孩子,她如今就不会陷入如此绝望的困境,更不会以水雯为诱饵,引诱左立上钩。   她不想算计,却不得不算计。   南安王王位不能易主,一旦易主,等新人坐稳王位,收复江城兵力,水汷便再无回来的可能。   左立想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面前这个哀伤的女子,从见面便开始步步为营,揭了他的老底,为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左立赶紧自己的智商与能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这件事,你们妯娌间去协商,你与昭王妃不是闺中密友吗?”   宝钗道:“此事干系重大,非统领不能成事。”   “这是我求统领的第一件事。”   宝钗低头饮了一口茶,继续道:“第二件事,太上皇召见二弟之时,还望统领通融,让我一同前去。”   “第三件事...”   “罢了,等以后统领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再说与统领听。”   此话一出,又刷新了左立对于宝钗的看法。   水汷的眼光,果然毒辣,这种女子,却是有让人喜欢的资本。   对局势的把握,对人心的掌控,足以让她在任何困境中都屹立不倒了。   左立低头饮茶,余光撇到挂在一旁的水雯的佩剑。   剑鞘做的很精美,海浪纹配着蓝宝石,煞是好看,是大海的颜色,也是晴空的颜色。   让他忍不住想起水雯的那张略带稚气,却又混合着英气的脸。   一看便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她的眼里没有乌云,全是晴空的颜色。   那是左立一直渴望却永远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左立突然就想答应宝钗了。   他不想见到那张原本阳光的脸上乌云满布,那不是属于她的颜色。   她应该是大海,是天空,自由翱翔,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一杯茶下肚,左立道:“我答应你。”   宝钗终于听到了左立带有活人气息的声音,听懂了他的酸涩,他的无奈。   爱而不遇,求而不得。   宝钗默然,道:“谢过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哎   ☆、七十九章   左立答应了宝钗所求之事后,宝钗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反而比之前更为忙碌。   宝钗知道,让左立帮忙做的事,不过是声东击西,真正起作用的,并不在于左立,而在,北静太妃身上。   北静太妃的折子递上去之后,便惊起了千层浪。   兄死而无后者,弟弟继承爵位,老祖宗传来下的规矩。   宝钗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怕这个系铃人,表面与南安王府交好,暗地里交恶,宝钗也要去找她。   临行之前,宝钗去了一趟三公主所在的公主观。   多日不见,三公主褪去那身繁华的宫装,换上了广袖儒衫,云鬓高梳,恍若天宫仙娥。   她上前牵了宝钗的手,屏退左右,一句话在肚里徘徊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口:“你,还好吗?”   宝钗含笑道:“好,太妃与郡主都是知礼的人...”   三公主握着她的手,眉间轻蹙,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宝钗低下了头,插在发间的步摇流苏轻轻作响。   “我是天家的人,这内里的苦,我比旁人更清楚,你如今的处境...”   三公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看到宝钗轻轻咬着唇,那是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宝钗软弱无措的一面。   在永昌公主的记忆里,宝钗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睿智,看破不点破,永远用她特有的贴心去周全照顾身边的人。   然而今日的宝钗,她的目光不再是温柔中带着坚定的,她的眼里有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带着三分躲闪和慌乱。   “我不该来找你的。”   宝钗垂下了眼睑,她的声音轻轻颤着,满是自责:“你好不容易才跳出泥泽,我不该再把你牵扯进来。”   “你这是什么话?”   永昌公主又气又笑,心酸之余,握紧宝钗的手,道:“你这番话,把我们以往的情谊放在了哪?”   “我能逃出生天,全靠你与兄长相助,如今你们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纵然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派人寻你的。”   永昌公主起身,把早早便写好的一封书信交给宝钗,道:“你把这信交给...”   原本是少女怀春的梦,彼时却如同伤口处新结的疤。   宝钗感觉到她握着信的手微微一抖,永昌公主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交给贾琏,他...他看了之后,会给你一个东西,你拿着那东西,去找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见了,便不敢不去帮你。”   宝钗回到薛府,薛母眼圈红红,强忍着泪,道江城离京城千里之遥,消息难免不准确,指不定现在军队已经寻到了王爷,嘱咐她千万不要太过悲伤,好好保养身子。   薛蟠见了她,先让人抬上来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一箱衣服,一箱首饰,还有一箱,是薛蟠在做生意时搜寻过来的稀奇古怪东西。   薛蟠挠了挠头,道:“好妹妹,你知道哥哥嘴巴笨,不会说话,王府出了这么大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哄你开心。”   薛蟠拿起一件衣裳,就往宝钗身上比划,又从箱子里随手拈了支凤钗,插在宝钗发间,道:“不要你不要怕,哥哥养你一辈子,哪怕圣上削了爵位,哥哥也保你以后衣食无忧。”   宝钗抿唇一笑,一扫连日不快,看看衣服,又看看首饰,道“谢谢哥哥。”   母亲与兄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   擦去眼角的泪,宝钗知道,外面的风雨再大,她也无所畏惧。   宝钗来到荣国府,贾母见了,先搂着她痛哭了一场,王夫人也跟着掉起了眼泪,恐她看了伤心,又连忙擦去泪水,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王熙凤彼时有着身孕,自然是不好见她的,派了平儿过来,温声细语劝了一番。   薛母毕竟是担着超一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知宝钗此时过来必有要事,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把人打发了出去,只留宝钗一人,问道:“王妃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   “老祖宗还是这般聪明。”   宝钗故作为难道:“昨日我去瞧了三公主,公主...”   宝钗低下了头,不好意思道:“公主托我向琏二哥问个好。”   “我也知道,凤姐如今正怀着哥儿,若让她知道了,不免又是一场闹,老祖宗若是为难,那就罢了,下次我见了公主,搪塞两句也就是了。”   贾母何等聪明,宝钗话音刚落,她便起了疑心,联想近日南安王惨败,太上皇有意削藩之事,一阵心惊胆战。   思索半日,贾母还是选择帮宝钗。   水汷在江城素的民心,纵然此时惨败,但以他在江城的影响力,太上皇也不敢追究太过,反而更会善待宝钗,以图江城数十万的兵力。   薛母叫来鸳鸯,道:“悄悄地去,把琏儿叫过来,若凤姐儿问,你就说我问琏儿她的胎象。”   鸳鸯应了一声,一路来到贾琏所住的院子,迎面正碰见贾琏,身后跟着旺儿。   鸳鸯打了个手势,贾琏见了,撇下旺儿,走了过来,笑嘻嘻问道:“姐姐找我?”   鸳鸯见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便冷了脸,贾琏见此,忙收了笑,鸳鸯方道:“老太太找你,你悄悄地去,别让旁人看见了。”   贾琏疑惑道:“这什么缘由?”   鸳鸯推了他一把,道:“叫你去你只管去也就是了,到了便知道了。”   王熙凤正在孕期,反应又大,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被惊醒了,彼时鸳鸯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她听到了一点动静,于是便打发平儿来瞧。   平儿挑帘出来,见贾琏正与鸳鸯说着话。   鸳鸯见平儿出来,便大大方方道:“老太太打发我来瞧二奶奶,看看二奶奶这几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路上遇到了琏二爷,便说了几句话。”   平儿道:“老太太费心了,还劳烦姐姐来走一趟。”   说着在前面打帘子,引着鸳鸯进屋。   鸳鸯略坐了一坐,问了一些王熙凤孕期的事情,又嘱咐平儿好生照看她,半开玩笑道:“平儿,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你家奶奶,如今她就是二太太屋里供奉着的金佛,金贵着呢!”   王熙凤笑道:“要不是我现在身子重,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几人玩闹了一会儿,鸳鸯便起身辞行,道:“先向二奶奶请示一下,借二爷去替我回个话,你也知道我素日笨口拙舌的,老太太问起你的情况,我答不上来,好歹也有二爷帮着周全着。”   王熙凤道:“瞧瞧瞧瞧,我在你们嘴里,倒成了母夜叉一般,还说什么请示我?快走,快走!”   鸳鸯笑着与贾琏一同出去。   鸳鸯走后,王熙凤却忍不住怀疑起来:“你是在我身边伺候的,老太太若是问话,你去不比二爷去更好?”   平儿给王熙凤掖了掖被子,道:“奶奶自有喜之后,这多疑的心思越发的重了。以我看来,奶奶还是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最好,他日生下一个哥儿,才算有了终身的依靠。”   王熙凤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复又提起这事,平儿无法,只得前去贾母院里一看究竟。   贾琏既到,贾母与鸳鸯回避,宝钗取出书信,递给贾琏。   贾琏一怔,接到信的手微微抖着,道:“这是...公主给我的?”   “她...不怪我了?”   贾琏连忙打开信,看完之后,满脸失望,道:“原来为的这个。”   从贴身的香囊里,取出了一小块脱了丝的缎子,递给宝钗,道:“公主说的,便是这个了。”   宝钗接过,谢过贾琏,问了一些王熙凤的胎象,贾琏浑浑噩噩,词不达意。   宝钗微微皱眉,世间男子,大多如此,爱一个,爱一个,贪心不足。   误了公主,也负了王熙凤。   公主入道家,青灯经文伴一生,王熙凤虽守着贾琏,却时时防备着新的女子的出现。   在这一场的爱情角逐中,没有一人是赢家。   太后为公主选驸马是好意,却被攀龙附凤的贾赦钻了空子,太上皇打压王子腾,却拿了公主婚事作伐子。   归根到底,还是权势弄人。   宝钗一声叹息,不再询问王熙凤的消息,起身欲走,却又听贾琏期期艾艾道:“公主...她现在好吗?”   面前的贾琏,哪还有往日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形象?   迷茫与自责,充斥着他的眸子。   宝钗见了,不免责怪自己拉公主又如泥潭。   理了理思路,宝钗轻声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公主好与不好,又与琏二哥有什么关系呢?”   “我劝琏二哥还是早些断了这些心思,切莫寒了凤姐姐的心。”   “凤姐姐”三字,犹如一盆冷水,泼在贾琏头上。   贾琏一个激灵,低下了头,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进度是不是有点慢?要不要加快一下进度?   ☆、八十章   宝钗见贾琏这副模样,不忍再继续说他,告诫他要多将心思放在凤姐身上,贾琏连连点头,宝钗却知他并未听进心里。   宝钗暗自埋怨自己扰乱了他们夫妻的生活,见贾琏手里仍捏着书信,便好意提醒道:“这封信干系重大,不能让旁人瞧了去,琏二哥还是早些销毁的好。”   正在说话间,文杏过来请宝钗,说是郡主闹着要去江城,谁也拦不下,让她赶紧回府。   宝钗嘱咐贾琏务必要销毁书信,便急忙往王府赶去。   王府内,水雯已经换好了一身轻甲,腰间配着长剑,彼时若非南安太妃死命拉着她,只怕她早已出府。   水雯见宝钗回来,连忙叫道:“大嫂!”   宝钗上前安抚了南安太妃,又去劝水雯,奈何水雯水米不进,满腔心思要去江城寻水汷。   南安太妃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么一对儿女,你哥哥不孝,一时舍我去了,如今你又要去那不得回转的地方...”   “我这一生命苦,人生三苦,竟然都叫我经历一遍。”   “早年丧父,中年丧夫,到了晚年,又叫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安太妃哭的凄惨,周围人也忍不住跟着落泪,宝钗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去请徐朋义。   南安太妃搂着水雯,道:“你爷爷,你外祖父,你父亲,都死在战场上,尸骨都不曾寻回,如今你哥哥又是这般...”   南安太妃的哭诉还未说完,便被水雯打断了,她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神却无比的坚毅:“大哥没死!”   水雯从南安太妃怀中挣出,右手指着江城的方向:“除非我亲眼见到了大哥的尸体,否则无论谁跟我说他死了,我都不信!”   宝钗上前给南安太妃揉着胸口,柔声劝慰道:“母亲,江城离京城万里之遥,消息一时难通也是有的。您是王爷的母亲,知子莫若母,王爷是什么脾气,您比谁都了解,兴许只是王爷战败了,一时面子上挂不住,找了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过个几日,等他想开了,便又会回营领兵作战了。”   安抚完南安太妃,宝钗又去劝水雯,握着她指着江城方向的手,道:“什么尸体不尸体的,郡主说话也太急了些。”   然后又低声在水雯耳畔道:“母亲本就伤心,郡主且收些脾气,若是母亲气出了好歹,郡主又比谁都心疼,何苦来哉?”   宝钗此话一出,水雯便红了眼,又兼宝钗推了推她,水雯便顺水推舟,复又倚在南安太妃怀里,红着眼道:“我错了。”   南安太妃搂着水雯,放声大哭。   这个自出生便尊荣无比的女人,在经历了丧父丧父丧子的打击后,贵妇形象荡然无存。   她的鬓发散乱,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却不让丫鬟们去擦。   她现在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普通母亲。   丫鬟来报,说徐朋义到了,宝钗与水雯合力劝了一通,南安太妃方让徐朋义诊脉。   开的汤药,水雯亲自端了喂她,南安太妃方喝。   宝钗跟着伺候,直到南安太妃沉沉睡去,她才与水雯一起走出来。   宝钗见水雯走出屋子时又深深看了南安太妃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   二人一路回到水雯的院子,宝钗方道:“郡主还是要走?”   水雯道:“十岁那年,他们告诉我,父亲打了败仗,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水雯轻笑,眼泪无声落下。   伤疤无论再怎么时间久远,一旦揭开,那血淋漓的伤口,还是会痛彻心扉的疼。   水雯道:“我想去战场上找父亲,母亲死命拦住我,她说一切交给大哥,让大哥去处理,大哥会把父亲带回来,而我,只需要静静地呆在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就行。”   “那一段时间,我时常梦到父亲,他浑身是血,衣不蔽体。他说他一直在等我,等我带他回家。”   宝钗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她知道,这时候,她只需要做一个忠实的听客就行,陈年旧事,还需水雯自己看开。   “可是后来,大哥回来了...”   水雯捂住了双眼,泪水顺着她的指缝落下,她哽咽道:“父亲...再也没回来。”   水雯伏在桌上,痛哭出声。   那一年父亲去世的痛苦,此时又占据了她的身心。   宝钗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想起她父亲去世那年,她的无助与彷徨,以及后来迅速的成长。   与宝钗相比,水雯无疑是幸福的。   南安太妃虽然耳根子也软,没什么主见,但水汷却是一个极有担当的男子,他将水雯保护的很好,天真烂漫,宛若三月暖阳下未经风霜的花骨朵。   然而父亲去世的伤痛,却是这些保护无法抹平的。   宝钗知道,那是心脏永远缺失了一角,此生再不敢碰触,也不敢提起。   所以王子腾能够一句话拿捏住宝钗的情绪,又好比,水雯彼时的执念——“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我去战场上找父亲,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水雯起身,擦了擦眼泪,道:“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去找大哥。”   “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他。”   水雯的眼神坚定中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宝钗丝毫不怀疑,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去闯。   宝钗摸着她的头,道:“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水雯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你不阻止我?”   “我会帮你,母亲那边,由我去劝说,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宝钗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水雯拉着宝钗的手,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急切道:“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   荣国府内,贾琏手里捏着公主的信,神情恍惚。   最终他还是没有听从宝钗的嘱咐,把信销毁。   贾琏将信整整齐齐对折,放在贴身小衣的口袋里,揉了揉脸,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   屋里王熙凤躺在榻上,她刚吃了点东西,又尽数吐了出来,一张小脸蜡黄,不胜可怜,哪里还有当年不怒自威的“凤辣子”模样?   贾琏急忙走上前,嘘寒问暖。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脸色方好了一些,问了些贾母都问了哪些问题,贾琏面不改色,胡乱应了。   因着王熙凤怀疑,二人分房而睡。   到了晚间,王熙凤拉着平儿偷偷来到贾琏屋里。   平儿低声劝道:“奶奶,您这是何苦呢?若是您保养得当,此次生下一个哥儿,任谁也动摇不了您在府上的位置。”   王熙凤摇了摇头,道:“不,她是公主,她老子是皇帝。”   月色透过纱窗照进屋里,王熙凤脸上明明暗暗:“薛家妹子前脚去公主观,老太太后脚就把二爷叫了过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必定是那位公主耐不住道观寂寞了...”   王熙凤虽然经历前事,性子好转了一些,但孕期女子体质特殊,情绪反复,多疑猜忌,没有的事情都要想三分,更何况此事疑点重重,因而不顾平儿的劝说,执意要搜查。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贾琏还未料到危机来袭,他惬意地翻了个身,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之中。   好巧不巧,那封他折的工工整整的信,微微露出了一角。   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果然如此,轻手轻脚,便取走了信。   王熙凤回到屋里,借着烛光,打开书信。   一封信看完,如遭雷击,一张俏脸瞬间吓得雪白,浑身冷汗淋漓。   平儿看她这般模样,便知大事不好,小心翼翼道:“奶奶?”   过了好一会儿,王熙凤脸上方有些血色,她抓着平儿的手,道:“二爷...二爷这是要...”   还未说完,便住了口。   平儿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能把王熙凤吓成这样,还以为公主在信上写了要贾琏休妻之类的话,于是温言相劝道:“二爷最是喜欢奶奶了,必然不会做那种绝情的事。”   南安王府,宝钗独坐听雪亭饮茶。   府兵来报,说左立去了水晏的院子。   按照计划,此时左立正在与水晏商议过继之事。   水晏多疑,必然不会答应,相反还会质疑左立的用意。   水晏一旦质疑左立,宝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此后再去寻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的大名宝钗听了太多次,心计与大局观原高于目前的四王,纵然不为收复江城兵力为己用,哪怕为了给水溶铺路,她也是乐意见到南安王府内斗不止的。   天家亲情,薄凉至此,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他们的悲哀。   一阵夜风吹来,宝钗紧了紧衣服。   她抬头望天,乌云遮住了星光。   最好最坏的打算她都做了,只看水汷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从战场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凤拿到信之后会干嘛? 1、给王子腾 2、烧了 我的天,有生之年居然能上佳作推荐。。。 开了个贾环的坑,喜欢贾环的小天使们可以收藏一下(*?︶?*)   ☆、八十一章   烛影晃动,左立翩然而至。   宝钗倒上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杯子是一水的白玉制成的,触手温润,不是左立所熟悉的水雯的杯子。   想是他上次空手捏碎杯子给宝钗留的印象太深,所以宝钗这次不敢再用水雯的杯子来招待他。   左立低头饮了一杯茶,茶水是有几分烫的,看来宝钗在这里并没有等了太久。   然后,左立便撇到了宝钗身旁的小火炉。   左立:“...”   收起目光,左立道:“昭王拒绝了我的提议。”   此言一出,宝钗漂亮的眸子刹那间失去了光彩,强颜欢笑道:“劳烦统领走这一遭了。”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眉目低垂,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一瞬间,倒让左立生出了三分愧疚。   回想起水晏刚才的言谈,左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两代南安王,可谓对水晏仁至义尽,老南安王甚至还为此折了一个女儿过去,如今水汷蒙难,水晏却拒绝帮他,多少让人有些唏嘘,心生寒意。   水晏并非在太子膝下长大的人,到底没有其父仁风。   看着面前满是失望的宝钗,左立只好道:“此法行不通,王妃再想想其他法子,或许能说动昭王。”   宝钗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太上皇面前红人,你的话,他尚且不听,更别提旁人。”   “罢了,许是我命中无子。”   宝钗低下了头,黯然神伤,夜风吹在她穿着的雪青色的衣裳上,夜深露重,她的身影微微抖了抖。   又说了一会儿话,宝钗便与左立告辞,起身正准备,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坐下,紧了紧衣领,说道:“还有一事,倒要劳烦统领了。”   左立道:“王妃请讲。”   宝钗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道:“郡主执意要去江城寻找王爷,我与太妃怎么也拦不下。”   左立微微皱眉,放在膝上的手指摩挲着那枚薄薄的刀片。   宝钗笑了笑,道:“江城出了这么大乱子,太上皇必然是要派人过去查看的,除了统领,太上皇自然是不放心旁人的。此去江城,路险人恶,郡主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望统领多费心照看郡主。”   说完,宝钗转身离去。   听雪亭中,左立坐在椅上,若有所思。   烛光下,他银色的面具闪着寒光,而在他的掌心,躺着一枚薄薄的刀片,被他的体温暖的温热。   次日清晨,宝钗起了个大早,前去服侍南安太妃,温言细语,劝了几劝,南安太妃方潦草地吃了几口饭。   简单吃完饭,南安太妃便要去佛堂祈福,宝钗欲跟着一同去,南安太妃道:“这个节骨眼上,府上事情多,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宝钗眉头轻蹙,却并不准备离开。   南安太妃又道:“不用担心我想不开,去吧。”   见南安太妃如此,宝钗不好违逆,让莺儿与其他大丫鬟守着她,又嘱咐了一番,方抽身回去。   回到屋里,宝钗亲手写了帖子,让下人送到北静王府,交给北静太妃。   又写了一个帖子,让下人送到王子腾府上。   一连几天,北静太妃皆推辞,只道自己身体不好,恐宝钗沾染了病气,因而并不见客。   宝钗见此,再往北静王府递帖子时,便加上了一句:不知北静王狩猎那日穿的袍子,修补好了没有?   帖子既然送出,宝钗便安心在家中等待。   日渐西斜,到了下午,北静王府果然派人来请。   宝钗略一收拾,便动身去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与南安王府虽然同为太~祖皇帝赐下的宅院,但因着第一代的北静王是开国王爷功臣之最的原因,北静王的宅院,是四王里面最为奢华,也是占地最广的院子。   与之南安王府雕刻着的海浪祥云不同,北静王府的楼台亭阁雕刻着的,是大漠苍鹰,望之让人顿生豪迈之气。   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绕过假山流水,宝钗终于抵达了北静太妃的院子。   还未走进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前方引路的小丫鬟道:“太妃病的有几年了,她嫌来回熬药送药麻烦,便把要熬的炉子罐子搬到了自己院子。”   宝钗点点头,问道:“太妃得的是什么病?近几日可好些了?”   丫鬟并不回答,只道:“您见了便知道了。”   丫鬟挑帘,宝钗进入屋内,绕过屏风,便见一个身着绀紫色衣衫的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微微露着绣着雪中红梅的月色裙摆。   宝钗知道这便是北静太妃了,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北静太妃戴着玉色护甲的手指轻轻扬起,便有小丫鬟上前扶起宝钗,又有小丫鬟奉上了今年的新茶。   宝钗大大方方入座,谢过北静太妃的茶,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宝钗抬起头,北静太妃那双上挑的凤目也正打量着她。   她打量着宝钗,宝钗面带微笑,也打量着北静太妃。   弯刀一样的眉,上挑的凤目将眼角凌厉的威势隐藏的很好,唇上那抹淡淡的红,微微露着三分病色。   这样的女子,虽在病中,却丝毫不掩其风华绝代。   宝钗甚至能想象的到她年轻时的模样,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能牵动无数人的心肠。   然而这样一个如花美眷,却被无数人所忌惮,就连当今睿智如太上皇,提起她时,心里也会打个突。   她的才,她的智,以及在丈夫死后独立撑起北静王府的铁腕手段,都足以标榜史册,以供后来无数个丈夫早死的女子来学习观摩。   北静太妃讲话,也与平常的贵妇不同,单刀直入,却又让人摸不准她真正的用意。   北静太妃道:“能叫水汷舍命相救的女子,果然不一般。”   她挑了挑眉,道:“三丫头命大。”   南安太妃尚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句“三公主”的永昌公主,到了北静太妃这里,变成了“三丫头”。   南安太妃,只是南安太妃,而北静太妃,不仅仅是北静太妃,她的手里握着的,是戍守北疆的数十万铁骑。   北静太妃敢如此,宝钗却不敢不恭敬,道:“公主是太上皇之女,一国帝姬,自然有龙气庇佑。”   北静太妃不予置评,道:“左立在她房间守了数日,她一字未吐,反而到了你这...”   北静太妃凤目微眯,赞赏道:“南安王妃好手段。”   话虽是赞赏,宝钗却不敢掉以轻心,比之刚才,更加谨慎。   北静太妃玉色的护甲轻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瞥了一眼宝钗,懒懒道:“你既然拿了把柄来寻我,必然是有所求,说吧,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宝钗道:“太妃玲珑心肠。”   “我不及太妃有福气。”   宝钗一边细细打量着北静太妃的神色,一边道:“我与王爷未出新婚,他便舍我而去。我一介弱女子,既没有太妃的福气,也没有太妃的聪慧,而今不过想要一个孩子罢了,以图百年之后,四时八节,墓前多少还有人供奉。”   北静太妃眼底一抹嘲讽闪过,道:“所以,王妃是看上昭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宝钗道:“不错。”   宝钗眉间轻蹙,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昭王与王爷同出一父,他的孩子,王爷应该也是喜欢的。”   “哦?”   北静太妃轻挑眉梢,似笑非笑:“是吗?”   “此事牵扯甚大,我若帮你,你拿什么谢我?”   小丫鬟捧来那夜水溶穿的藩王服,北静太妃指着上面被撕掉的衣角,道:“藩王服为王爷朝服,虽然只能由宫中浆洗织补,少了衣角,会被追问查询。”   “但我并不觉得,太上皇会为了一个区区三丫头,动我北静王府。”   “更何况,狩猎场上,溶儿只是奉命而行。”   又有一个小丫鬟上前,捧着一个楠木托板,上面摆的,是明黄锦缎。   北静太妃道:“六皇子有太上皇密旨在手,由不得溶儿不听。”   “所以...”   北静太妃微微一笑,面露惋惜之色,道:“王妃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宝钗满面失望,身影微微一晃,喃喃道:“统领那里不行,您这里也不愿帮我,看来我是命中无子了。”   北静太妃眼中精光一闪,道:“你找左立了?”   宝钗自知失言,再解释,只怕是越描越黑,反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于是道:“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他倒是会见风使舵。”   北静太妃面露讥讽,道:“只是这从龙之功,却不是这么好挣的。”   “罢了,你先回去,容我思虑几日,再给你答复。”   宝钗知目的达到,谢过北静太妃,欢欢喜喜出了北静王府。   坐上轿撵,里面只有她一人时,宝钗敛去了面上的欢喜模样。   北静太妃那段似是而非的话,让她心中暗暗生疑。   左立的从龙之功,从的究竟是谁?   水晏那食指叩着桌面的习惯,倒与北静太妃有着几分神似。      ☆、八十二   许是怀孕的原因,王熙凤这几日,比之前多了几分古怪。   贾琏怜她怀孕不易,便处处让着她,饶是这样,仍不见她的脾气有多少改善。   贾琏到底也是娇养大的公子哥,一两日,他还觉得王熙凤不易,三四日,他尚且能忍,然而再过几日,他便生出了几分不耐烦。   这日正在吃饭,王熙凤不知怎地,心不在焉,面色深沉,贾琏见此,便生出几分不悦,道:“舅母前几日派人来请,我想着你精神不好,便推了不让你回去,如今你精神越发好了起来,倒不如回去小住几日,也省的叫舅舅舅母悬心。”   “回去?”   王熙凤一惊,面上惨白。   贾琏以为此事又惹到了她,便低头夹菜不语。   王熙凤白一阵,红一阵,过了许久,她方下定决心,贝齿轻咬樱唇,道:“回去也好。”   次日清晨,贾琏便亲自将王熙凤送到了王子腾府上。   王子腾素来疼爱王熙凤,得知她怀孕,王子腾自然替她高兴。   前几日,王熙凤让夫人派人去荣国府请了几次,因王熙凤初怀孕,脉象不稳,便没有过来,如今贾琏将王熙凤送了过来,王子腾连忙将政事处理完,便往后院走去。   到了屋里,与贾琏自然免不了一同寒暄,又留贾琏在府上吃了一顿饭,酒足饭饱,方叫贾琏回去。   直到日渐西斜,王子腾方有时间与王熙凤相处,看她神色不对,还以为她又与贾琏生了气,正欲劝解,却见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王子腾不知何事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熙凤唬成这样,脸色一沉,便叫屋里人尽数退下。   王熙凤这才取出书信,递给王子腾,想起公主,王熙凤恨得几乎将银牙咬碎,柳眉倒立,恨恨道:“叔叔,公主这哪是招驸马,这是要琏儿死啊!”   王子腾到底是在沉浸官场数十年的人物,看了信之后,他握着信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一捋胡须,问道:“你这是从哪来的?”   “哪来的?还不是我那好表妹——”   见王子腾眉头微皱,王熙凤知他不喜,忙换了说辞,道:“南安王妃给琏儿送过来的,我趁琏儿睡熟了,偷偷拿过来的。”   “这么说,贾琏还不知道?”   王子腾面有几分释然,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一些。   “是的。”   王熙凤点点头,道:“叔叔,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子腾打断了:“趁他还没有发现,你仍悄悄地把信放回去,只当没有发生过。”   “可是——”   “没有可是。”   王子腾欣慰地看着王熙凤,亲自给她倒上茶,道:“凤丫头,你这次可是帮了叔叔的大忙。”   王子腾见王熙凤脸上仍有担忧神色,于是安抚道:“此次琏儿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若是筹划得当,只怕还会重振荣国府荣光呢!”   王熙凤何等精明,听王子腾这般说,便知此信正中他的算计,若真如他所说,她倒成了荣国府的功臣了,如此算来,倒也不惧公主不公主了,于是忙换了一张笑脸,笑道:“这样说来,我还要替琏儿多谢舅舅提拔了!”   “一家子骨肉,什么提拔不提拔。”   王子腾笑着说道,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江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上皇自然不会不管,待朝堂非议平静了一些,便派左立前去江城查探事情始末。   左立领了旨,整装出行。   浩浩荡荡的锦衣卫队中,一顶绣着麒麟的奢华马车,显得有些扎眼。   马车上颇为宽敞,左立盘膝而坐,他的一旁,坐着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清秀少年,双手正在捣弄着熏香。   袅袅熏香升起,少年不耐烦道:“你这是去江城游玩的,还是去江城调查我大哥的事情的?”   原来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水雯。   水雯一心要去江城,宝钗自知拦不住她,便求了左立,一路照看着她,她这才女扮男装,与左立一同出行。   左立瞥了她一眼,道:“我并没有让你弄熏香。”   水雯张口便道:“哪有坐马车不点熏香的....”   话刚未说完,一张脸便涨的通红。   水雯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郡主,马车上点熏香早已是习惯,自知理亏,便不再言语,把熏香随手一丢,看它骨碌碌滚到外面。   一声轻响落在地上,又很快被守卫在一旁的锦衣卫眼疾手快地捡起来。   水雯红着脸,道:“这次还是谢谢你了,不过,我不能在这伺候你太久,我要赶快去江城找我大哥。”   “你这次帮我的忙,我记在心里,以后必会报答你的。”   水雯虽然不知道宝钗是如何说动的左立带她去江城,但仅以“伺候左立一路”,换取去江城的机会,这个买卖,还是非常划算的。   因为她对左立的态度也比原来好了许多。   左立微微挑眉,“伺候”?   千金郡主何时会“伺候”人了?他伺候她还差不多,宝钗那通糊弄人的话,也只有心思单纯如她才会相信。   “不用。”   左立道:“晚上就可以走。”   “真的吗?”   水雯欢喜地抓着左立,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扫前几日的郁气。   左立的心跳忽然就快了半拍。   水雯问道:“我晚上就可以走?”   “不是你,是我和你。”   左立喉结滚动,扫了一眼抓着他的胳膊的水雯的手,隔着布料,他能感觉到水雯那双与寻常闺阁女子并不一样的手。   她的手上有着薄薄的茧,那是一双时常握着兵器的手,没有女孩家的柔软与滑嫩。   左立收回了目光。   入了夜,锦衣卫就地扎营休息。   那座豪华的马车颇为宽阔舒适,左立便在上面休息。   马上上,左立道:“你背过身。”   水雯疑惑道:“做什么?”   左立道:“我换衣服。”   “...”   水雯瞬间红了脸,背过身去。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有武器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很快,左立换好了衣服,道:“走吧。”   水雯转过了身。   面前左立脱去了飞鱼服,换了一身玄色衣裳,摘掉银色面具后,那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便露了出来。   左立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好看之处,只有那双眼睛,深沉的有些吓人。   家有盛世美颜的水晏,又有英姿勃发的水汷,宝钗探春,又是清一色的美人,因而水雯审美也被他们无限拉高。   初见左立这般普通的面容,水雯不免有些失望,很快又想通:怪不得整日里都带着面具呢,原来真人长这样。   收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水雯道:“我们怎么走?”   左立撩起帘子,跳下马车。   马车外面,锦衣卫们三五成群,守着夜,却如同看不到他一般,脚步声整齐划一,从他面前走过。   离马车不远处,拴着两匹骏马,左立解开马缰,问道:“你会不会骑马?”   水雯翻身上马,道:“瞧不起人。”   马鞭一扬,再顾不得许多,归心似箭,恨不得下一刻便飞到江城。   南安王府,南安太妃的院子。   宝钗跪在门前,后面跪着一群丫鬟婆子。   南安太妃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宝钗,半天说不出来话。   探春上前给她顺着气,一边给宝钗使眼色。   南安太妃胸口剧烈地起伏,韶华不再的脸上又是恨,又是气,她哆哆嗦嗦指着宝钗,道:“你这是要气死我!”   宝钗的头低了下去,碰触在汉白玉的石上,冰凉难耐。   再抬头,额上一片殷红。   宝钗哀求道:“要打要骂,媳妇儿全凭母亲处置,只是母亲好歹也要保养身子...”   南安太妃大哭:“我还要这条老命做什么!”   探春与袁姨娘在一旁劝解,少顷,水晏又打发人过来问,南安太妃仍不见好,宝钗只是跪在地上请罪,并不敢进屋。   双方正在僵持间,二门外婆子送来了北静太妃的帖子,说要宝钗过府一叙。   宝钗强撑着身子,正欲起身,还未站稳,眼前一黑,一头便栽了下去。   好在一旁跪着的是水雯的丫鬟,动作灵敏,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没一头栽在地上。   丫鬟扶着宝钗进屋,宝钗向南安太妃行了个礼,南安太妃扭过脸,并不理她。   宝钗站了许久,直站得浑身发麻,仍不见南安太妃说话。   袁姨娘轻轻给南安太妃揉着胸口,看了一眼额上一片血红的宝钗,面有不忍,又看了看正在起头上的南安太妃,迟疑片刻,道:“王妃先去吧,这里有我与昭王妃呢。”   宝钗点了点头,向南安太妃说明情况,这才梳洗一番,前去北静王府。   宝钗额上虽然清洗了一番,又抹了药膏,但到底跪了太久,额上还是留下了一片红印。   北静太妃见了,眉毛一挑,收起了正在让小丫鬟给她染蔻丹的手,揶揄道:“呦,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在单机。。。。 好不容易上了佳作,觉得还是要宣传一下~ 所以,碎碎念: 求包养专栏。。。以及新开的贾环文(∩▽∩)   ☆、八十三   宝钗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道:“不小心摔到了,多谢太妃挂心。”   北静太妃似笑非笑,目光在宝钗脸上打转,好在并未在宝钗脸上停留太久,便收回了目光,像是惋惜,又像是感慨,道:“可怜王妃了。”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话刚说完,便轻轻咳了几声,伺候她的小丫鬟连忙捧上了刚熬好的汤药,一勺一勺为她喝下。   见此,宝钗不禁询问道:“敢问太妃是患了何病?现在吃的是什么药?”   喝完药,北静太妃歪在贵妃榻上,小丫鬟拿了美人锤,轻轻给她锤着腿。   北静太妃微眯着眼,道:“让王妃看笑话了,不过是年轻时留下的老毛病了,不值什么事。”   “倒是王妃,可想好了如何酬谢我?”   “这么说,太妃是愿意帮我了?”   宝钗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喜色,虽然开心,但也不敢表现太过,握着帕子的手松了又紧,她的坐姿依旧是端庄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的。   北静太妃见了,心中称赞却是是个好苗子,可惜偏偏遇到了她,偏偏又嫁入了水汷,说不得也只能做这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了。   或许出于怜悯,又或者是对宝钗的心心相惜,北静太妃的目光柔和了三分,道:“我与南安王府并无太多交情,你却寻了我来,说到底,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罢了,既然这样,我也乐得结一个善缘。”   “只是——”   北静太妃把玩着玉色护甲,刚染好的指甲,配着玉色的护甲,倒将那双保养的极好的手衬得越发白皙纤长。   宝钗知道这是北静太妃有意在试探自己,想看看自己手中的筹码,值不值得她花费心思去做这件并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宝钗略微思索,斟酌道:“昭王与太妃入京时,曾带了五千府兵,此事太妃应当知道吧?”   北静太妃含笑点头,示意宝钗继续往下说。   “那些府兵,与其说他们忠于王府,倒不如说他们只忠于王爷。昭王能把他们带到京城,但却指挥不动他们。”   宝钗道:“王爷怜我一个妇道人家,在京都不易,便将那五千府兵的指挥权,给了我。”   北静太妃眼中精光一闪,宝钗便知自己的这段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大网已经张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背后的黄雀,殊不知,冥冥之中,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肥肉。   “北静王龙章凤姿,非池中之物,他日...”   宝钗笑笑道:“愿助太妃一臂之力。”   宝钗从北静王府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北静太妃有意留她在府上吃饭,宝钗以南安太妃身子不爽的理由推了。   回到王府,宝钗先去南安太妃处,南安太妃见了她,便气打不一处来,狠狠摔了几个杯子。   宝钗上前,一边弯腰收拾杯子,一边道:“母亲,您有没有想过,此次王爷战败,对于我们王府,是一个怎样的打击?”   “这几日,屡有江城的消息传过来,我怕您经受不住刺激,没敢让人告诉您。”   南安太妃一边流泪,一边道:“我还有什么受住受不住的?”   宝钗上前,丫鬟奉上一套新的茶具,她倒上茶,捧给南安太妃,见南安太妃并不接,便放在离南安太妃一旁的桌子上,道:“外面皆传,王爷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战败被俘罢了。”   南安太妃听了,猛地站起来,因起的太急,又险些栽倒,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去扶她,宝钗也上前搀着她。   南安太妃紧紧地抓着宝钗的手,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一般,她浑身都在抖,说话也没个顺序,语无伦次道:“汷儿...没死?我的儿...他现在在哪?”   南安太妃抓着宝钗的手很用力,宝钗却没有抽回手,她忍着痛,道:“母亲,您先别激动。”   说着扶着南安太妃坐下,端起刚才的茶,喂她喝下,道:“这未必是个好消息。”   南安太妃的脸比刚才更红,道:“这怎么不是好消息?!”   宝钗道:“蛮夷若真是擒到了王爷,或要求割地,或要求赔款,再或者要求和亲——”   南安太妃还沉浸在儿子未死的兴奋中,道:“不拘什么,只要能换回我的汷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南安太妃不过一个深闺妇人,她被丈夫,被儿子保护的很好,她不懂任何国家大势,不懂朝堂斗争,甚至于管理一个王府,还需要旁人的协助。   这种女人,在和平年代,无疑是幸福。   但到了时局动荡的时候,她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宝钗知道不能以看北静太妃的眼光去看南安太妃,甚至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劝解她,只能剑走偏锋,另辟奇路。   因而宝钗道:“割地赔款,以府上的实力,倒也无碍,只是和亲一事,方为大事。”   “本朝三位公主,两位嫁到了北疆,一位入了道家,为国祈福,此生都不得嫁人。我朝贵女虽多,但此次是王爷战败,只怕圣上会要郡主远嫁和亲。”   “这...”   南安太妃顿时又六神无主起来,道:“小雯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舍得把她嫁到那种苦寒之地...”   宝钗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叫郡主去了江城。”   宝钗拉着南安太妃的手,循循善诱道:“母亲,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您也很着急,特别担心王爷与郡主,只是担心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们无法逃避,只能筹划着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如今王爷不在,您又多年不问政事,媳妇儿虽过门不过四月,但也一颗与王府共存亡的心。”   “郡主出走之事也好,过继昭王的儿子也罢,我都有我自己的打算,都是为了王府好。或许您现在一时难以理解,但时间久了,您也就看明白了,我一切都是为了王府好。”   宝钗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   南安太妃听了,思度着这几日她做的一列事情,全是实心实意为王府打算,无一条是为了私心。   她为水汷的妻子,水汷出了事情,她未必不伤心难过,只不过王府上上下下,千余人口,容不得她有片刻软弱逃避,只能强打着精神,为王府未来筹谋。   可怜她弱质女流,硬生生地撑起了原本属于男人的天,而自己却丝毫不体谅她,几次三番,让她没脸。   想到这,南安太妃心生愧疚,看着宝钗,欲言又止。   宝钗见南安太妃如此,便知她心中已经想开,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向自己表达歉意罢了。   于是又柔声安福道:“母亲,您身子康健,便是媳妇儿最大的福了。”   南安太妃握着宝钗的手,眼中泪花闪烁,说不出话来。   这日,江城终于又来了消息:南安王水汷,战败被俘,一同送来的,还有他的海浪翻云盔。   朝堂之上,一时间又炸开了锅。   太上皇在金銮殿上听了几日文武百官的争吵,终于又召了水晏入宫。   太上皇此举,是追究,还是安抚?让不少以为南安王府会一败涂地之人,心里仍不住打了个突。   接水晏的步撵四周用厚厚的帷帐围着,直到太上皇的龙首殿他方下步撵,寻常太监宫女,根本瞧不见水晏的模样。   中午太上皇留水晏在宫中吃饭,小太监们早早地去御膳房报了菜。   恰好贤太妃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婕依在御膳房取贤太妃每日喝的养颜粥,回到贤太妃宫里,便把这事当笑话讲给贤太妃听:   “南安王府也实在受宠,南安王战败被俘,也没见太上皇生多大的气,反而留了昭王在宫中用餐。我刚才在御膳房听龙首殿的小太监报菜名,哎呦呦,比我们宫里吃的都不差。”   说着便把菜名给贤太妃学了一遍。   贤太妃听了,只觉得无比的耳熟,但也想不出在哪听过,与宫女们说了会儿话,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晚间贤太妃去东宫看望新帝,见新帝身体仍不见好,不由得黯然伤心,但也不敢在新帝面前表现出来,恐惹得他又多心,因而并未久留,嘱咐元春等嫔妃好好照看新帝。   太上皇上了年纪,也不怎么来后宫宠幸妃子,因而贤太妃回到宫中,梳洗一番,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翻来覆去间,怎么也睡不着,就着烛光,看着身边奢华的饰品,忍不住回忆起她初入宫时的景象。   那年王美人还在,宠冠六宫,压得宫中后妃喘不过气来,她虽然膝下有两女一子,但因太子尚在,太上皇的重心全在太子身上,来她宫里也不过寥寥,因而她的日子也过的颇为艰难。   好在她识趣,知道傍着太后过活,太后看重太子,她便也看重太子。   她的两女一子,从未穿过她做的衣衫,然而太子那里,她做的衣衫却堆成了山。   她到现在,都不知她的儿女们喜欢何物,但太子的喜好她记得清清楚楚,靠着这些,王美人再欺辱她时,太后才会帮着她说上一两句话。   想起往日,贤太妃一阵心酸,心酸之余,又暗暗庆幸——新帝登基,她也算熬出了头,那王美人虽然受宠,但奈何命短,人都死了,再多的宠爱,又有什么用?   殊不知帝王最为薄情,三公主彼时的境况,只怕王美人生前怎么也想不到吧。   这场较量,终究是她胜了。   贤太妃心中感慨万千,好在太子与太上皇离心,好在她的儿子女儿足够争气,好在——   等等,婕依今日说的那些菜,怎么全是太子生前最为喜欢的菜品?   贤太妃心头一惊,猛地坐起来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这数据。。。简直是大写的绝望。。。   ☆、八十四   守夜的宫女听到床上的动静,披衣起来看贤太妃。   宫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掌着灯,灯火昏黄,宫女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贤太妃道:“婕依呢?把婕依叫过来,我有事问她。”   宫女往外递了个信,很快,穿着单薄衣裳的婕依便匆匆忙忙过来了。   贤太妃道:“你把你今天在御膳堂听到的菜单再跟我说一遍。”   贤太妃出身低微,原本是伺候元太妃的宫女,因为这层关系,她更能体会到下面宫女的不易,因而对下面的宫女也颇为和善宽厚。   除非出了特别重大的事情,一般她极少深夜唤人前来。   婕依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贤太妃秀眉紧锁,便知此事非同一般,于是思索着白日里小太监报的菜单,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将那菜单复述了一遍。   婕依跪在床畔,低着头报完菜单,久久不见贤太妃发话,便只得躬身跪着,直到跪到双膝发麻,身子摇摇欲坠,头上才传来贤太妃悲凉的叹息:“上皇心里...终究...”   到最后贤太妃也没将那句话说完整,又过了一会儿,她道:“罢了,你下去吧。”   婕依又躬身退下。   次日清晨,贤太妃破天荒地去了甄太妃宫里,一同前去的,还有婕依,以及那日在御膳房报菜单的小太监。   不知她们在宫中聊了什么,贤太妃从甄太妃宫中出来的时候,甄太妃神情恍惚,几乎站不稳路。   到了下午,六皇子来看甄太妃,甄太妃拉着他的手,脸上一片慌乱。   六皇子道:“母妃不必忧心,此事由我去调查。”   见甄太妃欲言又止,方寸大乱的模样,六皇子若有所思:“贤太妃将这个消息告诉母妃,心机不可谓不深,以前倒是我小瞧了她。”   六皇子从甄太妃宫中出来,便去了东宫找新帝。   新帝躺在床上,一脸病容。   六皇子与新帝虽然明争暗斗多年,但到底出身天家,表面的兄友弟恭仍是有的。   新帝见六皇子进来,便要挣扎着起身,六皇子见了,连忙上前按住他,顺手给他掖了掖被子,道:“如何使得?”   然后才躬身行礼,礼节一点都不敢荒废。   屋里的宫女搀起六皇子,元春亲自捧过来茶,六皇子敛眉肃容,道:“谢过嫂嫂的茶。”   荣国府虽然早不复往日的荣光,但其身后的势力仍不容人小瞧。   京城节度使王子腾,南安王水汷,都与荣国府有姻亲,前者掌京城卫兵,后者虽然战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军中余威仍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要卖荣国府一个面子。   新帝发妻早逝,后位空悬,彼时六皇子的一声“嫂嫂”,也隐有示好之意。   元春知六皇子无利不起早,淡淡一笑,并不太放在心上,与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便也退下了。   临走之时,顺便带走了立在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轻轻关上门,不复刚才在屋里的那副温柔和顺面孔,秀眉一挑,对门口守卫着的侍卫道:“仔细伺候着,一有动静,立即打发人过来告诉我。”   前几日,对新帝避讳莫深的王子腾前来探望新帝,新帝喜不自禁,元春却暗暗生疑。   果不其然,王子腾探完新帝,便来找了她。   一开口,便是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娘娘,这天,要换了。”   元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她身为帝妃,生死荣辱系于新帝,纵然有心筹谋,却也无力回天。   然而想起家中白发苍苍的祖母,腹中无韬略的父母,以及贪玩的弱弟与妹妹们,元春柔肠百转,泪珠子在眼里转了几转,最后向王子腾说道:“好。”   大明宫中,风起云涌,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自太子自焚之后,牵扯最广、涉猎最深的诸王夺嫡,终于徐徐拉开了帷幕。   这日时辰正好,六皇子送甄二姑娘嫁于北静王水溶。   因为南海打了败仗,朝堂上一片低迷,因而这场婚礼也办的并不隆重。   秦可卿坐在阁楼上,面上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几杯水酒。   远处,丝竹声音阵阵,琴音靡靡。   秦可卿斟上一杯酒,酒入愁肠,她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   她再去斟酒,却被一个有力的手掌按住了胳膊。   秦可卿抬头,眼里带着蒙蒙的雾气,看到来人时,她又低下了头,道:“张翼?”   “怎么是你?”   张翼拿起她的酒杯,坐到对面,道:“姑娘以为是谁?”   秦可卿拢了拢因醉酒而有些散乱的发,轻轻又揉了揉额头,恢复几分清明,道:“王妃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好了。”   张翼点了点头,道:“王妃让我问你,等天下大定,你想去哪?”   “天下大定...”   秦可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浮萍无根,她轻轻道:“是你想问,还是王妃想问?”   等天下大定,你想去哪?   另一个地方,另外两个人,也在说着这样的话题。   男子宽袍广袖,清雅出尘,尽显魏晋风流。   女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般般入画。   二人坐在亭中,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子,棋盘山,黑白二棋,白棋颓势已显,黑棋却并不乘胜追击。   水晏迟迟不曾落子,最终长吁一口气,道:“我输了。”   宝钗笑笑,将黑棋收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棋盘山厮杀的棋子一点点上移,最终落在水晏微微上挑的凤目上。   “天下大定?”   水晏眉头轻蹙,道:“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安定下来,太上皇、新帝、六皇子,北静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讲到这,他深深地瞧了宝钗一眼,面前女子恬静如旧,一如梅园初见那天。   他突然发现,他从未看懂过这个女子,不仅是他,就连她的枕边人水汷,也不曾真正看懂过她。   那她知道他的秘密吗?   水汷临走之前,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她应当不知道。   但是她若是不知道,为何又要这般帮他?   水晏看不透她。   水晏道:“王妃多谋善断,晏自叹不如。”   先以左立迷惑对方,以使对方半信半疑,后以公主写给贾琏的信,让对方误以为此次是个机会,趁南安王府内乱之际,谋求其他对手的弱点。   环环相扣,让人应接不暇。   然而这还并不是终点。   大明宫中,面对老谋深算的太上皇,一个似是而非的菜单,便能引起六皇子与新帝的猜忌。   一招引蛇入洞,足以能稳坐钓鱼台。   宝钗重新开局,黑子先落,道:“昭王以为,新帝与六皇子,谁会做这个急先锋?”   水晏落子,想了一会儿,道:“新帝。”   “新帝缠绵病床多日,此次的菜单,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一旦身居高位,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又怎会轻易放下?”   “反观六皇子,他已经谋划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得太上皇欢喜,未必肯冒这个险。他足够年轻,只需求稳便可。”   宝钗点了点头,心中的谜团,终于一一解开。   水汷不曾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不曾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好在她足够心细,也好在北静太妃太过自信,终究还是让她发现了这么秘密。   她的引蛇入洞,不过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罢了。   太上皇睿智尤胜壮年,这个菜单,若是没有太上皇的人在下面推波助澜,又怎么会引起贤太妃与甄太妃的注意?   那太上皇对各方势力又是如何看的?   宝钗并不相信,仅凭着水晏是太子之子这个事情,便能让太上皇刮目相看,以至于将水晏推上龙椅。   电石火光间,宝钗又想通了其中关联。   太上皇之所以迟迟不给水晏一个名分,为的是南安王府在江城的数万兵力。   水汷若真的出了意外,水晏作为庶弟,自然是要袭爵,那江城府兵,自然尽归他手,如此他才有一争之地。   所以,水汷,必须出意外,也只能出意外。   只有他死了,水晏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江城的兵力,所以这也就是水汷临走之前,将在京城的五千府兵交给她,而不是交给水晏的真正原因。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水汷早在临行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也早就为她打算好了退路。   宝钗轻笑,她终于开始慢慢读懂了他。   明知前方是条不归路,他也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掌权者负了他,他却不曾负了天下。   那夜少年披漫天星光而来,红尘十丈,几经沉浮,她终于看懂了他的心。      ☆、八十五   果然不出宝钗所料,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新帝。   这日天气晴的正好,久不下厨的贤太妃煲了最拿手的羹汤,亲自捧着去了太上皇的龙首殿。   太上皇彼时正在批奏折,见贤太妃过来了,便叫太监们把奏折收了起来。   贤太妃走到太上皇身边,道:“陛下久不去后宫,妾心里怪想念的。”   “这不,妾给陛下煲了汤。”   贤太妃笑颜浅浅,眉眼里的娇羞,依稀还是当年初见的模样。   太上皇看了一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羹汤,道:“这些东西,叫下人去弄也就罢了,何苦来你自己动手。”   周太监用银勺验过汤,然后才把汤端到太上皇面前的桌上。   贤太妃道:“陛下以前最喜欢喝妾做的烫了。”   贤太妃把汤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方去喂太上皇,动作熟练,一如往年。   二人有说有笑吃完饭,贤太妃又陪着太上皇批了一会儿折子,春日容易犯困,太上皇见贤太妃精神不支,便道:“你若累了,便回去歇息吧。”   贤太妃笑道:“也好。”   贤太妃正准备走,忽而又想起什么,羞涩一笑,道:“妾听人讲,前几日,平安洲送来了一些新茶叶,数量极少,妾的宫里,还不曾见过呢。”   “不知妾是否有这个福气,向陛下讨要一杯茶水呢。”   太上皇一拍脑袋,道:“孤倒是险些忘了,那茶叶自送来之后,便一直放在孤的宫里,莫说是你,就连太后,也不曾见过。”   说着便叫周太监赶紧泡茶,瞧着贤太妃保养极好的脸,忍俊不禁道:“孤还在纳闷,怎么今日你想起来给孤煲汤喝,原来是为的孤的茶叶。”   说话间,周太监冲好了茶,躬身端了过来。   贤太妃轻啜一口,唇齿留香,不禁称赞道:“这茶倒是新奇,比妾平日里喝的茶好多了。”   太上皇道:“你若喜欢,便多拿走些也就是了。”   贤太妃欢欢喜喜谢了恩,又饮一杯,不知怎地,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   太上皇问道:“爱妃怎么了?”   贤太妃强作欢颜:“妾想起皇儿,心里难受。”   看了看太上皇的脸色,贤太妃欲言又止,太上皇道:“爱妃但讲无妨。”   贤太妃小心翼翼道:“宫中都传,说您要废了他。”   说着,贤太妃低下了头,面上满是悲伤:“宫中的人,最是会踩低捧高的,他如今还在病中,也不知宫人们会怎么对他。”   “一派胡言!”   太上皇脸色一沉,贤太妃便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小鹿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太上皇,手里搅着帕子,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太上皇柔声道:“孤怎会废了他?爱妃不要多心了。”   “真的吗?”   “孤何时骗过你?”   太上皇指着刚泡好的茶,道:“皇帝与你口味相似,这茶你既然喜欢,想来他也是喜欢的,孤叫人给他送去可好?”   贤太妃拉着太上皇的手,道:“好啊。”   想了想,贤太妃道:“妾再求个恩典,能不能让周太监走一趟?”   贤太妃红着脸,道:“他是您身边的大总管。”   太上皇爽朗一笑,道:“好。”   周太监包了茶叶,一路去往东宫。   经此一事,贤太妃也不再瞌睡了,与太上皇说着笑,又撒着娇,喂太上皇喝她杯子里的茶。   太上皇瞧了一眼那悲子上的淡淡的唇印,笑咪咪地喝了茶。   许是到了春日,人容易困乏,又批了一会儿折子,太上皇便有了几分困意。   贤太妃伺候他躺下,拉下床上明黄纱幔,再转身,眉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少女娇羞模样,她扫了一眼哆哆嗦嗦的婕依,道:“传令羽林卫统领,按计划行事。”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缠绵病床四月之后,新帝终于强撑着精神,从床上起来了。   羽林卫统领单膝跪地,新帝道:“你知道朕叫你过来的目的?”   统领道:“回陛下的话,臣知道。”   新帝道:“既然知道,那就去吧,事成之后,这万里江山,朕与你同坐。”   “遵命!”   统领握着佩剑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他重重在新帝面前磕了一个头,然后退了下去。   烛光下,元春的面容明明暗暗,她从宫女手里接过药,一勺一勺喂新帝喝下。   喝完药,元春又捻起一块芙蓉糕,给新帝压压药的苦味。   新帝吃下糕点,问道:“你舅舅那里传消息了没有?”   元春点了点头,道:“舅舅道,一切听陛下指示。”   听完元春的话,新帝脸上多了几分喜色,看着元春的目光,也越发柔和起来,他捧着元春的脸,道:“王子腾真乃栋梁之才,此番援助,朕铭记于心,等大事既定,朕——”   慷慨说话间,余光瞥到元春微微皱着的秀眉,轻轻一笑,拇指摩挲着她滑嫩的小脸,道:“朕封你为妃可好?”   然后目光落在元春平坦的小腹上,他略带病色的脸上升起几分向往:“等你生下皇儿,朕进封你为后,咱们的孩子,便是太子了。”   元春道:“好,妾一切也听陛下的。”   新帝扣押了周太监,让他无法与外界传递消息,锦衣卫与暗卫战斗力虽然高,但统领左立去了江城,无人领导,再加上贤太妃派人去大明宫中散布谣言,言及六皇子造反,毒害太上皇,大明宫一时间陷入瘫痪状态。   太后的宫殿,早被羽林卫包围了起来,竹星试了几次,皆出不了宫门。   太后倒是气定神闲,跪在佛像面前,有一句翻阅着经文,见竹星一脸焦急,便道:“慌什么,天下再乱,也乱不到本宫头上,耐心等着便是。”   龙首殿中,太上皇渐渐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体瘫软无力,不听使唤。   他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宫殿,不见周太监以及他平日使唤的人,全是贤太妃宫中的人。   再瞧瞧贤太妃,依旧是恭谨小心的模样,坐在一旁,调制着羹汤。   见这副光景,太上皇多少明白发生了何事,他转了转眼珠,瞧着贤太妃手里的汤勺。   贤太妃低垂着眼睛,道:“羹汤无毒,茶也无毒,陛下可以放心饮用。”   太上皇道:“孤...孤待你...不薄。”   “不薄?”   贤太妃道:“妾一生生了三女四子,所活不过一女二子,长子缠绵病床,如废人一般,幼女远嫁蛮夷,余生不能回转,陛下待妾,可真不薄。”   太上皇艰难道:“那是你...是你...”   贤太妃两行清泪无声落下,道:“妾若不主动请嫁,只怕您早就废新帝了,不是吗?”   贤太妃的声音依旧是柔柔的,多年来,用何种语调语气说话,她早就形成了习惯:“您大概不知道吧,妾恨极了王美人,妾一点也不喜欢太子,妾也不想公主嫁到北疆,可是没有办法,妾出身低微,无人庇佑,只能委曲求全,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才换取了您的一点点怜悯。”   贤太妃的泪落在衣襟上,化作一圈淡淡的水痕,她把调制好的羹汤交给宫女,然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空白圣旨,道:“妾一点也不喜欢“贤”这个封号。”   太上皇默然。   他从前不懂女人心,现在也不懂女人心。   他不懂为什么他那么宠爱元皇后,元皇后还是郁郁而终,他不懂爽朗明艳的王美人,内心为何如此狠毒,他也不懂初入宫廷娇娇俏俏灵气逼人的甄太妃,现在只剩下了满腔的算计。   他以为他对贤太妃不错,把她从一个卑微的宫女,提拔到仅次于太后的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然而在她心里,他却是她无尽苦难与折磨的源头。   贤太妃与宫女将太上皇扶起来,坐在床上,小太监搬来小桌子,放在一旁。   贤太妃铺好明黄圣旨,调好朱金颜料,把笔塞到太上皇手里。   贤太妃道:“...六皇子以毒饼害孤,父子之伦,泯灭至极,君臣之道,弃之如敝屣...”   太上皇提起笔,久久不肯落字,朱金颜料滴在明黄锦缎上,犹如血痕。   贤太妃道:“再换一张来。”   小太监双手捧着空白圣旨,铺在被颜料污染的锦缎上面。   太上皇弃了笔。   贤太妃笑笑道:“去南安王府请昭王的人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缓一缓也无妨。”   “你——”   太上皇捂着胸口,浑身无力地颤抖着,看着贤太妃的眼睛仿佛能喷出来火。   贤太妃道:“妾还不曾见过那孩子,他既是天家之后,想来与太子也是颇为相像的。只是可惜了,年未及冠,家中又有娇妻,便要受您的连累,无缘再去享受这繁华世界。妾还听人讲,昭王妃有了身孕,只是不知是女孩还是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上事情比较多,来不及码字,今天比较短,明天再补上吧   ☆、八十六   太上皇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小太监又塞给他一支笔,他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贤太妃并不着急,斯条慢理地讲着水晏与探春。   过了良久,太上皇终于落笔。   正在这时,元春推着新帝,来到了龙首殿。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原因,新帝气色比前几日贤太妃去瞧他的时候好上了许多。   新帝见圣旨上仍是空白,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道:“怎么还没写?”   贤太妃道:“这么大的事情,太上皇也要好好斟酌斟酌。”   新帝皱着眉头,道:“斟酌什么?老六有反心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   太上皇的目光掠过一脸戾气的新帝,落在轻轻地给新帝捏肩的元春身上。   她面容恬淡,不急不躁,彷如置身事外一般。   然而贤太妃的一句话,让太上皇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贤太妃对着元春道:“好孩子,你做的很好,等事情平定之后,后位非你莫属。”   太上皇摇头叹息,闭上了眼。   新帝自病了之后,脾气越发暴躁古怪起来,他见太上皇这副模样,心里便升起了邪火,正发火,却被贤太妃劝住了:“好歹是你生父。”   贤太妃又道:“太上皇这是在等昭王呢。”   新帝强压下心里的不耐,叫来一个羽林卫,连声催促:“昭王呢?怎么还没到?快去“请”!”   南安王府,烈烈燃烧的火把将王府照的犹如白昼,羽林卫与五千府兵还在相互僵持中。   羽林卫在等王子腾的京卫,而宝钗,也在等王子腾。   南安王妃被宝钗喂了药,早早地睡下了。   宝钗将携带方便的细软之物包了几个包袱,放在离后门不远的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马车里,躺着南安太妃与袁氏,以及伺候她们的几个贴身丫鬟,马车外,办成平民模样的张翼正在百无聊赖地半曲着腿,眼睛望着北方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南安王府内,宝钗与水晏正喝着茶,一旁坐着的,是面容有着几分憔悴的探春。   宝钗看了看探春微微凸起的小腹,忍不住皱起了眉,道:“难为你了。”   探春笑道:“什么难为不难为,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我还会怕了不成?倒是你,宝姐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说着,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愿我们一切顺利。”   水晏抿了一口茶,道:“北静王府那,有没有问题?”   宝钗沉吟片刻,道:“北静太妃蛰伏多年,心思不在太上皇之下,北静王水溶,亦非池中之物,他们两个,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担心六皇子。”   说到这,宝钗眉头紧蹙,缓了一会儿,又道:“六皇子难堪大任。”   探春道:“宝姐姐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尽善尽美,殊不知天下哪有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的事情,能算计倒了新帝,对于我们来讲,就已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宝钗看着探春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道:“也是,是我贪心了。”   倒了新帝,对于水晏与探春,是一个不错的结果,然而对于她来讲,却是一个并不理想的结果。   她苦心筹划这么久,不能一网打尽,便没有了意义。   北静太妃世间奇女子,留有她给水晏打擂台便已经足够了,至于六皇子,还是一同去了吧。   南安王府外,刀剑相向,一触即发,直到夜色渐浓,一个声音由远至近,犹如雷震:奉旨捉贼!   王子腾一身戎装,终于领着京卫抵达南安王府。   羽林卫统领见了,面有喜色,刚要上前,便被一支利箭当胸穿过,瞬间便没了声息。   王子腾冷冷道:“六皇子谋逆,新帝崩天,羽林卫身为国家栋梁,不思报国,却助纣为虐,太上皇有命,杀无赦!”   一轮箭雨射过,那些幻想着挣个从龙之功的年轻将领们,尸体开始慢慢变得冰凉。   王子腾穿过满是断肢残骸的战场,走进南安王府,一手高高举起圣旨:“迎昭王入宫面圣!”   六皇子刚从北静王水溶那里借到兵,浩浩荡荡,往大明宫的方向行驶。   守城将领早已经被他收买,自那日他从东宫新帝处出来之后,他便交代将领:四品以上官员,统统不得放出京城。   一来防止官员出城调动京卫,二来也为他自己造势。   眼见大明宫就在不远处,六皇子握着马缰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起来,他知道,这是激动。   六皇子觉着,任谁坐上那至尊的位置,都能兴奋的睡不着觉,他也不过是正常反应罢了。   什么新帝,什么昭王南安王,注定要跪在他的面前,他才是天命所归。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庆幸,幸好守宫卫兵早早的换成了他的心腹,他才能出入大明宫自由,如若不然,还真能被新帝瓮中捉鳖。   大明宫的城门就在眼前,六皇子不免有些得意起来,他甚至幻想着,他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金銮殿的模样,他那么年轻,又那么聪明,肯定是比他父皇更加英明的皇帝。   一轮弯月,高悬在夜空中。   跟在六皇子身后的北静王府府兵手起刀落,一个眼睛里还满是憧憬的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个转。   府兵瞧了一眼轰然倒下的六皇子的尸体,用袖子擦了擦刀身上的鲜血。   他出刀极快,六皇子在死亡的时候应该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一代皇子,尸首分离,结局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总好过被大火活活烧死的太子,也好过被乱刀分尸的四皇子。   府兵收拾了六皇子的尸首,队伍中自有人回北静王府复命,他抬头瞧了瞧高大的宫墙,一扬马鞭,奔到城楼下,朗声道:“北静太妃前来护驾!速开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补吧。。。。   ☆、番外      元春篇   新帝被王子腾带来的卫兵拿下的时候,仍是愕然的。新帝想不通,元春是他的妃子,他待元春也不错,一旦元春生下一子半女,荣国府恢复旧日荣光便指日可待了。而王子腾又是元春的舅舅,自己待他又不薄,他怎么能背叛自己呢?   直到元春上前伺候太上皇,新帝才明白过来,他愤怒的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元春,眼里能喷出火,咬牙切齿道:“贱人!”   元春半垂着眉眼,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陛下一路走好。”   卫兵把新帝带了下去,他仍在兀自叫喊。   元春瞧了一眼明黄的圣旨,看着上面盖着鲜红的章,她开始难受起来。   她十四岁进的宫,花骨朵一样的年龄,也曾有过粉色的梦想,那年新帝在清思殿冲她浅浅一笑,墨玉的眸子,薄薄的唇,她心里没由来地慌乱起来。   后来太后派她去伺候新帝,她心里是欢喜。满心憧憬地来到东宫,迎接她的,是新帝略带防备的目光,以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尽管如此,她也是不怨的。   她是太后的人,新帝对她有所防备,实属正常。   再说了,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妻,这是标配,也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她小心翼翼,又心甘情愿地去照料新帝,与其他妃子和平相处,然而她不找麻烦,麻烦还是找上了她。   一个再拙劣不过的诬陷,新帝却连听她辩解的心思都没有。   东宫也是有冷宫的,她住的就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龄也就那几年,她把字练了又练,琴弦断了又续,直到某一天,揽镜描眉,突然发现发间有了一根白发。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   后来新帝还是又来找她了,为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族,她背后的势力。   新帝防备她,误会她,甚至怨怼她,她都不怨,可为什么,偏偏要把她的家族牵扯其中?   生她养她的家族。   她的祖母那么慈爱,她的弟弟还那么小,她入宫的时候,他还哭着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可是为了他的“雄心壮志”,便要她一家老小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尽管他说她会封她为妃为后,说他们以后的孩子会是太子,然而这样的豪赌,她仍然不敢下注。   所以舅舅王子腾来找她时,她几乎没有犹豫。   元春不知道,权利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还是说,她原本就没有看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年清思殿俊朗的男子淡然一笑,到底还是晃了她的神。   北静太妃篇   北静太妃名叫名姝。   名动天下的名,静女其姝的姝。   她的一生,也应了这个名。   因才而名动天下,因貌而艳惊四座。   自古以来,才人与美人,素来多   据传说,去她家提亲的媒人,从京城排到了江城。   然而她最后却嫁了北静王。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外。   北静王在东西南北四王里面,实在不够出色,文治武功,样样不出挑,然而有一条,却是四王里面的魁首。   那就是相貌。   见过北静王的人,都会被他的容颜所折服。   名姝嫁给他,许是被他的脸给蒙骗了——无数个裙下之臣这般安慰自己。   名姝初嫁北静王,倒也过得安详甜蜜。   北静王十分地宠她,阅兵领兵都带着她。   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更何况是两个美人。   许是二人狗粮撒的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在名姝即将临盆的时候,北静王战死了。   不同于历代南安王尸骨都寻不回,北静王好歹找到了尸首,被府兵送到了王府。   死相倒也不难看,面色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伤口,尸体还挺完整,穿着他的银甲,一如那日跟她分别的模样。   摸着良心讲,能在战场上寻到这样的尸首,实在是属于苍天开眼祖坟冒青烟的事,远在江城的南安王听到这个消息眼泪都下来了,要知道,南安王世世代代都是衣冠冢,或乱军分尸,或是挫骨扬灰,总之,世世代代尸骨不曾入祖坟。   名姝还未听习惯“北静王妃”的称呼,便越级成了“北静太妃”。   二十出头的太妃,有着名动天下的才气与美貌,彼时死了丈夫,可真是,遂了不少人的心愿。   尽管她的死鬼丈夫是手握重兵的北静王,手底下有着数十万的驻守北疆的兵力,但这些权利在一个貌美的寡妇手上,无疑是小儿抱金过闹市。   一时间,前来吊唁北静王的人,比北静王生前打了胜仗的人还要多。   就连名姝的娘家,都忍不住想来分一杯羹。   名姝一怒之下,断了与娘家的关系。   此事闹得有些难看,太上皇也有些看不下去。   彼时的太上皇还是昭元皇帝,暗搓搓地派了个小太监,说,不行你把兵力分出来一部分,我保你余生无虞。   名姝眉毛一挑,站在她身边的丫鬟一个大耳瓜子就抽了上去。   用力颇足,小太监的脸登时便肿了起来。   名姝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道:“我还没死呢。”   小太监走后,名姝随手给北静王上了一炷香,漫不经心道:“你说你,人缘怎就这般差?尸体还未凉呢,你的兵力与妻子倒先被人惦记上了。”   上完香,王府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仪门外小厮一脸委屈,让人去接贵客。   丫鬟以为自己那巴掌抽的不够狠,甩甩手,向名姝道:“姑娘,您好生等着,我出去瞧瞧。”   说着蛮腰一掐,便出去了。   名姝一杯茶还未喝完,丫鬟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   脸上说不上来是惊吓还是惊喜,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喘着气,道:“姑娘,您赶紧去看看吧。”   名姝放下茶杯,提着裙摆,正准备起身,屋里便进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他的笑一如经年,他的手指上还带着那块粗糙的扳指,他腰间的那块玉佩,是她在小摊上花了二两银子买的。   他的语气熟稔,但称呼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他立在门口,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在屋内投下一个阴影,他逆着光,负手而立,淡淡道:“太妃叫孤好找。”   丫鬟上了他最爱的红茶,并且很有眼色地退出了门外,又顺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名姝这个刚刚死了丈夫,如今正怀着孕的新寡妇,被下人们极有默契地遗忘了。   “殿下安好?”   名姝道。   名姝把衣服紧了紧,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让人不想注意都难。   名姝看到他又转起了扳指。   “他死了。”男子道。   名姝心想这不废话吗,他不死她怎么可能在这一身孝。   名姝道:“恩。”   “孤还未娶。”   “恩?”   名姝抬起了头,面前的男子曲拳轻咳,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慌乱。   名姝勾了勾嘴角,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殿下应该喊我一声...”   “...婶娘?”   空气突然安静起来。   年轻的男子面色潮红,想去解释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瞧着面前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眼中的神采慢慢暗淡了下去。   “殿下的心意,我领了。”   名姝整整衣摆,起身拿了一炷香,递给男子,道:“当着你叔叔面,说着娶他守寡的媳妇儿也不太合适。”   男子木然地上过香,看着上面刻着北静王名字牌位的眼睛一红,头便低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了身,瞧着名姝,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名姝牵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面容恬淡:“以后殿下要有个弟弟了。”   男子随着名姝的手轻轻抚摸着,明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却是像在忍受时间最痛的煎熬。   最终他抽回了手,狼狈地逃了出去。   丫鬟进屋,看着怡然自得的名姝,恨铁不成钢道:“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名姝喝着茶,面上不见悲喜,道:“若不是我嫌陛下太丑,他今日喊我的,应该是母妃。”   丫鬟叹了一口气,收拾着男子刚用过的茶碟,然后就听到名姝幽幽的一句话:“北静王长得确实好看啊,待我也不错,可惜命忒短了点。”   丫鬟一个手抖,茶杯便摔到了地上。   茶是岭南新送来的红茶,大明宫里都没几斤,冲泡之后,宛如三月阳春下,豆蔻少女脸上淡淡的一抹羞红。   茶杯是钧窑出的,统共就三套,大明宫两套,这里一套。质地白如玉,像是秋夜里新婚的妇人微微露着那雪白的酥胸。   红的茶,白的杯,落在地上,混合在一起。   名姝瞧了一眼,动了动唇,道:“可惜了。”   也不知她说的可惜,是那红的茶,还是那白玉似的杯。      ☆、番外   水晏自记事起,他在王府的地位,一直是高于嫡长子水汷的。   好吃的好玩的,他挑过之后,下人们才给水汷送过去。   南安王宠妾灭妻吗?也不全是,但就是宠他。   不止南安王宠他,就连他的嫡母南安王妃,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不管是明面还是暗面。   他的生母袁氏,因为他的原因,在王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仅次于南安王妃。   但她对水晏的态度,却是颇为玩味的。   水晏因为受宠,自小是养在南安王屋里的,见袁氏的次数倒是不多。   幼时只知道玩乐,也并不怎么思念母亲。   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那个定期来看自己的漂亮妇人,原来是他的母亲。   只是她待他并不是很亲热。   水晏以为是不常跟她生活在一起,他又不依恋她的原因。   有一次,袁氏又来看他,水晏伸出了胳膊,挥舞着要抱抱。   三四岁的小孩子,身体还未张开,雪白的一团,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喜欢,小嘴一张一张的,叫着姨娘。   水晏以为,这样的自己,是最讨人喜欢的,王爷与王妃,都喜欢极了他这副模样,而袁氏作为他的生母,应当也是喜欢的。   所以他信心满满的以为,袁氏应该是欣喜的,又或者惊喜,冲过来抱着自己。   但是袁氏没有,她愣了一下,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袁氏那天穿着的薄薄的纱,让她整个人像极了烟雨中摇曳的一树梨花。   她没有惊喜,也没有欢喜,她的神情很古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   袁氏最终还是过来抱住了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场大哭。   她的哭声很凄凉,哭声里面有太多太多难以名状的伤心,让水晏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时水晏年幼,看不懂袁氏的表情,也不知她哭的为何如此悲伤。   伺候水晏的丫鬟说,公子富贵而不忘生母,姨娘这是开心。   水晏年龄虽小,但并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等到南安王回来,他又去问南安王。   南安王听了,良久不语,最后拉着他的手,声音低低的,道:“你姨娘这是想你妹妹了。”   水晏知道他是双生子,有一个妹妹。   因为是双生子的原因,袁氏生他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力气。   水晏生来体弱,那个妹妹更弱,没出三天,便夭亡了。   因为这事,袁氏很是伤心,大病了一场。   “姨娘看到了我,就想起了早逝的妹妹,对吗?”   水晏问道。   南安王疲惫地点了点头,又恐水晏想不明白,他又道:“咱家的人,与寻常勋贵不一样,骨肉至亲,不分嫡庶,也不论男女。你妹妹虽然是个女孩,但也是你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然是心疼的。”   “不仅是你姨娘,我想起你妹妹,心里也是难受的。”   水晏低了下头,泪水在眼里打转,鼻子一抽一抽的,含糊不清道:“那…那我少去姨娘面前…她…她是不是就不那么难受了。”   南安王一征,把水晏抱了起来,他包子似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跟鼻子都是红红的,却还兀自不肯哭出来。   南安王心里一酸,摸着他的头道:“你妹妹可怜,你也可怜。”   水晏听了这句话,登时大哭:“可是…可是我也想娘啊,大哥跟小妹都有娘撒娇…”   水晏最终还是没再去袁氏面前。   每每袁氏来找南安王,他便跑出去玩,不让袁氏瞧见他。只是在袁氏走了之后,他才缓缓探出个小脑袋,依恋又贪婪地看着袁氏远去的背影。   时间久了,还是被袁氏发觉了。   她转身,瞧见了那个小脑袋,看了看周边并无一人,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水晏一点一点从门后挪出了身子,眼睛盯着脚尖,像是个做错事心怀愧疚的孩子,道:“我打发他们出去了。”   说话间,抬头瞧了一眼袁氏,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袁氏犹豫了一会儿,方走到他面前,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长长又冰冷的指甲敷上了水晏的脸。   水晏提着鞋,从背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布虎,塞到袁氏手里,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姨娘,有它陪着姨娘,姨娘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袁氏一征,面前的小娃娃泪珠在眼里打转,却还在安慰她:“姨娘不难受,等我长大了,会更加对姨娘好的。”   袁氏的手放了下去。   后来水晏渐渐长大,心思不同往日。   南安王异常的宠爱,南安王妃大度的喜欢,以及袁氏意味不明的反感,这些疑团在水晏心里,一天一天越来越大。   再后来南安王战死,他与水汷都怀疑南安王死的蹊跷,不同的是水汷身为长子,更需要顾全大局,维持表面的平衡,以及收复兵将。   于是水晏便与水汷商议,由他私下去调查父亲的死因。   南安王的死因,让水晏没有太多的意外,他看完下人呈上来的信件,便也推度出了七七八八。   然而让他真正意外的,是牵连到的他的身世。   下人犹豫又犹豫,水晏缓缓喝着茶,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晶莹剔透,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温润。   下人最终还是把那封书信呈了上去。   水晏打开,眉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良久无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心中的疑团最终被解开,南安王的死因与水晏身世的秘密,最终随着那封书信的烧毁而沉寂在历史的长河里。   水晏去看袁氏。   多年过去,袁氏待他越发亲密,原本藏在眉眼里的那抹怨怼,逐渐被岁月抚平。   时间确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仇恨,也能让人忘记伤痛。   水晏望着袁氏,最终什么也没说,辞去之时,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后来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了。   水汷虽有勇有谋,但谋略却并不适用在朝堂,所以才会有进京之时刺客的围堵。   新帝的一纸诏书,水晏思来想后,还是决定来了京城。   一来为水汷,二来,他也想瞧瞧,他亲生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筹划好了一切,事情的发展,也都在往他预期的方向在发展。   除了梨园的那个意外。   探春美吗?   美。   明艳动人,顾盼生辉,配上那一身鲜艳的大红猩猩毡,像是一朵怒放的玫瑰。   但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那个衣着并不鲜艳的薛宝钗。   到底是天下真花独牡丹,松松挽就的宝鬓,淡淡的铅华,却不能掩饰她的国色。   水晏收回了目光,余光撇到身旁男子痴痴的目光,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水晏低下头,又抬起头,他又瞧了一眼那个女子,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便是告别了。   他知道,他与那个女子,此生的交集,也只能如此了。   她是水汷看上的人,他不能争,更不想去争。   曲拳轻咳,他去调侃水汷,水汷笑着去跟他打着哈哈,眼睛却不从那个女子身上移开。   水汷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极尽眷恋,又极尽爱恋。   水晏又瞧了一眼那个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一眼万年,原来水汷也有弱点,有了弱点的水汷,拿什么去庇护南安王府?拿什么去庇护老南安王拼死瞒下的秘密?   水晏转动扳指,他瞧见了那个明艳的女孩,灿若玫瑰,眉眼里满是倔强,只是在低头浅笑间,水晏还是瞧见了她轻轻咬唇那一瞬间的迷茫与彷徨。   水晏虽然顶了个庶子的名字,但在府上的待遇一直远高于水汷的,无论是老南安王生前,还是老南安王战死之后。   所以水晏对于探春在荣国府的处境,明白但也不明白。   事情的转机出在三公主选驸马上。   水晏的院子与水雯的院子离得并不算远,因而瞧见探春与荣国府下人说话的情景,也不算意外。   意外的是,那个倔强的姑娘,红了眼。   她面上不见喜怒,只是点点了头,打发下人回去。   待下人走远之后,她才红了眼,静静地立在树下,轻轻咬着唇,似有满腹委屈。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深呼吸一口气,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水晏。   水晏道:“怎么不见你的丫鬟?”   他足够泰然自若,探春也是聪明人,轻轻一笑,道:“她们呀,懒得很,这会儿不知道在哪躲懒呢。”   语气轻松的仿佛刚才那个偷偷抹鼻子的小女孩不是她一般。   水晏点了点头,准备从她身边走过。   冬天的京城很冷,雪也很大,探春叫住了水晏,把手里的小暖炉递了过去。   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嘴唇是殷红的,捧着小暖炉的手指是纤长的。   水晏没由来地心脏漏跳了一拍。   探春道:“京城不比江城,冬日极冷,二公子要多多注意身体。”   人年少之时,容易迷恋美丽容颜。   水汷如是,他也是。   水晏告诉自己,这是男人的通病,也是男人的劣根。   他接了暖炉,道:“我会帮你。”      ☆、番外   在左立暗无天日的生涯中,也曾出现过片刻间的光亮。   可惜那光线太弱,转瞬即逝,随之他又坠下了,更加残酷的深渊炼狱。   或许是因为年深日久,左立第一次见太子的情景,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双温暖的手掌,好听的声音,以及给他受了伤的胳膊绑上丝巾的小小的手指。   太子与二公主误入暗卫训练场的事情,让昭元帝极是恼火,先将那日伺候太子的宫女与太监们惩罚了一番,随后便把暗卫统领叫了过去。   暗卫统领回来之后,脸黑的吓人,他噌地一下拔出了腰侧的佩剑。   他的剑还在滴着血,不知杀了多少人。   一群与左立一起训练的小孩瑟瑟发抖,挤做一团,想哭又不敢哭。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从左立身边消失,留了一滩殷红的血和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统领提着剑,走到左立身边。   左立没有哭,也没有抖,他的脸上甚至不见一丝的慌乱,他端端正正地站着,道:“你不能杀我。”   左立抬起了胳膊,上面有着一块粉色的锦帕,飘散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左立道:“太子记得我的模样,公主亲自给我包扎的伤口。”   统领的剑最终没有落下,留下了他的命。   一番梳洗之后,给他换了一件普通百姓的衣衫,领着他去东宫谢恩。   左立从未出过暗卫训练场,也从未见过如此气派的宫殿。   红色的高耸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柱子上雕着青龙,画壁上画着飞鸾。   统领咳嗽一声,左立马上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抿着嘴,低头跟着统领。   太监弓着身子去殿里通报,却被一块不知名的石头砸到头,捂着被砸的脑袋一声尖声高叫:“哎呦我的殿下呀!”   左立瞥了一眼,便知那太监并不疼,不过是做了一副十分疼痛的模样罢了。   殿内传来一声太子的低声抚慰,左立勾了勾嘴角,太子其人,可真好哄。   那块砸到太监头上的不知名的石头骨碌碌滚到左立脚边,是一块雕弓拙劣的扳指。   之所以说雕工拙劣,是因为左立平日无事时在训练的木桩上随意雕雕画画都比那玉好上百倍。   又有小太监弯着身子捡起扳指,搁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捧着扳指去找太子。   过了一会儿,太子宣左立他们进殿。   左手大拇指上,公然带着那块扳指。   太子不自然地转了转,让太监上了茶,见左立一身普通布衣装束,问道:“他们放你回去了?”   左立点了点头,上前磕头。   太子欣慰一笑,一旁的小太监立马捧上来了一盘金锭子。   出了东宫门,那些金锭子左立还没来得及暖热,便入了统领的口袋。   左立道:“你说过,不杀我的。”   统领捏了一块金子,对着太阳,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小子,有时候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句话左立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左立想活着,他喜欢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他喜欢肚子被填饱之后满满的感觉,他更喜欢,那块被他贴身放在离心脏位置最近的锦帕上的淡淡的香味。   那是他之前一直不曾见过也不曾闻过的,温柔的,轻轻抚弄着他的心口的感觉。   所以他要活着,不顾一切的活着。   他抬头望天,天很蓝,阳光很暖,一切看上去都是这么的美好。   直到他被送入地下宫殿。   地宫里面是没有温暖的太阳的,只有昏黄的烛光,被血染得失去颜色的墙壁,冰冷的武器,馊掉了的饭菜,以及无尽的杀戮。   和他同住的,是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有着一颗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左立年龄小,身体也瘦弱,总也抢不到饭,他便给左立多抢一份饭。   地宫里很冷,他便挪过来跟左立一块睡,二人聊着天,相互取暖,倒也很快能睡着。   他有一个弟弟,大荒之年走散了,左立眉目之间,与他那个弟弟有着几分相似。   所以他才会对左立这么好。   可惜的是,每一批被送入地宫的小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剑锋相撞,他突然弃了剑。   左立出剑一向继狠又稳,收招都来不及。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左立听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缺了脑袋的尸首还在源源不断流着红的血,外面铁门打开,暗卫进来拖走尸首,在地上留下两道暗红色的线。   从一个孩童到一个半大的少年,左立第一次哭到不能自己。   是成长,也是告别。   每年送入暗卫的小孩多得数不过来,或死于出行任务,或熬不过残酷的训练,白骨垒的像山一样高,才有了让人闻之色变的“暗卫”称呼。   他们是最低等的蝼蚁,却又处于皇权顶端,每当呜咽的叶子声响起,便要有人死去。   人杀的多了,也就没了心里负担,看谁都像死人一般。   原本各式的眸子也不再转动了,如一滩似水。   他突然又想起太子,那个男子笑如三月暖阳,温柔地擦去他额角血迹,笑咪咪地问他今年多大了,可还有什么亲人。   太子谋逆之事传来时,他已经在地堡中通过了所有训练,随手拿着面前死人的衣服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这个世道,温柔的人注定不长命。   躺在他面前的死人,是他自幼一起训练的好友,对他也十分的好。   但左立的那一剑既快又狠,一剑封喉,他杀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左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觉得自己能活很久。   地堡很冷,透着阴森的那种冷,周边墙壁被血迹染得早已辩不出原本的颜色,四处都散发这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左立突然无比想念阳光的味道,他呆在这里已经太久了,久到让他几乎忘记阳光是什么颜色,他想出去看看,嗅一嗅花草的芬芳。   因表现出色,左立被编入了暗卫,驻守在昭元帝周围。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了那年给他包扎伤口的女孩。   女孩已经长大成人,纤细的腰肢,好看的眉眼一如当年,唯一不同的,是一颗逐渐长大的心。   当看到她跌下高楼,左立想都没想,飞身去救。   她的眼里有惊恐,有感激,只是没有了当年的清澈见底。   二公主哭的梨花带雨,不胜可怜,颤颤巍巍的小手一指,昭元帝身后面带不屑的王美人怔住了。   怔住的不止她,还有带着面具的左立。   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面的明枪暗箭,不比地宫里的刀光剑影温柔多少。   左立抿着唇,一言不发。   晚间二公主派人请他,说谢他的救命之恩。   烛光昏黄,左立有些看不清二公主的表情。   宫女捧来杯子,碧色的茶水在里面晃啊晃,左立看着茶水,眼睛也跟着晃啊晃。   过了许久,左立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紧紧握着手帕的二公主,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还是喜欢粉色的东西,粉色的衫,粉色的帕。   左立闭上了眼,道:“臣什么都没有看到,公主无需烦忧。”   二公主握了又握帕子,没有说话。   左立又道:“三日之后,统领会派臣去南方处理事情,一年半载,臣不会在京城出现。”   左立说完,放下杯子,转身离去。   月色凉如水,左立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那盏并不起眼的宫灯。   最终他收回了视线,握紧了腰中的佩剑,翻身上马。   白日里王美人派人宣他,让他躲了,他不能再在京城呆了。   他所想要看到的阳光,想要想嗅到的花香,不是能在吃人的大明宫所能寻找的到的。   所以他去了江城。   暗卫们都讲,江城是最温暖的城市。   那里的太阳很暖,那里的鲜花很美,那里的人的脸上洋溢着的满满都是幸福的光芒。   他想去瞧瞧。   江城是南安王的驻地。   南安王手握重兵,江城离京城又远,山高皇帝远,江城的百姓,只知南安王而不知皇帝。   因而昭元帝派了无数个暗卫过去,或监视,或驻守,以防江城生变。   左立也是其中之一。   左立在江城,第一次见到了水雯。   那日是他第一次出行任务,少年的身体尚未张开,穿衣抹粉,一身纱衣妙曼,带着纱巾,半遮着脸,坐在屋内的一角,安静地弹着琵琶。   琴声止而剑光现,搂着他说着下流话的肥头大耳男人胸口中了一箭,嗷嗷直叫唤,鲜血喷了左立一脸。   左立皱眉抬头,船头另一端,扮作男孩打扮的水雯又补了一箭,正中男人喉咙。   男人不动弹了。   水雯一路小跑过来,手指放在男子鼻间,验了一下男人呼吸,见他没了气息,方放下心来。抬起头,便看到了女装盛妆打扮的左立。   水雯呼吸一滞,面前美人儿那张精致的小脸在纱巾下若隐若现,眉间轻蹙,似嗔还怨。   外面传来一声少年的呼喊,水雯回神,答了一句就来,然后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脸,道:“美人儿,没吓到你吧?”   水雯从腰间摘了钱袋,塞到左立手里,忍不住叹息:“这小脸蛋儿,啧啧,若下次见了你,小爷娶你好不好?”   水雯转身欲走,身影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头,指着钱袋,道:“你要是无处安身,拿着这个东西,去江城最大的屋子找我,我是——”   水雯一笑,道:“你就说找三公子就好了。”   说罢转身离去,透过窗户,左立看到案上有着两匹马,马上坐着一个锦衣少年,正在等她。   左立见她翻身上马,一路跟那少年说说笑笑,消失在路的尽头。   左立垂下眼,捏了捏钱袋。   钱袋上面绣着海浪祥云,里面一小把金叶子。   江城最大的府邸,自然是南安王府,而南安王,只有两子一女。   刚才离去的少年,应当是南安王的子女。   他们姓水,在出身上,便高出了世人无数个台阶。   所以他们可以意气风发,随意挥霍钱财,他们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芸芸众生。   左立不一样。   左立是暗卫。   左立低着头,握着那绣工精美的钱袋,半晌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周公司开半年会。。。没机会码字。。。 因为要补榜的原因,后面放的是之前的文章或者其他没发的文章,求小天使们不要举报QAQ 明天会码两章换下QAQ   ☆、八十七章   多年后,宝钗依旧记得水汷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的盔甲被鲜血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他还年轻的脸上长着胡茬,手里提着的剑还在不住往下滴血。   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   可恐又狰狞。   水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声音是颤抖的,沙哑的:“你...”   他看了又看宝钗,仿佛是在确认什么,道:“你没事吧?”   宝钗轻轻一笑,握住了他沾满了血污的手,道:“我很好。”   “是我疏忽了,不应该留你...”   水汷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没力气去提着剑。   “哐当”一声利剑落地,水汷道:“幸好你没事,否则我...”   对上宝钗那双明亮的眸子,水汷最终什么也没说,把宝钗揽在怀里,搂的紧紧的,道:“很好。”   宝钗闭上眼,轻轻拍着水汷的背。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战败被俘”的南安王竟然又回来了,更是带回来了蛮夷之王的头颅,以及蛮夷愿世代俯首称臣的降书。   京城的天,又变了。   新帝联合忠顺亲王谋害太上皇,被王子腾带领的京卫擒下,六皇子意图谋反,北静太妃带兵勤王,士兵斩六皇子于马下。   经此一役,太上皇膝下成年皇子尽折其中,唯有七皇子天真不谙世事,不曾参与其中。   原本的太上皇、新帝、六皇子的三股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素来温润的北静王水溶带兵将文武百官聚在了一起,王子腾带京卫驻守大明宫,二者谁也不肯退让,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原本“战败被俘”的南安王竟然又回来了,更是带回来了蛮夷之王的头颅,以及蛮夷愿世代俯首称臣的降书。   北静王府中,北静太妃听到这个消息,闭了眼,微微一笑,道:“竟被这群小孩子糊弄了。”   北静王水溶站在她的身边,眉头紧锁,道:“母亲,那王子腾...”   北静太妃抬手,示意水溶无需多少,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早在水汷离京之时,他便安排好了一切,南安王混沌一生,不曾想,却生出了一个小儿子。”   看了看水溶,北静太妃又笑道:“我也有个好儿子。”   北静太妃弹弹落在衣裳上的花瓣,站起身来,极目四望,红的墙,金色的瓦,再往上面瞧,那是蔚蓝的天,像极了她初嫁时的清透的蓝。   “非是我谋略不如人,而是我性格使然。”   北静太妃收回了目光,道:“纵然一切从来,我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中。”   北静太妃抬头望天,须臾又闭上眼,她想起新婚后纵马在大草原飞奔的时光,又想起未嫁前躲在竹林处怡然自得的岁月,过了许久,她喃喃道:“能被我瞧进眼里的人,早就死了啊。”   或许这一年确实是多事之秋,原本一向交好的北疆,彼时也发生了叛乱,北疆王携二公主,领十万兵马,逐渐向京城逼近。   是夜,水汷与宝钗来到了北静王府。   月色凉如水,北静王府中的湖中小亭中,北静太妃一身月白色衣裳,自斟自饮。   见水汷与宝钗到了,抬了一下眼皮,手指轻抬,指了一下座位,又倒上了酒。   北静太妃并不看水汷与宝钗,道:“这是你早就算计好了的吧?”   水汷将宝钗面前杯里的酒一口喝掉,换成茶水递给宝钗,道:“太妃也太抬举我。”   北静太妃闭上眼,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水汷一笑,道:“不是太妃看走眼,而是我们这些人,根本就入不了太妃的眼。”   水汷端起酒杯,遥往大明宫的方向一敬,道:“太妃素来倨傲,世人皆知,能被您看得起的人,实在寥寥。”   北静太妃终于抬眼瞧了一眼水汷,嘴角勾起一抹笑。   水汷道:“您心中没有君,没有国,更没有这天下苍生,所以...”   水汷抬头直视着北静太妃的眼睛,道:“您争这江山是何意?”   北静太妃眨了眨眼,道:“你说的对,但也不对,谁说我要争这江山了?”   北静太妃倒满杯中酒,抬起手臂,将酒洒在湖里,看着那荡起的层层波澜,道:“太上皇活的够久了,我不过送他一程罢了。”   “我这人记仇,别人让我经历了什么,我都会一一报复回去。”   北静太妃坐起身,看看水汷,又看看宝钗,最终目光落在宝钗身上,赞赏道:“你很聪明。”   宝钗眉间微蹙,桌下握着了水汷温暖的手,波澜不惊道:“太妃谬赞了。”   北静太妃闭上了眼,手里的酒杯划出掌心,落在湖水里,激起层层水波。   北静太妃脸上有了几分疲惫,道:“你们回去吧,北疆会退兵。”   水汷与宝钗携手而返,坐在马车上,水汷一手握着宝钗微凉的手,一手又覆上她的额间,想去抚平她微微蹙着的眉。   宝钗道:“她没要求我们善待北静王。”   水汷道:“她知道我们会善待北静王。”   宝钗挑起一角轿子上的纱幔,望着远处的北静王府,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道别,过了一会儿,她又放下了纱幔。   宝钗唏嘘道:“北静太妃心智远超常人,一代巾帼。”   水汷道:“当年曾求娶她,太上皇觉得她聪明太过,太子又仁厚,恐酿成武则天之祸,所以将她赐婚北静王。”   宝钗道:“这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   水汷一笑,将宝钗搂在怀里,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她后来又救了太子之后?”   宝钗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那个镇定自若又略带威严的女子,原来也是红尘世界里被当权者玩弄人生的可怜人罢了。   水汷看着宝钗,目光极尽眷恋,道:“北静王战死后,太子不顾世人议论谩骂,登门去求娶她。”   宝钗听了,良久无语,过了许久,她道:“原来如此,那段时间,应该是她最艰难的时候。”   水汷把宝钗搂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所以我不顾一切回来了啊...”   宝钗一怔,手里的帕子落在了马车上。   许是因为北疆王大军压境,京城中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平淡了一些,又过了几日,水溶放文武百官出行,北静太妃上书太上皇,请缨出征。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带水溶出征,将他留在了北静王府。   太上皇的伤势并未见好,七皇子又太小,在这个节骨眼上,水汷代为处置朝政,似乎成了理所应当之事。   两卫统领左立,赶回京城之后,已经无力回天,撩袍一拜,面具闪着光,道:“属下参见王爷。”   北静太妃领兵出征三月,与北疆王交战互有胜负,又一场战役中,她虽重创了北疆王,但自己也受了伤。   水汷下令要她暂时回京静养,以待来日再战北疆。   北静太妃听命收兵,谁知伤势太重,未到京城时,便咽了气。   消息传到京城,水汷一身重孝,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来迎。   漫天的白绸如雪花,为首的将军泣不成声,跪倒在水汷面前,道:“太妃...世之奇女子...一生...守护北疆,她是北疆的保护神...臣祈求...不要将她葬在冰凉的皇陵,就让她葬在她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北疆吧!”   水汷扶起将军,虎目落泪,道:“将军所言甚是。”   北静太妃最终没有葬入皇陵,她的尸首被火化,洒在了她最爱也最留恋的北疆。   水汷同年下旨,加封北静王水溶为亲王,番地北疆。   京城的某一个角落,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旁,立着两个极漂亮的女子。   宝钗拉着秦可卿的手,看向马车,道:“你真要跟他走了?”   秦可卿指了一下马车,道:“他这样走,我如何放心的下?”   “如今我的事情也全部了了,倒不如与他一起,天涯为家,远比困在京城四角的城中来的自在。”   宝钗见她意已决,也不再劝,从袖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塞到秦可卿手里,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   又恐秦可卿不收,又解释道:“金银之物虽然俗气,但出门在外,总也少不了它,你且收着,也算是全了我的心了。”   秦可卿微微一笑,收在怀里。   秦可卿转身上马车,马夫扬起马鞭,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宝钗回宫。   这个时间,水汷应该还未批完奏折,谁知她刚到殿中,便见水汷坐在椅上,皱眉问道:“你把水溶放走了?”      ☆、迟到的八十八   偌大的宫殿极尽奢华,珐琅的瓶子,钧窑的杯子,处处透漏着天家的尊贵。   水汷穿着一身水色衣裳,衣缘上缀着素白的银线,发也不曾戴冠,仅用一支白玉簪子松松地束着,未曾束起的碎发垂在他面颊两侧,简洁的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他靠在雕着瑞兽的椅子上,食指揉着眉心,声音里有着几分疲惫:“你把水溶放走了?”   宝钗走上前,并起两指,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道:“你又不打算杀他,又何苦拘着他?”   宝钗道:“北静王并无争帝之心,若不是因为北静太妃,只怕他早就寄情山水,肆意天下了。”   微风吹来,水汷散落两侧的碎发轻抚着宝钗的手背,痒痒的。   水汷拉下宝钗的手,轻轻在她手心一吻,然后用脸蹭着她的手背。   滑滑的,软软的,像是他得胜还朝之后,蜀地为了奉承他而连夜新送上来的丝绸。   宝钗被他弄得红了脸,于是便抽回手,转身去给他倒茶。   茶倒了回来,送到他的嘴边,他摇摇头却又不喝,宝钗只得又放下。   杯子是白釉质地的,她的手就俯在杯子上面,夕阳西下,阳光透过镂空的白纱,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水汷看着她搂着宝钗的腰,头埋在她的胸口,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倦极了。   宝钗身体微微一僵,又很快调整过来,就势取下他松松垮垮的玉簪,手指按压着他的发丝,给他梳理着头发。   女子柔软纤细的腰肢,丰满的酥胸,有一下没一下的穿过他的发丝的她的手,让他一整天与朝臣们争论不休的疲惫淡了下去,舒服地哼出了声。   水汷蹭着宝钗的酥胸,闭着眼,低喃道:“放了便放了罢。”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左立隐藏的极好,露着的两只眼睛如古井无波。   每个人都有软肋,水汷与水晏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水汷的软肋足够致命,而水晏的软肋,尚不足伤及筋骨。   左立无声离去。   水汷睁开了眼,宝钗把水送到他的唇边,水汷一口喝下。   太阳的余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桌上摆着的奏折上水汷批示的字迹笔走龙蛇,朱金御批,宝钗只扫了一眼,便知水汷此时的疲惫与无力的原因。   南安王一脉世代镇守江城,历经沙场,历经风霜,水汷作为这一代的南安王,自然也避免不了戎马为战的人生,论起攻城略地,开拓疆土,只怕朝中文臣武将无人能出其左右。   可再怎么天纵奇才战功累累又如何?   这帝王之术,终究与战场厮杀不同。   水汷能在沙场上一骑当千,却架不住金銮殿里白发苍苍的老臣怒而触柱。   水溶杀不得。   北静太妃阵斩六皇子,是大义灭亲阻止他犯下谋逆之举,而射伤水汷、谋害三公主逼的三公主入道、挑拨东宫与太上皇内斗,更是知者寥寥,无从侦破。   北静太妃心思何等缜密,又怎会留下把柄于他人?   在世人眼里,她力挽狂澜阻止众皇子与太上皇内斗,临危受命领军出征,最后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她才是一代巾帼奇女子,而水汷,更像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入侵者。   若是善待水溶还好,若是杀了水溶,这投机取巧乱世贼子的帽子,便再也摘不掉了。   千百年后,史书几行,评价只怕还比不得汉末三国的曹孟德。   曹孟德再怎么枭雄,但对汉献帝还是极好的,而水汷这个时代,太上皇的儿子可是全部死完了的,唯有一个“巾帼奇女子”的独子水溶,还被水汷囚禁在王府不得外出。   想到这,宝钗心惊于北静太妃的手段,将太上皇、新帝、六皇子、王子腾耍的团团转,朝堂内斗皆是她一手挑起,而临到死了,却还落了一个贤名,可见其心机之缜密、筹谋之高超。   若是当年太上皇应允了她与太子的婚事,以她的聪明才智,辅佐太子,也是能惠及万民开创盛世的。   可惜造化弄人,她的聪明,险些将这个国家葬送。   宝钗心里不住惋惜,收回目光看向水汷,他的眸子如繁星化水,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宝钗忽然发现,原来铁汉柔情,才是最动人心肠。   这样一个人,怎能乱臣贼子呢?   他怎能会是贼子呢?   他不是。   宝钗轻轻挣开了水汷的环着她的腰的手,半蹲了下来,裙摆铺在地上,盖住了水汷的朝云武靴。   宝钗看着水汷,认真道:“南海虽然已经平定下来,但北疆异族屡有进犯之心,咱们不可不防,若这个时候再祸起萧墙,便是自毁基业了。”   宝钗柔声与水汷分析着利弊,善于女工刺绣的她,在分析起朝政的时候,洞察力丝毫不弱于沉浸官场数十年的老臣。   水汷手指摩挲着宝钗的脸,道:“我没有怪你。”   宝钗捉住水汷不安分的手,眉间轻蹙,道:“左立手握两卫,虽素有忠心,但行事...”   宝钗顿了顿,到底不习惯说刻薄话,想了想,最终道:“此人可用,但也不可尽信。”   “我舅舅虽有才干,但权欲极重,你——”   还未等宝钗说完,水汷便捂住了她的嘴,剑眉一挑,笑道:“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话这么多?”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懂你的心思,你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好了。”   “可——”   “没有什么可是。”   水汷低头看着她,突然道:“你有没有见过海上的日出?”   “南海战役平定之后,海水不再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海水也变得蔚蓝,太阳像是从海里生出来的一般,一点一点跳出来,火红的光芒铺在海面上,把海水印的通红。”   “到了夜里,太阳敛去光辉,便是星辰的主场了。”   “海上的星星要比京城的亮,也更大一点,繁星点点,洒在银河里,好看极了,像是...”   水汷笑了笑,捧着她的脸,道:“像是你的眼睛。”   “我站在船上,看这日月之行,星汉灿烂,那时我在想,你若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你在我身边,这大海星辰的波澜壮阔,才不算辜负。”   水汷说的美景,宝钗曾在书里读过。   书里说大海一望无际,说日月皆出在其里,说海上的银河是何等的璀璨,书里描写大海景致的句子,要比水汷所说的华丽的多。   当年宝钗翻书时,看过便也放在一旁了,并不做他想,然而今日不知为何,水汷所说的大海,却让她有了向往之心。   宝钗的眸子明明暗暗,胸中柔肠百转千回,却也只道:“可惜我不曾见过。”   “会有机会的。”水汷道。   怎会有机会?   京中皇子皆丧,朝中事物如一团乱麻,北疆烽火又起,件件事情堆积起来,足以让这个刚立国不过百年的帝国走上绝路,这种情况下,又怎会有时间去追寻星辰大海?   除非...   宝钗心中一惊,抬头去看水汷,见他面色如旧,只是沾染了几丝疲惫,这才慢慢打消了心里惊世骇俗的想法。   这些不过是男女之间风花雪月的情话,听听也就罢了,做不得真。   水汷的手放在宝钗发间,她的发漆黑如墨,光滑如稠,他爱的不知怎么好。   只是恍惚间,他想起了母亲所说的一些话。   水汷微微皱眉。   宝钗在他心里自然都是好的,温柔敦厚识大体,临危不惧智计多出,然而在南安太妃那里,宝钗却太过敦厚了,临危不惧,也就成了对他的死并不太在意了。   南安太妃前半生被南安王保护的很好,后半生被水汷保护的好,地地道道的一个小女人,丈夫孩子便是她的天,她的全部。   一个以丈夫为天的人,自然不明白宝钗为何在得知丈夫死讯之后还能这般震惊,从容不迫地处理事情。   南安太妃虽然知道南安王府在夺嫡之中脱颖而出全是宝钗的功劳,但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一个女人,怎么能对丈夫的死讯这么淡定呢?   南安太妃想不明白。   好在她出身大家,涵养仍在,也仅仅是不舒服了,并未给宝钗使绊子、摆脸色,只是心里不舒服,难免在水汷面前提了几句,谈起了子嗣的问题,有意再给水汷娶上一门侧妃。   水汷迎娶宝钗之时,朝中形势并不明朗,再加上彼时都传他病危难治,权势虽好,但也要有命享用才行,京中勋贵对他并不敢多加亲近,自然也就无人敢嫁女给他。   然而此时大事将定,水汷一时风头无两,那些原本不敢嫁女的权贵之家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回头再看水汷所娶的王妃,不过是一个皇商之后罢了。   区区皇商之后,怎能配得上权势倾天的南安王呢?   甚至再往深的地方想一层,以后的九五之尊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公司招标的事情。。。   ☆、施恩   宝钗看着水汷高大的身影走出宫殿,夕阳西下,他的影子拉的极长,一点一点,从宫殿度到台阶,再到消失不见。   宝钗知道,水汷要去南安太妃那里,也知道他要去的原因,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恩爱如她的父母,父亲在世时,也有着几房姬妾,父母尚且如此,更别提她与水汷了。   水汷如今的身份,纵然不主动纳妃,也会有大把的人家把女儿送上门。   宝钗前几日还在南安太妃殿里见到了一个姑娘,说是南安太妃哥哥家的小女儿,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一般,嘴巴也很甜,见到了她,便拉着她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的极是亲热。   到底是双亲俱在的人,又是最小的女儿,家里难免娇惯些,虽略同人情世故,但火候仍不到家,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里面的打量,以及一声嫂嫂不曾叫的疏漏,让宝钗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小表妹。   又或者说,此妹妹不同于彼妹妹。   水汷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吗?   宝钗不知道。   她只知道,堆积成小山的折子是水汷没有批的,如今在水汷面前伺候的小太监被大臣们骂的狗血淋头,见了她便不住地磕头,直呼娘娘救命。   那折子着实堆压了太久,宝钗看了都不像话,更别提天天被老臣们换着法骂“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的小太监们了。   文臣只是骂人倒也还好,若是遇见个脾气暴躁的武将,说不好便是一挥铁拳,轻点脸上肿个几日,重点眼珠子都要淌了。   太监都是去了势的,不算个“完人”,文臣武将们自持身份瞧不起他们也是常态,况又不敢去问水汷为何不批复他们的折子,便只能把火发在太监身上了。   太监们在前朝挨了骂,受了打,可也不敢去触水汷的霉头的。   水汷是从“蛮夷”之地过来的,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如今留中不发折子,是为了煞一煞京中臣子的威风,损损他们的锐气,如今去让水汷批折子,可不就是去找死吗?   更可恨,水汷略微皱一皱眉头,便把他们吓得手软脚软的,哪里还敢提批阅奏折之事?   太监们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来找宝钗。   一来宝钗心善,二来水汷也颇为宠爱她,她略微吹吹枕头风,可比他们把头磕破来的更有用。   小太监们不过十五六的年龄,本是年华正好的少年时代,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肉,雪花飞舞的腊冬季节,只穿着单薄的衣衫,瑟瑟发抖地磕着头。   大明宫的地砖极硬,额头碰着地面便破了皮,鲜血印在上面,铁人看了心肠也软了三分。   更何况是宝钗。   虽然知道他们来找自己的原因,明白这是苦肉计,但让他们起来了,又让小宫女们上了滚滚的热茶,又问可是内务府不尽心,如何连棉衣都不曾穿?   小太监们面有戚戚,一个个垂首不语,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的莽撞,出身于皇商却稳坐了王妃之位的人,又怎么会是个笨人,这点小手段,只怕早就被她看破了。   正当小太监们哀叹吾命休矣时,却听宝钗道:“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了。”   小太监们抬头,面面相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杏见此,噗嗤一笑,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小太监喜出望外,忙不迭磕头,宝钗连忙道:“磕头就免了,回去把棉衣穿上吧,这么冷的天,可怜见的。”   小太监们好话说了一箩筐,宝钗又道:“这次便是破例了,可不许再有下次,若人人都像你们这般,出了事便来我这磕头求恩典,那还要祖宗规矩做什么?”   小太监们纷纷赌咒发誓:“再没下次了。”   莺儿道:“好在王爷现在偏疼王妃一点,只是若再有下次,王爷面上不说,只怕心里也会犯嘀咕。”   小太监们连忙道:“娘娘如此疼顾我们,若我们再给娘娘找麻烦,便是天地也不容了。”   打发了小太监,宝钗便让莺儿去请水汷,水汷略一思索,便道:“让你家姑娘看着去裁度,若有决断不了的,便先放那,出了事,由我担着。”   宝钗听了,一张脸烧的通红,文杏笑嘻嘻地说着话:“恭喜姑娘,这可是天大好消息呢。”   莺儿也笑着给宝钗添茶,道:“可不是吗,王爷竟然如此看重姑娘。”   宝钗捧着茶,缓缓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此事彰显了水汷对她的信任,但水汷还朝初期便如此怠政,于国于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宝钗凝眉,再三嘱咐此事不得让外人得知,好在她做事谨慎,早早地把宫女与太监打发了,此事只有她们三人知晓,文杏与莺儿都是自幼伺候她的,此事倒也算隐秘。   宝钗侧着身坐了下来,脱去手指上长长的护甲,拿起最上面的折子,看了起来。   莺儿又掌了几盏宫灯,放在案边,好让宝钗看的更清楚些。   宝钗翻阅着奏折,按照折子内容的轻重缓急,分作几列。   最紧急的,放在檀木托板上,到了夜里,等水汷回来之后,哄着他赶紧批了,派发下去。   鸡毛蒜皮琐碎事的折子,放在一起,让小太监交给阁老们。   水汷还朝干政,下面重臣人心惶惶,原本应他们拿主意的事情,也都尽数递了上来。   猛一想,觉着他们是谨慎避嫌,若是细细思索一番,便品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若这等小事还要水汷去关注,那要这满朝文武做什么?   这种折子,压个几日,让水汷略微批上几个字,仍还给他们,由着他们去裁度。   一来安抚人心:水汷虽然干政,但与前朝制度仍是一样,大家无需多心。   二来也是告诉他们,水汷虽然是边陲小城整日里与蛮夷作战的王爷,但不是草莽之人,也略识几个字,通些史书,并不是朝政里的门外汉,让他们收了轻视之心。   对于那种阿谀奉承的折子,便留中不发,再记下上书人的名字,以作他用。   悬而不决,由着写折子的人去猜度水汷的心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若是满意,他当如何做?   若是不满意,又当如何做?   心思活络之人,如此这般琢磨个几日,便会在其他地方下功夫了。   等水汷再度启用这种人时,反倒会比他们奉承时期更好用一些。   水汷走时说不用给他留饭,晚上的饭便只有宝钗一个人吃,莺儿传了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宫女们走到殿门口,文杏便接了过去,并不让她们进殿。   莺儿布菜,文杏添箸,宝钗略吃了几口,便摇头不再吃,净手之后,扔去瞧那小山似的折子。   文杏见了,忍不住想要劝上几句,连日里只吃这些饭菜,身体如何撑得下去?   莺儿却拉了拉文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收拾了饭菜,莺儿拉着文杏出了大殿。   宫里的火龙早早的便烧起来了,屋里温暖如春,屋外却是一片肃杀景象。   水汷不喜千娇百艳的花儿,宫人们便投其所好,撤去了各式各样的花枝,换成了终年长绿的枝子。   原本绿茸茸的也算好看,可惜新下了一场大雪,将那绿色压得一点也不胜,整个大明宫,唯有梅园还保留着一处梅花,其他各殿,再无养在温室开的明媚的花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叶与被皑皑白雪压制的青松。   正值豆蔻的年龄,穿着娇嫩的颜色,倒也十分的相映。   将饭菜交给殿外的宫女,莺儿捧着暖炉,道:“你去请昭王妃过来。”   文杏还在为刚才莺儿不让她说话的事情怄着气,不满地嘟囔道:“这种小事,还需要你巴巴地拉我出来说吗?”   宫里的人皆知水汷爱极了宝钗,水汷还朝之后,自然是极力巴结宝钗,可惜宝钗性子持重内敛,对于众人的奉承,听听笑笑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众人见宝钗这条路走不通,便把主意打在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人身上。   莺儿如今年龄渐长,又耳需目染跟在宝钗身边做事,心中虽然欢喜别人的示好,但分寸却掌握的极好,因而也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文杏虽然也跟了宝钗多年,但到底年龄太小,心性未定,见此烈火烹油的场景,不免有些得意,虽有宝钗与莺儿在一旁提点,不至于犯下大错,但也办了几宗糊涂事。   好在事情并不算大,众人碍于宝钗的面子,明面上虽并不责罚于她,但暗地里不免有些微词。事情传到南安太妃耳朵里,南安太妃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宝钗知道了,亲自去南安太妃那里侍奉了几日,方堵住了悠悠众口。   自此之后,文杏的性子渐渐收敛,虽言语如以往活泼,但行事到底稳重了起来。   莺儿道:“我的好妹妹,你就去吧。”   文杏眼珠子一转,道:“要我说,请昭王妃,倒不如请——”   手指往东宫虚指一下,压低了声音,文杏道:“虽姑娘与昭王妃关系更好些,但政事毕竟不同往常,昭王妃毕竟嫁给了昭王爷,昭王爷虽然与王爷同出一父,可皇权之中无父子...”   “...但那位,新帝可是去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团扇   莺儿听了,豁然开朗,怪不得文杏小错不断,姑娘仍对她颇为看重,文杏思索起事情来,确实要比自己周到些。   莺儿自然是知道文杏所指的那位是谁,宝钗真正的表亲,荣国府的嫡出大小姐,被废了的新帝的贤德妃——贾元春。   新帝不仅去了,还是被元春亲自送走的。   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然而这夫妻情深,在家族利益面前,反而显得不堪一击。   元春的临阵反水,让新帝以往做的腌臜事浮出了水面,太上皇怒而废帝,而后南安王入主大明宫,总揽朝政。   说元春大义灭亲的有,说一代佞妃有负皇恩的有,她虽保住了荣国府,但此举到底毁誉参半,新帝所封的“贤德”牌子,算是彻底砸了。   莺儿也是极为通透之人,文杏的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下,便十分的赞赏,忙推了她一把,道:“快去快回。”   文杏“哎”了一声,笑咪咪地去了。   新帝被废的诏书颁布下来时水汷正在练箭,左立声音毫无起伏地向他汇报着诏书上的内容。   汇报完了,便十分体贴地问上一句:“王爷是否去拜访新帝?”   “去。”   水汷冷笑,箭羽离手,正中靶心,道:“如何不去?!”   元春反水之后,新帝便被看押在太上皇所住的龙首殿的一处偏殿里,为了避嫌,水汷一次也不曾踏入偏殿,而这次踏入偏殿,便是要了结以往恩怨的,以祭冤死的万千军士的英灵,以及,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   新帝一身亲王袍子,腰中束着一条通透的玉带,虽从皇帝的宝座跌落,但到底还留着天家的气派,只是他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再无当年初见的矜贵模样。   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身份下来了,面子却还下不来,他见水汷来了,也不上前去迎,更无摇尾乞怜的丧门之犬模样,只是端坐在轮椅上,专注地描画着放在膝上的一柄洒金团扇。   直到水汷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阳光,他才抬起头,上下打量水汷一眼,道:“你来了。”   殿里的人早被肃清,左立跟在水汷身后,递上了腰中的佩剑。   左立的剑,自然是及其锋利的,水汷甚至不需要用多大力气,便能了解了这个害死了他父亲的凶手。   水汷接了剑,道:“你应该庆幸,今天来的人是我。”   新帝笑了笑,脸上一派轻松,道:“我自然是庆幸的。”   然后目光便落在了水汷手里闪着寒光的剑刃上,眼中一暗,随即释然。   若来人是北静太妃,只怕会有数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害得她与太子生生相错,又害得北静王青年早丧,让她孕中守寡,见遍了人心的险恶,毁了她世界里所有多彩的颜色,余生只剩黑白,她如何不恨他?   水汷的剑很快,疼痛也只是一刹那,随即便陷入了漫无边际的疲惫。   前尘往事的碎片蜂拥而至,他原以为此生都铭记于心的那张凤目高挑的倾世容颜,彼时却模糊不清了,不断在他脑海重现的,却是那张带着三分哀伤的温润面孔。   不!应该不是这样。   新帝努力地回想着,却想起了初见时那个女子的粲然一笑,而到了后来,她低头抚琴时,苦涩悄悄爬满了她的眉梢。   前事如走马灯闪过,新帝终于闭上了眼,道:“朕...负了一个人。”   水汷道:“男儿马革裹尸还,方不堕从军之志,讽刺的是,他们都死在了你这个昏君的手里。”   水汷想起无数个葬身战场的热血男儿,他们家中或有父母要赡养,或有妻小要抚育,他们怀揣报国之志,踏上了一去永不会转的征程。   里面有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南安王,北静王,永远地沉睡在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   水汷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冷,缓缓道:“你负了太多人。”   新帝手指摸到膝上的团扇,慢慢地握在手心,像是不甘心,可脸上的面容却又是十分安详,他低声呢喃:“不...我只负了她一人。”   水汷抽回了剑,左立接过,细心地用帕子将剑身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又轻轻地放回了剑鞘。   对于不关于宝钗的事情,水汷从来不够细心,若他足够细心,便能看到剑身接近剑柄的位置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雯”字。   她的世界应该全部是晴空,她的思想也不应该被仇恨所污染,她应该永远都如初见之时,英姿飒爽模样。   杀了新帝之后,水汷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放下,数万将士的英灵,唯有新帝的鲜血才能祭奠。   水汷长吁一口气,低头间便瞧见了新帝手里握着的团扇。   他这种人,也会有珍视之物?   水汷拿起团扇,洒金的扇面上勾画着竹叶萧萧,竹影下,是一个未画完的女子,虽未画完,但从那衣带飘飘的婀娜身姿和青丝与珠络相撞的画面上,也能想象出女子相貌的惊为天人。   水汷扫了一眼,依稀与北静太妃有着几分相似,交给左立,道:“北静太妃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左立接过团扇,看了一会儿,缓缓道:“属下觉着,更像王妃的表姐。”   画者虽然无心,可女子指尖动作,更像是抚琴一些,腰间未画完的同心结,左立曾在元春那见过一个同款式的,她终日系在腰间,络子脱色了也不曾换。   而至于被世人冠以“才貌双绝”称呼的北静太妃,却是不会抚琴的,这个秘密,左立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北静太妃名姝与北静王大婚之日,左立曾被指派,去偷听过墙角。   北静王是风雅之人,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夜他抱了珍藏多年的焦尾琴,喝了酒之后脸红红的,笑眼弯弯,说想与名姝合奏一首凤求凰。   那个价值连城的焦尾后来是没有了的,而那夜北静太妃的琴声,不提也罢。   佳人已去,左立也不好意思再说北静太妃空有其名之类的刻薄话,指着团扇上女子腰间的同心结,道:“属下曾见过这个东西。”   水汷一怔,他对这些细小物件从来是不在意的,只是左立这般说,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画中女子。   细打量之后,他才发觉女子更像元春。   北静太妃没有这般柔软的腰肢,更没有如此温柔的肩膀,她的背永远挺得笔直,神情永远高高在上。   画者原意是想画北静太妃的,所以画了她最爱的竹子,最爱穿的衣服,最喜欢首饰,但在落笔时,手指却遵循了内心深处的抉择,所以最后成画的是娇柔的腰肢,微微低着的肩膀,这两处的改变,彻底斩断了北静太妃舍我其谁的气势,终于变成了元春似水温柔的端庄。   水汷沉吟良久,道:“你给他送过去吧,就说...”   水汷顿了顿,道:“就说是新帝特意画给她的,只是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她。”   水汷曾听宝钗讲过,说她这个表姐表面上风光,心里苦,一腔深情,终究还是错付了。   新帝退位之后,倒像是想清楚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时日无多,反倒是比以往手握权柄时通澈许多,大概只有这样,他才会静下心来去思考,自己真正放不下的,究竟是众人之上的权利,还是某个女子低头抚琴时的莞尔一笑。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迟,元春等的又太累,一句“只负了他一人”,如何能抵元春数十年的深宫煎熬?   这副未画完的小像,除了能给元春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再做不了其他。   想到这,水汷又深感庆幸,红尘十丈,碌碌众生,求而不遇爱而不得的人何其多?   他能与宝钗重新相遇,携手终生,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难得?   他突然就开始想念她,想见见她,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三月的野草一样,见风而长,铺天盖地,柔软却又坚韧。   水汷快步走出宫殿,往宝钗所住的地方而去。   他甚至来不及去让太监去抬轿撵,更来不及披上大氅,殿外的雪下的极大,他一路狂奔,靴子踩在刚下的雪地上,吱吱喳喳地响。   台阶上的积雪小太监们还未来得及扫,水汷跌了一跤,面上发上沾的满是雪,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爬起来又开始狂奔,连膝盖上的雪都忘记去打落。   终于让他来到宝钗的宫殿,他来不及去听宫女太监们在说些什么,一口气跑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手指刚碰到门框便缩回了手——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暖,他这么一身雪霜的进去,会冻到他心爱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让追文的小天使们久等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公司招标的事情,加上看的人不多,所以越写越没有动力= = 以后慢慢写吧,宝姐姐这么好的姑娘,值得给她一个好结局。 最后,感谢现在还没弃文的小天使,鞠躬,撒花~   ☆、冷香丸   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上前,给他扫了一身的雪花。   水汷仍嫌不够,去偏殿换了一身衣裳,又站在火炉旁将冰冷的手掌烤的暖热,再上小太监上了热热的茶,一连喝了几盏,呼吸间都变得温热,这才去见宝钗。   殿外发生的事情,水汷不让人去汇报,宝钗自然也不知道,只在宫灯下,专心致志地看着奏折。   水汷进来,莺儿便退了出去,临走时细心地将宫灯调暗一些,又让小太监去东宫寻文杏,说不必请贤德妃过来了。   宝钗放下折子,起身去迎水汷,衣带翻飞间,隐有暗香浮动。   水汷吸了吸鼻子,牵着她的手,问道:“身上又不好了?”   那香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冷香丸的味道。   宝钗道:“老毛病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好。”   水汷皱了皱眉,道:“这几日雪下的太大,我跟母亲说了一下,免去了你的晨昏定省。”   宝钗是受不得风霜的,天气稍凉,便会咳喘,如今正值隆冬,雪下的极大,南安太妃的宫殿离他们这又不算太近,每日往来几次,受凉是在所难免的。   宝钗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热毒,薛父在世时,给她寻遍了名医,金银如淌水一般花了出去,汤药也不知一般喝下去了多少,但总也不见好。   后来还是一个赖头和尚给的方子,极尽琐碎,薛蟠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制成这冷香丸。   身上不好了,吃上一丸,在休息几日,便也就好了。   水汷曾拿了冷香丸去找太医院院正,院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医,靠着过硬的祖传医术,世世代代侍奉着天家。   院正带上西洋镜,躬身接了冷香丸,先放在鼻子处嗅了一嗅,便道:“这味道倒有几分奇特。”   水汷不语,院子便又拿起了银针,用针尖挑了一块,放在舌尖细细品尝。   院正花白的胡子动了动,道:“不像是药材做的丸子。”   水汷点头,见他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这才从袖子里取出配方,递给院正。   院正连忙接了,看完方子,暗暗称奇。   水汷问:“若是长久吃这个方子,对身体可有什么损伤?”   院正轻轻摇了摇头,将方子上所写的配料一一指给他看:“这四季花蕊、四时季节,单列出来对身体都无损伤,但凑在一处,便是极寒之物,况又用黄柏水煎服,黄柏性寒,经年累月地吃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只怕...”院正摇头叹息。   “你说。”   “长久以往,只怕于子息无益。”   水汷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看此情景,院正便猜出了七八分。   能让南安王如此上心的,除了王妃薛宝钗,再没别人了。   院正给南安太妃请平安脉时,也曾见过几次薛宝钗,相貌自然是不用说,他生平所见之人,无一人能及的上她的模样气度,且说话又极为和气,通身的气派,与南安王倒也是极为登对的,除了出身差点,便再无什么缺点。   院正当时还在南安太妃面前说了几句吉祥话,说到底是太妃娘娘的好福气,王爷如此,王妃如斯。   如今看来,那句话说的却是有点早了。   生于天家,最重视子嗣不过了,鲜艳的模样,柔软的腰肢,清脆的声音,总会有衰老的一日,若无孩子傍身,这专房之宠,终究会随着韶华的流逝而不复存在。   院正一声轻叹。   水汷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屋内的空气几近凝结,过了良久,水汷才开了口:“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院正一鞠到地,说了句是。   自此之后,水汷便不喜冷香丸的味道。   他不知道宝钗知道不知道,可是纵然知道又能怎么样?由着病发不去吃药吗?   无力地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息?   水汷不敢想。   握着她的手,是冰冷的,水汷知道,这是吃了冷香丸的原因,不止手掌,她全身都是凉的,宫里的地龙烧的再暖,衣服穿的再多,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宝钗笑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一边说,一边拉着水汷来到案边。   案子上整齐排列着这几日她翻阅的奏折,指着最左边的那一列,道:“王爷可不许再躲懒了。”   冷香丸的香气围绕在水汷的周围,他心中酸楚,却不敢跟宝钗说,应了一声,随手捡起最上面的折子,装模做样看了起来。   宝钗最为细心,水汷的反常她尽收眼底,仔细想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眸子里的光彩便慢慢淡了下去。   水汷昨夜是去了南安太妃那里的,自然是见了那个母舅家的小表妹的,小表妹年华正好,一双眼睛很是漂亮,水汷见了她,不知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如今水汷只有她一个正妃,侍妾良娣都是没有的,他纳妾也好,娶侧妃也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然而既然是母舅家的小表妹,身份自然是不能低的,或是良娣,或是侧妃,也不过是水汷一句话的事情。   道理是这个道理,宝钗也都懂得,她虽是皇商之后,但也是大家出来的闺秀,做不来史书上的那种妒妇,只是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疼。   水汷想必是见了小表妹的,或许还颇为喜欢,只不过碍于刚得胜还朝不久,面子上下不来,不好意思向她开口罢了。   而今日他的反常,大抵是在犹豫要不要向她开口。   宝钗眸子一暗,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一个王爷开口?若他真的开口,倒是她身为王妃的不称职了。   罢了罢了,还是由她来说吧。   宝钗睫毛微颤,心中酸涩,却也只能违心酝酿着说辞,正欲开口间,抬眼便看到了水汷英俊的侧脸。   宫灯昏黄,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见她看向他,便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温柔道:“怎么了?”   或许是水汷的目光太过温柔,又或许是因为这地龙烧的太暖,宝钗第一次有了行动艰难如鲠在喉的感觉。   宝钗的目光闪了闪,道:“没...”   “没什么。”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好看,黑白分明,明亮的像是天边的启明星一般。   他剑眉皱着的弧度也刚刚好,像是刚刚出鞘的剑一般。   他的一切都那么好,好到让宝钗不安,好到让宝钗不愿去和别人去分享。   宝钗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了水汷的脖子。   时间还久,明日再说还来得及。   宝钗心想。   文杏刚来到东宫,便被锦衣卫给拦下了。   为首的那人她也认得,名叫刘全,是跟在左立身边做事的。   左立一贯与水汷在一起,今日如何来了这东宫?   文杏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硬闯,从袖子里掏了几块银锭子,递给刘全,笑眯眯道:“王妃让我请贵妃娘娘过去,烦请大哥通报一下。今日这般冷,这点钱给大哥用来打酒吃,暖暖身子。”   刘全将银子推了回去,道:“我去通报,你去廊下等着。”   锦衣卫的人个个是人精,王妃陪嫁丫鬟的银子如何能收?雪下的大,也不让文杏在外面淋着,指着能避雪花的画廊,让文杏过去坐着,又让小太监沏滚滚的茶送过来。   把团扇交给元春,原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然而没想到的是,却让左立在东宫呆了半个多时辰。   元春看到团扇,先是一怔,而后便把团扇推了过去,眉眼虽然温柔和顺,但眸子里的决绝与坚韧却是左立不曾见过的。   元春道:“统领怕是给错人了。”   左立道:“你再看看。”   左立不收,元春也不看,如此便僵持了大半个时辰,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左立也不再与元春绕弯子:“太妃不会抚琴。”   说完这句话,左立便不再开口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元春拿起了团扇。   又不知过了多久,元春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他都说什么?”   左立抿了一口凉透的茶,答道:“先帝说,他此生只负一人。”   说完话,左立扫了一眼元春,面前女子双十年华,秀眉弯弯,眼珠子浅浅,温润的如一汪清泉。   然而那一汪清泉,因听了他的话,而聚满了水雾。   到底是出身国公府的姑娘,哭起来也是极为好看的,哭的时候,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只有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如雨打蕉叶。   她拿着团扇,就放在胸口,泪珠儿落了下来,却不曾湿了团扇。   或许是压抑太久,她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左立放下早已凉透的茶杯,走了出去。   反手关门间,左立听到了一句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诉:   三郎,我们都太苦。 作者有话要说:  冷香丸的副作用纯属胡邹,看看就好,别放在心上   ☆、治丧   到了第二日,宝钗犹豫再三,还没来得及跟水汷提小表妹的事情,东宫便传来了丧音。   左立进来面无表情汇报:“废帝薨了。”   宝钗抬眼去瞧水汷,他面色一如往常,不见悲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宝钗见此心下了然,没有作声。   水汷在南海作战的情景,宝钗曾听下面的人提过几句,几经磨难,极尽艰险,才九死一生从死人海里爬了出来。   夜里无人时,她抚摸着水汷身上的伤痕,每一处都触目惊心,再深一点,便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纵然如此,水汷仍然是幸运的,他活着回来了,没能如北静王南安王一般不明不白地死在战场上。   这些年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的又何止北静王与南安王?   那是数十万的活生生的男儿,若聚在一起,一座大明宫也装不下。   废帝造下的孽太多,这般死了也不亏,只是可怜了那些军士的遗孀与父母幼儿。   还有那些废帝生前的女人们。   按照惯例,没有生下儿女的嫔妃们在天子死了之后是要出家为尼的。   花朵儿一般的年华,自此便是青灯古佛伴一生了。   宝钗叹了一口气,见水汷说完知道了便不再言语,便知道他对废帝心有怨恨,连面子活也不想去做,只是水汷揽朝政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若再连废帝的身后事都办的凉薄,臣子们面上恭敬,但背地里却是要戳他脊梁骨的,以后再行起事来,更加立不住脚。   水汷性格虽好,但发起脾气来也是十分执拗的,这个当口,宝钗也不好当着左立的面去劝慰他,只是笑笑对左立道:“统领是太上皇身边的老人了,废帝薨了,自然是报到他老人家那里,此事干系重大,如何能让王爷决断呢?”   左立身影如松,没有答话。   宝钗又道:“废帝终究是太上皇的儿子,如何拿个章程,当有太上皇做主。”   “王爷一时心情不好闹了脾气,统领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了,如何能跟着他一起胡闹?”   宝钗话说的明白,左立也不再停留,道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出了废帝这档子事,宝钗自然是不好再与水汷提小表妹的事情了,一边忙着安抚水汷,一边又忙着让人赶紧把府上的红灯笼取下来,换成了白灯笼,另外衣服首饰也要备好——废帝再怎么不是,也是当了皇帝的人,他这一死,也是要当国丧去治的。   正当宝钗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的时候,大明宫又传来了消息:   贤太妃薨了。   这次来传信的却不是左立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眉顺眼的,细声细气地将贤太妃是如何一头碰死在殿里的事情说给宝钗听。   宝钗听了,微微皱眉,贤太妃贤良淑德装了一辈子,亲手将两个女儿送到蛮夷之地去和亲,为的就是让废帝顺顺当当地坐这皇位。   一生心血,又赔了两个女儿过去,却还是换来了这个下场,她若不一头碰死,宝钗倒会觉得稀奇。   只是贤太妃可以死,却不能以这个法子死。   宝钗不动声音品着茶,一边去细细打量着他,又问他在哪里做活,小太监羞涩一笑,道:“王妃只管放心,是贤德妃让我过来的。”   小太监道:“贤德妃让我转告王妃,说宫里头她都安排好了,让王妃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然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宝钗,又继续道:“宫里自然是不会乱的,王妃放心好了。”   宝钗揉了揉眉,心中着实感激元春,说话也比刚才活络了几分,莺儿见状,便笑眯眯地拉着小太监下去领赏吃茶。   宝钗来到大明宫时,宫内已经换上了素缟,漫天的白绸子飘荡,倒也有了几分的凄凉景象。   来到了大明宫,宝钗先去了太后殿里。   太后手中佛珠滚动,见宝钗来了,便将佛珠摘了下来,交给宫女。   太后道:“贤太妃着实糊涂。”   “谁说不是呢?”   竹星倒了茶,亲手给宝钗端了过来,宝钗谢过,轻啜一口,道:“可怜了七皇子,这么小便没了娘。”   太后垂着眼,没有接话。   水汷得胜还朝之后,朝中原本三足鼎立的天平便被打破了,如今太上皇所生的成年皇子皆死,只剩下了一个萝卜头七皇子,一来太小,二来也无相交的臣子,朝臣们纵然想拥立他为帝,却还要掂量一下水汷驻守在皇城的兵力。   因此拥立七皇子的呼声并不高,更多的是请求太上皇还朝,水汷在这件事上也并没有阻挠,毫无阻拦的,太上皇又是昭元帝了。   只是这太上皇的昭元帝,又能坐多久的皇位,朝臣们却要在心里打个问号了。   忠于太上皇的,自然是希望太上皇多活两年,最起码,等七皇子成年也是好的,只是这个期望随着折子交与水汷去批阅而淡了下去。   太上皇都认了命,他们还挣扎个什么劲?   于是乎,这几日的奏折上夸水汷的内容越来越多了,就连他那个青年早逝的爹,都被及其华丽的辞藻赞美了一番。   这种情况下,贤太妃自然是越来越不安的,她原本还想着新帝能重新登上皇位的,到底是父子,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呢?   更何况,太上皇成年的儿子就剩这一个了,不再重新立新帝,难道去立小七?   想到这,她便去找了太上皇。   贤太妃素来是会扮贤惠的,换了身藕色的衣裳,腰间缀着银线绣的丝條,也不大妆,只是简单地点了些胭脂,便清清爽爽地去了。   到了太上皇那里,并不提新帝的事情,只是拿着二公主之前绣的荷包,淌眼抹泪的,说自己昨夜梦到了二公主,也不知她在北疆过的好不好。   说二公主最是孝顺不过的,出嫁前还给她绣了荷包做念想。   贤太妃这副做派,放在往日,太上皇最是怜惜不过了,然而朝事动荡,他纵有心,却也没力气使了,只是垂着眼,道:“你若真有心,便该好好替小七谋划一下了。”   说罢便让宫女送她回去。   贤太妃不解其意,但只是这句话,也足够让她提心吊胆一夜未睡好了。   最后实在困得不行,刚迷迷糊糊挨着枕头迷了一会儿,她的心腹大宫女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了。   贤太妃这才明白太上皇那句话的意思。   泪也不曾落,让宫女伺候她换身太妃宫装,又按品大妆,领了七皇子,交到太后宫里,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道:“去吧,我会看好他的。”   得了太后的话,贤太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便回了自己殿里,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太后入宫数十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太多感慨,不过看在往年交好的情分上,答应了照顾七皇子罢了。   太后深知太上皇此时对朝政的力不从心,七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也只能看水汷够不够狠心了。   而水汷够不够狠心,关键点便在宝钗身上。   太后垂着眼,叹了一声,让宫女把七皇子领过来。   七皇子年龄尚小,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平日也是时常来太后身边的,因而也并不害怕,刚走进来便跑到太后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太后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笑了笑,然后指着宝钗,道:“这是你南安王嫂子,还不过去见礼。”   七皇子听了,煞有其事地见了个礼,奶声奶气道:“嫂嫂好。”   宝钗微微一侧,并不敢受礼。   太后的眼神暗了暗,便叫宫女把七皇子领走,又嘱咐宫女不得给他太多糖吃。   太后看着七皇子远去的背影失神,过了良久,才道:“太上皇的血脉,只有这一个了。”   许是缺德事做的太多,废帝所生几个儿子,都没能成人,只有两个宫妃所生的女儿身体倒还算好。   宝钗笑了笑,道:“太后可是记差了?算算时日,吴贵妃的肚子也该发动了。”   “你倒是比我记得还清楚。”   太后失笑:“老了,不中用了。”   宝钗上前挽着太后的胳膊,道:“太后福禄绵长,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太后拍了怕宝钗的手,像是跟之前宝钗在她宫里一般,漫不经心道:“名声这种东西,虽看上去没什么用,但也是要顾上一顾的。”   “今年死了太多人了...”   太后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   她虽然保住了太子血脉,但也招来了水汷,这样算下来,究竟是得,还是失?   水汷若连七皇子都容不得,又怎会容得下晏儿?   看来她之前布下的暗桩,终于要到了发动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后面真的有糖....   ☆、遗孀   太上皇归政的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死了太多人,京中的权贵们再不敢夜夜笙歌,个个关起门来小心过日子,虽然临近年底,街上却不比往年热闹了。   新帝的妃子们原本还以为新帝会有起复之日,哪曾想,新帝被废之后,没个几日,便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消息刚传到东宫,被他宠幸过的宫人们便哭成了一团。   有跑到元春处撕扯元春的,有在宫中瑟瑟发抖的,也有那生了公主的嫔妃们细细思量后路的。   到了晚间,那生了孩子的嫔妃便拉扯着公主,求到了元春这里。   元春白日里刚被众人闹了一场,虽宝钗派人来东宫看望,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尽管如此,她也有些精神不济。   看着与新帝有几分相似的小公主,原本应该无忧的年龄,却满面都是恐惧。   元春见了,心里也有几分不忍,虽说朝代更迭新君交替是常态,但稚子何其无辜?   跪在殿上的王昭仪把头磕破,抱琴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元春苦笑:“当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王昭仪见此,便知道她应了下来,忙不迭地让小公主去磕头。   次日清晨,元春便领着小公主去找宝钗。   那俩小公主却是怕极了,紧紧拽着元春的裙摆,躲在元春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宝钗见了,不禁哑然失笑:“你倒是想得开。”   莺儿捧来了茶与点心,文杏拿了点心,笑着去哄小公主出去玩,稍微大一点公主的是一脸警惕,不敢去接,小一点的公主刚想伸手去接,大一点的便打落了她的手。   宝钗将一切   元春见状,便从文杏手里接了点心,咬了一口咽下,然后才递给小公主,道:“很甜,吃罢。”   两位公主见此,才敢去接点心吃。   宝钗将一切尽收眼底,低头喝茶不语。   元春道:“她们也是可怜。”   小公主吃的急,险些噎着,元春便把自己的茶递给她。   “天家素来不重公主,王昭仪虽然膝下有两位公主,但在东宫并不算得宠。两位公主长到现在,也没有得什么封号,只是大家混着叫着乳名。王昭仪的昭仪位置,还是原来生了大皇子给封的,可惜大皇子福薄,还未出百日便没了。”   元春看着公主,淡淡道。   两位公主的情况,宝钗自然是知道的,王昭仪出身卑微,原是东宫的一个负责洒扫的宫女,没什么学识,将两位公主一个叫做珍儿,一个叫做宝儿。   元春抚摸着宝儿的头,道:“你是长辈,她是小辈,她倒是与你相冲了。”   “你素来是有才华的,今日我既然领她过来了,不若你便重新给她起个名字吧。”   宝钗听此便笑了,道:“大姐姐可是痴了,公主千金之躯,当我僭越了才是。”   元春看了一眼宝钗,道:“你还是这般谨慎小心。”   宝钗拂了拂鬓发,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道理,大姐姐比我更明白。”   元春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两个孩子...”   宝钗拉着元春的手,温柔道:“大姐姐多心了,王爷不是那般暴虐的人。”   然而吩咐莺儿,道:“把王爷写的折子拿过来。”   莺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将奏折拿了过来,交给宝钗。   宝钗打开折子,递给元春,道:“按理讲,公主这般大了,也该有名字与封号了,太上皇不理这等小事...”   宝钗看了一眼元春貌似平静的脸,将废帝略了过去,道:“...说不得便要王爷多费些心了,才不枉她们喊王爷一声“皇叔”。”   王昭仪不同别人,身后并无母族支持,况又只是两位公主,留下她们,在大局上并无伤害。   更何况,若是处理得当,还会得到京中士族的拥立,以后水汷处理政事,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艰难。   水汷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愿这样去做。他恨废帝入骨,杀了废帝仍不解恨,又怎会如此贴心的为小公主们请封?   这封折子,还是昨夜宝钗从太后那里回来之后,其中利害关系与水汷细细分说,半哄半劝之下,水汷才不情不愿写的。   文杏笑着道:“王妃原本想的,是等着公主的封号下来再去找贤德妃,可巧贤德妃先过来了,想是礼部拟的封号太慢,还没送到东宫。”   看完折子,元春心绪渐安——总算为他留下了一点骨血。   来找宝钗的目的达到,元春便起身告辞。   宝钗事情多,也不虚留她,亲自将她送出门,正准备回屋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元春扶着被风吹动的累丝缠凤步摇,笑得有些释然,道:“自然是遵循祖规,青灯古佛一生了。”   宝钗的眉微微皱了皱,送她上了凤撵。   晚间东宫里又来了人,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元春了,是王昭仪的贴身大宫女。   东宫早被禁严,除了元春,平常嫔妃是无法出入的。   王昭仪只得央了大宫女,拿着礼部送过去的封号,求到了宝钗这里。   那宫女笑着说自家主人并不通诗书,还求王妃赐教,择两个封号。   莺儿接了折子,递给宝钗,宝钗打开,看了一会儿,提起笔,圈了“长宁”与“静安”。   莺儿又将折子交给宫女,宫女收了,忙道:“这两个好。”   文杏取来一个食盒,里面装了白日里两位公主吃的点心,宫女忙接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册封公主的圣旨颁下,众人不免对水汷的印象有了改观。   水汷对这种小事并不敏感,只是觉得平日里在金銮殿上指着他鼻子骂的那几个老御史,这几日骂他时的用词温和了些,最起码,没把他祖上三代都拉出来骂上一轮了。   这日,水汷又上了一个折子。   讲废帝虽然残暴,但宫人无辜。   东宫佳丽上千,废帝临幸者寥寥,若是殉葬,血腥太过,若是出家,便需要国库每年给庵里拨银子,这样算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倒不如让她们仍回家去。   一来为朝中省了一笔银子,二来她们入宫之后再无缘得见父母亲人,放她们回家,也算全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的宗旨。   折子刚递上去,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同意的朝臣们说,如此行事,天家颜面何在?   同意的朝臣们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此行事,利于民生大计。   还有一小撮默不作声的——他们的女儿/孙女在里面,   废帝并不喜欢朝臣们往他宫里塞女人,碍着面子收下来之后,扔在东宫便不管了,   同意也不是,不同意又实在心疼自家女儿/孙女。   吵吵闹闹半日,也没吵出个章程。   水汷听得脑袋都是大的,黑着脸下了朝,回家换下衣服,就向宝钗倒苦水。   宝钗彼时刚给水汷绣好一个香囊,塞了些香片进去,然后给水汷系在腰间。   宝钗整理着水汷的衣摆,道:“先前的几位天子爱面子,不愿让后人说自己苛待了先帝的嫔妃们,每年都给庵子里拨一大笔钱。”   “那些在庵子里出家的宫人们,大多偷偷回家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家里实在没人了、找不到去处的人罢了。朝里历年拨下来的钱财,用在宫人身上的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的,都被人中饱私囊了。”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咱这般做,可不就是与他们为敌吗?”   宝钗的话如细雨微风,况又句句在理,水汷听了,气也消了一大半。   又见她绣的香囊十分可爱,下面缀着黑线与金丝线打的络子,忍不住抱着她啃了一口。   宝钗红了脸,小声道:“国孝呢。”   水汷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曲拳轻咳一声,将话题又转到了政事上面。   水汷左手端着茶,右手食指挑起宝钗的下巴,一双眼睛微微眯着,轻挑又不羁,笑着问道:“夫人有何妙计?”   宝钗别过了头,霞飞双侧,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下帖子请诸位夫人就是了。”   宝钗请的人,都是家中有女孩在东宫的人家。   酒过三巡,才讲东宫如今的处境。   宝钗起了个头,莺儿与文杏便接了下去,一席话,让在座的夫人悲伤不已,更有甚者,锦帕已经开始抹泪了。   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入宫数年不得相见,家里的男人不心疼,她们却是心疼的。   宝钗道:“先前那一位,纳了这么多的秀女进来,怕是连面都没有见完。说句大不敬的,如今他去了,又何苦让女孩们为着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熬日子?”      ☆、和亲?   东宫的秀女们最终还是被家人陆续接了回去。   至于生育过皇子公主的嫔妃们,则被迁到大明宫,与太妃们住在了一起。   而前几位天子的宫人所居住的庵里,水汷派人去把圣旨带了过去,又将人数重新规整,如此一来,每年大笔的“赡养费”便省了下来。   这些钱用在军政上,等来年开春征战北疆时,战士们便会有暖和的棉衣穿了。   元春原本是不愿回荣国府的,一连在庵子里住了数日。   荣国府几次派人来请,她只是低头念佛不语,到最后,荣国府贾母领着儿孙过来了。   刚见着元春消瘦的身影,贾母的泪就落了下来,黛玉扶着她行礼,元春连忙把她搀起。   贾母泪水涟涟:“我是半入土的人了,一生荣华已极,如今唯一悬心不下的,便只有娘娘。”   “娘娘纵然念着与先帝情深,可也要念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啊。”   一段话,让元春也跟着落泪,然而谈起回家,她却又不愿意回。   黛玉见此,便歪着头道:“这道圣旨,原本是宝姐姐为了你哄着南安王下的,只是不好单独让你回家,所以把人一并放了出来。娘娘在宫里也是时常见宝姐姐的,怎么连她这点苦心都不懂?”   “更何况,旁人都回家去,只有娘娘在庵里,这叫宝姐姐面上怎么好看?”   “让南安王知道了,又该怎么想荣国府?”   黛玉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元春心里。   当年荣国府为攀附从龙之功,将她送入了宫,如今新帝死了,水汷志在帝位,她这番做派,只怕会惹来水汷不喜。   元春默然,最终跟着贾母回了荣国府。   当初新帝封她为贤德妃,又许她回家省亲,荣国府为了迎接省亲,建了省亲别墅,后来被她改做大观园。   她当年乘船游园,哀叹富贵不如天伦,如今时光荏苒,重回大观园,想起新帝,别有一番苦涩在萦绕在心头。   元春的院子最终定在了蘅芜院。   看着院子上的牌匾,她微微皱眉,心中默念:   蘅芜院...恨无缘,果然是恨无缘!   命运在你尚未发觉的时候,已经偷偷为你写好了结局,你挣扎也好,妥协也罢,都不过是按照剧本走了一遍。   元春提起裙摆,走进了蘅芜院。   雪越下越大,恍然又是一年。   因为国丧,宝钗没有提给水汷纳侧妃的事情,南安太妃也没有再提。   尽管京中之人已经谨慎小心,朝中还是炸了起来:   几位老臣联名上折,请求太上皇重申当年废太子之事。   王爷揽朝政,本就是名不顺言不正,老臣们此举,便是有意要将水衶排挤在外了。   水汷站在武将之首,无声地笑了笑。   下朝之后,便把这事当成玩笑说给宝钗听。   宝钗彼时在给水汷做着鞋袜,听此便放下了针线,好看的秀眉微微拧着,问道:“你准备怎么做呢?”   水汷倒了两杯茶,递给宝钗一杯,抿了口茶,笑了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宝钗想了一会儿,道:“东宫那位娘娘发动了,生了位小皇子。”   “只是母体受损太过,太医院虽用了药,到底没有保住大人。”   “我寻思着,抱过来养在我身边,左右这两年国孝,也生不出什么喜事来。”   水汷握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宝钗低着头,仍在绣着花,穿针引线间,一串栩栩如生的石榴花便绣了出来。   水汷眼皮跳了跳,她素来更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一些,今日如何绣起了石榴?   宝钗道:“小皇子没了父母,养在别处,宫人未必尽心,若是有了好歹,旁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是要指责你我居心不良残害皇嗣的。”   宝钗低头咬断线头,继续道:“养在我们身边,一来我更放心一些,二来母亲年龄大了,有个孩子在身边闹着,也不显得那么么孤单。”   水汷有些握不住杯子。   宝钗的这些话,是别有深意还是只是抱养小皇子?   冷香丸的事情,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水汷又看了一眼她绣的花样,红艳艳的石榴花绣在洁白的帕子上好看又喜人。   水汷有些拿不准宝钗的心思了。   他握稳杯子,又往嘴里递了一口茶,仿佛一杯茶下肚,他的心绪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水汷放下杯子,道:“你若是悬心不下,抱过来养着也可以。”   宝钗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又听水汷道:“母亲是不是在你面前说些什么了?”   宝钗轻轻摇头,道:“没有的事情,母亲待我极好。”   水汷握着她的手,道:“虽然咱俩成婚三年了,但有两年多我都是在外打仗的,这些日子里,你既然又照顾府上,又要留心朝中的事情,是我——”   水汷叹了口气,道:“我娶你,原本是想让你安然生活的,不曾想,你嫁了我,倒比未嫁前还要操劳。”   宝钗笑笑道:“我们夫妻本就是一体,说什么操劳不操劳?”   水汷看着她好看的眉眼,后面的话如何都开不了口。   踌躇半日,最终还是把话题转到朝政上:“等开了春,我准备对北疆用兵。”   宝钗却是有些担心。   南海刚刚平定,国家尚未安稳一年,如今又要对北疆用兵,朝中是否有这个财力、军力?   水汷以战功起家,如今已经是功高盖主了,朝中拥太上皇的那一派臣子自然是不愿再见他在北疆立功的。   分得清轻重的,只在朝中说说也就罢了,最怕那种分不清轻重做事糊涂的人了。   好不好的,将机密泄露给北疆,又或者断个粮草...   宝钗不敢再往下想。   千秋大业的功绩自然重要,可她也不想让水汷在里面折了性命。   宝钗思考再三,道:“只怕朝里的老臣是不想出兵的。”   “都说文人最为清高、有骨气,我看未必。”   想起文臣们的话,水汷便气不打一处来:“好歹都是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大儒,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说什么既然二公主不得汗王心,那便再派一个公主和亲也就是了,你听听,这都什么话?”   宝钗给水汷续上茶,让他慢慢说。   宝钗安抚道:“想是文臣们觉得杀戮太过,朝中又难以支持北伐的费用,所以才是这般说的。”   水汷喝了茶,不满道:“什么杀戮太过,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和亲又不用他家的女儿,自然是不痛不痒的。”   “只是我们王府里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姑娘,凭什么送给蛮子去糟蹋?”   “他们要让雯妹妹去和亲?”   宝钗眉头微蹙,这下不止水汷恼火了,连她心里都有些不痛快。   水汷在沙场出生入死平定南海,为的是海晏河清,我朝子民不再被外族欺辱。   谁能想,这帮朝臣,转过头来就让水雯去和亲,这不是在打水汷的脸吗?   水汷纵然是想休养生息两年,暂不对北疆用兵,被此事一激,却也是要与北疆速战速决了。   烛影晃动,宝钗突然就想起左立了。   于是问道:“左统领是否同意对北疆用兵?”   “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倒是没有像以前那般模棱两可。”   水汷看了宝钗一眼,道:“左立虽在沉浸内卫多年,但血性仍在。”   宝钗点了点头,忽然又放心了。   被水汷称之为有“血性”的左统领,如今换了身竹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抹银色锦带,从树上一跃而下,来到了水雯的院子。   水雯像是等待了多时,忙小跑过去。   见他仍戴着面具,便有些不高兴,伸手就去摘那银晃晃的面具。   左立身体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阻止她。   水雯摘了面具,随手扔在雪地里,道:“这么好看的脸,干嘛要遮着?”   左立面具戴的久了,摘了之后有些不自然,曲拳轻咳,耳根却红了。   水雯素来大大咧咧,这种细节从来发现不了,只是嗅到他身上有着淡淡血腥味,便知他又杀人了。   水雯的不高兴写在脸上:“不是说让你少杀些人吗?”   月色如水,雪色如辉。   左立喉结动了动,道:“没有杀人。”   不过是挑断了一些人的手脚筋,割掉了舌头,让他们再也提不起笔写折子,张不开嘴去说话。   只知道用女人去换取和平的人,是不配享受这盛世太平的。   左立突然就想起了二公主,她原本也是如水雯一般,她的眼里也是晴空。   只是后来,她去了北疆,去换取所谓的“和平”。   她的和亲之路,是他亲自去送的。   从京城到北方草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扎心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左立:和亲mmp   ☆、悸动   朝臣们遇刺的事情在京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左立虽做事谨慎,不仅只在说和亲的大臣身上动手,平日里他看不惯的,也下了黑手,只是尽管如此,,众人还是怀疑到水汷身上。   水汷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左立做的很好。”   破天荒地狠狠夸赞了左立一番。   一旁的宝钗倒是没有水汷这般乐观,她虽然也是很气和亲的事情,但左立行事实在太简单粗暴,如此一来,水汷之前在京城做的善举便付之东流了。   送走了左立,宝钗便劝水汷派太医去那些人家看看。   水汷十分不愿,道:“这些国家的蛀虫,身居高位,却于家于国身无寸功,倒不如死了的好。他们死了,我再选有真才实学的来用。”   “都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话说了一半又突然停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去看宝钗,她是一脸温柔,带着三分的笑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又不是他们的君,他们又怎么会为你分忧解难?”   “太上皇倒是他们的君,他们不也是把太上皇的两个女儿送到了北疆去和亲?”水汷道。   水汷与蛮夷作战多年,蛮子嗜杀成性,粗鄙无理,且没有伦理纲常,一女侍父子兄弟的荒唐事情每天都在上演,生活方式更是与汉人南辕北辙,他一介男人都尚且难忍,而那些在天家长大的公主们,又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去面对这种事情?   所以和亲的公主们没有一个是长寿的,不过二十的年龄便香消玉殒了。   宝钗熟读史书,自然知道那些和亲公主的悲惨下场,也知水汷在气恼着什么——他堂堂一个男儿,做不出用女人去换取安宁与荣耀的事情。   哪怕这个女子不是水雯,是其他人,也是水汷不能容忍的。   征战沙场数年,没有磨去他的胆气,在血与铁的洗礼下,他的少年意气风发逐渐变得沉稳,而那骨子里的无所畏惧,却是不曾改变分毫。   这便是她所喜欢的男人。   有胸怀天下的男子的担当,也有撒千金搏她一笑的少年人的冲动。   宝钗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走过去与他十指相扣,他的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茧子,宝钗知道,那是常年手握兵器留下的。   “有些话只能关起门来讲,你再不喜欢他们,也要顾及一下面子,朝臣遇刺了,你连理也不理,免不得让下面的人心寒,以后更无人为你做事了。”   宝钗的话水汷最终还是听了进去,派了几个太医前去看望。   正值元宵,宝钗又让人送了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过去。   过万元宵,宝钗回薛府探望母亲。   母女二人月余未见,话比之前更要多,薛母拉着宝钗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虽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宝钗却听得津津有味。   说话间宝琴从荣国府回来了,穿着一件金翠辉煌的凫靥裘,越发显得她雪肌乌发,如画中人一般。   她见了宝钗,笑着跑了过去,连那凫靥裘都没去解,搂着宝钗的腰就要撒娇:“姐姐,你今天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下,若不是林姐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薛母笑道:“这般大了,还一味地撒娇。”   宝钗笑着搂着她,道:“家里原就她小些,若不再娇养些,只怕她要不依了。”   宝钗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宝琴,道:“又长高了些,可见也是大姑娘了。”   “只是这凫靥裘有些眼生,莫不是哥哥做生意带回来的?”   薛母道:“你哥哥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是老太太给的。”   小丫鬟伺候宝琴脱了凫靥裘。   宝琴坐在宝钗旁边,笑着道:“老太太是个很和善的人。”   那凫靥裘,宝钗只瞥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借薛蟠来问不过只是个托词,只是不知贾母为何要送宝琴这般名贵的东西?   像是看懂了宝钗的疑惑,薛母开口道:“老太太十分喜欢你妹妹,想给你妹妹做媒呢,只是你是知道的,琴丫头定了梅翰林家。”   听到薛母谈起她的婚事,宝琴便红着脸去了外间。   宝钗心里咯噔一下,贾母久在京城,身边的儿孙只有宝玉与宝琴年龄相仿,若是将宝琴说给宝玉,又置黛玉于何地呢?   薛母继续道:“老太太得知琴丫头许了人,十分的懊恼,逼着你姨妈认了琴丫头做干女儿,又送了这件凫靥裘给她。”   宝钗点了点头,问道:“林妹妹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薛母摇了摇头,面色不复刚才那般欢喜,道:“林丫头是个可怜人。”   此话一出,宝钗便知黛玉身边不复往年,又见母亲面上伤心,有落泪之感,连忙换了话题:“琴儿年龄也不小了,等过了国孝,妈妈也将要开始准备起来了。婶娘又不在了,说不得要妈妈多费心了。”   “这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薛母道:“你别怪我偏心,我给她准备的东西,倒是不比给你准备的少。”   宝钗笑道:“梅翰林家清贵,咱家自然是比不了的,咱家既然是皇商,说不得就要多陪送些金银俗物了。”   说完宝琴,薛母又说起了宝钗,看了一眼宝钗平坦的小腹,担忧的神色一览无余,又恐说太急伤了宝钗的心,因而显得有些犹豫。   宝钗见此,便知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一派风轻云淡:“我自有分寸,妈妈不用忧心。”   与薛母说完话,宝钗又去了一趟荣国府。   先去拜访老太太,又去拜访王夫人,再然后是元春,从元春院子出来后,便直奔黛玉的潇湘馆。   竹影婆娑,竹叶沙沙,虽然葱绿,但却少了些烟火气。   进了屋,黛玉刚想起身去迎,便被宝钗按下了。   “都这个模样了,还在乎那些虚礼做什么?”   看着黛玉一脸病容,想起往日一起相处的情景,宝钗心如刀绞。   却又不敢表现半分,唯恐引起黛玉的伤感。   宝钗坐在黛玉床边,只捡些开心的事情说给她听。   二人聊了一会儿,宝钗也不再多留——唯恐扰了她休息。   临行之前,握着她瘦弱的小手,宝钗一阵心酸。   握了又握,宝钗道:“好妹妹,你且放心罢。”   只此一句,黛玉便红了眼眶,一句宝姐姐刚吐出口,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宝钗给她掖了掖被窝,状似轻松道:“你好生养病,万事有我呢。”   从荣国府出来,便已经临近晚上了。   水汷骑着马,接宝钗回家。   回到家之后,水汷见宝钗面上淡淡的,眼圈也微微发红,便知她在轿撵里偷偷哭了一场。   上前将她鬓角的发丝别在耳后,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宝钗低下了头,道:“没有的事。”   文杏嘴快,将今日的事情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水汷想了想,问道:“我去请道圣旨,让荣国府含玉的那个公子娶了你的林妹妹?”   宝钗忙抬起了头,好看的眼睛里有着一分不易察觉的不可置信。   “你...”   水汷拆解着她头上繁重的珠翠,笑了笑,道:“你总是想,这个过的好不好,那个过的好不好,心疼这个,心疼那个,怎么不想一下,你过的好不好?也心疼一下自己?”   水汷取下凤钗,放在梳妆台上,然后转过头看着她,道:“你不心疼你自己,便只好我来心疼了。”   他的嘴角勾着,弧度好看极了,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带着柔柔的光,他看着宝钗,认真道:“我心疼你。”   莺儿与文杏无声地退了下去。   宝钗只是瞧着水汷,仿佛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与平时并无二致,水杏一般的眼睛上,只有睫毛微微颤了颤。   水汷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右手放在她的脑后,梳理着她刚散下来的头发。   “你和她们一样,都只是个小女孩,我知道你的苦,所以我会心疼你。”   暮然间,便看到了她红的几乎滴血的耳垂。   然后又感觉到她微微发抖的身体,以及渐渐紊乱的气息。   “...好。”   她的声音也是发抖的,似乎还带了哭腔。   里面有委屈,有欣喜,还有一些水汷不明白的情绪。   这似乎是水汷重生之后见过的她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像是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水汷轻轻拍着宝钗的背。   她一贯端坐着的背突然间不再像往常那般僵硬,整个人陷在水汷怀里,像是找到了依靠般。   水汷吻了吻她通红的耳垂,引起她一阵战栗。   水汷笑了笑,不再逗她,拍着她背的手越来越轻,最终变成了温柔地抚摸。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一个贾环的坑,正在全文存稿中 喜欢同类型的小天使们可以点一下收藏~ 因为是全文存稿,所以不大会出现断更~O(∩_∩)O~   ☆、出征   国孝之后,几宗热闹的婚事就开始操办起来了。   秦远自幼养在南安王府,南安太妃也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因而他求娶荣国府二小姐迎春时候,南安太妃便亲自过去说媒。   秦远的身份彼时虽未完全公布,但只南安王身边第一得用之人的位置,也让荣国府众人很是满意了,因而贾母很痛快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就连立志要让迎春做水汷侧妃的贾赦,听到了这桩婚事也笑的合不拢嘴。   侧妃虽然尊贵,但到底是妾,哪有将军夫人来的体面?   贾赦虽然是个混不咎,但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清醒,南安太妃走了之后,便催促着邢夫人给迎春准备嫁妆了。   邢夫人嘴上道了是,心里却止不住发苦,她的侄女也要嫁人,兄嫂已经来找过她好几次,求她给置办些嫁妆。   她原本是十分不愿的,但因嫁的人是薛蝌,又是贾母说的媒,纵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说不得也要出出血。   如今迎春又要备嫁,嫁的又是如今的武将第一人,嫁妆自然是不能少的,如此算下来,又是一笔大花销。   而作为同样要办喜事的薛母,却没有这么多烦恼。   薛母听了宝钗的话,与薛蝌议婚的时候并未结交高门大户,左挑右选之下,定了邢夫人的内侄女。   邢夫人的做派虽然是惯会惹人厌的,但她的侄女倒是很知礼的人,薛母见上几次,便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于是求了贾母,由她来说媒,将婚事定了下来。   邢岫烟家道寒素,薛母也不指望邢夫人会给她陪送多少嫁妆,早早地吩咐了薛蟠,备好了嫁妆,悄悄地送到邢岫烟家里。   至于薛宝琴,她也备好嫁妆,只等着薛蝌娶妻之后,梅家人前来求娶。   这几宗婚事办下去之后,多少冲淡了些京城这一年来的肃杀之气。   水汷本欲等开春就出兵北疆,但被户部死命拦下了。   说连年征战,兵困民乏,好歹休养生息几年,再去征战不迟。   水汷不愿,户部实在没招了,只得道粮食供应不上了,水汷这才歇了北伐的心,只等来年收了粮食,再去平叛北疆。   春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   彼时纵然南安太妃不开口,宝钗也觉得面上不好看了,寻了个时机,将小表妹的事情说与水汷。   水汷听了,半晌无语。   宝钗手里搅着帕子,心里难过的要死,面上却还要强作镇定,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却也不敢去瞧水汷——怕自己看到了不想看的神色。   最终她低下了头,瞧着自己刚绣好的石榴花帕子。   都说石榴最是吉利,多子多福,她已经绣在帕子上了,怎么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太医名士请了许多,都说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子嗣之说玄之又玄,让她耐心等待就是。   可她嫁于水汷已经四年,虽说水汷三年都在征战,但也有一年的时间在家里,这么长的时间,她怎么还是怀不上?   如今婆婆不说,是因为婆婆是个慈善人。   婆婆不提,她却不能不提,南安王一脉三代单传,万万不能断在她这里。   宝钗心里越发慌乱,面上却不显示半分,只有游走的眼神,告诉了水汷她彼时有多难受。   水汷抚摸着宝钗的头,却不知如何去开口。   他明白这个世道子嗣对一个家族来讲有多重要,更知道儿女对一个女人来说的重要性。   无子,便是犯了七出。   宝钗嫁他时,他的父亲已离世多年,因而宝钗没有机会为他的父亲服丧。   宝钗嫁他时,他虽为京官所忌惮,但也是顶富贵的人家,所以也不算贫贱时所娶。   宝钗嫁他时,既有生母,又有长兄,所以也不算无娘家可回。   七出三不去,宝钗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不得休弃。   可是尽管如此,水汷也没有想要休弃她的想法,甚至这种念头动都没有动过。   哪怕知道宝钗的身体很难生育,他也不曾想过。   他想要儿子,也喜欢小孩,但仅限于是他和宝钗生的。   和宝钗相似的面容,或者是如宝钗一般的性情,小小的人一点一点去学着说话走路,单是想想,就让他十分期待了。   可是这也只能想想。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说与人无一二。   这个秘密,注定会被他烂在肚里,然后带进坟墓。   他不想伤害宝钗,所以只好骗她。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他从未对宝钗说过谎话,然而到了这种情况,再怎么不愿,却也只能说了。   水汷紧紧地把宝钗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乌黑的发,喉头滚动,终于开了口:“我原是想瞒你一辈子的。”   听到这句话,宝钗忽然间就慌乱起来,她想挣脱水汷的怀抱,她不想听水汷说出那句话。   那句话太过残忍,是她现在、以后也都承受不来的。   “不——你别说了,我...我不想听。”   宝钗咬着唇,手里一直捏着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围猎场发生的事情?”   水汷道。   感觉到她的挣扎,水汷便放开了她,弯腰拾起绣着石榴花的锦帕,放在桌上,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看她的目光从绝望慢慢变成疑惑,而后变成心疼。   “我受了伤——”水汷道。   “你别说了,是我对不住你。”   宝钗终于哭了出来,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她曾设想过无数个他们没有孩子的原因,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一个,比起这个,她更愿意去接受自己不能生。   爱情从来都是在你不曾发觉间,悄悄地缠满了你的心,笑也是他,哭也是他。   水汷没有继续说下去,轻轻吻着她的眼,却阻止不了她的泪。   “那么,你愿意继续跟我生活下去吗?”   水汷问道。   宝钗点点头,哭到不能自制。   “是我害了你。”   宝钗道。   “没有谁害了谁,咱俩之间,只有愿意不愿意。”   水汷抱着宝钗,感受着她因哭泣而微微发抖的身体,闭上眼,轻抚着她柔顺的发,感觉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水汷道:“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也会对你从一而终。”   纳侧妃的事情终于以水汷的剖白而告一段落,自此之后,宝钗再不提子嗣之事,待水汷也越发尽心。   沉醉在温柔乡的水汷忽然觉着,用自己不行的借口来换这个结果,好像也不算太亏。   二人一连腻歪了数日,水汷深觉良宵苦短。   直到那日刚出了婚假的秦远来找他,水汷才知到了要发兵的日子了。   水汷连忙吩咐下去,心里却觉得古人诚我不欺,温柔乡果然是英雄冢,他与宝钗相处的这几日,真的是懒得去理政事与战事——宝钗愿意接受的姿势,比枯燥的兵书奏折有趣太多太多了!   恋恋不舍与南安太妃和宝钗道了别,又安排好京城的事情,水汷终于踏上了北伐的征程。   初春化暖,草原上的水草也变得肥美起来,到处都是绿葱葱的模样,一派生机勃勃,比之一望无际蔚蓝的大海也毫不逊色。   在这种地方开战,水汷倒有几分的心疼。   可惜了这刚探出土壤的小草,还未来得及享受人生,因战火的波及,又要结束短暂的一生了。   水汷扎好营寨,按照惯例向北疆递了战书。   北疆蛮夷虽然是游牧民族,四处漂泊补丁,但到了春季,倒也有迹可循,使者不多时便找到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北疆汗王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来使,因着常年和亲的缘故,他也能说上几句不太标准的汉话。   使者连蒙带猜,也能听得出七七八八。   正当北疆汗王刚发表完演讲时,帐内便响起了一个娇柔的声音。   不仅娇柔,还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使者反射性地便抬起了头。   北疆汗王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女子。   年龄二十岁左右,穿着广袖百褶裙。   一身藕荷色的衣服,微微露着白色百褶裙朝凤裙裙摆,腰间系的是一条碧纱色的丝條,丝條两侧还挂着几个精致的香囊。   再往上瞧,那张脸也是汉人的脸,带着汉人特有的娇媚,乌黑的发梳成轻盈的灵蛇鬓,上面斜斜插着几支晶莹剔透的翡翠簪子,簪子做成青枝缠花模样,红彤彤的宝石点缀成花心,简洁却不简单,淡雅又不失华贵。   使者很没出息地就看呆了眼。   女子端起白玉茶盅喝茶的姿势也是非常好看的。   喝完茶,把茶盅放在一旁,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女子似笑非笑:“怎么,连我也不认得?”      ☆、誓约   使者满头大汗:“认...认得。”   和亲的二公主,废帝的小妹妹,这次战争的肇事者——因为和亲不受北疆汗王的宠爱,北疆汗王才起了反叛之心。。   二公主笑了笑,整了整裙摆,站了起来:“走吧,我跟你去见水汷。”   使者看了一眼北疆汗王,本朝的规矩妇人还不得干政呢,这北疆怎这般稀奇,不仅女子可以插手朝政,这女子还是敌国用来和亲的。   不是都传二公主不受宠,所以北疆才与本朝开战的吗?   如此看来,倒是空穴来风以讹传讹了。   二公主来到水汷营帐时,水汷也颇感意外,让水汷更为意外的是,一旁的左立比他还意外。   手里的绣春刀都快握不住了,脸上还强作着镇定。   水汷狐疑地瞧了一眼左立,起身迎了过去。   二公主入了座,侍卫给她上了水汷带来的茶,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瞧了一眼水汷,便把目光放在了左立身上。   二公主道:“没想到吧,来的会是我。”   水汷老老实实地说了是。   对于和亲的公主,水汷多少都是有些怜悯,背井离乡以身饲虎,他一个男子尚且做不到。   水汷有心想去跟二公主多说几句话,解解她的思乡之苦,但自己杀了她兄长,又逼的她母亲自尽,心里实在热络不起来。   二公主低头笑了笑,眸子仍瞧着左立,道:“更没想到,我会这般受宠吧。”   水汷瞧瞧二公主,再瞧瞧左立,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水汷拉长了声音:“确实——没想到。”   像是感受到了水汷的情绪,二公主终于把目光移了过来,瞧着水汷,道:“听说尊夫人常年食冷香丸?”   水汷立马就不觉得自己多余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二公主环视一圈帐篷,缓缓开了口:“我在北疆时,曾遇到过一僧一道,那道人跌足,那僧人癞头。”   “那僧人见我是汉人,又见我与他有缘,便多留了几日。”   “那僧人与我说,他年轻时给了一户人家一个方子,原是想要压制她体内的热毒,但如今开阳宫窃日,紫微星暗淡,天下命盘打乱,她早不需冷香丸了。只是那冷香丸她吃了许久,贸然命格被改,终究对她身体不易,以后恐难生育。于是我便问,可有法子去解。”   讲到这,二公主故意顿了顿。   水汷心跳骤然加速,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那癞头和尚怎么说?”   二公主回答道:“那和尚便道,世间棋局,有局便能解,然后给了我一个方子,盼我哪日回到中原,去破了这棋局,也算了了这宗冤孽。”   二公主笑了笑,继续道:“这里面的药,便是我用那方子制的。”   二公主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拿在水汷眼前晃了晃,水汷刚想伸手去接,她又缩回了手。   二公主眨了眨眼,水汷瞬间明了。   水汷忙道:“公主有何心愿?只要不有损于国家大计,我一定办到。”   别说此时让他出去,好跟左立叙叙前缘了,只要二公主开口,他立刻就能把左立送到她床上,还能顺带着给左立喂点药。   然而让水汷没想到的是,二公主却提都没提左立。   二公主走到水汷挂的地图面前,伸出手指,指出了北疆汗王所在的位置,道:“我愿助王爷立不世奇功,王爷如何报答于我?”   水汷卡了壳。   原来这个世道,还真有女人能为了国家奉献自己所有的,水汷瞬间对二公主充满了敬仰,道:“公主想要什么?”   “还我兄长母妃一个公道。”   二公主看着水汷,笑着道。   “呃...”   水汷想了想,深感为难:“公主是想要我的项上人头了?”   “不错。”   气氛陷入了尴尬,左立抽出了手里的绣春刀。   水汷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去摸自己的佩剑,还没来得及抽出佩剑,却见左立绣春刀的刀尖明晃晃地抵在二公主胸口。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水汷万万没想到,杀人如麻的左立居然能说出这句禅语。   水汷的手捏在刀柄上,道:“好好说话,这是公主,不是你之前杀的那些朝臣。”   二公主到底是与蛮子生活多年的人,见到刀刃一点也不慌乱,她轻轻地笑了笑,道:“大姐也是你杀的吧?”   水汷的眼皮跳了一下。   “是我。”   左立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二公主盯着左立,问道。   左立握着刀,没有回答。   二公主自说自话:“你说父皇好笑不好笑?要大姐去和亲,又在半路杀了大姐,让一个宫女去冒充公主去和亲,说什么天家公主尊贵无比,怎能被蛮夷玷污。”   “忌惮太子权重,示意其他皇子杀了他,事后又说自己被人蒙蔽。”   “杀北静王是因为贪恋北静王妃的美貌,杀南安王是因为发现他救下了太子之子,可怜我兄长糊涂,竟然替他背了黑锅。”   水汷一怔,手指碰到刀尖,瞬间便见了红。   二公主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六皇子也死了,你以为你就高枕无忧了?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哪个不说你水汷窃国?   “这些事情,左立都没有告诉你吗?我还以为,他对你有多忠心呢。”   或许因为说了太多话,二公主有些口渴,端起刚才未喝完的茶,小口轻啜。   水汷收了手,手指一片殷红,他坐到二公主对面,脸上阴晴不定,问道:“公主所说的不世之功,指的便是这个吗?”   “当然不止。”   二公主眨了眨眼睛,道:“还有北疆这数千里疆土,都尽归王爷所有。”   “王爷荡平四海,平叛北疆,凡日月所至,皆为汉土。上斩昏君,下诛逆贼,庙堂之上,为之一振。”   “如此,可算不世之功?”   水汷推开了左立的绣春刀,问:“我该如何信你呢?”   二公主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道:“这是北疆地图。”   水汷与左立对视一眼,左立收起了绣春刀,绣春刀回鞘,发出一声轻响。   二公主道:“王爷可以考虑几日,再回复我不迟。”   二公主转身欲走,却被水汷叫住了:“你说的那个冷香丸的解药,是不是真的?”   二公主转过了身,突然就笑了,把瓷瓶放在桌上,道:“我与你说千秋霸业,万载留名,你却问我王妃的病如何医治。”   “王爷竟然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二公主以手指天,道:“我若骗了你,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善终,死后变成恶鬼,生生世世,永不入轮回。”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瓷瓶与地图。   水汷良久无语,过了许久,他才无限唏嘘:“这位二公主,对自己可真狠得下心。”   水汷叫来了诸将,其中不乏之前北静太妃的部下,围着二公主留下的地图看了一圈,终于确认这的确是北疆的地图。   跟着北静太妃最久的那个将领道:“此图在手,可抵十万精兵了。”   他跟北静太妃最久,忠心自然是不用怀疑的。   水汷收起了地图,心里便有了打算。   到了晚间,水汷就去找了二公主。   二公主换了一身雪色衣裳,系着一根茜色腰带,脸上没有施粉,头发也放了下来,宽袍大袖,仿佛随时都能羽化升仙。   水汷倒也不跟她废话,直截了当问道:“你确定只要我项上人头吗?”   “你不想死?”   二公主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那也好办,你把太上皇交给我,我便不要你的命。”   水汷松了口气,道:“这也不难。”   “慢着,还有。”   二公主看着水汷,不紧不慢道:“我要你永不许登基为皇...”   “这个也好办。”   水汷毫不在乎道。   二公主突然就笑了:“我要你以薛宝钗起誓,若有违此誓,她将病魔缠身,受尽无穷的折磨而死。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水汷呼吸一滞。   水汷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   水汷道:“我不会登基称帝。”   次日,二公主回到北疆汗王营帐。   北疆汗王连忙迎了出来,焦急道:“怎么样?他上钩了吗?”   二公主径直坐下,卸下钗环首饰,北疆汗王虽然焦急,却也并不打扰她。   二公主收拾妥当之后,才道:“宏图霸业,哪有不上钩的?”   北疆王一脸喜色。   看着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北疆王,二公主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权利真是一个好东西,她的父亲为了权利害死了自己所有的儿子,她的母亲为了权利亲手推两个女儿入火坑,她的兄长为了权利最后变得众叛亲离。   而她的丈夫,一介北疆汗王,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分床睡不去碰她也能接受,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入主中原的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  呃,快要大结局了,谢谢一直留言评论的小天使们~ 你们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另外新坑贾环这周四开更,已经存了很多字,不会出现断更 希望小天使多多支持,点一下收藏~   ☆、终章   水汷虽然两世为将,但两世都在南海打转,水战所向披靡,陆战上却不甚精通。   虽然恶补了不少草原上行军的知识,身边又老将随行,但因不通地形,前几战也吃了一些亏。   好在二公主给他的有北疆地图,他在战事上又极有天赋,又有多年带兵经验,举一反三下,倒也能够应对。   只是北疆蛮人居无定所,追太深容易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会被蛮人趁机反杀。   这日又是如此,水汷瞧着如潮水一般退去的北疆蛮人,宝剑回鞘,鸣金收兵。   回到中军大帐,水汷就打开了二公主给他的地图,帐篷外雄鹰盘旋,秦远抬起胳膊,那鹰便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秦远从鹰腿上取下缠成卷的信条,进大帐交给水汷。   水汷拆开,看完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诸将见他神色凝重,纷纷问发生了何事。   水汷避而不答,只问:“你们有谁去过蛮人王庭?”   诸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摇了摇头。   水汷又问:“若是直捣王庭,胜算会有几成?”   一个将领道:“此计太险,蛮人的王庭必是在沙漠深处,我军没有一人曾到过那个地方,况既是王庭,必是重重防卫的,又怎么会让我们轻易就杀了过去?”   另一个将领道:“此计虽险,但若是有人带路,也是可行的。”   水汷把纸条摊开,上面是两行娟秀的小楷,诸将看了,面面相嘘。   过了一会儿,第一个开口的将领道:“若是陷阱呢?”   水汷收了纸条,道:“今日先到这里,此计我再斟酌一番。”   诸将退下,帐篷内只有水汷与左立秦远三人。   秦远道:“我去喂鹰。”   说罢也退出了帐篷。   “你说,她是图什么呢?”   水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左立。   左立回答道:“属下不知。”   然后撩袍跪下,带着的面具遮去了他脸上的面容,他的声音依旧是是平稳的让人听不出一丝感情:“属下愿为王爷分忧。”   水汷将他扶了起来,打趣道:“你若有了意外,只怕我妹妹会剥了我的皮。”   左立的眸子如一口古井,道:“属下愿为王爷死。”   水汷笑了笑,道:“我陪你一块去。”   左立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水汷道:“父亲曾跟我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我不是君臣,所以不用讲这个。”   “举千军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他不如我,举贤任能...”   讲到这,水汷卡了壳。   后面是什么来着?   宝钗耳提面命好多次了,他总也记不住。   水汷曲拳轻咳,掩饰着尴尬,想着左立自小养在内卫,应该也没有多高的文学素养,于是放下心来,拍拍左立的肩膀,继续道:“总之,你以后好好辅佐他。”   “此战若能得胜,我朝百年再无需看外族脸色,我与他打下这些疆土不容易,可要好生守住。”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江河所至,莫不从服,这些盛世,宝钗都与他讲过。   讲扬鞭慷慨莅中原,讲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也讲皇图霸业一场醉,也讲男儿何不带吴钩,最后却轻抚着他腰间的佩剑,说兵器为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   她的目光是温柔的,瞧着他时,眼睛里会带着淡淡的星光,那是与她看旁人不同的,如秋夜里被露水洗过的星辰——他所熟悉的,上一世她瞧他时的目光。   宝钗把一方锦帕塞到他手里,他打开一看,上面绣着一方锦帕与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她低头一笑,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水汷忽然就明白了,何为女色误国。   他知道他的长处,也知道他的短处,朝中经历了几次皇权更迭,与异族相战,再也经不起一次内乱了。   若此时祸起萧墙,让北疆王得了时机,入主中原,神州沉沦,那他水汷,便是千古罪人了。   红日从草原升起,霞光普照大地。   战鼓声响起,枭骑出阵。   水汷一身银甲,护心镜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他带着枭骑,没入了滚滚黄沙中。   初平五年,南安王水汷孤军深入,破北疆王庭,北疆王回城支援,被以逸待劳的南安王于路上伏击,北疆蛮人全军覆没,至此,威胁本朝百余年的北疆异族不复存在,也结束了百年来公主和亲的屈辱历史。   南安王于战中受了重伤,伤重不治,死在了凯旋归来的路上,时年二十七岁。   南安王部将拥其弟水晏昭王为帝,史称昭文帝。   昭文帝在位期间,遵循其兄遗嘱,写训以教子孙: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终其一朝,不得割地、和亲。   金銮殿里,水晏换上了龙袍,一扫往日的病弱模样。   左立进来,殿里的宫人尽皆退下。   左立手里拿着太子旧事档案,双手呈上。   “不必了。”   水晏挥了挥手,眼里是温润的光,道:“我的父,是南安王,我的兄,也是南安王,没必要认他人为祖宗。”   “二公主带回来了吗?”   左立点了点头。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   左立领着二公主去往龙首殿,行至半路,二公主突然道:“把我的帕子还给我吧。”   左立身体微微一僵,道:“好。”   从怀里掏出那块早已褪色的粉色锦帕,递给二公主。   帕子是温热的,还带着左立的体温。   是夜,龙首宫中起了大火。   那方帕子被她丢进了漫天的大火里,所有她不愿回忆的,都随着大火化为灰烬。   二公主出了宫,左立给她准备好了马车。   她才二十出头,还有大把的年华去享受这盛世。   她的身后,是通红的火光。   宝钗终于在草原上又见到了水汷。   他牵着马,一身普通牧羊人的打扮,笑着向她飞奔而来。   他的笑平时还要灿烂三分,宝钗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侧落下一吻。   水汷低头,印上了宝钗的唇。   落日的余晖下,二人相吻的剪影投在草原上,悠长而又缠绵。   一吻终了,宝钗红着脸,问:“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   水汷斩钉截铁道:“你不知道我在草原有多快活。”   水汷把宝钗抱到马背上,手里牵着马缰,回过头看她,道:“跟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后悔。”   草原上的风吹乱了宝钗的鬓发,那珠钗上的流苏就在她鬓角晃啊晃,她将乱发拨到而后,看着牵着马的水汷,忽然就笑了。   “父亲去世之后,我将他不喜的杂书一起烧了,花啊粉的也都收拾起来,封到了箱子里。我进京原本是参秀待选,谁料想,竟然遇到了你。”   宝钗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一别往日的敛眉轻笑。   “如今我也算信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年在书里看到的句子,如今也算懂了其中滋味。”   “王爷。”   宝钗看着水汷,笑着道。   宝钗的一番表白,水汷多年深情总算有了回应,他高兴的几乎发了狂,翻身上马,搂着宝钗便是狂奔。   宝钗没有骑过马,风掠过脸颊,她险些吓得惊呼出声,直往后缩,感觉到身后人有力的胸膛,她又放下心来。   慢慢地睁开了眼,太阳只剩一丝余光,洒在草原上,处处都是温柔的金光。   宝钗握住了水汷的手。   他的手孔武有力,无论何时,都能让她安心。   风儿吹了过来,宝钗忽然就笑了,像是压抑了太久。   她终于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步步留心,更不用筹谋经营,庙堂之远,江湖之大,她终于有了避风港。   不知何时,水汷停了下来,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痒痒的。   水汷一手执鞭,一手揽着她的腰,他的身后是万里江山,他的面前是青翠的草原。   水汷低头在宝钗耳垂印上一个吻,道:“宝钗,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红色从耳垂蔓延到脸侧,宝钗温柔道:“我知道。”   宝钗去握着水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身体是软的,呼出的气息的热的,心中的某个位置被填的满满的,心脏一下更比一下跳地快。   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像是父亲去世那年她喝了一罐的陈酒,辨不清东西南北,但又与那时不一样。   那时候的她是绝望,是不愿醒来。   而这时的她,是欢喜,是高兴,是酒上了头,没有了理智,但却有心甘情愿。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只是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宝钗侧过头,水汷的鬓发被最后一抹余晖印成金色。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呃,终于大结局了。。。 撒花~ 感谢一直陪伴的小天使,鞠躬O(∩_∩)O~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